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澹澹兮生烟第21部分阅读
水澹澹兮生烟 作者:未知
沉烟眼下这副情景,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事情就更难收拾了。hubaoer
玖洛头痛地想着,说不得,他这个掌门得亲自出马,将人阻在空云塔外。
他一念方转,塔上情况陡变!
一道红光霍然出现在石塔上空,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那红光迎风一晃,显出一个红色的身影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快乐~~o(n_n)o~~月饼吃多会上火的,记得要多喝茶哦~
笨蛋
“是你!”玖洛脱口而出。
眼前的人,玖洛自忖就算烧成灰他都认得出来——正是那个上次将他打得差点要去阎罗殿喝茶的烈姬。
烈姬瞥了他一眼:“你竟然还活着。”
“托你的福,我活得还挺好的。”玖洛凉凉道。
“那么,这次就珍惜你的小命,躲远点罢。”她冷冷说完,便再不瞧他,眼睛转向郁舒寒。
郁舒寒对她的寒针般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全神贯注地望着殒祀之阵中玉沉烟,白色的袖子无风自动,合在袖中的双手结成法印。
烈姬冷冷一笑,也不再理会他,转而冲殒祀之阵一扬手——一道绯芒自她手中激射而出!
看出这道光刃的厉害,郁舒寒脸色一变,不得不出手荡开那道直冲阵而去的光刃。玖洛及边上几个修为较高的人顿时感到空气中的灵气剧烈变动了一下——似乎是瞬间消失了一些。
然而,郁舒寒出手毕竟慢了几分,紧随着那道光刃,占尽先机的烈姬朝殒祀之阵发动了必杀一击!
三方灵石轰然而裂!殒祀之阵宣告破解。
郁舒寒脸色微白,他望向烈姬,眼中怒火隐隐。
烈姬无视碧忽一众杀人般的目光,施施然进入阵中,将气息微弱的少女扶起,而后冷冷地瞧着郁舒寒:“一百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郁舒寒一怔,旋即脸色剧变,目光凝滞在她怀中的玉沉烟身上。
少女头顶上隐隐逸出一个灰色的影子,飘飘荡荡,犹如一个人形剪影。
烈姬伸手在玉沉烟额头处一摩,将那丝灰影压回她体内,然后望向郁舒寒:“我原以为她是不同的,毕竟她是你唯一的徒儿。没想到,原来还是和她前世一个下场……哈。”
她嘲讽一笑,携了玉沉烟,右手中指碧光一闪,两人便蓦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郁舒寒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阻拦。他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面色苍白如雪。
他看到了。
玉沉烟被烈姬抱在怀中时,她的一魂一魄已经被六道业火炼了出来,飘浮在她的头顶,而那魂魄的颜色,是如此的黯淡——那绝不是一个正常魂魄该有的色泽!
那样灰暗的颜色,只说明了一个可能,那就是玉沉烟的三魂七魄,根本不是完整的……不,或许她亦有三魂七魄,只不过其中几个是虚影罢了。
没有完整的魂魄,却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着……
这样的事情,郁舒寒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但是,如果是聚灵,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而他所知道的聚灵,除了玉沉烟外,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一百年前,同是受了裂魂之刑的清明蝶沁。
再想想刚刚烈姬说的话……
郁舒寒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竟然是这样子么?
玉沉烟的前世,竟然是本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清明蝶沁么?
怪不得有时候,他会在看着她的时候,想起那个一百年前的少女。
怎么能不像呢?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郁舒寒抬手拭去嘴角溢出的血丝,无奈地笑了笑。
这大概是报应罢。一百年前,他和另外三人联手打散了聚灵清明蝶沁的三魂七魄,并将其中的一魄封在紫水晶雕成的心脏中,然后将紫晶心脏作为镇压混元魔瘴的圣物,锁进了空云塔,。一百年后,他最在意的人,同样在空云塔上,遭受裂魂之刑。
虽然他的本意是希望玉沉烟能通过洗魂化解劫难,可是裂魂过程的痛苦,并不会因为他的心意而减少分毫。
而且……
郁舒寒苦笑。
现在想要洗魂,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没有完整的魂魄,仅仅由不知是蝶沁的几魂几魄组成的灵魂,是绝对不可能洗魂成功的。
方才玉沉烟裂魂时,他持续地提供灵气,这已经耗去了他相当一部分的精力。他此刻的状态,大概连刚达到“还虚之境”的玖洛都能轻易打败他。
也许不久之后,他便再无力维持蔽日之术,而后天庭那位司序师便可以算出他一直在寻找的灭世之劫,原来应在玉沉烟身上。
再然后呢?一百年的事,将会重演罢?
郁舒寒轻轻一笑。
呵,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最后竟然却是这样的结局么?
脚下微微一跄,颠得他胸中那股甜腥之气猛地涌上来。
郁舒寒迅速抬手,掩住淡白的唇。
一旁的玖洛正看到这一幕。
“你……”他有些疑惑。
郁舒寒摆摆手,转身走了。
玖洛站在原地,眉心渐渐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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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
“她怎么样?”九婴担忧地望着不省人事的少女。
烈姬将右手那枚因为超负荷瞬移而失去法力的戒指除下,然后淡淡道:“死不了。”
九婴探了探玉沉烟的灵台,眉头不由得紧皱:“魂魄受损这么严重……”
烈姬执起玉沉烟的手,一股红光从她指尖徐徐传入玉沉烟的体内。片刻,她放下那只已经恢复血色的手,道:“这样也好,短时间内她会失去聚灵的能力。鬼界本来灵气就少,经不起一个濒死聚灵的折腾。”
九婴默然。
烈姬注视着沉睡中的少女,眼色复杂。
她第一次见到玉沉烟,就知道她即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一百年前,空云塔上,清明蝶沁被施以裂魂之刑,三魂七魄皆被打碎,散入六合,无迹可寻。
如果是一般人,这就是生命的彻底终结了——连魂魄都不复存在,自然不可能有转生的机会。
就连清明蝶沁自己,也是抱着必死的心,踏上绝仙台的。
谁都不知道,那四散的魂魄竟然有自我复生的能力。
像被肢解的海星再度长出触角一样,聚灵破碎的魂魄不断的积蓄能量,直至生出能够代替魂魄的虚影——虽然不比真正的魂魄,但至少能够再入轮回了。
当年清明蝶沁的三魂七魄,一魄被封进紫晶心脏,一魂一魄变做青溪的玉沉烟,一魂一魄飘到异界,成为人间的苏小意。
至于其余一魂四魄呢?
烈姬眯着眼睛,勾了勾唇角。
她站起来,吩咐道:“一个时辰后,把那颗定魂珠拿来给她含着。”
九婴点头。
烈姬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两个人。
女郎坐到玉沉烟身侧,轻轻揉开她紧皱的眉心。
望着她,九婴的眼神满是疼惜。
即使是在睡梦中,都在忍受疼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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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介殿里,洛掌门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一贯温和的少年定定地望着他,眼中蕴着怒火。
“所以你昨天叫我过来,让我一早动身去苍旻取碧青石,其实就是为了支开我?”萧子逸冷笑道。
玖洛缩了缩头,目光飘移:“咳,话说,苍旻的确是有一块碧青石的……啊!”他猛地一抚掌,仿佛突然想起来的样子,“不过前日小路已经将它搬回来了!哎你瞧我这记性,真是人越老越不中用了啊,哈哈哈……”
萧子逸冷冷地瞧着他。
玖洛的笑声越来越小,最后讪讪地收声。
无言半响,玖洛重重一叹:“唉——我这还不是为你好?你说你便是留在碧忽又能如何呢?除了看着她受刑,你还能怎样?难道你还要劫法场不成?”
萧子逸抿着嘴,眼色变化不定。
玖洛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喂!我只是说说而已啊,你别跟我说你真打算这么干,碧忽可没剩几个好苗子了。”
萧子逸没出声。
玖洛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玉沉烟不是能够留在碧忽的人,迟早都是要离开的,早些走,倒还少些波折。”他伸手取过案桌上一个折子,递给沉默的少年,“你看看。”
少年修长的手将那道折子缓缓展开。
须臾,那双拿着折子的手微微一抖。
萧子逸的视线从折子移到玖洛脸上,他的眼中充满愤怒:“你下的命令?”
玖洛摇摇头:“是三大长老的意思。”
握着折子的手骤然一紧,萧子逸笑得讽刺:“三大长老?如果你不同意,他们能成什么事?”
“萧子逸!”玖洛沉声道,“注意你的说话。”
少年别开脸去。
玖洛轻轻一叹,拿过少年手中的折子:“将玉沉烟逐出师门,不止是三大长老的意思。”他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然而最终还是说下去,“郁舒寒也同意了。”
萧子逸震惊地看着他。
玖洛道:“事情就是这样。明天我就会在耿介殿上,召集所有门人,宣布这桩决议。”
萧子逸沉默,良久,他轻轻出声:“沉烟会很难过的。”
玖洛将折子丢回案桌上。
“难过的人,不止她一个。”他懒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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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沉烟苏醒时,见着了一个久违的人。
一身红衣的少年。
他就站在她床边,见她终于醒来,他悄悄的舒了口气。
玉沉烟只瞧了他一下,就又闭上了眼,将脸埋入枕头。
葛怀琚怒了。
“喂!”他推了推她的肩膀。
“别闹。”闷闷的声音从枕中传出,“难受着呢。”
“哪儿难受?身上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都难受……”
那头半天没声响,玉沉烟自己先耐不住了,将脸偏了偏,往外瞧去,却见葛怀琚正鄙视的望着她。
“难受不会想法子让自己快活一些?”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平时的古灵精怪都到哪去了?”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夸我吗?”玉沉烟回应得有气没力,“古灵精怪么……就算我智赛诸葛,貌比天仙,现在也只是一个心灵严重受伤,急需修养调整的女人。麻烦你出门往右拐,短时间不要回来烦我,我将感激不尽——还有,记得随手关门,谢谢合作。”
葛怀琚无言,半晌方恨恨道:“我真是脑子坏了,才巴巴的跑到鬼界来看你这个死丫头!”
已经缩回被里的玉沉烟闻言一怔。
鬼界?
她一把将被子掀开,瞪大眼睛一瞧四周环境,顿时呆了。
这不是上次她在鬼界住的那间房子么?!
“怎么搞的,又到这鬼地方来了……”玉沉烟无力地扶额,眯着眼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景象。
红光……红衣女郎——对了!是烈姬!
玉沉烟咬了咬唇。
难道说,是烈姬救了她?
可是,非亲非故的,她为什么救她?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到碧忽救她?
只想了一小会儿,玉沉烟就觉得头开始剧烈疼痛,她皱着脸捂住脑袋:“啊——我头好疼!”
“你现在不要使劲想事情。”葛怀琚一皱眉,“魂魄都差点给人炼出来了,还不消停,再不老实休养,以后一辈子有你受的。”
玉沉烟咬着唇。
怎么可能不想呢?
就算放下烈姬的事情不管,还有另一块大石堵在她心口上,她哪里舒坦得起来呢?
望向少年,玉沉烟表情严肃:“葛怀琚,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你说。”
“你……会不会喜欢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
葛怀琚挑了挑眉:“‘一无是处’?”
玉沉烟郁闷的揪着头发:“也不是一无是处啦……怎么说呢,唉,就是达不到你理想妻子的要求啊……你会不会喜欢她?”
“唔……不会。”
玉沉烟的肩膀一下子塌下去。
她怨念的望着他:“为什么?”
“你都说了,那个女的达不到我的要求啊。”
“……可是,可是那个女的很好哦!”玉沉烟急急道。
“很好?”
玉沉烟大力点头。
“怎么个好法?”
“嗯……这个……比如……嗯……”
可怜的玉沉烟陷入了沉思……
葛怀琚瞧着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样子,无言望天。
终于,玉沉烟放弃了。
“反正我就是个不成器的……”她低声嘟哝,将被子拉过头顶。
瞅着那个裹成一团的人形棉被,葛怀琚叹了口气:“笨蛋。”
棉被一动不动,似乎铁了心要跟外界划清界限了。
“想知道是不是喜欢,不会自己去问?”他继续说。
棉被微微一动。
“笨死了。”他站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走到房外的转角处,他停了下来,然后看到一道紫影飞奔出房门。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远处,葛怀琚脸上依旧挂着满不在乎的笑,眼神却微微黯然。
笨蛋沉烟,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要是再哭丧着脸回来……
我就不会像这次这么烂好人了。
少年收了脸上的笑,大步离开。
忆惘然
碧忽。
还没到悬圃,玉沉烟就开始萌生退意了。
刚开始的那股血气之勇,在鬼界到碧忽的路上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她觉得心里只剩下忐忑不安。
真的要问吗?那句话……
玉沉烟停下步子,淡色的唇微微抿起。
草木的芳香飘荡在空气里,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她的身上。
暖洋洋的。
玉沉烟轻轻的吁了口气。
她决定了。
反正,情况也不可能更糟了,不是么?
既然这样,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握了握拳,玉沉烟望向远处的天际。
悬圃……我这就来了。
她刚踏出一步,却听到身后隐约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玉沉烟一怔。
这声线……似乎有些熟悉。
想了想,她转身往声音的来源走去。走了近十步,透过层层翠竹,她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面容艳丽的女子,身着水绿长裙,白皙的额间低坠着一颗猩红的鸡血石。
玉沉烟眯着眼瞧了一会儿,认出了她的身份——宛郁芳菲,沧昪国大公主。
宛郁芳菲神情激动的望着她的前方,玉沉烟只看到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猜到她约莫是在和某个人争执着,却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
好奇心顿起,玉沉烟放轻了步子,往左边挪了几步。
当视线终于绕开竹林的重重遮蔽,宛郁芳菲的对话者霍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玉沉烟望着那人,瞪大了眼。
——萧子逸!
少年的表情冷淡而疏离,和宛郁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看上去是两个人正为某件事争执着,可是十句话里,倒有七八句是宛郁芳菲自己在说。
玉沉烟伸长了耳朵,屏息凝气,却还是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话音,完全辨不清对话内容。
摸摸下巴,玉沉烟开始考虑要不要再靠前一些。
就在她将行未行的当儿,远处的宛郁突然一捂脸,哭了起来。
玉沉烟愣住了。
她实在想不到宛郁这样强势的女人也是会哭的。
她扭头看另一边,只见萧子逸往宛郁芳菲的方向走了一步——然而也仅仅是一步,他就停住了。
玉沉烟看到他的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蹲在他面前的宛郁芳菲颤抖的肩膀一滞,随即颤得更加厉害了。
萧子逸垂着眼,站了一会儿,默然离开竹林。
玉沉烟站在原地出神。
怎么回事?萧子逸和宛郁芳菲之间……
凝眉想了一会儿,却毫无头绪,反而想得脑袋又开始隐隐发疼,想起葛怀琚曾叫自己不要费神,玉沉烟赶紧打住思路。
“还是先去悬圃好了……”她自言自语做了决定,一抬头,差点没惊叫出声。
宛郁芳菲赫然正站在她面前!
玉沉烟不自觉的拍了拍胸口,有种做坏事被人当场逮到的感觉。
宛郁芳菲面色阴沉的望着她。
玉沉烟在心里迅速的估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方才藏得非常隐蔽,何况宛郁芳菲刚才那么激动,几乎不可能会发现她藏在竹林里。
想通了这一点,玉沉烟顿时感到胆子壮了些,她看着女郎,尽量自然的笑了笑:“这么巧,你也在。”
宛郁芳菲死死的盯着她,一言不发。
玉沉烟被她那毒蛇般的目光刺得浑身一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扯着嘴角:“那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宛郁芳菲没有反应。
玉沉烟谨慎的后退了几步,看看宛郁似乎没有想要动手的样子,心下一松。
然而她方一转身,耳后风声骤变!
玉沉烟骇然回身,瞪大的瞳仁中映出宛郁芳菲恶狠狠的面容,以及她手中那柄直指向自己心口的寒剑!
“死吧!玉沉烟!”宛郁芳菲嘶声道。
玉沉烟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
她想逃开,然而大脑虽然都下了命令,重伤未愈的身体却兀自迟钝软弱。
剑端准确地刺入少女温热的胸口。
宛郁芳菲眸光一闪。
再入一分,只要再入一分!眼前这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女人就再不会出现在萧子逸的面前!
手中加力,宛郁决心要在这片罕有人至的竹林里将玉沉烟诛于剑下。
“锵——”
千钧一发之际,玉沉烟终于抽出了若耶剑!
双剑交击的鸣声回荡在竹林里,飘出很远。
捂着胸口,玉沉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对女郎怒目而视:“你干什么?无怨无仇的!”
宛郁芳菲冷冷一笑:“无怨无仇?或许是吧。”剑尖一指玉沉烟,“可是,你的存在,对我是个妨碍。”
手腕一挥,宛郁再次发动了进攻!
玉沉烟双手握剑,狼狈的招架,左闪右躲。她胸前的殷红慢慢扩大,渐渐晕染的大半前襟。
糟糕!眼睛越来越模糊了。
她正这么想着,宛郁一剑又到了她喉间。玉沉烟慌忙举剑一挡,失力的双手握不紧长剑,一个脱手,若耶剑远远的抛了出去。
玉沉烟脸色刷的一白。
完了!
眉心处一凉,猩红的液体顺着她的鼻梁滑下来。
玉沉烟站在原地,维持着若耶剑脱手时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然而脸色却慢慢浮上死灰的颜色。
宛郁收回剑。
“活该。”她嘴角一翘。
走到双眸渐渐失去神采的少女的面前,宛郁悠闲的伸手在她额间一抹,再收回手时,右手食指指尖上沾染着新鲜的血迹。
她注视着指尖那点嫣红。
有了这个,她就可以对他施展“忆惘然”了。
再不理会委顿在地的玉沉烟,宛郁芳菲施施然离开了竹林,往东南方向走去。
一炷香后,她敲开了蓝衣少年的房门。
门开了,萧子逸站在门后。
“是你。”他淡淡道。
宛郁芳菲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故作轻松道:“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也是有骨气的……只不过有些事情,我觉得我还没有说清楚。”话语一顿,她指了指屋里,“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萧子逸默了默,侧开身子。
宛郁芳菲微微一笑,走近了房间。
她的右手在身侧紧紧的捏成法诀。
在萧子逸看不到的瞬间,女郎的唇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只要你忘了玉沉烟,我就有机会得到你。
——不,是一定会得到。
忆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鬼界。
烈姬望着石床上似乎已经死去的少女,惯来冷漠的脸上终于浮上几许愤怒,她回头看了看身后跪在地上的鬼界右使:“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九婴垂着头:“是我的错。请君上责罚。”
烈姬抿了抿唇,却没再说什么,目光落回玉沉烟身上。
其实烈姬心里清楚,遇袭的事不能尽怪九婴。
日前她大闹空云塔,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正在受刑玉沉烟,碧忽门现在必定是高度警戒,身为鬼界右使的九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进碧忽去。她只能将虚弱的玉沉烟送到碧忽山下,然后在山外等她。
所以玉沉烟在碧忽遇袭,九婴未能及时援救,完全在情理之中。
望着面如白纸的玉沉烟,烈姬双眉紧蹙。
追究是谁的责任并没有意义。现下的难题是,玉沉烟伤得如此之重,又因魂魄受损而无法聚集灵气进行休养,这样下去,最后她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或许会死吧……
鬼君的手停在玉沉烟的额头上。
任由它发生么?死亡……
烈姬眼色挣扎。
她可以救玉沉烟。是的,她可以救她,只要她愿意承担那份可能的风险……
要救吗?
烈姬迷惘了。
玉沉烟的呼吸愈来愈微弱。
鬼君的手缓缓地拂过她的发际。
那只常年不见光的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莹白的光。
一百年前,清明蝶沁受裂魂之刑,魂魄散入六合八荒。
一魂一魄成为苏小意,一魂一魄成为玉沉烟,一魄被人封在空云塔中。
余下的一魂四魄,飘荡到鬼界,成为莲烬。
五十年后,六界都知道,有鬼女烈姬,一统鬼界,成为鬼界的霸主。
鲜有人知,烈姬的本名,乃是“莲烬”二字。
莲烬,玉沉烟,苏小意,她们都来自同一个人。即使嫡亲的兄弟姐妹,也不会比她们更加亲密。
三年前,青溪的玉沉烟被天雷劈中,回天无术;恰在此时,另一个世界的苏小意溺水而亡,魂魄听从异界的召唤,飘回了这个世界。
从此,玉沉烟的身体里存在了清明蝶沁的两魂两魄。
相较起一魂一魄,两魂两魄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原本不该再出现的聚灵之力。
斗转星移,两年之后,聚灵的能力终于显现出来,并且在夜魔有意的催化下,迅速壮大。
如果没有夜魔,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许会推迟,但是大致情节,约莫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只要聚灵仍然存于世上,纷争就不会停止。
心中念着这句话,鬼君冷冷的笑。
没有人会真正关心聚灵。这种可怖的生物……
烈姬眼神一变,握了握拳。
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对玉沉烟置之不理!
她和她,是这个世界上,绝对的彼此,惟一的亲人。
做出了决定,烈姬唤道:“九婴。”
“是。”
“你希望玉沉烟能够活下去,是么?”
九婴的眼中浮起回忆的光,过了一会儿,她轻轻道:“她是个可爱的姑娘。”
“是么……如果她有事,你会怎样?”
回答的声音迅速而坚定:“我会尽我一切去保护她。”
烈姬微微一笑。
这样啊……那么,将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发着莹光的手慢慢拂过玉沉烟的脸颊,烈姬的动作轻柔。
少顷,她收回手,吩咐:“九婴,准备延星阵。”
九婴一呆。
烈姬淡淡道:“启动‘延星禁法’。我要救回玉沉烟。”转过身来,她看着她最忠心的下属,“如果我死了,从此你就是鬼界的主人。”
九婴重重一震,抬起头来,满面惊愕:“君上?!”
烈姬走过去,扶起她。望着这个跟随了自己近百年的同伴和部下,鬼君的眼神里有少见的温柔:“不要这么惶恐。”
“你可以做到的。”
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仿佛是一个正在鼓励胆怯的妹妹的大姐姐。
九婴眼眶一热:“君上!”
“呵,先不要激动,我未必就死了。”烈姬难得的开起了玩笑,“若是我还活着,说不得你只好继续待在右使这个位置上了。”
九婴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使劲的摇头。
“去准备罢。”烈姬放下九婴的手,背过身去,再不看她。
九婴一咬牙,掉头离开。
烈姬回过身来,目光落在女郎远去的方向。
这一百年,多谢你了。
九婴。
垂丝海棠
鬼界最隐秘的密室外,鬼界右使守在密室的暗门前,略微抿着唇。
自烈姬进去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
九婴不清楚里面怎么样了,她捏着手腕告诉自己要镇定。烈姬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延星阵虽然可怕,但烈姬未必,未必就会……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身后的暗门上,然后她的双眸凝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暗室的门已经悄然无声的打开了。
九婴呆了一呆,旋即反应过来,急急的往门里冲,刚奔得几步,又停了下来。
暗门自然不会是门自己打开的,它之所以开了,是因为门后有人将它推开。
推开它的是一个紫衣女孩。
九婴注视着门后的女孩——明明是玉沉烟的模样,却有着和玉沉烟截然不同的气质。除了那个躯壳,九婴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与玉沉烟相似的地方。
不同于玉沉烟,亦不同于烈姬……
千年中无数次生死之间的交错造就的敏锐直觉此刻发挥了作用,九婴心中暗自警戒,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招呼了一声:“你醒了。感觉怎样?”
女孩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不是玉沉烟。”
九婴一愣。
在女孩开口之前,九婴设想过无数种她可能的回应。她甚至暗暗凝力,准备随时发难。
但她唯独没有想过,女孩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坦诚了她不是玉沉烟的事实。
皱了皱眉,九婴道:“那么,你是谁?”剑尖一挑,她声线转冷,“玉沉烟呢?”
女孩神色不变,伸指推开了那柄直指自己胸口的冷剑:“她还要过十二个时辰才能出来。”
九婴一怔,手中的剑倾了倾。沉默了一会儿,她收了剑:“阁下如何称呼?”
女孩顿了顿,而后慢慢道:“你可以叫我,蝶沁。”
九婴愕然。半响,她咽了咽口水,涩声道:“莫非,你就是一百年前那个……”
“嗯,就是我。”这次女孩答得很快。
九婴的惊愕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觉得如果现在有一面铜镜放在自己面前,她一定可以看到自己千年来最愚蠢呆滞的表情。
清明蝶沁偏了偏头,目光遥遥的落在昏黑的密室中:“莲烬……”
九婴一惊,看向女孩的目光充满了不安的询问。
清明蝶沁垂下眸子:“她要我转告你,从今之后,你就是鬼界的主人。”
九婴觉得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她微张着嘴,喃喃:“怎么会……”
清明蝶沁再没说什么,她安静的离开了密室,将空间留给需要时间平静冲击的鬼界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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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大部分地方是终年昏暗的。
清明蝶沁慢悠悠地走在鬼界昏暗的小道上,秀丽的脸上,神色也是从容不迫的——那样的悠闲自在,仿佛她生命剩下的时间不是十二个时辰,而是满满一生。
走出密室百余步,她停了下来。
一个红衣男子站在她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清明蝶沁想了想,而后像是记起了什么:“是你。”
葛怀琚目光一动:“你还记得我。”
“当然。”她笑了,“明火石,我只见过一块,就是在太息山上那一块。”
她走到少年的面前,抬头瞧着他:“你不是自我封印着?怎么又跑出来了?——果然还是耐不住寂寞,跳入十丈红尘中吧?我早就说过了么……”
葛怀琚面上微微一红,随即掩饰似的大叫:“谁想来这个麻烦的凡世啊,我不过是出来办点事,办完就回去了!”
“嗯?是么?”蝶沁眯了眯眼,眼光在少年的脸上不断地转着。
葛怀琚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蝶沁悠悠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挥了挥手,她继续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好好玩啊。”
谁玩了真是的!葛怀琚心中怒吼,他一开始真的是出来办事的!
……只不过后来出了些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意外,于是本来应该一早回去的他,拖沓着又在尘世中停留了许久。
紫色的背影渐渐远了。
“清明蝶沁。”他喊她。
精怪认人,看的是魂魄最深处的本质。修炼到葛怀琚这个境界,更不会被表象所迷惑。
清明蝶沁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毫不奇怪自己被认出,只是顿住了步子,问:“怎么?”
葛怀琚却没说话,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你变了许多。”
清明蝶沁背对着他,笑容浅淡似风过浮冰:“如果你知道从前的我经历过什么,或许你就不会奇怪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我知道!”少年怒道。
清明蝶沁的脸上浮上几丝惊讶,她回过身,瞧着他。
葛怀琚竭力放松自己的表情,他试图使自己看起来淡然些,但他失败了。终于他放弃掩藏自己真实的心意,凝视女孩的眼睛,沉声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要不要报仇?”
清明蝶沁的神色一时有些恍惚。她的瞳仁中闪过无数往事,葛怀琚看得到里面瞬息万变的喜怒哀乐。
最后,那双眸子中的一切归于平静。
眼眸的主人轻轻地摇了摇头:“不。”
“我不想报仇。”
葛怀琚听到她这么说。
“有什么意思呢,报仇这种事……况且,我要找谁报仇呢?天界那些人么?还是杀我的那四个人?还是算出我身份的蓝翘?亦或者,郁舒寒?”
她说到“郁舒寒”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没有半分波动,仿佛这个名字对她根本不代表什么。
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那些深入骨髓的怨恨,在漫长的百年之后,在一个死去已久的人眼中,都变得不值一提。
“我很感谢你为我打抱不平,但是……”她笑了笑,“这些对我都没有意义了。”
无论是爱,还是恨,她都看开了。
说到底,她的时代早已经结束——结束在百年前的空云塔上。现在的她,只是因为聚灵三魂六魄相聚而暂时醒来的异物……十二个时辰后,她就会永远消失。
无声地笑了笑,清明蝶沁转身欲走,蓦地又回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那会儿他们在太息山上聊天,他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她也就一直喊他“石头”。
少年默了默,道:“葛怀琚。”
清明蝶沁点点头:“我会记得你的。”她扬了扬唇,“希望你不会介意我只记得你十二个时辰。”
葛怀琚默然。
意思是,她只有十二个时辰的寿命么?
也对,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人啊……
女孩挥了挥手:“那么,珍重。”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鬼界。
前方的目的地是,魔界。
魔界,七伤殿前,枯萎了百年的七伤莲,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盛开。
它们是仰仗着聚灵的灵力和气泽生存的魔界灵花,伴随着聚灵的陨落而死去,如今也因为聚灵的回归而怒放。
虽然还有一魄仍封在空云塔的紫晶心脏中……但,已经足够了。
清明蝶沁仰头,望着魔界正殿上高高的牌匾。
七伤殿。百年前魔界圣女清明蝶沁的居所。
虽然后来她不再住在这里,魔界的霸主还是会像以往一样,时常过来。
有时只是小憩片刻,有时却坐在殿中,一待就是一整天。
譬如现在,他就在殿中。
清明蝶沁站在大殿的柱子旁,看着殿中百年未曾改变的布置,神色复杂。
“九阙哥哥……”她低声自语。
百年前,她被仙界众人合力诛于绝仙坛。为了避免魔界与仙界交战,她运用聚灵凌于众生的灵力,修改了魔尊霜降九阙的记忆。
在九阙的记忆里,相伴百年的妹妹,当着他的面,破开虚空,跳入时空的洪流。一走,就是一百年。
这就是他以为的真相。亦是天界众人要求她创造的真相。
两界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并不是清明蝶沁所乐见的。
所以尽管清明蝶沁彼时万般痛恨着天庭那班伪君子,她最终还是照做了。因为她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对于她的失踪,她所能给九阙的最好的解释。
回忆汹涌而来,清明蝶沁闭了闭眼。
九阙哥哥。
这世上,倘若说我有什么对不住的人,那便是你了。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无数过往在女孩的脑中反复冲刷。
终于,她睁开了眼。
她缓缓的朝殿内走去。
殿外,七伤莲静静地绽放,开出满池的绯红芳华。
更远的地方,碧野正渐渐化为黄郊。
秋天到了。
古老的五希山脉沉默着低伏在大地上,在秋意里半冷半热,乍暖还寒。
天界又来人了。
这是自绝仙坛事件后,天庭第二次派人前来碧忽。
几乎所有的碧忽门人都察觉到,现今的碧忽,从上到下,整个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萧子逸负手立于高阁之上,极目远眺,白色石塔映入眼底。
空云塔。
这座历经千年的古塔仍旧矗立在山巅,只是塔身底部越来越斑驳。由于混元魔瘴的封印被毁,出于安全考虑,以塔为中心,方圆一里皆已被划为禁区,任何碧忽弟子不得靠近。
“子逸。”女子轻软的嗓音在少年身后响起。
萧子逸回身,嘴角带笑,望向来人。
“芳菲。”
“我到处寻你不着,你却在这里看风景!”女郎微嗔,眼梢却有掩不住的情意,“有什么好看的,让我也瞧瞧。”她朝少年走去,站到他身侧,含笑向阁外望去。
而她首先注意到的,是逶迤盘延的五希山脉。绿阳芳草,郁郁葱葱。
尽管已经入秋,仙山碧忽依然是美丽的。
“仙家风景,和人间景致果然是不同的。”宛郁赞道。
瞧了一会儿,她问身旁的少年:“记得吗,沧昪城外,你曾答应要陪我一起看沧昪皇宫的日落。”
少年微笑:“嗯,我记得。”
宛郁转过头,凝视着他:“我一直在等你兑现这句承诺。”
萧子逸怔了一怔。
女郎的眼睛里流转着水一样的感情,她望着他,等着他的答复,不容回避。
萧子逸轻轻别开眼:“过一阵子吧。碧忽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宛郁定定的瞧着他。
“等碧忽的事了了……我会和你一起去。”他终于说。
宛郁粲然一笑。
两人又并肩看了一会儿风景,宛郁道:“这儿景色是不错的,可惜风大了些。我们下去罢?”
萧子逸没有异议。
下了高阁,两人沿溪慢慢往回走。宛郁芳菲一路言笑晏晏,萧子逸在旁微笑静听。
浅溪的尽头,是一棵叶子开始泛黄的垂丝海棠。
在充满奇珍异草的碧忽,这棵海棠的存在,就像牡丹园中的野花一般不起眼。
然而,萧子逸的目光方一落在它的身上,身形顿时一滞。
他记得这棵树。
他记得在这棵垂丝海棠下,他教过一个女孩子如何御剑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