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水澹澹兮生烟第2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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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澹澹兮生烟 作者:未知

    有那么一刻,郁舒寒很想伸手,轻轻抚摸她犹带稚气的脸,告诉她将来不论遇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要让自己快乐的、好好的活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接她回来。

    然而直到最后,他的手仍是拢在袖中,只是软语嘱咐女孩:“若是在人间待得太辛苦,不妨到鬼界去,至少那里有九婴可以照拂你。”

    玉沉烟怔了怔,看着郁舒寒通彻的眼,她终于明白,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九婴是鬼界之人。

    那么,他没有一开始就拆穿九婴的身份的理由,是因为她吗?因为她喜欢和九婴待在一起,而且九婴也没有要害她的意思,所以他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好让她能够继续和九婴相处。

    现在因为自己将要孤身在外漂泊,他怕自己会受欺负,所以才让她去找九婴,是这样吗?

    玉沉烟觉得心里有些欢喜,声音也不由得欢快起来:“知道了。什么时候封印的事情淡了,师父你告诉我一声,我立刻就从鬼界回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定要记得哦!还要确定是通知到我本人,不然没准儿就错过了。”

    郁舒寒望着她认真的表情,微微一笑,对她点点头。

    玉沉烟笑着朝他挥挥手,然后开始念御剑诀。

    若耶剑腾空而起。

    男人白色的身影渐渐淡出她的视野,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虽然做了跑路的决定,可是依着玉沉烟的性子,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带就离开碧忽。她收拾了近一个时辰,将所有她搬得动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了,连枕头下那本看了很多次的春宫图都没落下。

    北风吹过,空荡荡的沉烟居一片荒芜……

    这么一磨蹭,当背着硕大包裹的玉沉烟终于走出悬圃的结界,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玉沉烟原以为郁舒寒会来送自己一程的,至少也会将她送到碧忽山界外。但是那时郁舒寒正忙着找出修复瘴气封印的办法,还要筹划玉沉烟逃走的消息传开后,他如何才能瞒天过海的替她截住仙界众人的追杀。

    所以,郁舒寒并没有来送她。

    很多年以后,当碧忽上仙回想起今日他的决定,仍然感到深深的懊悔。

    那时候,他正在耿介殿中批示堆积如山的文书。

    自从玖洛伤重,他就暂代了碧忽掌门的位置,开始审阅那些在他看来极为无趣的请示书。

    郁舒寒记得很清楚,那时据玉沉烟离开悬圃,尚不到一个时辰。

    他刚刚提起沾满朱砂的紫毫,正准备下笔,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郁舒寒皱了皱眉。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郁舒寒跟前。

    是一个很普通的碧忽弟子。他朝郁舒寒匆匆行了个礼,道:“郁师尊,弟子几人方才在碧忽山界外看见正欲逃往鬼界的玉沉烟,弟子们已将她捉来了,请郁师尊发落。”

    男人握着朱笔的手一滞,他抬头问道:“有人受伤么?”

    弟子心想郁师尊这是担心他们的安全呢,顿觉感动,大声道:“没有!玉沉烟没有任何反抗,几乎可以说是束手就擒。弟子们都安然无事。”

    郁舒寒低下头去,朱笔在折子上划下红色的笔迹。须臾,他望向尚在等待指令的门人,淡然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谁让你们捉她的?”

    还沉浸在抓到叛徒的兴奋中的碧忽弟子闻言一愣,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耿介殿的殿门远远的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是我叫他们抓她的。”

    郁舒寒脸色微微一变。

    这声音他绝不陌生,因为这声音的主人和他有着上百年的交情。

    这个正大步走进耿介殿的年轻男子,正是在与烈姬一战中,差点就要一命呜呼的碧忽掌门玖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现在应该待在通碣室修养才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若是平常人,当时就魂归离恨天了,玖洛能撑到现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这奇迹的产生,要多归功于通碣室那张千年玄玉床和郁舒寒日复一日输送的真气。

    看着神情莫测的玖洛,郁舒寒蓦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手中的紫毫放回笔架上,神情淡然地回望自己这位昏迷了数日的掌门师兄。

    两人对视半晌,最后还是玖洛先别开了视线,对站在一旁的弟子道:“你出去罢。”

    那个弟子垂着手离开。

    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师兄弟两人,相对沉默。

    良久,玖洛终于开口:“你是不是要告诉我,玉沉烟之所以要去鬼界,是出于你的授意?”

    郁舒寒眉梢一挑,没反驳。

    “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告诉我,空云塔的封印和玉沉烟无关,你叫她去鬼界,只是为了让她替你办件事。而她办什么事,我当然也是不必知道的了。”玖洛有些恼怒地道。

    郁舒寒没出声。

    他们做了三百年的师兄弟,对彼此的性格都了解到十分,有时候只要一个目光,就能知道对方心中转的是什么主意。

    所以郁舒寒对玖洛猜到自己的想法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玖洛怎么会突然出关,并且一出关就准确地预料到玉沉烟将要离开碧忽,甚至连她人所在的位置都一清二楚,还派了门人将她捉回来。

    郁舒寒沉思不语的表情落在玖洛眼里,玖洛顿时更加恼火:“不必想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一个时辰前我刚刚突破了瓶颈,达到了“还虚”之境,所以现在才有力气站在这里,‘欣赏’你做的‘好事’!”

    虽然玖洛的重点不在表达自己在修仙上的突破,而是想说郁舒寒处事不当,不过那句“达到了造化之境”却是出他之口,入郁舒寒之耳。郁舒寒自然清楚,修仙一道,越是到后头越是难有寸进,就连他自己,也是停滞在“还虚”后期很久了,因此他笑着对玖洛道了句:“恭喜。”

    玖洛却被他这声“恭喜”气到险些内伤,他极度怀疑郁舒寒是故意的,故意忽略他的不满,顾左右而言他。

    “舒寒!你不要岔开话题!”他眼睛一瞪,“你我都知道,进入‘还虚’的人,可以勘察过去未来,我是刚刚修到的,可是你呢?你早在一百年前就修到了‘还虚’,你能看见未来,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郁舒寒闻言淡淡一笑。

    玖洛不知道,一百年前的郁舒寒,所达到的境界,其实是比“还虚”更高一阶的“臻化”。

    如果不是后来出了蝶沁那件事,或许他现在已经踏入了“归墟”,亦未可知,更不会因为散功救人,导致修为倒退至“还虚”。

    但这些前程往事,他自然不会对玖洛说。

    他只是表情很无辜地问玖洛:“我做了什么,让师兄你气得脸都青了?”

    “你你你……”玖洛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望向郁舒寒,神情坚决“玉沉烟不能放。”

    郁舒寒眉梢一扬,眼神里甚至带了些戏谑:“我正是要放了她,你待将我如何?”

    玖洛真的很想保持掌门的风度,但是他一看到自家师弟那种无所谓的表情,就忍不住要发飙:“喂喂喂!虽然当初师父的意思是要你来做掌门,但是好歹现在坐在掌门位置上的还是我啊,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抗掌门人的命令?”

    郁舒寒瞥了他一眼:“你是说,你是在以掌门的身份,告诉我玉沉烟不能放吗?”

    玖洛挫败地叹了口气。

    “我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你就会乖乖的待在你的悬圃,不去管她了吗?”玖洛揉了揉发痛的额头,“你不会,对不对?你从来不理会这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放了她之后,碧忽要怎么和天界交代,怎么和整个仙界交代?”

    郁舒寒不为所动,淡淡道:“我会找到恢复封印的办法。”

    “恢复封印?”玖洛怪叫,“你怎么恢复封印?空云塔是上古大神修建的圣塔,自混沌起就立于碧忽山上,封印着恶瘴之眼,镇压着暗黑之渊的混元瘴气。如今封印已动,瘴气很快就会自地底涌出,六界即将陷入一片黑暗!人界首当其冲!你郁舒寒修为再高,能和远古上神相比么?你拿什么恢复封印?”

    郁舒寒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神情越发的淡漠:“我自有方法。”

    玖洛扶额哀叹。

    “好吧,我也不指望你能听得进什么天下大义之类的了,我只问你一点,你知道姓玉的那丫头身上有两个大劫,而且都应在你身上吧?”

    郁舒寒默然点头。

    他的修为较玖洛深得多,所以他还知道,玉沉烟这两个大劫,乃是九死一生的劫难。

    所谓“九死一生”,其实就是说这人死定了,不过是换个婉转点的说法。

    玖洛扬眉道:“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坐等劫数到来吗?行了,你不必说了,以你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不过你也肯定还没想到好法子,不然早用上了,也轮不到我今天来说。”

    他眯着眼,摸摸下巴,“依我看,眼下就是一个让玉沉烟彻底摆脱劫难的机会。”

    郁舒寒一挑眉:“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新章节!!更阑发到这章的时候真是几乎要泣涕泗流了……多不容易啊!终于修完了orz……

    接下来,就是漫漫填坑路……远目,我很想知道,究竟我今年能不能开新坑……

    洗魂

    玖洛缓缓道:“你也知道吧,空云塔除了作为混元瘴气的封印之塔之外,还具有镇魂和洗魂的作用。”

    所谓洗魂,是指那些被关进空云塔底层的魂魄,将因为长时间浸染到塔底混元魔障的至阴戾气,而发生本质上的改变。譬如你将一个狐怪的魂魄放进去,等再过一百年你来看,里面关的就不定是狐魂还是什么其它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郁舒寒何等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玖洛的话头,立刻就明白他所说的“彻底摆脱劫难”是什么意思了。

    也正因为明白得透彻,他才更加不能接受玖洛的建议。

    “不行。”他面色冰冷,“利用魔障的戾气强转化魂魄的本源,这种做法根本是逆天而行,转化的过程中随时可能发生不可逆转的伤害,我不能让沉烟去冒这个险。”

    如果能够成功转换,那一切都好办,死劫的问题不再存在,甚至连“聚灵体质”这个棘手的麻烦都可能随之消失。

    但若是不能呢?她会变成什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异类?一团残缺的鬼影?

    或者失败得更彻底些,她整个人彻底消失在这个天地间,上穷碧落下黄泉,从此他再也寻不到玉沉烟这个人的踪迹?

    光是想象这个可能的情景,就叫郁舒寒遍体生寒。

    他冷冷道:“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建议,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了。我自会设法破解玉沉烟的劫数。”

    “哎,你先不要急着否定,我话还没说完哪!”玖洛急忙拦住他欲往外走的步子,“别人或许不行,但你那个笨徒弟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你忘了她是若耶剑选中的人么?”

    郁舒寒脚步一顿。

    玖洛见他停下步子,顿时松了口气,道:“明白了吧?有和空云塔同出一脉的若耶剑为她保驾护航,再加上你我二人时时替她顺通气脉,就算混元魔障再厉害,也伤不到你那宝贝徒弟一根毫毛的。”

    看着郁舒寒似乎不为所动的脸,玖洛决定再下猛料:“大不了,我再把从老君那里赢来的定神丹给你,你给她服了,这就绝对的万无一失了。如何?”

    郁舒寒垂着眼,一言不发。

    见他仍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玖洛忍不住哇哇大叫,“喂喂!做人不能这么贪心的,我已经是下血本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郁舒寒丝毫不为玖洛的激动所干扰,他淡淡瞅了玖洛一眼,慢慢道:“你为什么这么尽心地帮她度劫?”

    正在絮絮叨叨的玖洛闻言一哽。

    为什么呢?郁舒寒不是笨蛋,这其中的缘由,他们二人心照不宣。

    玖洛怨念地想,怎么说他们也是几百年的师兄弟了,既然大家心知肚明,就不要说出来了嘛,好歹留个面子啊……

    见郁舒寒始终凉凉地望着自己,玖洛心中哀嚎,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那个,你知道的嘛,若想魂魄变异得顺利,必须要先将完整的魂魄打碎了,然后再把魂魄的碎片放入空云塔……”他觑了觑郁舒寒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生气,胆气一壮,连声音都更洪亮了些,“既然总归是要裂魂的,不如就将裂魂的事情公开了,对外宣布,这次“裂魂”就是作为玉沉烟破坏魔瘴封印的惩戒。这么一来公私两不误,岂非妙哉?”

    一口气将话说完了,玖洛期待地看着自家师弟,只等他一点头,便可以开始着手处理问题。

    郁舒寒微微别开脸,避开了玖洛殷切的目光。

    他知道的。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任何代价,就能够得到。

    要想创造出一个新的灵魂,首先就要毁灭一个旧的灵魂。

    这就是令郁舒寒犹豫不决的原因。

    三魂七魄被生生打碎的感觉,该有多痛?

    那样的痛,要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去承受,是不是太过残忍?

    但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也许玖洛的方法才是最好的选择。灵魂转换,一方面可以除去玉沉烟的聚灵体质,另一方面,既然玉沉烟已经被施以裂魂之刑,天界那班人想必也无话可说。

    虽然很残酷,却是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

    只是有一点,在裂魂的过程中,出于本能,沉烟必然会自外界吸收大量的灵气,而他的灵力又被因为“蔽日之术”的牵制,日渐衰竭。现在的他,对自己能否提供沉烟充足的灵气,实在没有几分把握。

    一旦他无法提供灵力,玉沉烟就势必要从天地中吸取灵气,万一有人从急剧变动的灵气中推测出什么来,那就万事休矣了。

    郁舒寒暗自计算了一下,得出的结果是,除非整个裂魂的过程超过三个时辰,否则他根本没有办法及时提供裂魂过程中损耗的巨大灵力。

    男人的眉头紧锁着,瞳仁幽深难懂。

    玖洛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心下不禁有些急躁:“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能还有更好的法子?”

    郁舒寒抿了抿唇,似乎终于做了个什么决定。

    他偏过头来,望着玖洛:“我同意进行魂魄转换。”

    玖洛眉开眼笑。

    郁舒寒慢慢接着道:“不过,裂魂的方式,要由我来决定。”

    玖洛一挥手:“没问题——不过为了让天庭那些家伙无话可说,你还是选一个看起来像惩戒的裂魂方式比较好。”

    郁舒寒笑了一笑,转过脸去。

    没人看到他的眼神中有多少苦涩。

    “你放心,我选的这个刑罚,绝对会让所有人都满意。”他的声音叫人听不出他情绪,“就用殒祀之刑好了。”

    玖洛闻言,一时愕然。

    半晌,他咽了口唾沫,艰涩道:“唉,不愿意洗魂的话可以直说啊,不必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告诉我……”

    “就这样吧。明日午时,就开士谲祀之刑罢。”郁舒寒回过身去,不再看他。

    玖洛未完的话顿时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的道:“我说,舒寒,玉沉烟那丫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要不你怎么……”他的话音又哽在喉咙里。

    因为郁舒寒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耿介殿。

    玖洛望着渐渐隐没在暮光中的白色背影,叹了口气,然后他走到耿介殿外,唤来一个弟子,吩咐道:“去把萧子逸找来。”

    ========

    月已西斜。

    玉沉烟躺在牢房的破草堆里,百无聊赖的用干草编蜻蜓。

    关押她的这间牢房,到了夜间,又阴又冷,她就是睡到半夜里被冻醒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才刚一出碧忽,就被人逮个正着,但她还是蛮乐观的,觉得有师父在后面凡事打点,最后她总是能够化险为夷的。

    要是她真和碧忽的人打起来,说不定最后会让师父为难。她被几个碧忽弟子用剑指着鼻子的时候,心里这么想。

    所以她没有反抗的放下了若耶剑,乖乖的被人带到了这个阴森森的牢房,

    不过,这个房子着实太冷了些……她丢了草蜻蜓,将自己蜷紧了些。

    明天……大概就能出去了吧。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睡着了。

    太阳升得很高了。

    玉沉烟全身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往声音的方向瞧了瞧——喊话的是一个样貌普通的碧忽弟子。

    好吧。玉沉烟想,终于可以出去了,这鬼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才一个晚上,她就开始浑身发疼了。

    她挣了几下才站起来,刚站好,立刻感到一阵晕眩。

    玉沉烟一惊,再一摸自己的额头,心中顿时暗暗叫苦。

    完蛋,夜里牢房寒气太重,染上风寒了。

    这病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虽说她有碧忽上仙这个强硬的后台,但今后到底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她需要充沛的精力和清醒的头脑去应对可能发生的危机。

    想她从前时时盼着生个小病,好跟某人撒撒娇,却连着几年身体壮得可以打死老虎。如今正风雨飘摇着,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烧了,真是天意弄人。

    虽然心里叫苦连天,可玉沉烟没忘了门外还有人在等她。简单理了理衣服,她扶着发晕的脑袋走过去,有些迟疑的问:“是我师父让你来接我的吗?”

    门外那人低着头应了一声,打开门锁。

    玉沉烟感到安心了些,随着他走出了阴沉的牢房。

    将近正午的阳光强烈得灼眼,射入玉沉烟的眸中,更叫她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急急地垂下头去,努力压下一阵猛似一阵的眩晕。

    等她勉力收拾起精神,抬头想问问前头一直疾走的碧忽弟子准备将她带到哪里去时,她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座熟悉的建筑。

    空云塔。

    塔下是黑压压的几圈人。空云塔塔顶边上,几个金甲神踏着云,面无表情地俯视地上的人群。

    玉沉烟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

    她环视了一下,大约碧忽三分之二的人都在这里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望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领她出牢房的那个弟子,在将她带到一片圆形的空地上后,便一声不响地退入人群,只一个晃眼,便再寻不见了。

    玉沉烟突然有种很糟糕的预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海里忽然分开了一条道,同时,原本嘈杂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了。偌大的空地,上千子弟,鸦雀无声。

    玉沉烟望向那条空道。

    那条空道通向的方向,她不会记错,是耿介殿。

    从空道那头走过来的人,是碧忽掌门玖洛。在玖洛后面的人,她不会认错,是她的师父。郁舒寒。

    玉沉烟听见自己的心脏蓦然跳动得比原来快了一倍。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和玖洛一起出现?而且是这样隆重的……

    这意味着什么?

    玉沉烟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裙。

    在碧忽众人的注视中,玖洛徐徐登上高台——这台子,是为了今天这场“裂魂盛事”,连夜搭好的。

    站在高台上的玖洛,眼中有着难以察觉的局促,他看似不经意瞅了拢着手立于台下的郁舒寒一眼。

    然而,从那一眼中,他没有得到任何他想得到的讯息。郁舒寒的神情,一如昨日他说出“明日午时,就开士谲祀之刑罢”那般的淡漠。

    于是玖洛只好收回视线,虚咳一声,开始宣布那番他琢磨了很久才确定下来的话。

    “碧忽门第三十三代弟子玉沉烟,生性顽劣,无心向学,屡教而不改。损我碧忽至宝空云塔,又毁混元魔障封印,致使六名碧忽弟子无辜受难。诸多恶事,皆出汝手。封印将破,天下必有大劫。如此恶徒,非严惩不足以息天怨、平民愤。”

    玖洛顿了顿,眼光又朝郁舒寒飘去。

    可是他只看到郁舒寒淡淡地站着,甚至连瞧都没看瞧他一眼。

    玖洛心中一声长叹。

    既然郁舒寒始终不表态,说不得,就算子逸回来要找他玖洛拼命,眼下他也得先将话说完了。

    做了决定,玖洛目光一肃。

    下一秒,掌门人的声音回响在整个碧忽上空。

    “经本掌门与郁上仙以及三位长老共同商议,现做出如下决定,将玉沉烟处以‘殒祀之刑’,午时一至,立即执行。”

    台下先是静的连众人自己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短短的凝滞后,议论声嗡嗡地响起来。

    殒祀之刑?!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像玉沉烟这样可怕的、轻易就能破坏魔瘴封印的人还是尽早消灭为好,但是当听到要以殒祀之刑进行处决时,众人还是不由得同情地看向了玉沉烟。

    女孩子的脸色煞白煞白,在近午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殒祀之刑,这个号称仙界所有惩戒中最恐怖、最惨烈的刑罚,竟然要用在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身上么?

    有人眼神不忍,有人低声说着这样的刑罚是不是过于残酷了。

    然而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紧抿着唇的女孩子求一声情。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散入玉沉烟的耳中,她没有说话。

    自玖洛宣布她将受到的惩罚起,她的眼神就一直空落落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直至原本冷漠的站在台下的郁舒寒朝她走来,她的眼珠终于动了动,望向这个白衣猎猎的男子。

    在她的凝视中,郁舒寒缓缓地走到她面前。

    师徒两人,相距不过一尺。

    玉沉烟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她什么也没说,但郁舒寒知道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殒祀之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快乐~~o(n_n)o~~月饼吃多会上火的,记得要多喝茶哦~

    郁舒寒的神情很平静,甚至连他看向女孩的眼神,都是一如既往的专注。

    玉沉烟忽然很好奇,在他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如何还能这般泰然地站在她面前——用这种,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态度……

    或许这是个误会?玉沉烟觉得自己突然看见了一线光芒。

    她吸了口气,望进男人的眼,极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些:“这不是你做的决定,是吧?”

    郁舒寒凝视着她,他美丽的瞳仁里映出少女充满期待的脸。

    他一言不发。

    玉沉烟努力扬起一个笑脸:“那个见鬼的‘殒祀之刑’,是玖洛的意思,是么?”

    她盯着沉默不语的男人,声音开始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回答我。”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近于哀求,“只要你说‘是’,我就相信你。”

    只要你说“是”,我就相信你。

    明明说好的……明明是你要我离开碧忽,到外面去躲一阵子。你说等时机到了,你就会来接我回去……

    为什么,才一夜而已,一切就完全变了样?

    是玖洛逼你的对不对?一定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师父……”

    她哀哀的唤着,求他给她一个解释。

    似是被她的声音唤回游走的思绪,郁舒寒微微一怔,收回了投在她身上的视线。

    微一偏头,他避开女孩哀切的目光,淡淡开口:“不,是我提出用‘殒祀之刑’的。”

    玉沉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玖洛劝过我换一种惩罚方式,不过我没同意。”他继续说,“所以你不要再试图把责任都推在他身上,要怨恨的话,就恨我罢。”

    玉沉烟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良久,她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她望定他,眼神充满不解和伤痛:“不论如何,我至少还是你的徒弟,你居然亲自提出要对我施以‘殒祀之刑’……为什么?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郁舒寒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他的声音平和:“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做了一件错事,而这事会让你人人得而诛之。”

    “可那是别人!你和他们不一样!”玉沉烟几乎是吼着喊出这句话。

    他偏过头去:“是,我和他们不同,我是你师父。但除此之外,我还是碧忽掌门的师弟。”

    玉沉烟一怔,随即脸色一白。

    郁舒寒缓缓道:“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坏了碧忽千年盛誉。”

    “你说谎!”玉沉烟拼命地摇头,“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那为什么昨天……”她的声音突然小了。

    她想起昨天,她刚走出碧忽的边界,才拿出前往鬼界的卷轴,便有十来个碧忽弟子冲出来围住她。

    她想起就在刚才,那个将她从牢房里带过来的弟子,她问他是不是郁舒寒派来接她的,他说“嗯”。

    那些人为什么会知道她正要离开碧忽?那个弟子又为什么将她带来这个炼狱之地?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如果有人刻意出卖她,如果这个人正是她最信任的人……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玉沉烟猛地捂住了脸。

    郁舒寒静静地望着她轻轻颤抖的肩膀,须臾,他转身准备离去。

    “我不相信……”声音轻轻的从他背后传来。

    郁舒寒脚步一顿。

    “我还是没法相信……”她放下手,充满水雾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猛地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说:“这一切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让你突然改变决定!不是玖洛,那是为了什么?不要跟我说什么碧忽的声誉,因为我根本不相信!”

    郁舒寒垂着眼,目光落在少女揪着的衣袖上,久久没有言语。

    玉沉烟执拗地望着他。

    这场沉默的对峙,最后终结在郁舒寒冷淡的回答里。

    他说:“放手。”

    揪着衣袖的那只手微微一颤。

    郁舒寒回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我以为我讲得很清楚了。”他微微地蹙着眉,似乎很为玉沉烟的纠缠而烦恼,“一个不成器的弟子,和整个碧忽,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少女的脸瞬间褪尽血色。

    “昨天我考虑得不周全,才会做出让你逃走的决定,但现在我想清楚了。”他看着她,声音淡漠如水,“对于我曾给过你的希望,我只能说,对不起。”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尽可以怨恨我。因为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我的意思。”

    他袖子上那只失去力气的手终于苍白的滑落。

    再不看她一眼,郁舒寒决绝地转身。

    在他身后的玉沉烟,看不到他转身后陡然痛楚的神情。

    他不想说这些违心之语,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没有什么,比仇恨更有力量,更能坚定一个人的意志。

    他需要她恨他,只有充满了仇恨,她才能熬过痛苦的裂魂,才有机会在“洗魂”中浴火重生。

    而他要做的,正是尽他一切努力,让她活下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什么东西他都可以舍弃,包括他自己的感情。

    他头也不回地走,耳边传来少女颤抖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去空云塔?”

    郁舒寒的身形一顿,随即继续向前走去。

    他淡漠的声音遥遥的飘入玉沉烟的耳畔。

    “那已经不重要了。”

    那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一根长满倒刺的毒针,直扎到玉沉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去。

    她将脸埋在自己的掌中,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的笑。痛得越深,笑得越深。

    不重要……怎么能不重要呢?我是为了你才踏进那个空云塔的。

    可是你一句“不重要”就彻底否定了我的努力,那么我今天受的罪,又是为了什么?

    透明的液体自玉沉烟的指缝间流泻而出,一滴一滴,打在碧忽的土地上。

    玖洛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同情。

    可他没有做出任何变更判决的表示,因为他很清楚,宣言已经发出,碧忽三千弟子和天庭一众神仙都在看着,事情到了这步,已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所以他只是心中默默对萧子逸说了一声“抱歉”,而后面容庄严的沉声道:“惩戒院左右二护法,将罪徒玉沉烟带到空云塔绝仙坛。”

    ―――――――――――――――――――――――――――

    绝仙坛,这座位于空云塔塔顶的祭坛,玉沉烟先后造访过它三次,但唯独这一次,是在一群人的注视中上来的。

    站在八卦形的祭坛上,玉沉烟心里想的是,她总算知道了这座奇怪的祭坛的名字,虽然晚了些……在她即将被处以酷刑的前一刻才从玖洛的口中知道。

    有人要给她缚上绳子,她拒绝了。

    “我不会逃走的。”她扯了扯嘴角,目光掠过塔边众人,“何况这里这么多人,你觉得我跑得了么?”

    那个弟子愣了愣,扭头去看玖洛,玖洛一扬手:“依她。”

    弟子拿着绳子退下。

    玖洛望了面沉如水的玉沉烟一眼,心中轻叹。

    他其实并不讨厌她,而且,撇去他个人情感不提,就算是为了萧子逸,他也希望能够让她过得好一些——至少不必白白受罪。

    然而,他既身为碧忽掌门,就须凡事为碧忽着想,做一个掌门该做的事。在其位谋其职,他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徇私枉法。劝郁舒寒不要对玉沉烟用殒祀之刑,已经是他分内所能做到的极限,可是郁舒寒不听。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郁舒寒态度如此强硬地拒绝了自己的建议,但事实就是,因为郁舒寒的坚决,玉沉烟遭受了原本可以不用受的罪。

    玖洛默默一叹,有时候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心中想的是什么,仙界能够裂魂的刑罚不下十种,可他却偏偏选择了持续时间最长,过程最痛苦的殒祀之刑。

    三方灵石已经摆好,午时将至,殒祀之刑即将开始。

    阵中的紫衣少女鼻翼犹自发红,泪痕新干的面容却格外沉静。

    她的双瞳似一潭幽深的死水,目光空茫的落在远方。

    玖洛只望了一会儿,就被这沉寂得接近绝望的眼神弄得一阵心悸。

    他这一分心,再回神时,照在日晷上的光痕已经移到了“午”字上。

    午时已至!

    阵外的三方灵石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三块半人高的石头,分别发出红、蓝、绿三种强光,光芒斜着冲向天空,在位于阵中的玉沉烟头顶汇聚成一个点。石头源源不断地发出光芒,这个光点也随之不断膨大。

    阵中的玉沉烟握着拳,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阵外那个白色的身影。

    她知道他也在看着她。她想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可有一点点的后悔。这愿望如此强烈,甚至盖过了她对即将施在自己身上的酷刑的恐惧。

    然而她失望了。郁舒寒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懊悔的痕迹。他始终那样淡漠的站着,双手拢在袖中,眼神沉静,完美无缺,仿佛一座永无表情的菩萨像。

    玉沉烟觉得她心底那道伤口又开始疼了。

    就在此刻,她头上的光团如烟花般爆裂开来,白色光幕如瀑布般瞬间将正下方的玉沉烟完全裹住!

    灼目的光幕一下子隔开了阵里阵外的人。

    几乎就在同时,玖洛等耳力敏锐者听到阵内传来一声闷哼。

    殒祀之阵内只有一个人,那么这痛哼是谁发出的,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知道,殒祀之刑,开始了!

    光幕依旧耀眼,透过光幕,众人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六条火龙在阵中翻腾盘旋,它们身上散出熊熊的烈焰,口中吐的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六道业火。

    这是殒祀之刑的第一刑,那六只火龙是令修道之人畏惧的六道业火化成。它们的职责,便是打散阵中之人的全部修为,让原本跳出生死之外的仙人变回孱弱的凡人,甚至连凡人都不如。

    玉沉烟委顿在地,死咬着下唇,她被火光映红的面庞上布满了汗水,身子轻微颤抖着。

    那些火光包围着她,贴着她的皮肤,从她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涌进她的身体里,每一丝业火都像一条细细的毒蛇,啃噬着她原本就稀薄的修为。

    当她再没有真气可供这群贪婪的饕餮享用时,它们便开始朝她的身体发动进攻。它们游走于她的奇经八脉,流窜进她的每一寸血肉里,吞掉她的精力,吸吮她恢复得越来越慢的灵力。

    玉沉烟的身体开始痉挛,她的衣裙已经完全被汗浸湿。

    疼!疼!疼!

    这样的疼,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遭受过!

    那些伤春感月的忧愁算什么?那些痛彻心扉的感情算什么?一切跟她眼下遭受的比起来,全都不值一提!

    除了疼痛,她再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灼烧的痛苦如此剧烈而漫长,每当她以为自己会疼昏过去,那疼痛便略微减轻一些,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更加难捱的痛楚又接踵而来!

    疼啊!为什么她不死掉!死了就不会感觉到痛了!

    “师父……”她勉力撑起头望向阵外那道白影,嘶哑出声,“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求你……杀了我!”

    郁舒寒掩在袖中捏成法决的手微微一抖。

    “杀了我……立刻杀了我!啊——”玉沉烟疼得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像一只受伤的幼兽那样发出痛苦的哀鸣。

    玖洛望了望脸色发白的郁舒寒,心下一哂。

    当初就叫你不要用这个刑,现在可好,自食其果了吧。他挺不厚道的想着。

    其实玖洛自己也憋得难受,毕竟看人受刑不是什么乐事,尤其这个受刑者还和他没什么过节。

    可他也无法可想。殒祀之刑这个刑罚的变态之处,就在于从头到尾它都不破坏罪人的肉身,而是用三种刑罚慢慢地折磨罪人的灵魂。

    六道业火,冥水冰针,无相罡风,三种六界中最强大的自然之力,一道比一道更加凶恶。

    肉体不灭,但体内的灵魂却在三刑之下不断破裂,直到最后一刻,三魂七魄全然支离,罪人的生命才会走到尽头。失去魂魄的躯壳,比纸糊的风筝更加脆弱,只要殒祀之阵一撤去,就会在风中化成离离光末。

    这就是殒祀之刑最可怕的地方——除非受完三个时辰的痛楚,否则即使是死亡,也无法使你解脱。

    而正在受刑的玉沉烟,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

    她疼得满地打滚,不断哀求郁舒寒给她个痛快。

    玖洛觉得自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望向郁舒寒,却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还若无其事站在那里,除了脸色更加苍白,甚至连拢着袖子的姿势都和刚上塔顶时一样。

    “有没有搞错……”玖洛感到很不可思议。

    这时,一个弟子跑过来,小声对玖洛汇报了些什么。

    “什么?!”玖洛大呼,旋即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压低嗓门,他咬牙低声道:“他不是今天一早就去了苍旻?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那人哭丧着脸道,“弟子看着他离开碧忽的。”

    “这下糟了,约莫是他不知从哪得到了玉沉烟将被行刑的消息,才急着赶回来。”玖洛皱着眉,想了想道:“你去拦着他,就说是我有事找他,让他立刻去耿介殿……算了,还是我去吧。”

    若是让萧子逸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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