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澹澹兮生烟第22部分阅读
水澹澹兮生烟 作者:未知
御剑飞行。浩瀚书屋
就在三年前,就在这棵树下。
女孩子的脸,在春日里晕着光。
他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但是他不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
萧子逸合了合眼,觉得头有些隐隐发疼。
近来他时常这样。过去的记忆像是隔着一层白雾,发生过的事点滴在心,可却像是别人的故事,感不到半点熟稔。
他张开眼,看向身旁的女郎。
她碧蓝的裙角在风中飘荡。
只有她是色彩鲜明的。
所有的回忆都是黑白的,只有她,在一片灰暗里熠熠生辉。
少年怔怔瞧着她。
注意到那道不变的目光,宛郁偏过头来,盈盈一笑:“怎么?”
萧子逸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这样看着我作甚么?——肯定有事!”宛郁贴近他,“快说——”
萧子逸轻笑不语。
宛郁嬉闹了一会儿,便岔过去了,转而说起沧昪皇城内的趣事。
萧子逸唇角含笑,听着她的述说,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回那棵垂丝海棠上。
那个海棠树下的女孩……他记得她。
他记得就在几天前,他离开碧忽前往苍旻,才走到一半,就拼命的往回赶。
他记得自己是为了她回碧忽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为了她回来?他记不得。
那么迫切的赶回来……为什么?
当时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少年的眉头慢慢的皱起。
苍白的秋光里,垂丝海棠与少年沉默的相望。
…
丹丘
十二个时辰,说过就过。
清明蝶沁最终还是没有解开霜降九阙的记忆封印,而是选择借着玉沉烟的身份,传达了自己在某个时空活得很好的消息,而后离开了。
曾经她想过解开霜降九阙的记忆封印,因为她不愿意看他继续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耗费自己的时间。然而最后她改变了决定。
或许这样对霜降九阙才是最好的,怀着一个目标,寻找,奋斗,竭尽全力,这样的人生,总比长久的在痛苦中沉寂来得强。
清明蝶沁回到了鬼界。
接下来,是决定谁去谁留的时候了。
最后,三个灵魂,在一具躯体中达成共识。
清明蝶沁消失了,烈姬莲烬也不复存在。最后留下的,是玉沉烟。
众生平等,在灵魂上表现得尤为彻底,无关生前的强弱,谁拥有强烈的意志和信念,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烈姬百年的苦苦支撑,不过为了当年清明蝶沁的恨。当清明蝶沁明确表示自己的意愿,烈姬便再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百年仇恨一朝尽,或许内心深处,莲烬不是不感到释然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其实玉沉烟也曾犹豫是否要留下,因为她从清明蝶沁的口中得知了身为“聚灵”的可悲,而烈姬则告诉她,如果聚灵继续存在于世上,长则十年,短则三月,六界必会崩溃。
一切回到最初,众生与个人之间的矛盾。
其实,就算聚灵不主动就义,如果世界毁灭了,聚灵又哪里能独善其身?还不是要随之灭亡?
所以,这根本是个死胡同。
玉沉烟欲哭无泪。这算什么?这和死缓有什么区别?还是最后必定会执行死刑的死缓。不如索性现在就走掉算了……
然而,还没等她琢磨出究竟要留下来还是趁早走,莲烬和蝶沁便合力将她推出了灵魂合议厅。
于是“苏小意”的意识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滚回了“玉沉烟”的身体里。
玉沉烟睁开眼。
“……靠!两丫头太不厚道了!”她愤愤道,龇牙咧嘴的准备起身。
胸口还在渗血,连带着整个半身都在疼。宛郁芳菲那一剑是真想刺死她。虽然三魂七魄齐了大半,“聚灵”之力已经恢复,可是如果继续待在灵气稀缺的鬼界,即使是聚灵,也得休养上一两个月。
清明蝶沁做事挺周全,将玉沉烟的躯体放在了鬼界和人界的交界处,出了鬼界就是一大片草原。玉沉烟哼哼唧唧磨磨蹭蹭的出了鬼界,立刻感到身上一松,熨适得她直想嗷嗷叫两声。
凭着聚灵敏锐的感官,玉沉烟感觉得到这片原野人烟罕至。考虑到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跋涉,玉沉烟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说。
原地坐下,玉沉烟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心道要是衣服被草地蹭脏,就当是野趣了。
空气里青草的味道格外明显,辛凉的清香浓郁得直撞到人的视网膜上,撞出一片碧色的凉意。
燥热的夏天刚刚离去,凛冽的深秋还未到来。
一切看来都那么美好,连照在身上的阳光都是完美的三十七度半,暖得人心窝都热烘烘的。
外界条件实在太好,没什么可操心的,于是闲下来的玉沉烟就转而思考自身的麻烦事儿了。
研究的问题主要有两点。
一,她到底还能活几年。
二,既然死亡的期限最多也只有十年,那她那句话,还要不要问?
其实玉沉烟觉得还有一件事可以提出来单独讨论,那就是对那个害她差点挂掉的宛郁小姐,她要采取什么手段进行打击报复,以安慰自己肉体和灵魂受到的双重打击……但是鉴于前两件事已经够她烦恼的,所以打击宛郁这件事,估计只能无限期搁浅了。
聚灵啊……她怎么就成了聚灵?
头枕胳膊,玉沉烟郁闷的看天。
烦。
想找人出出主意,却发现似乎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她说这些烦心事。
玉沉烟恹恹地翻了个身。
她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碧忽,有人正为了她而踏上禁区。
空云塔。
虽然大多数人并不清楚魔瘴封印的事,但谁都明白,在那阵恶鬼般的魔雾出现后,昔日的碧忽圣塔早已是个极不安全的所在,所以不必掌门人三令五申,大家都自觉的对空云塔退避三舍。就连飞禽走兽,都乖觉的绕塔而行。
于是以石塔为中心的方圆三里,一下子出现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情景。
正因如此,当化为红光潜入石塔的葛怀琚乍然见到塔底的郁舒寒时,他着实愣了一愣。而注意到郁舒寒正在做的事后,葛怀琚更是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撼,失声道:“你……”
郁舒寒早已觉察有人进入塔中,只是一方面,他从气息中判断出来人并无恶意,另一方面,他忙于手中之事,实在无暇抽身顾及外界。
因此他只是眼风里瞥了瞥葛怀琚,并未说话。
葛怀琚压下脸上的震惊,朝郁舒寒走去。
郁舒寒神色不变,只是暗自戒备。
走到距男人三步的地方,葛怀琚停了下来,看着男人身前正不断蒸腾着丝丝黑雾的巨大深渊,神情复杂:“这就是“魔瘴之眼”?”
郁舒寒的目光始终停在深渊深处,仅是口中淡淡应了句“不错”。
葛怀琚默然。他的眼光落在男人脚下那泛着幽光的朱砂印迹上。
血一样的朱砂印,忽明忽暗,层层叠叠,布满半个塔底,仿佛是从地底伸出来绯色魔蔓,将正中的白衣男子牢牢的囚困。
而这个牢笼,是他自己划下的。
葛怀琚移开了眼睛。
他识得那些朱砂的用途,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最富盛名的封魔之阵。而郁舒寒就是驱动阵法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魔瘴只在数日前匆匆一现便再未现身的原因么?因为这个男人日复一日的守护,拼上千年修为……
是为了那些毫不相识的“众生”么?这般竭尽所能的将魔瘴压制在魔瘴之眼中……
不愧是天庭丹书金册御封的“上仙”,果然有些过人之处。
葛怀琚面上略带嘲讽的笑着,心中却也感到几分佩服。
当然,葛怀琚没有忘记,自己此次前来空云塔并非来看人如何独揽狂澜的,而是有着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查清楚。不过……
他瞧了神情淡然的男人一眼。
葛怀琚想,他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助力。
这时,郁舒寒终于完成了每日的工作,将所有魔瘴尽数关回深渊之中。
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必须再过来,重复今天的一切。不止明天,明天的明天……都是一样的。
直到他再没有能力封印魔瘴为止。
地上的丹砂全部亮起,封魔之阵已成,郁舒寒收了灵力,淡然转身,朝塔上走去。
错身而过的那一霎,葛怀琚懒懒出声。
“很麻烦吧,每日都要过来封印。”他扬了扬唇,笑容像冰下潜藏的暗涌,充满不可言说的蛊惑,“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一劳永逸哦。”
郁舒寒头也不回,继续向前。
“真无情啊。”葛怀琚凉凉道,“也对,既然已经逐出师门,从此之后便是陌路人了,她的死活,你当然无须理会。”
白色的背影微微一顿。
葛怀琚没有忽略这一幕,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同时他也意识到玉沉烟对郁舒寒仍有影响力。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但是他选择忽略这一感觉,对男人说:“合作吧。我知道彻底解决‘聚灵’和魔瘴封印的方法。”他注视着那个停下来的身影,“你需要做的,是提供我足够的灵力。”
时间似乎凝滞了片刻,终于,郁舒寒转身,望着少年,眼色清冷:“说出你的方法。”
郁舒寒不得不怀疑。他出入碧忽、天庭无数藏书阁,纵览群书,苦苦寻觅也没有找到化解聚灵危机的途径,眼前这个少年,居然轻轻巧巧的就说他知道……
葛怀琚注意到了郁舒寒的怀疑,他也无意藏私,因为在他看来,既然要合作,那么郁舒寒迟早会知道,所以他耸耸肩:“先告诉你也没关系——只要把你们碧忽三殿之一的丹丘炼化了就行。”
即使淡漠如郁舒寒,闻言也不由得怔了一怔。
“盘古上神归于混沌前留下了一点清气,千万年后,化为丹丘。丹丘看似一座浮空之岛,其实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葛怀琚笑得很是得意,“果然,你也不知道这件事哪。”
郁舒寒默然。盘古清气这样的事,算是秘辛了罢?无怪他闻所未闻。
其实,丹丘的各种奇异属性,多年前郁舒寒就留意到过。
丹丘太洁净了,洁净到只剩一片荒漠,连最顽强的野草也无法在其中生长。
当时他没有深思下去,如今得了个思路方向,一一细想,当初的不解,蓦然都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
原来他殚精竭虑想要寻到的终极解决之道,其实就在身边。
葛怀琚一直留意着郁舒寒的表情,此时笑道:“明白了?我再告诉你一点罢,魔瘴封印之所以碎裂,是因为塔顶的紫晶之心已经开始封不住其中的聚灵之魄了,裂痕不断产生,很快心脏就会整个碎掉。魔瘴没有了关键的镇灵,自然便蠢蠢欲动了。只要将丹丘炼化回至纯至净的清气团,同紫晶之心一齐投入魔瘴,魔瘴之眼就会永远合上。”
他继续道:“魔瘴和清气的交锋,会彻底改变天地间的灵气,这种改变十分微妙,常人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对聚灵来说,这种改变,等于绝了他们食物的来源。”少年嘴角一翘,“不过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聚灵做不成,好好吃饭,当个长命百岁的平凡人还是可以的。”
他说得好似轻松,但是两人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已经展露聚灵本能的玉沉烟,要重新适应无法从外界获得灵气的生活,有多么困难。
可相较起其它任何一种可能的将来,这无疑已是最好的结果。
郁舒寒的眉头慢慢皱起,又慢慢舒展开。他看向少年,嘴角有微不可察的弧度:“将整个岛炼化这种事,我没做过。”
“我也没做过。”葛怀琚摊了摊手,“没事,我们可以现在开始。”
他抬头,闭眼,感受了一下塔顶的气息,然后睁开眼:“要快一些,七日之后紫晶之心就会彻底碎掉,到时候光是封印奔涌而出瘴气就要你精疲力竭,再想炼化丹丘,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郁舒寒微一颔首。
二人出了石塔,准备分头炼化丹丘需要的器具和用材。分开之前,葛怀琚道了一句:“炼化的燃料交给我,其它的你来准备。”
郁舒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希望炼化的时候你不会空身前来。否则我会把你直接投到炼炉里去。”
一开始郁舒寒就察觉到了,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是个火属性的精怪,能控制火并不奇怪。但是这次炼化事关重大,他不想有任何地方的纰漏。
葛怀琚挑眉,口气似是十分赞叹:“不愧是‘碧忽上仙’,不止看破了我的真身,连我到时候的打算都瞧出来了。了不起!”
郁舒寒默默的望着他,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把这厮丢去填魔瘴之眼。
葛怀琚笑嘻嘻的打了个响指:“不过呢,你大概没有看出我真正的实力。”
紫碧色的火焰在少年的指尖静静燃烧。
郁舒寒目光一动。
紫碧之火……六合间的至热之物。
这种温度的火,就算是郁舒寒自己,也不能如此轻易的置于手上,更遑论像葛怀琚这般轻轻巧巧的就召唤出来。
这种能力,更多靠的是天赋,而非后天的孜孜以求。
天地间有幸拥有这天赋的火性精怪,屈指可数。
葛怀琚笑得无比张扬,五指一合,将火焰收了回去,潇洒的一摆手:“我先走了。明日辰时,在这儿碰头。”
少年摇摇摆摆的走远。
郁舒寒停在原地,须臾,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雄心壮志要写满一章发上来的,为此还特地买了一罐咖啡来提神,结果写着写着,一看表,10点半了……= =
果然我的极限就是一天半章了么……忧伤的远目……
问
玉沉烟是从九婴口中得知自己被逐出师门的事的。其时,自碧忽门宣布此事算起,已经四天有余。六界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多多少少都听说过这件事。
九婴把这个消息告诉玉沉烟的时候,心中已经暗自做好了安抚的准备。以她对玉沉烟的了解来看,玉沉烟绝对会大受打击。九婴甚至连劝解的话都想好了,只等玉沉烟一露出悲痛的迹象,她就揉身而上,一通猛劝,务求将她安慰得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结果玉沉烟的反应大出九婴的意料之外。
听到自己被碧忽逐出师门,玉沉烟先是呆了一呆,然后托着腮不说话,似乎陷入沉思的样子,思着思着,竟然露出几分高兴的神色来。
九婴怵然而惊,几乎怀疑玉沉烟悲伤过度,以致神志失常了。
不过那欢喜的神情仅仅在玉沉烟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消失了。
玉沉烟意兴阑珊站起来,叹了口气:“逐出师门又有什么用?大家都知道我是他徒弟……”
九婴在旁听得一头雾水。
玉沉烟继续长吁短叹,四十五度角仰望忧伤,自觉红颜命薄,情深不寿,要不是文采不济,真恨不得学林妹妹写首葬花词,纪念一下自己命运多舛的人生。
她觉得,既然逐出师门,郁舒寒就不再是她师父,那么,理论上来说,她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追求他了。
玉沉烟一向不觉得女追男有什么可耻的。在她看来,这不过是通往爱情的一种方式而已。
不再是师徒,这意味她爱情道路上的最大阻碍被清除。所以当听到自己被逐出师门的时候,玉沉烟其实挺高兴的。
然而她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玉沉烟颓然坐回椅中,眉毛又慢慢的揪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方才想的太天真了。虽然她已经被逐出师门,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曾是郁舒寒的弟子……如果她真的郁舒寒在一起,别人会怎么想?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声名狼藉,可是她必须为郁舒寒考虑。
还有那十年之期……就算她成功的把师父拐走了,以后又怎么办呢?
她死了之后,他会很难过的吧?
玉沉烟咬着手指。
谁知道呢?他有多喜欢她,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或许他只是难过一下下,然后就忘记她了。
……
玉沉烟被自己的想象气到了。
忘记?哼,至少也要怀念个十年八年才像话吧?
“我决定了!”玉沉烟拍案而起。
九婴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无力地抚了抚额,她对玉沉烟时风时雨的情绪感到深深的无奈……
“以后怎样还不一定呢,就这样放弃不是我的作风!”捏着拳头,玉沉烟目光深远坚定,她转头看向九婴,“你也觉得我该拼一拼吧?”
……九婴觉得,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去回答。
玉沉烟分明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她只是在找人坚定她的想法。九婴有预感,就算自己说“不”,她也会去做的。
更何况,九婴压根没弄懂玉沉烟在想什么。她就听到玉沉烟自说自话了一阵子,然后扭头对自己蹦出一句“你也觉得我该拼一拼吧”。
……
玉沉烟把九婴的沉默当做了默认,于是她很高兴的一拍九婴的肩:“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
九婴:“……”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
玉沉烟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出了大殿。
九婴默默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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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五希山脉遥遥在望。
不得不说,玉沉烟对自己的本性有着极为清楚的认识,她知道她上一秒的决定,没准儿下一秒就被自己弃之如履。所以她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往悬圃,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有反悔的机会。
入了碧忽,一路避开碧忽门人的重重巡视——这对现今的玉沉烟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聚灵高度发达的感官让她对周围的事物了如指掌。
玉沉烟顺利的进入悬圃。
然后她郁闷的发现郁舒寒不在这里。
胡乱转了一阵子,玉沉烟觉得胸中憋的那口气快用完了。
有点……想退缩的感觉啊……
……不行!
玉沉烟狠狠锤了自己一下,继续端端正正的坐着。
又等了许久,眼看太阳越发偏向西边去了。
玉沉烟站起来,长长叹了口气。
她慢吞吞走出临远斋。
然后,她看到了他。
远远的,他站在那里,离她约莫三丈的距离。
玉沉烟眨了眨眼。
“师父……”
她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刚才,她还对自己说,大约是天意如此,她还是回去好了……
这一秒,像是为了反驳她的想法,老天把他送到她的面前。
玉沉烟笑了。
好吧,如果这才是“天意”……
用力的握了握拳,她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她朝他走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哟,好久不见。”
郁舒寒静静的看着她。
好久不见?
其实,距他们上一次见面,不过几天而已。
对于郁舒寒而言,这几天的时光并没有多么的漫长。因为,空云塔一别,他已做好了永不再见的准备。
而刻意压下那些混乱的情绪后,时间对于他而言,便只是一种没有意义的存在。就像玉沉烟出现之前那样,无须留意,没有感觉,日子无声无息的流过去。
那日,众目睽睽之下,玉沉烟被烈姬带走。天庭派来的那几个金甲神当时就变了脸色。
而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当日下午,曜星师蓝翘不请自来。
没有人比郁舒寒更清楚,蓝翘来碧忽做什么。
一百年前,就是他,代表天庭,带来将清明蝶沁诛灭的密旨。
一百年后,这位司序大人再次莅临碧忽。尽管由于郁舒寒得当的应对,到最后他也没有发现半点聚灵存在于碧忽的迹象,但是郁舒寒知道,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曜星师蓝翘,并非浪得虚名。即使是“蔽日”,也无法完全抵挡百里家族这天赋的力量。
从那一刻起,郁舒寒就明白,玉沉烟再无可能回碧忽。蔽日的能量正在减弱,一切正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如果在这个时候,玉沉烟正对上蓝翘,郁舒寒不能保证蓝翘不会看出,她就是那个他正在找的聚灵。
盘古清气一事太过诡秘,即使说出去,天界也未必肯信。
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会守口如瓶。
而此刻,玉沉烟站在他面前,言笑晏晏。
郁舒寒注意到,她身上聚灵的力量又增强了。
怎么回事?她身上发生什么了?
男人的唇略微一动,却在下一瞬合上了。
——是了,他现在必须和她保持距离。
不再瞧她,他将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银树上。“你来做什么?”
淡漠的语气,带着漫不经心与些许的不耐。
这样的话语,让玉沉烟觉得心里一凉,脸上的笑都僵了僵:“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 他打断了她,声音冷漠得叫玉沉烟的心越发的沉下去,“鬼界那边没有收到消息吗?你已经被碧忽驱逐了。”
玉沉烟紧紧的抿唇。
虽说逐出师门是她咎由自取,虽说她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可是真的有必要做到这样吗?这样的冷漠,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低下头去:“我知道……”声音低低的,“我只是,一下子改不过来……
郁舒寒没说话,玉沉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
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凝滞,充斥了整个悬圃。
玉沉烟咬着下唇。
在鬼界时听到自己被逐出师门的那份欢喜渐渐冷了,她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要待在他身边,最好的方式就是维持着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
可是她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她不是他的任何人。
难道她错了?难道这一趟她根本不该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沉默。沉默。
这似乎要无尽下去的沉默,最终被郁舒寒打破。
仿佛受够了这无趣的沉默,他迈开步子,看也不看玉沉烟一眼,径自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玉沉烟一惊,闪身挡在他面前。
郁舒寒停下,皱了皱眉:“让开。”
玉沉烟咬咬牙:“不让!”
郁舒寒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玉沉烟鼻子一酸,突然觉得无限酸楚尽皆涌来,她低声喊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走行不行?就一会儿!”
郁舒寒本欲抬起的步履顿了一顿。
深深吸口气,玉沉烟抬起头,目光直直看进男人的眼底:“你曾说要在一起的话,还算不算数?”
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浑身梗得笔直,像一只紧张的小猫。
郁舒寒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掩去了他双眸中无数纠缠不清的情绪。
再抬眼的时候,男人的眼中划过某些隐忍的痕迹,那些隐晦一闪而逝,快得玉沉烟抓不住。
她只听到他冷漠的回答,像北风掠过荒芜的冰原——
“我以为,那是一个师父对他弟子的承诺。”
那是一个师徒之间的诺言,而他们之间,已经再无这份牵绊。
玉沉烟呆住。半晌,她低低的苦笑:“是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似一片无处着陆的浮羽:“我……我竟然以为,你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承诺。”
郁舒寒抿着唇,默不作声。
玉沉烟垂着头,声音里有细细的自嘲和难过:“果然,我永远也猜不到你话里真正的意思啊……”
我一直觉得,你对我和别人是有些不同的。
会不会,这个也是我的一厢情愿的想法?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过。
终于,玉沉烟抬起头,淡白的唇用力扯起一个小小的笑容:“好吧,就当那是一个师父给他的笨蛋徒弟的承诺好了。”
“现在,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了。”她凝视着他,“我只问一遍,请你认真考虑后再回答我。”
吸口气,少女的眼中里首次现了些许暖意,她摊摊手,似乎很无奈的样子:“你看,我被碧忽逐出师门了。”
“所以啊,你不再是我师父,我也不是你徒弟。”
她定定的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流转着千万星子的璀璨光芒:“现在我站在这里,以一个仰慕你的女人的身份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风,突然吹起来。
郁舒寒诧异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就在刚刚一瞬,他分明感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狠狠的一撞。
夕阳晚照,橘红色的光柔柔的照过来,暖洋洋的洒了两人一身。
很久之后。
他终于开口,声音慢慢:“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是聚灵。”
玉沉烟脸色一黯:“是……我知道。”
“你知道聚灵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她的声音愈发低了。
“你知道上一个聚灵的下场么?”他盯着她的眼。
“……我知道。”
“……”他垂下眼去,轻声说:“我可能会亲手杀了你。”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没关系。”她笑笑,“如果最后总归是一个死,死在你手里,我会比较心甘情愿。”
郁舒寒默然。
须臾,他别开眼去:“我从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大方。”
“不,我很贪生怕死的。”她凝视着他,“我不会把我的生命交给任何人——除了你。”
这一瞬,郁舒寒眼底有微微的动容。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还不算坏得彻底,至少在此刻看来,它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
久久听不到男人的回答,少女有些着急:“哎,你要考虑清楚哦,聚灵可是很难杀死的。”鼻子一翘,“但是如果有我的配合,就容易多啦!”
郁舒寒被她的话一哽。
几百年来,追求过他的女人着实不少,追求的手段也是各自不同,异彩纷呈,年年翻新。
而眼下这位给出的“诱惑”,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令他无语的理由。
看着玉沉烟那张写满“你就从了我吧我会以死相报哦”的脸,郁舒寒觉得有些头痛:“你难道都不怕么?”
怕什么?怕那十年之期?怕她搞不好连十年都活不到就要挂掉?
玉沉烟耸耸肩:“怕啊。”
她叹口气:“可是怕又怎样?该来的不还是会来?”
直视着他,她目光坦然:“所以我才更想珍惜现在。以后怎样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在我手里。而且,我想看看,”她顿了顿,然后轻轻的笑,“我们到底能走多远。”
少女的眼睛里有着动人的光彩。
有那么一霎那,郁舒寒有些失神。
风从林间来,穿过空气中某种涌动的气息,打破了不知名的咒语。
郁舒寒指尖轻轻一动,先移开了目光,静默了一会儿,他说:“七日。”
“……嗯?”她疑惑的看着他。
“七天之后,你再过来。”郁舒寒微微垂着眼,“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玉沉烟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又停了三天……
很奇怪……明明接近尾声了,却越发写得磕磕绊绊……难道是完结恐惧综合症在作祟?无语望天……
因为每天只能写出半章的分量,而我又是一写完又忍不住要发上来的性格,于是就造成了日更半章的局面……最近有人和我说总是半章半章的看,太不给力了。我想了想,也是,我自己也是喜欢整章整章的看来着……
那么,从此以后,我都一章一章的更吧~^_^
风雨之前
站在鬼界的边缘,玉沉烟望着人间那边云气氤氲的天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风里立得久了,感觉有些冷,玉沉烟搓了搓手臂,转身,拖着步子慢吞吞的往回走。
三天过去了。
玉沉烟觉得自己的所有的耐心都快耗尽了,要不是那天临别时的话一直不断的在她脑海里回放,她早就冲到悬圃去了。
那时,郁舒寒说:“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你要待在鬼界,一步也不许离开。”
他的表情告诉玉沉烟这不是一个师父对弟子的命令,而是他对她的请求。因此玉沉烟犹豫了一下,然后答应了。
这一答应,就造成了今天玉沉烟数着指头算日子的悲剧。
本来她和鬼界众人就不熟,难得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九婴,这几天还总往外面跑,剩她一个人待在鬼界,无所事事到头发都要发霉了。
玉沉烟踢着石头,漫无目的的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烈姬以前住的地方,然后她意外的看到了那个许久不见的红衣少年。
“葛怀琚?你怎么来了?”玉沉烟兴冲冲的跑了过去,“来找我玩?”
少年斜了她一眼:“我来找鬼界右使。”
“你找九婴?她不在,去魔界了。”玉沉烟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恼,这几天她无聊到了极点,此时能有个人和她说说话她已经很满足了,“有事?有事跟我说也一样的,我现在也算是鬼界的半个主人哦。”她笑得眉眼弯弯。
葛怀琚翻了个白眼:“就你那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开玩笑。我还是另找人去是正经。”他转身往外走。
玉沉烟赶紧拦住他:“喂,你都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行?也太小瞧人了。”看他一脸无动于衷,玉沉烟妥协,“好吧,我承认我是帮不上什么忙啦。——不过你也不用急着走啊,九婴很快就回来了,你再等等啊。”
葛怀琚挑挑眉:“很快?”
“嗯,很快!”玉沉烟信誓旦旦。
她撒谎了。她很清楚,九婴这次出访魔界,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来。可是为了能留下葛怀琚这个陪聊,她选择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么……”葛怀琚摸摸下巴,“那就再等一会儿?”
玉沉烟大力点头,笑容满面。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玉沉烟热情洋溢的为葛怀琚张罗着香茶和点心,礼数之周到,态度之热切,实在值得所有怠慢客人的家庭主妇好好观摩学习一番,也让葛怀琚一股不安之情油然而生。
“喝茶。”玉沉烟殷勤的满上一杯,笑容可掬的递过去。
葛怀琚表情古怪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在杯口嗅了又嗅。
玉沉烟关切的问:“怎么?”
“看茶里有没有下什么脏东西。”
玉沉烟:“……”
茶叶的清香在空气里袅袅飘荡。
“好久不见,这些天你在哪儿玩?有什么什么好玩儿的事,说来听听呗。”玉沉烟捧了杯茶,笑眯眯的问。
葛怀琚手握在茶杯上:“随处走走,看看风景而已,没什么可说的。”
“真扫兴。”玉沉烟撇撇嘴,“好吧,那换我来说——你记得上次对我说过吧,想知道,就自己去问。”
葛怀琚举杯的手微微一顿,仿佛漫不经心的问:“哦,你去问了?”
“嗯!”少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如何?”
“我觉得——有戏!”玉沉烟的眼神闪闪发亮,“真的,凭我多年经验,绝对有戏!”
葛怀琚默了默,抿口茶,然后嗤了一声:“你哪来的‘多年经验’?”
“看小说来的。”玉沉烟豪气万千的一摆手,“我跟你说,我有预感,四天之后,我听到的肯定是我想要的答案。”
“‘四天之后’?什么意思?”
“嗯,三天前我去找他,他要我七天之后再去找他,到时候他再回答我。”
“哦。”少年摩擦着茶杯,“看来对于四天之后的结果,你挺有自信的么。”
玉沉烟托着腮:“怎么说呢……嗯,直觉!”
那天在悬圃,她的直觉告诉她,郁舒寒对她的感觉,和她对他是一样的。所以她满心欢喜的下了悬圃,回鬼界等候佳音。
茶水渐渐的冷了,茶香也淡了下去。
“很好。”葛怀琚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下,“做的不错。不枉少爷我苦心栽培了你这么久。”
“切。”玉沉烟对他一有机会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很不齿,不过她还是伸手为他斟上一杯茶。
其实,她心里是感激的,感激他当时那当头一喝,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让她有勇气迈出那一步。然后才有了她今天的欢喜。
“谢谢你,葛怀琚。”她真心实意的道谢。
少年一怔,而后拿起茶杯,凑向唇边:“好说好说。”
握着杯子的手,挡住了少年脸上的微微苦意。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玉沉烟问,“要不,你到鬼界来吧,正好我一个人闷得慌。”
“不了。”少年放下杯子,杯中的茶几乎一滴没少,“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这样啊……好吧,那就算了。”玉沉烟遗憾地说,想起以前和他还有萧子逸一起到处游玩的,突然觉得无比怀念。
“你还记得应龙不?昨天我在鬼族的议事厅看到他来着。他看起来气色不错,嘿嘿,估计是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葛怀琚默不作声的喝着茶。
他当然记得应龙,事实上,就在几天前,他才去找过他。
也是在应龙的帮助下,他找到了解决“聚灵”的方法。
可是这些事情,他都不会告诉她。
“话说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你看起来脸色很差的样子。”玉沉烟看着少年,有些担心,“你失眠?黑眼圈这么重。”
葛怀琚下意识的偏了偏脸:“遇到一些小麻烦而已,不碍事。”
但玉沉烟还是看到了,葛怀琚印堂上突然闪过的黑气。她怵然一惊,再一看,却又没有了。
怎么回事?玉沉烟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开口问他,但她也注意到,葛怀琚不愿意谈论他自己的事。迟疑了一下,最后她决定还是尊重他的意愿。
抬手替少年倒了一杯茶,玉沉烟笑道:“这是最后一杯了。”她晃晃茶壶。
葛怀琚嘴角一翘,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放下空杯,他站起来:“我该走了。”
玉沉烟惊讶的看他:“你不等九婴了?”
“我想,她今天根本不会回来了吧?”少年瞥了她一眼。
玉沉烟肩膀一缩,干笑:“嗯……这个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葛怀琚瞧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走了。”
玉沉烟跟上,想送他出去。他回头:“不用送了。”
“哦。”玉沉烟依言站住。
葛怀琚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
玉沉烟渐渐觉得有些局促。
“没心没肺的女人……”少年低低的说,声音轻得连近在咫尺的玉沉烟都没听清楚。
“我走了。”他说。
“慢走啊。”她笑着挥了挥手。
少年张了张嘴,却半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最后他闭上嘴,一挥手。
夕阳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红色的身影和落日一起融化在黄昏里。
玉沉烟目送着那一袭红衣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终于消失在视野里。
她默然转身。
院落恢复了寂静,天地间如此孤寂。没有笑容跋扈的红衣少年,也没有温柔浅笑的月白少年。
那个三人一起纵情欢笑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永远的结束在一年前,淹没在岁月的洪流里。
院里的梧桐落叶了。鬼界的梧桐,叶子落得格外早。风吹过,枯黄的叶子在地上微微的打着旋
儿。玉沉烟想起那天她离开悬圃的时候,看到碧忽山一些树木也开始掉叶儿了。
她想起经过碧忽的时候,她遇见了那个身着蓝衣的少年。他的表情淡淡的,看到她的时候,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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