书香世家第59部分阅读
书香世家 作者:未知
刺史府的夫人来了我家,她说我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了,说是哪家要是能娶得我做媳妇儿,必是好福气。玉川书屋”
书华笑了:“这么说,刺史夫人对你还挺满意的咯?”
书雪的脑袋埋得更低了:“我不知道……”
书华拍了拍她握着自己的手:“放心吧,依照目前的局势而言,刺史府与沈家结亲,百利而无一害,刺史大人肯定愿意结这门亲。”
书雪听不大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也晓得这不是什么坏话,便笑得愈加甜蜜了:“八字现在还没有一撇,这事儿到现在还悬着呢。”
对于这种小女儿情态,书华觉得并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情,但是它从书雪的身上表现出来,就显得格外刺眼,像是一朵原本开在野外的鲜花,被硬生生地搬到了室内,改造是成功了,但却失去了最初的生动美好。
“对了,我记得当初三堂姐是与你一起被绑走的,她回来之后也没见到她露面,不知道她的伤势好些了没?”
平日里书雪与书画交集不多,就算见了面也难得说上几句话,眼下见她忽然问起书画的事儿,书华不由多了个心眼:“能跑能跳,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儿的。”
“呵呵,那就好,”书雪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三堂姐从前在汴京城订过一门亲,不知道那门亲事现在怎么样了?”
书华如实道:“退了。”
书雪唔了一声,然后就一直在想些什么事情,好像在等待书华主动询问,只可惜书华一直都不开口,逼得她没法子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昨儿个,舅姥爷家来了个表亲,他家是做染坊和船商生意的,听说生意做得很大,几乎遍布了天南地北。他家总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经娶亲生子,就只剩下一个小儿子至今还未娶亲。我那表亲此番前来,就是想让我母亲帮忙相看个合适的姑娘,只要家世人品相当,其他的他们都没关系。”
她又小心地瞥了书华一眼,见到书华并无异色,方才又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我那表亲的儿子今年刚过十八,长得一表人才,与三堂姐正好相配。本来这事儿不该与你说的,毕竟你也是个姑娘家,可是你家情况特殊,五堂哥不在,这事儿又不能当面向三堂姐提,我母亲琢磨了一番,就叫我来跟你说说。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就再跟五堂哥和三堂姐说一说,反正我那表亲还要在我家住些日子,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第3章 亡羊补牢
送走书雪之后,青巧禁不住满脸感叹:“小姐,六姑娘如今变得可真是大不一样了”
书华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你去把今天收到的礼物都整理一下,等下跟我汇报一下。礼尚往来,咱们还得整点东西送回去,才算是全了这份礼数。”
“嗯,奴婢省得了。”
青巧走后,书华坐在床上,将书雪说的事儿想了想,先不说何氏的那个表亲条件是否够好,单这件事情而言,书华还得当面跟书画说一说。书画虽说只是庶出,但性子很是要强,凡事都很有主见,如果贸贸然为她点了头,等到事后,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埋怨书华的擅做主张。
再者,书华也实在没有决定别人婚姻大事的能力,书雪的话也只能姑且先听着,听完之后,再转述给书画和二哥也不迟。
中午的时候,书华破天荒地让人去将书画请了过来,两姐妹第一次单独同桌用饭,这场景落在几个贴身丫鬟眼里,实在有些诡异。
书华一直在琢磨着书雪说的事情,没注意到周围的气氛,一直都很安静,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般。
因为两人都受了伤,菜色都很清淡,就连米饭也没有,只有两大饭白乎乎的小米粥。
书画一边喝粥,一边时不时地瞥了书华几眼,见到书华一片安然,不由心下疑惑。等到喝完小半碗粥的时候,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忽然叫我过来吃饭,结果一句话也不说,你耍我呢?”
书华抬眼扫了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书画一抽眉角,绷着一张脸又端起了饭碗,慢腾腾地喝完了整碗粥。
君瑶与君庆将桌子收拾了干净,书华与书画则到了偏房坐着,书画最受不了书华这幅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憋得她心里特难受。她又再次问道:“有什么事儿就直说,除了借钱,啥事儿都好说。”
书华沉吟了一会子:“大姐,你今年也该有十八了吧?”
一听到她这话,书画立刻就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脸色簌地就沉了下去:“问这个干什么?”
见到她这副反应,书华一时也有些尴尬,想了一下:“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她将书雪说的话如实说了一遍,期间还不忘细细观察书画的脸色变化,等到她说完的时候,书画虽然脸色有些阴沉沉的,但也说不上特别的反感。依照书华对她的了解,这事儿说不定还真有些可能。
书华淡淡道:“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特别想把我嫁出去?”
书华讪笑:“居然被你猜中了哈?你看看吧,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直呆在家里总也不是个办法,早嫁早省心,不然再等两年,再说亲事可就难了……”
虽然知道书华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书画也绝对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就好像自己真的嫁不出去一样。即便她说得无不道理,书画也还是忍不住竖起了眉毛,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当初要不是你,我的亲事何至于泡汤?”
“当初要不是我,你这一辈子可就真的玩完了,”书华慢悠悠地说道,“我可是听说了,这次的被纳入反贼名单里的人有那柳家老爷,你想想看,你当初要是真嫁给了柳志瑜那个混蛋小子,你肯定也成了叛贼的家属。今时今日,我还不得到牢里去看你?”
书画一愣,随即冷哼一声,脸色依旧不好看:“当初要不是我,你不也是要嫁给那柳家混小子?大家彼此彼此”
书华嘿嘿一笑,亲自端起茶盅,倒了碗茶推给她:“言归正传,六堂妹说的那户人家我听着应该不差,你要是觉得有意思的话,可以去见一见。反正嫁人这种事情都是迟早的,早点做打算,也免得今后再后悔。我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我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姐姐”
“你……你这张嘴怎么就不能积点口德?”
书华喝了口茶,砸吧了下嘴巴:“什么是口德?就是和那些外人一样,说一套做一套?再说了,你那张嘴巴未必就很有口德?”
书画端起茶碗的手微微一抖,幸亏还没喝茶,不然肯定得将这一口茶都喷出去。
“对了,二哥这两日就要回来的事情,你知道不?”
书画目露诧异:“书才就要回来了?他不是在朝廷做官么?这官做的好好的,怎地说回来就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咱们的事儿,被绑匪抓去那么些天,光是说给人听,就足够吓死个人的了。我猜着,等到二哥回来了,少不得就要说我一番,”一说到这里,原本还心情不错的书华忽然耷拉下耳朵,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有我头上这个大洞,该怎么跟他老人家交代啊?”
瞅着她半死不活的样子,书画不由又露出得意的笑,但在笑过之后,她又禁不住好奇地问道:“我记得那些个绑匪只是帮咱绑起来了,每天还有吃的供应,并不曾动手打人,这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书华看了看头顶上的房梁:“那啥……我自己不小心磕破的……”
“……那你现在再磕一个给我看看。”
书华伸手捂住脑门上的重重纱布,怨恨地瞪了她一眼:“我说是磕破的就是磕破的,要不是我磕破了脑袋,能找到机会溜出来,然后带着你逃出来吗?”
闻言,书画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忽然顿了顿,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放到她的面前。书画错开她好奇的目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这是可以去疤的药膏,我从前用过,效果还不错,正好多出这一瓶用不完,拿给你试一试……不用太感谢我,我只是不想你将破相的罪责推到我身上而已。”
书华却是狐疑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捻起小瓷瓶,细细观察了一番:“你该不会是在这药里下了什么毒吧?”
“你……你不要就算了”书画立刻怒目而视。
书华眨了下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是大姐的好意,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这才差不多书画满意地收回愤怒,见到来了也有些时候了,便准备起身离开了。临走之前,她又皱起眉毛瞪了书华一眼:“这药要等到你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再用,每日早晚两次,擦上药之后不要沾水,到时候还可能会有些痒,不准去抓,要是破了相的话,你就自己找根绳子去吊死吧。”
书华嗯嗯地应着,然后又问道:“关于六堂妹说的亲事,你可以自己好好想一想,然后再给个答复。六堂妹说她那个表亲还会在锦绣园住些时候,给了咱们充足的考虑时间,所以你也不必太急。当然,你也不能完全不着急,毕竟你也这么大把年纪了……”
书画无语地白了她一眼:“我想好了之后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一起去锦绣园看一看。还有,我也只比你大两岁而已,你少在我面前装得自己有多年轻”
说完,她就扶着绿思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槛。
书华道:“青巧,去送送她们,顺带将院门落锁,这两日我得好好休养一番,筹备二哥回来的事情。”
青巧应下,然后也跟着走出了门,书华在屋里等了会子,却许久不见青巧回来,不由心生疑窦,遂叫来君瑶:“去看看青巧怎么回事,叫她去关个门,居然到这个时候还没看到人影。”
“是,”君瑶才刚转身,就见到青巧从门口走了进来,君瑶不由微微一愣,然后又带着请示的眼神看向书华。
书华摆了摆手,让她先出去,等君瑶离开之后,青巧方才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瞅着她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书华猜到她是有事,随手端起一碗茶,慢悠悠地问道:“刚才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都没见到人回来?”
她不好意思地走到书华身边,垂着脑袋低声说道:“小姐,奴婢刚才按照您的吩咐,将大小姐送出了院门,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却见到……见到了小侯爷……”
书华的手忽然一抖,茶碗顺势掉下来,砰的一声落在地桌上,茶水全部洒出来,只余下茶碗还在滴溜溜地打转。
青巧被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一边叫人进来收拾桌子,一边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被弄湿了的裙子:“小姐,您怎么这不小心,这要是烫到了自己可怎么办?”
书华回过神来之后,盯着她问道:“你刚才说,小侯爷来了?”
“嗯,他就在德馨居的门口,看那样子好像是等得挺久了。”
“……上门即是客,更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这么让他站在门外实在不太礼貌,但是孤男寡女的,似乎又有些不太合理数。”书华略一沉吟,“你先去请他进来,然后再让人去一趟沁园,就说小侯爷来访,他们是这儿的主人,该让他们出面来招待的。”
青巧走后,书华又把君瑶和君翠叫了进来:“君翠,你去让厨房准备些点心茶水,手脚麻利点,别怠慢了小侯爷。”
君翠应声离开,书华让君瑶帮忙将她收拾一下,但刚坐到镜子面前,看见头上那一头的纱布,书华不由又垂下脑袋,现在的她就算再怎么打扮,估计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再说了,她什么狼狈的样子没被他见过?现在再来亡羊补牢还有用么。
一想到这里,书华禁不住又露出一张哭丧的脸,哀叹自己的悲催命运。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狗叫声,不用想,肯定是小侯爷进来了。
第4章 君心难测
书华进到会客的堂屋里的时候,见到小侯爷正背对着她站在屋中央,大黑在他脚边不停地打转,看那样子竟比看见书华还要亲切。
今天的小侯爷穿得一身深蓝的交领窄绣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黑底暗纹嵌绿翡翠的腰带,脚蹬黑色锦靴,青丝高束,看打扮似乎并不是很正式,带着几分家常的随意。
看他这样子并不像是特意拜访,应该只是随便来坐坐,可能并不想见到其他人,书华忽然有些后悔去让人请二伯与颜氏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脚下一顿,扭头叫来君庆:“你去一趟沁园,若是见到青巧,你就让她拦下二伯与二伯母,说是小侯爷只是过来送点东西,很快就要走了,让他们两位不要再忙着过来招呼了。”
听到书华的声音,小侯爷转过身来,三日不见,他看起来又瘦了不少,俊朗的脸庞愈发英气逼人。
等到君庆走了,书华慢慢走到他身边,请他到客座坐下,然后客气地说道:“不知道小侯爷来了,书华有失远迎,还请小侯爷莫怪。”
这个时候,君翠走了上来,将点心茶水布置妥当。
书华又道:“我不知道小侯爷喜欢喝什么茶,也不知道小侯爷喜欢什么口味的点心,这些都是我平常吃的,要是小侯爷不喜欢,我让人给你换。”
小侯爷拍了拍脚边的大黑,让它乖乖地坐下来,然后慢慢端起茶碗,掀开茶碗,望向茶碗里漂浮着的几片茶叶:“我喜欢雨前龙井和黄山毛峰,不太爱吃甜食。”
在他低头的那一瞬,书华注意到他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倦意,想起在山上见到他出现的时候,他还未来得及脱下铠甲,青巧昨日也说他这几日都忙得处理叛党的事情,许是很久都没好好休息了吧。
听到他的话,书华愣了一下,方才知道他这是在介绍自己的喜好,赶紧说道:“正好我这儿还存了些龙井,这就让人给你去沏……”
“不用麻烦了,”小侯爷低头细细啜饮了一口茶水,“这是今年新出的绿茶,看来你喜欢味道清淡的?”
看他的样子只是想随便聊聊天,书华也稍稍放松了些,顺从地点头笑道:“这几年一直都吃素,味道自然而然就变得清淡了,呵呵,这样倒也好,可以省下不少伙食费用。”
“只剩下两年了,很快就能过去了,”小侯爷看了她一眼,顺势瞥见了她额头上厚实的纱布,便放下茶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茶案上,“这些是我平日里带在身边的伤药,疗效还算不错,你可以拿去试一试。”
今天是送药日么?怎么人人都来给她送药书华感激一笑:“多谢小侯爷美意。”
小侯爷又看了她一眼,像是有话说,但停了一下,忽然又将话题扯到了其他事情上:“范四……是我的部下,这件事情瞒了你,抱歉。”
“小侯爷无需道歉,范四帮了我不少的忙,这件事情我本该先向你道谢的。”书华顿了顿,忽然从袖中掏出那把其貌不扬的匕首,“多谢小侯爷送我这把匕首,若非有它在,我这一回可就真的没命了”
小侯爷瞥了那把匕首一眼:“你动手杀人了?”
书华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震,脑海中迅速闪现过绑匪倒在血泊的样子,他满身是血,眼睛睁得老大,像是死不瞑目,一定要回来找她报仇索命般。她缓缓放下匕首,垂下脑袋不让人看清自己的表情,那种血腥的恶心感渐渐涌上心头。
第一次杀人,还是在那种极度紧张的时刻,说不害怕那都是骗人的。她有时候半夜做梦梦到自己手握匕首站在血泊之中,眼看着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又从血泊里爬起来,无论她怎么砍怎么逃都没有用,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恐惧死死攥紧了她的心脏,令她好几次都从梦中惊醒,可她偏偏又不敢跟别人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关系,不用再害怕……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忽然伸过来,似要拿走她手里的匕首,吓得她猛地收紧手指,生怕匕首被人抢走。
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正好撞上小侯爷那双深沉寂静的黑色眸子,从他的瞳孔里,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样的慌张且不安,惧怕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心虚地错开目光。
小侯爷缓缓道:“把匕首给我。”
闻言,书华不解地再次看向她,但手指还是听话地松开了。
小侯爷将匕首收进袖中,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还给她:“下次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说句实在的,书华有时候真的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一时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了一会子,她这才没话找话似地说道:“你打算在苏州留多久时间?”
“等到这边完全安定了,我就回京复命,”小侯爷顿了顿,又道,“我回去之后,会向陛下申请留在苏州做总兵,估计过几个月我就能回来了。”
书华眨眼:“怎么忽然就……”
“这事儿我在来之前就已经跟父亲和母亲都说过了,他们都同意了我的想法,等到成亲之后,他们二老也会搬到苏州来定居,”小侯爷坐回到椅子上,身子靠在靠背上,眼中那丝疲倦又浮了上来,“父亲戎马一生,若没有我和母亲,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放弃这个愿望,果真是君心难测……”
他说的话没头没脑,听得旁人云里雾里,书华一边静静听着,一边让在旁伺候的丫鬟下人全部打发下去。
他微微仰起头,将一只手覆在眼睛上,继续说着别人听不大懂的话:“你知道吗,我见到那些昔日深受先帝器重的老臣,一个个地全部没了,手起刀落的时候,我竟然有种很想笑的冲动。我原本以为,我手里的刀只是用来杀敌的,可这一回,我才忽然醒悟,其实我手里的刀是陛下的,他让我杀谁我就得杀谁,无论对方是否真的有罪。”
听到最后一句话,书华不由哑然,难道这一次的叛乱事件,皇帝不仅仅只是想铲除杜知秋一伙,还顺手将那些与自己政见不和的老臣也一并除掉,为朝廷彻底换一次血液,从而将权力全部集中到自己的手上?
果然,景安一直都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书华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男人很适合活在皇宫,也很适合坐上那个龙座。
“虽然这次叛乱都是陛下刻意安排的,所有的事情可以说都是假象,可有一件事情……却是真的,”小侯爷忽然勾起嘴角,看不见眼睛的笑容很是无奈,“杜知秋与辽人勾结是真的,父亲遭到辽军伏击是真的,他受伤也是真的。我原本要赶去助父亲一臂之力,可是父亲派人传信,说他并没有中伏,一切都只是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杜知秋放松警惕,顺利落入陛下安排的陷阱。可在前天,我安排在军中的心腹传来信,说父亲的确是受了伤,并且一直在带伤作战。”
书华震住了,不自觉地喃喃出声:“老侯爷他……”
“我想过要去帮他,可是我不能去,我现在身受皇命剿灭叛党,如果擅离职守,就等于违旨不尊,是要被满门抄斩的。我这一次平叛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他们都在等着我犯错,我不可以因此而自乱阵脚,更加不能让父亲失望。书华,这样的我是不是很不孝……”
书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答,现在的他,最需要的是自己的平和。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旁,犹豫着抬起自己的手,一点点放到他遮住眼睛的手背上。现在四下无人,她知道自己的举动非常出格,但不知道怎地,她一点都不想收回自己的手。
这一刻,她决定要主动说些心里的真话:“其实,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当初,我祖父和父亲相继病逝的时候,我可没有你这么多的想法,尤其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整个人差不多都麻木了……”
小侯爷成功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他想起她早已没了父母,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动了动盖住眼睛的手,反握住她的手:“你要看开些……”
“无所谓看开不看开,比起悲痛的二哥,我根本就是个不孝女,一滴眼泪也没掉,只知道父亲走了。那个时候,正是天冷的时候,二哥还一个人跪在祠堂里,整个人都瘦了好多。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祖父死后,父亲是因为守孝染病死掉的,二哥会不会也因为这样而死掉?然后大姐和太太也跟着死了,还有我也死了,所有的人全都死掉了……这样就不用伤心难过了,大家都能在黄泉路上团聚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凉薄,居然会有这种疯狂的想法。可是当看到二哥伤心难过的时候,她是真有过这种邪恶的想法,为什么父亲死掉了只有二哥一个人难过,为什么其他人都还能好好地过活,倒不如大家都死掉算了。
第5章 这下子乱套了!
书华垂眸:“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大姐和太太对我很不好,不管我做什么她们都很讨厌我,可是现在想想,其实她们对我也不是很差,至少在我母亲去世之后,该给我的东西太太一样也没少给,大姐也不曾真地对我动过杀机。分家之后,三叔、四叔上门来找麻烦的时候,她们也不曾帮着外人来欺负我。这十几年来我吃穿不愁,享受到了沈家小姐该有的一切,比起那些饿死路边的可怜乞丐,我其实算得上是很幸运的了。可就是这样的我,还是不知感恩,面对亲人的死亡,我居然还可以无动于衷,我才是真正的不孝……”
当初她其实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想得太深入,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事实不正是她所说的一样么?人性就是这样,一刀刀切下去,剖析得越深入越是觉得恐怖。平时很多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等到换一个心情换一个环境再来思考的时候,就会发现,人就是这么一种自私的动物。
在发生不好的事情时,也不管周遭如何,人就会自动启动自我保护屏障,然后躲在里面不断地自我催眠,将现实中所有不好的部分自动格式化,只留下对自己有利的一部分。她当初就是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部分,觉得自己跟父亲没什么感情,就算不难过那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可是现在想想,这种想法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她享受了沈家提供了一切,占有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可到头来,居然还可以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跟自己无关?
小侯爷静静看着她:“死者已逝,生者唯有好好活着,才能让死者真正的安心。你不必太自责……”
“自责没有用,这些道理其实我都懂,可是懂是一回事,能够照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说着说着,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掏出手帕压住嘴角,露出一个掩饰性的微笑,“抱歉,让你见笑了。原本是我安慰你的,怎么到最后反倒变成你安慰我了。”
小侯爷看了空空的手心一眼:“无妨。跟你说了些话,我心情确实也好了很多。时候也不早了,再待下去怕是会让人说你的闲话,我就先告辞了。”
书华点点头:“我送你出门。”
两人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天色的确有些暗了,而且还有些灰蒙蒙的。南方多雨,天气多变,晴雨时常变换,看这样子倒像是下雨的前兆。
书华担心他会在路上淋雨,就让君瑶去房里拿了把雨伞,让他带在身边防雨。
等到送走了小侯爷,书华回到了房里,没过一会儿,果真就打起雷来。站在窗户面前,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水,下意识往放伞的地方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她就转身往屋里走去,打算去安排迎接二哥的准备,可没走两步,她就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又看了一眼放伞角落……
她找来君瑶:“你刚才给小侯爷拿的是哪把伞?”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这么一问,君瑶心下疑惑,迟疑地答道:“就是您上次带回来的那把伞啊。因为之前的两把伞都有些旧了,奴婢觉得不好拿给小侯爷用,便捡了那把比较新的……”瞅见书华越来越白的脸色,君瑶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书华犹是不信,亲自跑到放伞的角落处,将剩余的两把伞都撑开了看,全都是没有图案的普通油纸伞。那么,上次尹翔送给自己那把题了字画的伞……只怕已经在小侯爷的手里了!
虽然伞上的画没有署名,但字迹和画笔都是有迹可循,倘若当真就那么巧,被小侯爷给注意到那伞上的字画,发现那是出自男人之手,是到时候她可就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这下子乱套了她猛地拍了下脑门,怎么自己就这么粗心,先前怎么都忘记要把那把伞给撕掉呢?居然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大祸端她蓦地站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走去,却被君瑶一把给拖住:“小姐,现在天色这么黑了,而且还下着大雨,您身上又带着伤,有什么事儿明天再出去吧,可别再摔伤了自己啊”
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夜色,还有哗啦啦的雨势,书华不得不停下脚步,现在就算追上去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说拿错了伞,要他把伞还给她?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但愿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小侯爷看到,千万千万不要再出什么祸端,她现在旧伤未好,二哥又马上就要来了,在这个节骨眼儿可千万别出乱子啊。
一整个晚上,就在她的祈祷和担忧之中渡过了,第二天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些什么。
可她也没在意,还当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后来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人声,像是有很多人在屋里进进出出,她这才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抬手揉了揉眼睛,准备从床上爬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床边坐了个人,她顺着那人的身子抬头看去,不慎撞进一双温暖如春的桃花墨眼之中。
“这就醒了?”书才抬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笑容愈发温柔,“原本还想让你多睡会儿的,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
雨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溜进了屋子里头,落在他熟悉的眉眼上,儒雅柔和的气息似乎从未改变过,令人觉得非常的安心。
“……哥?”书华哑着嗓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见到他愈加深刻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红了眼眶。她二话不说就扑进了二哥的怀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被人绑走的恐惧,杀人的恐惧,还有那天夜里在山上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全在这一瞬间爆发了。这么多天来,所有积压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如同洪水泄闸一般,哗啦啦地汹涌而出。
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她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敢去多想。在这个没有依靠的苏州城,她就算是有再大的委屈,也不可以表露出来,她必须将自己装裱得很坚强,这样才能对自己和身边的人起到保护作用。
可是这一刻,当她撞进二哥的温暖气息之中,那种可靠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脱去那些装裱,她其实怕得要死,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来临前的恐怖。
她拽紧二哥的衣服,不停地流着眼泪,哭声越来越大,就好像一下子将这一辈子的泪水全都流光。
二哥伸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明明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但还是硬装出一副责怪她的语调:“傻丫头,你怎么总喜欢做些让人担心的事情……”
“我就是怕……”书华混着眼泪含糊不清地说,“哥,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二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没了言语,任由她将眼泪水全部蹭到自己衣服上。
等了好久,书华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二哥瞅着她哭肿了的双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掏出帕子帮她擦脸。
擦完了脸,书华狐疑地抓住他的帕子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又凑到他身边使劲嗅了嗅,忽然脸色一变:“二哥,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二哥抽了抽眉角:“一接到你被绑的消息,我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路上连歇脚都很少,哪里还有条件可以洗澡?”
要知道,从汴京城到苏州城少说也有几百里的路程,就算快马加鞭,这跑一趟最起码也得花上七八天的功夫。换言之,他已经七八天没有洗澡了?
书华嫌弃之情表露无遗,赶紧将帕子塞回他的怀里,顺手将他一脚踹离自己的床,高声喊道:“青巧,快点烧热水,记得多准备点花瓣”
二哥的表情很受伤:“太过分了刚才还抱着我死活肯不松手,现在利用完了,就一脚把我给踹了,真是太薄情了”
“七八天没洗澡,你身上都不知道养了多少虱子,这要是落到了我的床上,弄脏了我的床怎么办?我现在是重伤患者,最是重视干净的时候,万一没保护好伤口,留下了疤痕,可是要破相的”书华夸张地抖落被子,就好像床上真的藏了好多蛇虫鼠蚁一般。
听到这话,二哥竟没有再和她抬杆,而是认真地点点头:“该让青巧进来把床褥都换洗一下,你最好也去洗个澡,免得被传染了。”
瞅见他真要跑去叫人来换被子,书华知道玩笑开过了头,赶紧叫住了他:“这事儿待会儿再说,你先去洗个澡吧。我去让下人准备吃食,咱两等下一块吃。”
“那你先下床,别再在那儿呆着了。”见到书华乖乖从床上蹦下来,他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开。
等到他一走,书华又坐回到床边上,脸上又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容。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原本以为这是一场祸事,却没想到因祸得福见到了二哥。现在汴京城里肯定非常乱,二哥选在这个时候回来最好,免得再被拖进这趟浑水里面抽不出身。
第6章 内贼
从书华屋里走出来之后,书才没有直接去书华为他安排的屋子里沐浴,而是特意绕道来到了堂屋。小侯爷正独自站在那里,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书才提步走了过去,拱手一礼:“这一路上多亏有你派人来保护,不然我恐怕也没能这么顺利回到书华。大恩不言谢,书才记在心里了。”
“只是小事而已,我刚才特意陪你一块进苏州城,就是希望给那些藏在暗地里的叛党们提个醒儿,也好等到我离开苏州之后,不会有人为难于你。”
书才在这次剿灭叛党的行动之中,算得上是居功至伟,人人都知道他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现在,也只有小侯爷会认为他目前的处境很危险,任何举动都需要异常小心。
书才明白他的意思,感激地笑了笑:“有劳小侯爷操心。小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小侯爷略一思忖:“后天清晨就出发。”
注意到他眼底的倦色,书才目露担忧:“你从陛下下令让人从赶往边疆的路上折回来之后,就一直忙着抓捕乱党,四五天都不曾合眼。后来你听到书华被绑的事情,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苏州,这一路上只怕也没休息。我现在看你的样子,估摸着这几天也是如此,再这样下去,你人还没到汴京身子就先垮了。依我看,这两日苏州城里的事情估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就交给王副总兵和其他人吧,你还是先好好歇一歇吧。”
小侯爷伸手揉了揉鼻梁骨,无奈地说道:“目前京里局势不稳,我若是久久不归,不但会给那些残余叛党有机可趁,还会给别人留下话柄,陛下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心生疑虑……罢了,这些烦心事不说也罢。我走了之后,你和书华都小心点,王副总兵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会派兵保护你们的安全。”
见他不听劝,书才也不好强人所难,只能点头应了下来:“边疆那边的战事好像快完了,老侯爷应该就要回来了,你也该去好好陪着他。我听说……他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小侯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这估计是他这辈子打的最后一场战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个人的神色看起来都不太好,沉默了一下,小侯爷忽然问起了书华的事情:“令妹还好吧?我刚才听到……听到她的哭声,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说起这个,书才不由地又笑了起来:“她那是撒娇来着,出了这么多事儿,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结果一见面就见到她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没想到还让小侯爷听见了,真是让您见笑了。”
小侯爷神情一动,也跟着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刚在山上见到她的时候,她那副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却意外地没有掉眼泪,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我之前还奇怪,以为她是太过坚强了,没想到……呵,看来她是真的很依赖你这个哥哥。”
闻言,书才似有诧异,在细细观察过了小侯爷的表情之后,他又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小侯爷的肩膀:“放心吧,等到我将她交给你的那一天,她也会这样全心全意地依赖你的”
小侯爷却是答非所问:“既然你已经平安到家了,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不用见一见书华么?她……”
“不用了。你们兄妹刚刚重逢,该是好好叙旧的,我手里头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就不打扰了。”
等到送走了小侯爷之后,书才方才回到房子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等到他换好衣裳来到偏厅的时候,书华早已将饭菜布置妥当。
饭桌上,书华一边为二哥夹菜,一边询问了他这些日子在京里的状况。
书才的胃口看起来很不错,吃了两大碗饭,外加一碗热乎乎的紫薯薏米汤。对于书华的问题,他也只是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说,遇到关键的问题他就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现在不比从前,很多事情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对他来说,她只要快快乐乐地过着沈家小姐的日子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来处理。
吃过饭之后,书华催促着他快些去歇息,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是累得不行了。
奈何书才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将德馨居里所有的丫鬟都叫到了院子里集合,其中也包括大丫鬟青巧和管事婆子,人数统共有十来个。其中有一半都是原本就在德馨居里当差的,初次见到这位传闻中在京里当大官的二少爷,都不免小心翼翼地多瞄了他两眼。
传闻说他不仅学识好,而且相貌俊,品性也是一等一的好。起初还只当那是夸张的说法而已,现在见到本人,才知道传闻非虚。果真是生得一表人才几个年纪较轻的小丫鬟都忍不住在心底生出几分仰慕之情。
见到二哥忽然摆出这副阵势,书华立刻暗叫不好,他这是要准备秋收算账了。
就在她琢磨着要怎么蒙混过去的时候,书才慢慢地开口了:“全部跪下。”
声音并不大,但语气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话一落地,丫鬟婆子们就呼啦啦地跪倒在地。在场除了书华以外,也就只有在她屋里贴身服侍的几个丫鬟隐约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其他人都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书才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了青巧面前:“你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都是贴身服侍,小姐的事情你最清楚不过。那我来问问你,当天三小姐被绑走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为什么小姐被绑走了,你这个做丫鬟的却安全回来了?”
看吧看吧果真是要算总账了书华想要上前为青巧解释,但她知道这么做只会让二哥下不来台,若是惹怒了二哥,很有可能会让青巧罚得更重。
她张了张嘴,终是强忍了回来,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青巧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一块淤青:“是奴婢护主不力,是奴婢无能,是奴婢该死”
“没用的人留在身边只会浪费粮食,这一点从你进到沈家的那一天起,就应该很明白了。但看在你这些年来对小姐还算尽心的份上,就暂且留下你。但规矩不可废,就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再自己去领三十藤条。”
“奴婢多谢二少爷恩典”青巧又使劲磕了好几下响头,看那样子倒像是真的满怀感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