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必有我夫第37部分阅读
四人行必有我夫 作者:未知
君浣溪点了点头,迟疑道l:“这是……”
“他便是月诏使者,奉了月诏王之命前来,商议借兵连横的事情。”吴寿看她一眼,眼光闪烁不定,轻叹道,“兴许会有变故,你……好自为之!”
君浣溪听得一头雾水,一时忘了方才想要询问的话语,怔然看着他朝着主帐而去。
会有变故……好自为之……
记得沈奕安说过,卫临风也是因为猜测可能会发生大事,所以急急从宛都赶来。
这些人,见面都是不说,只憋在心里,却让她去猜。
可知,她根本没有这份闲心。
她一介大夫,当务之急,是治疗天子和太子的病症,别的事情,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暗自好笑,甩了下头,径直走去太子宇文明瑞的帐篷。
帐中有专人服侍着,宇文明瑞平躺在榻上,想必在途中也受了轻微的风寒,只与她说了几句,便是昏昏欲睡。
君浣溪把脉之后,又点了熏香,为他推拿片刻,待其熟睡之后,方才离开。
站在帐外,看着士兵三三两两从身边走过,其中也有相熟的面孔,相互见礼招呼。
正不知欲往何处,举止四望,突然心头一跳,对了,芩儿!
按照楚略所说,黄芩应该在这昌黎军中,自己醒来已经有一阵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随意拉住一名军士询问,并由他带路,朝着营帐北边的军医帐而去。
尚未走近,已经听得帐中大嗓门的士兵在喊:“黄医师,我的腿没有知觉,完全麻木了!”
“黄医师,这箭,拔还是不拔?”
“黄医师……”
掀帘一看,里间横七竖八躺满了伤患,那面目沉稳的少年冷静游走于病豢谲前,动作愈加熟练利落,口中仍是那慢条斯理的语气:“吵什么吵,一个一个来,伤重为先,伤轻次之,无端叫唤者,一律无视。”
顿了一下,感觉到有人走近,目不斜视,头也不抬哑声唤道:“你,若是手没受伤,给我抹下头上的汗。”
一只纤手扯了衣袖,徐徐过来,轻柔而又仔细擦去那光洁额头上的汗渍。
刹那间,一股似有似无的清淡药香飘了过来,在这各种各样臭味夹杂的帐中,却是让人身心一振。
少年身形一僵,猛然侧头,低叫:“姑……”
声音极轻,落入耳中,却是让来上眼眶一热,一把将那日益健壮的肩膀揽住,喜极而泣:“芩儿……你……长大了……”
半日过去,勉强处理完帐中伤患,有军医前来替换,两才相携步出帐来。
回到自己醒来身处的帐篷,拉他坐下,便是迫不及待询问别后境况。
“当日情景危急,大批士兵将太医署团团围住,眼看就要杀将进来,白芷灵机一动,拉我们躲在藏经阁里,后来是霓裳溜进来,带我们从后院出去……”
君浣溪听得蹙眉道:“不是羽衣放你们出去的吗,怎么是霓裳?”
黄芩摇头,肯定道:“不,是霓裳,当时我们叫她一起走,她却说羽衣还在里面,又奔回去找羽衣,后来就再没她的消息了。姑姑可知霓裳是否逃出来了?”
霓裳……
君浣溪心中生生一痛,咬了咬牙,只是摇头:“我……也是不知……”
黄芩也不生疑,又说道:“我们回家之后,杨管事在外探听消息,与梁大哥商议过后,觉得宛都不能再留,于是禀明老先生,连夜出城去往漓南,没过几日,就听说宛都家里失火,烧了个一干二净。老先生认定姑姑是和楚大哥在一起,怕你找不到我们心中着急,就留我在京郊附近,我无意间发现楚大哥留下的印记,就一路追了过来。”
简单说完,便是看着她,轻轻地笑,压低声音道:“姑姑,你可别恼我这几日没过来看你,我白天忙得要命,晚上过来的时候,你们都睡下了,我不便打扰呢,不便打扰……”
十四岁的少年,又是学医,怎会还懵懂无知,不解人事?
一连说了好几个不便打扰,禁不住别过脸去,掩了嘴,偷偷直乐。
这番捉狭的话,换作旁人来说都还好,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童儿口中说出,却是有些挂不住面子,脸红如赤,手指弯曲,朝他额上轻弹一记,叱道:“小子,你可记住了,到时候见了老师,可不准在他老人家面前乱嚼舌头,否则决不饶你!”
这未婚同居的事实,若是传入那刚正不阿的老人耳中,还不把她给打个半死,直接逐出家门!
黄芩侧身躲避,嘿嘿一笑:“放心放心,我从来都是站在楚大哥这边的,就等着打完仗,我们一起回封邑去呢。”
“你这没骨气的小子,就这样把你姑姑给买了,是不是?”
“姑姑!”黄芩敛了笑容,神情正经道,“我和白芷曾经讨论过,我们的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非要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来配,否则我们打死也不愿意让姑姑出嫁离开的,我们都情愿一辈子守着姑姑,孝敬姑姑。”
“傻孩子,姑姑不会离开你们,永远都是你们的姑姑!”
“姑姑,你怎么变得爱哭了,好羞!”黄芩笑着,忽然想到什么,又变戏法样的,从怀中掏出一对珠子来,递到她面前:“姑姑,这个还给你,你可收好了。”
随他动作,眼前炫目流光,华彩闪耀,君浣溪定睛一看,竟是楚略送给自己的那对夜明珠。
明珠玉牌,文定礼成。
捧着那一对明珠,想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觉怔然成痴。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眼前少年略显稚气的面容,却是变作男子沉静稳重的脸颊。
“你回来了?”君浣溪微微一笑,顺着他张开的双臂,投进那温暖的怀中,“陛下不是让你去替吴常侍吗,煎药煎这样久?说实话,哪里溜达去了?”
“徐诺招募兵马,有附近山野亡命之徒前来应征,我过去帮着看看。”楚略把头埋入她的颈窝,贪婪吸着那浅淡的药香,低喃道:“听说你在军医帐忙活了半日,才刚好一点,怎不顾着身体?”
“我是大夫,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君浣溪说着,想起他方才所言,微微蹙眉道:“穷寇入伍,心思不纯,并非妥善之策。”
楚略叹气道:“这个我和徐诺也商量过,可是没有办法,如今天寒地冻,难民奔涌各处,昌黎已经找不到可以招募之人,只好出此下策,不仅如此,我们还许诺他日攻陷重镇,定当千金酬赏,万户封赐。”
君浣溪低叫道:“你们想清楚没有?这是在给自己留祸患!一朝决策,后患无穷!”
“浣溪,我何尝不知,这些都是当年被我和从多兄弟追剿至此的流寇,本该一网打尽,现在却。。。”楚略长叹一声,黯然道,“郑爽大军兵临城下,虽然几场战事下来,各有胜负,但是我军兵力实在不足,后继无力,若不是陛下亲自督战,这军心早就散了!”
天子。。。亲自督战。。。
头脑昏昏,有一丝念头飞速掠了过去,来不及抓住,瞬间消失不见。
定了定神,问道:“那个月诏使者,态度好生傲慢,难道月诏王真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楚略轻咳几声,摇头道:“听说月诏使者曾与陛下密谈,提出苛刻条件,陛下一时没有答应,对方也不着急,只慢慢拖延。”
苛刻条件,难不成还要向其割地赔款,俯首称臣?
君浣溪冷笑道:“这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他也不想想,天宇偌大版图,他啃得下来吗?”
楚略将她按坐在榻上,转身去向案几前,取了纸笔,边写军道:“求人不如求己,我让颜三哥帮我传个口信出去,请各郡的弟兄都过来帮忙,预计也应该有上万人,虽然数量不算太多,不过都是功夫好手,一人足可抵五人。”
君浣溪慢慢踱过去,坐在他对面,看他写好书信,细细折好卷起,起身步出帐外。
不一会儿,帐外传来人声,还有鸽子扇翅扑腾之声。
原来是飞鸽传书。
君浣溪心中了然,信托拿起墨汁未干的笔来,想着方才看他所写的字句,在纸上随意书写起来。
“咦,你几时偷学过我的字迹?”
一双大手扣住她的纤腰,耳边有轻微的吸气声,话声透着惊喜,似是难以置信:“浣溪,可别说,真是好像呢,我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了,换了你写的这张,颜三哥也一定会执行!”
君浣溪放下笔来,大笑道:“这南医公子的名号,可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除了医术,我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现在服气了吧!”
并不打算告诉他,当初在普济药行,他留下的那张字条,过后自己是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一笔一划都背了下来,再加上自己天资聪慧,要模仿个字迹,那还不容易?
楚略哈哈笑道:“这样也好,以后我也懒得拿笔了,都由你代笔,可好?”
“你就懒吧。”
这一夜,北风萧寒,清冷刺骨。
刚睡下不久,渐入美梦,忽然听得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有人高叫:“有刺客!”
猛然睁眼,一摸身边的床榻,并无温度,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心头一跳,赶紧抓了外袍披在身上,掀帘出去。
外间人声鼎沸,处处点起松脂,灯光通明,亮如白昼。
到处都是身影在晃动,晃得她眼花缭乱,见得一人急急朝自己奔来,赶紧抓了那人手臂,着急问道:“刺客在哪里?有人受伤没有?”
那人面容焦躁不安,反手过来,拽住她就朝前跑:“刺客跑掉了,君大夫,快些跟我来!太子,不行了!”
竟是吴寿!
君浣溪咀嚼着他的话,心底一股寒气袭来,牙齿格格作响:“你说什么?被刺的人是。。。”
吴寿喘气叫道:“不知哪里来的刺客,闯进了太子帐中,一剑刺进太子胸口,重伤了太子!”
君浣溪听得头晕目眩,几乎栽倒在地。
宇文明瑞,身体虚弱得连马车颠簸都是不行,此时中剑,哪里还有命在!
夜去昼来,晨昏交替。
宇文明瑞左胸中剑,伤处离心脏仅一指之隔。
止血、包扎、灌药、针炙,加上内力注入,甚至是重力锺击心脏,所有的法子都想过了。
“纱布。。。”
“银针。。。”
“帮我按住手脚,我要再行加针!”
“按摩心脏,附近||狂c|位继续施针,不能停!”
一日又一夜之后,还在咬牙强撑,动作不停,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先生,太子的心脉断了!”
君浣溪大惊失色,扑过去摸他的脉象,已是悄然无息。
“殿下。。。”
心头剧痛,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帐中,只黄芩一人在身边,忧心仲仲望着她,神情悲伤。
“芩儿,我没事,扶我过去,太子还须抢救。。。”
黄芩按住她,咬唇哭道:“姑姑,不用了。”
“你。。你说什么。。。”君浣溪握紧拳头,低叫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难道都忘了吗?为医者,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姑姑!我记得!我都记得!可是。。。”黄芩抹一把眼泪,终于大哭,“太子去了,已经去了!我检查过,军医检查过,心跳无声,脉息全无,是楚大哥收敛入棺的。”
君浣溪身子晃了几晃,胸口似要裂开一般,顿时泪流满面。
宇文明瑞,那位儒雅湿润的青年形像,真的如她所担忧的,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如此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吗?
“楚大哥让你醒了就去看看陛下,陛下他,方才吐血昏厥,情况很不好。”
吐血。。。病发。。。
君浣溪浑身一震,心中升起极为不好的预感,急急起身,跌跌撞撞朝主帐奔去。
风声仍在呼啸,脑子里一片混乱。
太子甍殁,天子病危,这场战争,要如何继续?这个王朝,还撑得下去吗?
帐中,天子满面尘霜,眉目萧然,悲痛之情还没有完全散去,斜斜靠在榻上,双目紧闭,似在沉思,又似已入睡。
在他身旁,吴寿正双手托着一只明黄锦绢包裹的物事,意在询问。
底下,却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除了徐诺和楚略之外,还有不少身着文武官服的郡国官员。
君浣溪忍住悲痛,见楚略就在天子下首,只轻轻进去,跪在徐诺旁边,压低声音道:“徐将军,这是做什么?”
徐诺摇头道:“探子回报,前方军情紧急,陛下急召入帐,宣布要事,具体我也不知。”
正不明所以,忽然听得头顶上一声轻唤:“吴寿,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吴寿躬身答道:“是,都到齐了。”
宇文敬点了点头,声音苍迈沙哑,缓缓响起:“朕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要宣布一件要事。”
咳嗽几声,眼望身边之人,眼神示意下,吴寿会意,将那绢布轻轻揭开,一方玉玺呈现众人眼前。
“传国玉玺!”
不知谁人叫了一声,众人皆是呆住,这正是天宇皇帝诏令天下,以示正统的传国玉玺!
君浣溪心头一跳,有丝醒悟,又有太多不明白。
难怪吴寿重伤刚愈就马不停蹄赶来,原来是送来这至宝玉玺。
可是,此时国玺现于人前,却是要立下怎样重大的旨意?
茫然之际,但见宇文敬朝下方扫过一眼,肃然道:“朕自知时日无多,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如今太子英年甍殁,朕决议将天宇王朝之帝位,传与朕第三子。。。”
听得下方骤然响起的怀疑与议论声,放慢语序,轻缓念道:“朕第三子,宇文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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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十九章 陈年旧事
“朕的皇儿,个个出类拔萃,身份尊贵,实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你现时说这样的话,保证将来不会后悔?”
“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朕等着你反悔,过来求朕赐婚的那一天。”
宇文明略……
朕第三子,宇文明略……
君浣溪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悲,是羞是怒,只垂头跪在地上,黯然无声。
头顶上的话声仍在继续,似乎还说了很多,什么隐藏身份,什么探查民情,时不时停顿一下,伴随着阵阵咳嗽声,咳过之后,又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吴寿宣读诏书,宣布立宇文明略为太子监国,兼讨逆大军主帅,执金吾徐诺为副帅,豫北都尉洪琛为大将军,讨伐逆贼,收复江山。
接下来,人等纷纷过来行礼叩拜,口中高呼殿下,表明忠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各就各位,终于散去,自己也是跟着起身,昏昏沉沉跟着出帐。
这一夜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冷静下,好好想一想。
太子监国……宇文明略……
还以为自己选了个最平常最朴实的男子,却没想到,比任何人都更有身份地位!
刚走出两步,手臂便是被人拉住,声音低沉而颤抖:“浣溪!”
跟着声音一起颤抖的,还有那只大手,明明抓得甚紧,又似乎全然无力,仿佛随意一挣就可以将其甩开。
轻笑一声,垂眼道:“殿下,请问有事吗?”
闻听那一声殿下,楚略身体一僵,哑声道:“我本无意骗你,我自己也是……”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声道:“怪我自己太笨,如此多的蛛丝马迹,怎么就没明白过来……殿下若是没事,请让我出去罢。”
“我只说一句话,便与你一同出去。”楚略没有放手,只侧头过去,看着榻上之人,冷声道,“陛下,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我们不是已经说好,我只为你效力到太子即位,即是功成身退,却为何会有今日一诏?何况,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
“你是。”
宇文敬话声轻缓乏力,语气却是坚定:“你是我宇文敬的儿子,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楚略沉沉一笑:“当年不是有滴血认亲吗?陛下早已经知道结果了,又何必……”
“滴血认亲——”宇文敬神色黯然,叹息道:“朕后来想明白了,那应该是有人暗中操作,做了手脚,所以我们的血才不能相溶。”
楚略摇头道:“陛下,恕我直言,我姓楚,不姓宇文,这主帅一职我可以接下,这场战事我也会尽力去打,不论胜负如何,结束之后,请放我和浣溪离开。”
说着,揽住那一动不动之人,转身走向帐门。
“你!等下——”
楚略不为所动,大步而去。
宇文敬急急一声,目光投向他身旁纤秀的人影,轻声道:“浣溪,你可愿坐下来,听朕讲一个故事?”
“臣……”
“我们走!”
胳膊被他拽着,带着从未有过的巨力与怒气,被抓得生痛,只是咬唇忍着,随他去了。
“略儿!不要走!朕——”
背后扑通一声,似是有人颓然倒下,吴寿仓惶高叫:“君大夫,快来,陛下昏倒了!”
君浣溪停下脚步,手臂上的束缚却是没放,进退之际,微微侧头向后望去,只见吴寿扑在宇文敬身上,正在着急帮他掐着人中。
宇文敬斜斜躺倒,发冠磕在榻边,花白的发丝散在榻上,枯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见两人站着没动,吴寿一拍床榻,急声大骂:“陛下是真的昏倒,这还能作假么?君浣溪,你妄为人臣!楚略,你妄为人子!”
手臂上的大手骤然一松,就如那个清晨在冰河上飞奔而至的动作一般,没等她站稳,那人已经一个旋身,朝着床榻箭一般冲了回去。
毕竟,血浓于水,骨肉情深。
去他的滴血认亲,却他的相貌不似,谁敢说,这不是父子……
“君大夫,怎样?”
君浣溪手指撤回,看着面前一脸焦急的吴寿,又是愤然,又是自责道:“陛下此番状况,有多少时日了?”
那日见面一说到天子的诊治问题,就觉得他神情不对,自己也是昏昏被支去宇文明瑞帐中,后来几次回去主帐探视,欲要看诊,都因军中升帐议事,而未能如愿。
后来,就出了太子宇文明瑞被刺一事,没日没夜抢救。
算起来,到昌黎这几天,她竟然没有给宇文敬把过一次脉!
而天子是何等精明之人,要想在人前隐瞒病症,却也不是件难事,更何况,当时自己也是受寒生病,昏睡榻上,楚略纵使心思缜密,却也分身乏术,无法兼顾,所以才有那舒心的笑容,是因为,他不懂医理,根本就不知!
吴寿面色苍白,沉默半晌,如实相告:“我来昌黎军中服侍圣驾期间,陛下昏厥五次,咳血七次,气色也是越来越差。”
“你怎么不早说?!还任由他日夜议事,督军作战!这就是你对陛下的忠心?!”
方才一探脉息,胸口一口气险些缓不过来,这样紊乱不堪,比起当初自己在漓南封邑所遇的那名恶疴病患,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如此,一时口不择言,朝他吼去。
吴寿也不辩解,只沉声道:“此是陛下旨意,洒家自当维护。殿下,你应该明白陛下的苦心,倘若他能自己扛下,便绝不会让你做你自己不愿之事。”
后面一句话,却是转向楚略而言。
楚略坐在榻前,呆呆看着榻上之人,形如雕塑,无声无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浣溪叹了口气,从药箱中取了银针道:“我先用针灸将陛下救醒,然后他想说什么,我们便都听着吧,不要再刺激他了。”
楚略终于身躯一动,朝向她颤声道:“浣溪,你能救吧?”
君浣溪正在捻动针尾,闻言一顿,轻言道:“我会竭尽全力。”
咬紧牙关,继续施针。
她是神医,却不是神仙,只能竭尽全力,尽量延续他的寿命,多一日是一日,多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良久,宇文敬终于幽幽醒转,看着榻边守候之人,欣慰一笑。
“略儿。”
楚略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宇文敬面无责色,轻咳两声,又唤道:“吴寿,过来扶朕起来。”
不待吴寿过来,楚略已经伸手将他按住:“你躺着说话就好,别起身了。”
宇文敬眼睛亮了亮,也不再坚持,顺了他的意思,只轻声道:“略儿,联这些年,做梦都想你做回朕的皇儿,而不是朕的臣子……咳,咳咳,咳咳!”
见他说了几句,又是一阵剧烈大咳,君浣溪赶紧过去,一边帮他抚着胸口,一边劝道:“陛下这会还是歇下吧,殿下改时再来听陛下教诲……”
“不可!”宇文敬喘了口气,双手一伸,分别抓住他们两人,急声道,“朕这一撼事,已经压在朕心里十余年,此时不说,恐怕再无机会……”
“陛下!”
宇文敬摆了摆手,止住众人阻止的声音,目光迷离,仿佛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慢慢地道:“略儿,你应该猜得到,朕要说的,是关于你母妃和你的故事。”
“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皇太后对朕要求十分严厉,生怕朕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时常督促朕出宫探查民情,这个习惯,直到朕御极之后,也没改过来。那一年,朕在豫北云川附近游历,在一个风景秀丽的湖边,遇到了你的母妃楚氏,朕对她一见钟情,带回宫去,先封了贵人,后来又做了婕妤。”
“你母妃性情温顺贤良,深得朕的宠爱,朕曾经想过立她为后,她却总是不允,只说不愿身处高位,惹人嫉恨,当时皇后身体一直不好,这立后的心思,朕一直存着,也没放弃,直到后来皇后产下套子,方才作罢。”
“那一年沧澜国滋事进犯,边关告急,朕年轻气盛,不顾众臣反对,御驾亲征,临街时因为不舍你母妃,悄悄将她扮作随行内侍,一并带去,不料这一去,却是带出了天大的祸事——”
宇文敬长叹一声,沉涩道:“你母妃,在随军途中,被仇敌掳走,朕费尽心思,才在数月之后,将她救回,回宫之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楚略而色清冷,只低声道:“我师父说过,母亲曾对他言明,她当时誓死不从,虽然深受折磨,却并未受辱。”
宇文敬点头,继续道:“不错,你母妃也是如此对朕说,朕当然相信,可是朕身边的人不信,再加上朕一回宫,就出了丽妃私通宫人的丑事,朕心中愤懑,对你母妃的态度也开始犹疑起来,你出生之后,在朕耳边诋毁之人越来越多,朕渐渐开始冷落你母妃,更在滴血认亲之后,将她打入冷宫。”
“后来,朕也曾经后悔过,却甘泉宫探视你母妃,没想到却见到你渐渐长开的脸庞,没有半点像朕,也不像你母妃,朕一气之下,从此没有再去,就连为你母妃求情的宁昭仪,也是被朕重重责罚,置之不理,后来她郁郁而终,致使子婴从小也没了母亲——朕明白,你在宫中之时对她好,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可惜,她却是误解了你的本意……咳,咳咳!”
君浣溪见他又咳得面红耳赤,心中不忍,劝道:“陛下,后来的情形我们大致都知道了,就不必说了吧。”
“不,朕要说,你们都不知道,朕——”宇文敬抚住胸口,长长喘气,神情颇为痛苦。
君浣溪见状,赶紧上前,为其下针。
吴寿当即站出,俯首道:“后来的情形,老奴一直记在心中,就让老奴来说与殿下听,可好?”
宇文敬不再坚持,轻轻点头:“准。”
吴寿领了旨意,声音尖细,平缓道:“自从楚婕妤离宫出走之后,陛下一直郁郁寡欢,也曾派出暗卫四出查访,都是寻之不得,因为殿下身份特殊,陛下也不敢太过声张,直到皇太后临终前召陛下前往,道出真相,并以画轴为证,才终于证实了殿下的血统身份。”
画轴?又是画轴?
楚略与君浣溪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什么画轴?”
吴寿尚未接口,宇文敬已是从枕下摸出一个长方形的沉香木匣,递了过来:“略儿,你好生看看,她的容貌。”
楚略接过匣子,从中取出一幅画轴,缓缓展开。
画中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着一身素色宫装,浓眉长眸,五官标致,虽不算十分美丽,却有着一股明英之气,毫不逊色。
楚略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不是我母亲的画像!但是,她为何与我如此相像?”
吴寿退至榻边,噤声不语,只听得宇文敬轻叹道:“这是你的亲生祖母冯氏,原是侍奉先帝的一名宫女,在产下朕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死因不明,当时的皇后膝下无子,将朕过继过去,怕朕长大生疑,导致母子之间生出嫌隙,对此事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只在藏书阁里秘密留了这幅画轴。浣溪,略儿长相不像父母,却是酷似他的祖母,医学上对此是否有先例?”
听得此言,君浣溪心中疑惑完全解开,当即答道:“臣过去也曾遇到过此种事例,不过数量甚少,鲜为人知,或者,可以勉强用隔代遗传一词来解释。”
“隔代遗传……”宇文敬喃喃念着,含泪道:“朕当年冷血无情,又愚昧无知,导致你们母子受尽折磨,这些年来,朕天南地北苦苦寻你,朕的悔恨,朕的自责,你也是看在眼里,略儿,你是朕的皇儿,你给朕一个机会,让朕好好补偿你,可好?”
楚略面无表情,静立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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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章 带你私奔
一直为宇文敬施针按摩,直到他沉沉睡去,又守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离开。
出账的刹那,回头一望,那人挺直跪坐在榻前,默然无声。
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神思恍惚,不知是怎样走回帐中,只觉得身心皆疲,倒在榻上,便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姑姑,姑姑快醒醒!”
睁眼一看,却是黄苓喜滋滋站在边上,欢悦问道:“我听徐将军说楚大哥当上了太子,是不是真的啊?”
君浣溪坐起身来,轻轻点头:“不错,是真的。”
黄苓拍手笑道:“楚大哥居然是流落民间的三皇子,真是太意外了,怪不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只听说有太子,有二殿下和四殿下,从来都没听说过三殿下,原来竟是近在眼前!这要是被老先生和白芷知道了,必定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苓儿!”君浣溪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低低打断道,“你觉得楚略他当上太子,很开心么?”
“那是当然啊!楚大哥现在是太子,以后就是天子,那姑姑就是皇后,我的鼓声会当上皇后,我怎么可能不开心,我做梦都会笑醒的,白芷也是,我们——”黄苓说到这里,终于发现面前之人眼底一丝惘然,察言观色,话声低了下去,“姑姑,楚大哥要做天子,你不高兴么?”
“我……”
君浣溪低下头去,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起初的羞恼与愤恨,渐渐被之后的理解与怜惜所代替,自己在甘泉宫所遇的疯宫女,其口中的娘娘与小皇子,说的定就是他们母子。
当年的一场皇室丑闻,使得他幼年受欺,母妃早逝,那沉闷内敛的性情,波澜不惊的气性,及其自尊又极端卑微的心态,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早就的罢。
可是,心里总觉得郁郁难言,耿耿于怀。
自己,终究是被天子算计了,兜兜转转,还是跌进了他的皇儿怀中。
楚略……宇文明略……
侍卫统领……太子监国……
明明不相干的两个人,偏偏却要合二为一!
“姑姑,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一点累,想静一静……”
黄苓笑道:“姑姑一定是太欢喜了,没缓过劲来。不着急,你好生歇着吧,军医帐那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哈哈,楚大哥做了皇帝,老先生定然不会再拒绝这桩婚事了……”
君浣溪听着他转身出帐,边走边念,心头却是一动。
老师,从一见面对楚略的态度就十分怪异,一味抗拒,也许他多少也知道一点内情吧,所以才会执意反对自己与楚略的交往,不欲让自己沾惹这皇室姻缘,想必早就遇见了此时的情景。
老师,一直在暗示,在提醒,可是自己就那么傻傻地往下跳,心甘情愿,不顾一切……
又痴痴坐了一会,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到了晚上,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昏昏睡去。
睡到半夜,一双手臂忽然从背后环过来,搂住了她的腰。
本来睡得就浅,大手刚一触及肌肤,已然醒转,身子随之一僵。
他没有说话,自己也是沉默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间终于逸出一声轻叹:“殿下……”
那双手臂骤然一紧,声音嘶哑:“溪,你叫我什么?”
“我……”想要说句什么,心脏却是无意识地抽痛,全身乏力,一时间,觉得紧贴在自己背后的男子,竟是如斯遥远。
怎么会这样?又是这样?
来到这个异世之后,这样奇怪的感觉,不过寥寥几次,之前太过久远的差不多都忘了,最近的一次,却是当日在路上与宇文明瑞相遇,得知他欲望瑞亲王府赴宴。
瑞亲王府,决杀盛宴……
难道,楚略,也会遇到危险?!
不,不会,楚略他武功高强,凡是总能逢凶化吉的……
背后的男子似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一把将她扳过来,扣住她的肩膀,看着那惊疑未定的眉眼,喃喃道:“浣溪,你不理我么,你不要我了么?”
“我……不是……”慢慢缓过劲来,抱住那强健而又脆弱的身躯,勉强笑了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罚你晚归。”
楚略送了口气,将她轻拥在怀,颤声道:“你别吓我,我受不住。”
君浣溪应了一声,借着帐中油灯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那颇见憔悴的俊脸,手指从微皱的眉心,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性感的薄唇,一一抚过,轻声道:“当初给你拔剑治伤,我要拿个布帕给你咬住,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用,放手做吧,我受得住。
楚略大掌一张,握住她停留在自己面上的纤手,垂眼道:“身体病痛,不及心伤心痛之万一。”
君浣溪依偎在他胸前,半响没有说话。
就在迷糊入睡之际,忽然听得他轻声问道:“浣溪,你在怪我吗?我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我与陛下的关系,实在是……”
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自己已经可以避开的事情,他偏偏还是要提起。
也是,这个问题,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迟早总要面对的。
君浣溪睁眼望他,微微蹙眉:“我怪你做什么?”
一个人的身世家庭,不是自己能够随意选择的,不管是皇室贵族,还是平民百姓。
至于隐瞒,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使是最亲近的人,都是无法启齿相告,比如,他的身世,再比如,自己的来历……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如此,怪他做什么?
楚略没有多问,拥紧了她道:“没怪我就好,没怪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只觉得他的手一直轻柔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在耳畔温言道:“要我给你唱催眠曲吗?”
“催眠曲?”
没等她回答可否,楚略已经轻轻哼唱起来。
“天上星,亮晶晶;
湖边竹,青盈盈。
小小儿郎爱娘亲,
永不离分永安宁……”
唱了一遍,又是一遍,直唱得她心思迷蒙,惴惴不安。
“略,你可恨他?”
“我……不知道……”他轻叹一声,低声道:“在宫里的时候,我年岁尚小,只知道自己不受父亲待见,挨饿挨打却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也都习惯了,唯一害怕的,是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一直很怕,怕她捱不到我长大成|人,有足够能力保护她的那一天,不想竟然成真……”
“略……”
面上有冰凉的水滴落下,可是他的泪?
“记得那一日,太阳很好,我在屋外帮母亲煎药,当时我是五岁吧,然后院门一开,我看见好多人站在那里,为首的那位头戴金冠,穿着明黄的锦袍,我呆呆望着他,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谁,看着他高大威严的模样,我真想跑过去,抱住他,叫他……父皇……”
楚略喘了口气,涩然道:“他远远看着我,没有说话,就在我正要奔过去的时候,他衣袖一甩,头也不回走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也是在宫里唯一的一次。”
君浣溪听得微微叹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他看中你的才能,求贤若渴,不想却是因为你是……”
“我在江湖游历的第二年,他就找到了我,以后不管我躲到哪里,他总派人跟着我,有时是自己亲自来,我母亲曾有遗言,要我不得恨他,报复他,我只能遵命。那一年,他足足跟了我三个月,还受了伤,我于心不忍,终于还是出来见他,然后结识了你。”
君浣溪笑道:“说起来,我应该感谢陛下的,原来还是个大媒人。”
楚略点头,咬唇道:“我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我知道。”
凭他对身边之人的态度就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有着屈辱不堪的幼年经历,却没有因此形成冷酷无情的性格,隐忍如斯,宽厚如斯,善良如斯,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别人伤心。
所以,一旦宇文敬对他临危受命,许下重任,不管他真实想法如何,愿不愿意,他都会安然接受,全力以赴。
素不相识的老弱妇孺尚且能够得到他的无私救助,更何况,那个人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靠近,渴望拥有的父亲!
没有卫临风的决然果断,没有沈奕安的痴缠执着,这就是他,楚略,外表稳重如山,内里深沉似海的男人。
——爱上这样的男人,自己是幸,抑或不幸?
此后,每日一早,楚略便被侍从拥着,去主帐议事,通常一日都不见人影,深更半夜回帐,自己已经睡熟。
前方的战事还在继续,如火如荼,这后营虽然听不到厮杀拼命的冲天后生,却也仿佛能闻到硝烟缭绕,能看到战火纷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宇文敬的身体越来越差,清醒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这已经不能靠各种医疗手段可以改变,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守着他,尽可能通过按摩推拿,减少他的痛楚。
“君丫头……略儿……若是迫不得已……你要多担待……担待……”
最近,听他念叨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陛下,我都听得能背下了,我和童儿天天都泡在军医帐中,能帮的只有这个,你总不会想让我提着刀上战场吧?”
说完这句,自己先笑了起来,然后,也不去看他神情如何,开始思量起这一想法的可行性。
这一阵楚略每晚都忙到半夜才归,自己总算又有时间研习那本东夷秘籍,有好机会基于恶作剧的心思,险些将帐外侍从当做实验品来施术。
不过,这近距离的催眠,只适合个别情况,若是用到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只怕自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