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必有我夫第46部分阅读
四人行必有我夫 作者:未知
马车驰上山道,速度放缓,迎面一辆马车驰来,刹那风起。玉川书屋
君浣溪随手放下车窗,遮住了自己凝然沉思的面容。
车轮滚滚,两两交错而过……
回到庄中,刚被沈奕安扶下马车,就见碧玉匆匆而来,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公子,姑娘,你们可回来了,庄主急坏了!”
沈奕安轻笑道:“我不过是带姑娘出去走走而已,爹也太紧张了吧?”
“胡闹!”
正说着,就听得一声低沉喝叫,沈鸿儒满面严肃,大步过来。
“婚期都只有两天了,怎么还带着浣溪出门四处招摇,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呆在庄里,不去生事?哦,也幸好是出去了……”
沈奕安怔了一下,好笑道:“我们就只在城里走了走,哪能有什么事?”
沈鸿儒嗯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吧?”
沈奕安摇头:“没有。”
君浣溪听得不解,疑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
沈鸿儒转过头去,朝碧玉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陪姑娘回屋休息!”
碧玉怯怯应声过来,扶她离开。
一路上,见得道路两旁人影闪烁,特别是她所住的小院园外,一下子多了不少护卫,个个身着劲装,佩刀持剑,好不热闹。
进了房间,君浣溪沉下脸来,直视于她:“碧玉,到底出了什么事?”
碧玉低头答道:“听说是庄主怕昔日有过节的商家趁着公子成亲前来捣乱,所以加派了人手……”
君浣溪笑道:“没那么严重吧……”
正要再问,突然看见门口人影闪现,似是多日不见的黄芩。
“芩儿!”
黄芩身影一僵,慢慢站定:“姑姑。”
君浣溪挥手让碧玉退下,走过去扯住那少年的手臂,把他拉进屋来。
“你是怎么回事?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老是躲着我?”
“姑姑,你动作别那么大,小心累着!”
黄芩被她按坐在席上,动弹不得,只得叹气:“我没躲,我真是有事……”
“有事?”君浣溪轻哼道,“操办婚礼的人已经够多了,用不着你在那里瞎掺和……话说你在这山庄里,能有什么事?”
黄芩咬唇道:“我真的是有事……”
“芩儿……”
君浣溪唤了一声,轻言道:“你最近有心事……说出来,让姑姑帮你拿主意吧?”
黄芩坐着没动,也不说话,君浣溪急了,一拳捶在他肩上,厉声喝问。
“芩儿,你到底怎么了?!”
“我……”
黄芩抬起头来,低声道:“我听说,沈大哥给京城的侯府,还有皇宫都送去了请柬……”
君浣溪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他们毕竟是结拜兄弟……”
黄芩却是摇头:“不过,半路被沈庄主拦下来了。”
君浣溪淡淡笑道:“拦不拦都是一样,时间太紧了,他们也是赶不过来的——你就是为了这个不开心吗?”
黄芩咬了咬唇,缓缓地道:“姑姑,很奇怪,你一直拒绝沈大哥的时候,我心里好生难过;可是现在你接受了他,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这一阵,我总想着陛……”
“芩儿!”
君浣溪轻声打断他:“怀念故人,是在所难免的,有遗憾的感情,因痴念所持,总觉得才是最美……不过姑姑已经想通了,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一切当向前看,你也要想得通才是。”
说罢,也不管他心思如何,留下那喃喃自语的少年,踱进内室歇息。
次日夜里,想着白天的事情,辗转难眠,一番折腾,竟已是午夜。
一直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却是恶梦不断,梦中有人不断叫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凄然,仿佛带着最深沉的伤痛与最执着的眷恋,一遍又一遍。
“溪,不要……”
“溪,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清晨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呆呆坐着,任由碧玉带了一大帮丫鬟婆子进来,齐声道贺。
“姑娘大喜,请容奴婢为姑娘装扮。”
梳洗过后,细细上妆,穿上大红婚服,身后长裙逶迤,随风招展;额上珠花璀璨,叮咚作响。
铜镜中,映出一张清润似水,眉目如画的俏颜,竟是出奇的美丽。
花瓦儿将孩儿放在一旁,凑过脸来端详,啧啧赞叹:“阿姐,你真是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君浣溪勉强一笑,心思却仍是沉浸在那梦里的呼唤当中,无法自拔。
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是否有着某种预兆?
是了,自己两个月没看那本册子了,不知黄芩还有没有再写……
“芩儿……”
碧玉闻声过来禀道:“黄芩在前厅帮着公子招呼客人呢,照规矩是不能近来的,要不我悄悄带他从后院进来?”
“哦,不用了。”
君浣溪摆了摆手,按下心中那一缕烦闷,端坐不动。
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从今日开始,就要嫁作人妇,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外间欢声笑语,人生鼎沸,却是热闹非凡。
神思恍惚,好不容易等到黄昏日落,因为自己是居于庄中,少了迎亲的环节,直接被盖了喜帕,带出房间,去往宴席喜堂。
一路上,花瓦儿和碧玉一左一右将她扶得稳稳的,自己倒没觉得什么,那两人却是语音哽咽,泪洒不断。
“阿姐,嫁给沈奕安,这苦日子就算过去了,我真替你开心……”
“姑娘,公子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一定会的……”
其实不消她们说,自己也明白,那喜堂之中同着吉服正翘首以待的男子,定会好好珍爱自己,从此,相濡以沫,一起终老。
一步步踏近,喧哗之声越来越盛。
过去……未来……
爱情……婚姻……
“请新人入席行礼——”
高亢的声音,唤回她迷惘不清的神智,一双修长的大手过来,将她牵了过去,人群中登时响起一阵善意大笑。
拜堂行礼……
礼成之后,他们就是夫妻了……
手上力道微微加重,由不得她再驻足回顾,沈奕安温柔而又坚定得牵着她,漫步朝主位走去。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庄主!我们抵挡不住,有人硬闯进来了!”
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无数惊呼声,尖叫声,案几撞倒声,杯碟落地声,声声入耳,内心狂乱——
这来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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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喜宴惊变
喜堂之上,食案撞倒,杯盏落地,四处一片狼籍,夹杂着愤愤人声,更是混乱不堪。
君浣溪头上盖着喜帕,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似是有人冲了近来,刀剑碰撞,短兵相接,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厮杀惊叫之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
难道是寻仇上门?
心中着急,伸手就要去抓那喜帕。
“别……”
耳畔轻微一声,是沈奕安的声音。
“芩儿,带宾客去院里休息!瓦儿,把你阿姐先带进内室去!”
沈奕安轻推她一把,面色冷凝,看向那几名与己方护卫缠斗甚紧的黑衣人,低喝道:“你们到底是谁?光天化日,竟敢强入民宅,到底还有没有王法?真当我鸣凤山庄软弱无能么?”
“沈公子,在下职责在身,只要你将人请出来,我们立时退走!”
沈奕安怔了一下,不解道:“什么人?”
“安儿!”
沈鸿儒闻声飞扑过来,恨恨道:“少跟他们废话,来人!将这一干胆大妄为的流匪杀个片甲不留!”
“是,庄主!”
一时间,庄中各处涌出树十名精干护卫,挥刀持剑,将那一队黑衣男子团团围住。
剑拔弩张之迹,一个尖细的嗓音在堂外骤然响起——
“住手!都住手!是自己人!”
君浣溪原本被花瓦儿拉着已经退到侧门,听得这声音,整个人都是呆住了。
是……竟然是……
“阿姐,你先进去,让我跟蒙哲来收拾这些人!胆敢在我阿姐婚宴上滋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蒙哲,放蛇咬……”
花瓦儿话没说完,衣袖却是被人一先一后扯住,回头一看,蒙哲正对着她缓缓摇头,面露疑惑道:“且慢,这些人……有些来头……”
而另一边,那头盖喜帕的新娘正身行僵直,站立不动,素手却是将她抓得甚紧,手指关节都是微微泛白。
“君大夫!君大夫!你在不在?你到底在不在?”
来不及深想,那个嗓音又是仓惶响起,越来越近:“君大夫,你若在庄里,请现身一见!人命关天啊!”
是吴寿,竟是从来不离天子左右的吴寿!
什么人命关天,到底是谁,出了什么事?!
“浣溪!”
沈奕安也听出了异常,大步过来,扶住那微微战栗的身子。
君浣溪喘一口气,强自镇定倒:“既然是故人,就请进来观礼吧。”
沈奕安刚要点头,沈鸿儒却是厉声喝道:“不管来人是谁,都给我拦在门外,一切等新人行礼过后再说!”
话声刚落,就听得刷刷几声,雪亮刀光劈头而至。
“爹,小心!”
沈奕安衣袖一翻,抄起食案上几只酒壶掷了过去,刀起壶碎,酒水四溢,虽是当住了凌厉的进攻,另一道人影却是趁此机会,从门边径直奔了进来。
“沈公子!”
那人行到跟前,也不管周围情形如何,并无二话,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十万火急,求你,让我见见君大夫!”
“吴常侍,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沈奕安急得伸手去扶,却被他一把挥开,口中呜咽作响,伏地不起。
君浣溪听得皱眉,循声踏出一步:“可是谁受了伤?生了病?”
这个长青宫中常侍,做了两朝天子的内宫近臣,那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高傲人物,几时向天子之外的人屈膝行礼过,只怕真是有事相求……
“君大夫?!”
吴寿乍闻声音,侧头一看,惊得险些跳起来:“君大夫,是,是你……”
君浣溪微微颔首,轻声道:“今日是我与奕安大喜之日,常侍如若不嫌……”
话没说完,只听得他一声高呼:“君大夫,我终于找到你了——”
吴寿此时也不顾一旁沈鸿儒铁青的脸色,杀人一般的眼神,扑过来扯住她的裾裙,声泪俱下,重重磕头:“君大夫,陛下被口茭人所害,生死不明!求你看在往日情分,随我回京救驾——”
天子,生死不明……
怎么可能?!
君浣溪攥紧了衣袖,挺直站立,努力保持着声音的镇定:“吴常侍,我们人虽不在京城,陛下的近况,却也略知一二,你也不必以这样的理由来骗我。有什么事情,请开门见山说吧,以免误了吉时……”
吴寿声音发颤:“君大夫,我吴寿一生效忠天家,又怎会用天子生死来捏造事实,逼你就范,你可想清楚了……”
是的,这位忠贞耿介的天子近臣,若非是走投无路,如此大逆不道的忌语,是绝不会断然说出口!
天子,莫非真是出了事?
是谁害他,谁敢害他?!
眼前阵阵发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身子抖得几乎站立不住,只反复念着一句话:生死不明……
沈鸿儒见状大怒:“我管你是什么常侍不常侍,在我鸣凤山庄的地盘上,造谣滋事,肆意而为,真当我沈鸿儒是个软柿子,随意拿捏?!”
“沈庄主,陛下与令郎是结拜兄弟,你怎能如此蛮不讲理,见死不救!莫非——”
吴寿仰起头,急急解释着,说到此处,反唇相讥:“是你心里有鬼?”
沈鸿儒双目瞪,怒气冲天:“你……你说清楚,我哪里心里有鬼了?!”
吴寿恨声道:“前日我曾来山庄询问沈公子和君大夫的下落,你却说他们尚在疫区,并未回返,若不是有人在储阳城里见得他们,我真要被你蒙骗了去!”
君浣溪听着那两人争论不休,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神思恍惚,不知所措。
再怎么镇定也是无济于事,双手交握,努力将思绪慢慢聚拢。
是了,前日两人从庄外回来,山庄突然加派护卫人手,这沈庄主也是神色不定,还有那在山道上迎面驰来交错而过的马车……
吴寿没有说谎,他确实来找过自己!
但是,太平盛世,天子文韬武略,仁善治国,朝堂恭服,后宫安定,怎么可能出事?!
“阿略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又是九五之尊,宵小之流却害他不得。浣溪,你不必担心……”
轻柔嗓音过后,温暖的大手伸来袖中,与她的握在一起。
君浣溪轻轻点头,随之低喃:“是啊,他是英明神武的天子,没有人能害他,没有人……”
话是如此,心中却如压了一块巨石,如此难受……
沈鸿儒看在眼中,眼光闪耀,高声唤道:“司仪何在?”
角落里,有人揉着胸口,快步走出:“在,在……”
“婚礼继续进行!”
丝竹之声轻缓响起,吴寿闻声大惊,一个箭步过去,挡住正要开门迎客的沈鸿儒面前,朝那仍旧头顶喜帕静立不动之人幽怨看去,握拳质问。
“君大夫!陛下危在旦夕,你就这般无动于衷吗?!”
“我……”
君浣溪张了张嘴,只是冷笑:“吴常侍,当初我已经如你所愿,把人完整交到你手里,你也答应了,要好生照顾……”
“阿姐,你还跟他罗嗦什么!”
旁边花瓦儿也是按捺不住,跳起来骂道:“你这死老头,当初拆散人家也是你,如今捣乱喜堂也是你,你就是见不得我阿姐过好日子!你,你若再在这里胡言乱语,我花瓦儿定要让你好看!”
“吴常侍——”沈鸿儒嘿嘿笑着,拍向他的肩膀,“好好坐着喝杯喜酒吧,等三日新婚过后,安儿带着浣溪随你去京城,见一见故人也是无妨……”
“三日……”
吴寿喃喃念着,哽声道:“陛下哪里还等得了三日,京城如此遥远,多一刻都是不行啊!”
君浣溪心头一紧,脚步缓了下,犹在迟疑。
“君大夫!”
吴寿看着那一动不动的女子,含泪道:“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但求你念在昔日旧缘,回京救驾,护主周全,我吴寿以死谢罪,虽死犹……”
最后一个欢字尚未吐出,就见他目光一黯,朝着门边立柱迎头而去,直直撞上!
“啊——”
“吴常侍!”
听得众人惊呼不断,君浣溪一把扯开喜帕,眼前的情景,却是满目血红,触目惊心。
门柱上,血渍鲜红,如花绽放,地上斜斜躺着一人,发色花白,头破血流,被几名黑衣人围住,已经是奄奄一息。
“君……君大夫……”
“常侍,有话好说,你何苦如此!”
吴寿轻轻摇头,伸手入怀,摸出一方布帕,颤颤递了过来:“陛下……等不了了……”
布帕色泽清爽,有着淡淡的檀香气味,看那款式质地,应是御用之物。
可是……他用过的?
君浣溪手指颤栗接过,疑惑展开,呼吸一促,心瞬间狂跳起来——
布帕中央,一抹刺眼的暗红,衬着四周素淡的颜色,尤为突兀。
“这是……”
“我……我离京之时……陛下已经开始呕血……”
“不……你骗我……”
手指冰冷,掌心却是滚烫,按在那一抹血渍上,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
——没错,是他的血,是他的!
一滴眼泪,从眼睫处滚落,啪嗒掉在布帕上,却丝毫减淡不了那上面已经凝固的血色:“他身体这样好……不可能……怎么可能……”
旁边几名黑衣人单膝跪下,为首之人声音哽咽道:“君大夫,常侍所言不假,我最后一次见陛下的时候,他已经起不了床了……”
沈奕安上前,揽住君浣溪的肩膀,轻拍两下,朝那黑衣人沉声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摇头长叹:“陛下逐渐衰败,终日呕血,宫中频频换防,形势不明,我等已离京两月,四处寻访君大夫,几日前才与常侍汇合。”
“君大夫……我没有骗你……陛下真的是……真的是……”
吴寿还要再说,君浣溪赶紧按住他的手,沉声道:“别说了,先去我房中裹伤,真要回京救驾,却离不得你!”
有黄芩带路,众人抬着吴寿开门而去,外间宾客尚未离开,见得如此变故,都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庄主,这新人行礼……还要继续吗?”
君浣溪已经走到门口,听得身后司仪怯怯询问之声,骤然停步。
是了,自己正在与人拜堂成亲,这个节骨眼,当事人一走,这喜堂却成了什么?
沈家父子,整个鸣凤山庄,都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奕安,我……”
正要开口,身边沈奕安已经上前一步,朝着众人深深一揖,歉意道:“我结拜兄弟有难,救命要紧,耽误不得,今日这婚事只能延后举行,深以为歉,请诸位受我一拜!”
君浣溪轻叹一声,随之盈盈拜倒:“他日我与奕安一定持酒相邀,再予聚首……”
“好说,好说……”
众人无奈笑笑,被庄中管家带去侧厅饮酒歇息,没过一会,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天意,天意啊……”
沈鸿儒长叹一声,一脚踢飞身旁食案,也不看他二人,拂袖而去。
“伯父……”
君浣溪追出一步,手臂却被人轻轻拉住。
“我去向父亲解释,顺便安排去京城的车马,你去给吴常侍治伤吧。”
“奕安!”
听得她的唤声,沈奕安停下脚步,回眸一顾:“浣溪,你想说什么……”
“我……对不起……”
沈奕安眼神黯了黯,忽而笑道:“没关系,就当这回是订婚好了,多演练一次,下回,就不用紧张了。”
君浣溪咬住唇,忍住心底浓得化不开的歉疚,扭身就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可以不在那个人身边,不与他朝夕共对,相守凝眸,却没有办法漠视他遇险受难,甚至是危及生命!
活着,只要确定他好好活着!
活着……
思想间,越奔越急,长裙在身后飞扬,宛若破茧火蝶,迎风起舞,炫美至极。
活着,一定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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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一章 旧爱新欢
从弘西储阳城出发,一路东行,前往京城宛都,最为快捷的道路,便是这条货运通道,道路倒是宽敞平整,两辆四轮轻车,仅是载人和简单行囊,一日至少也要行上百里路程。
吴寿头上被撞破一个大口子,流了不少血,足足缝了十几针,一直深度昏迷,虚弱不堪,本来是想将他留在凤鸣山庄养伤的,谁知临行前一刻,他突然转醒,死活要跟着上路。
君浣溪拗不过他,细想之后,也觉得需要他随行解惑,一同分析形势,沟通内宫,与公与私,都无法拒绝,只得应允。
蒙哲腿伤初愈,尚不能远行奔波,花瓦儿只得留在山庄,照顾那一大一小;而深鸿儒心怀不满,避而不见,更不准庄中人等前往帮助,于是实际上赴京之人,除了吴寿与那几名天子近卫,就是君浣溪、黄苓和沈弈安了。
行了七八日,吴寿精神转好,开始喋喋不休讲述。
“陛下这几年,表面上没有什么,只是越来越深沉,下朝之后经常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见人,就坐在殿前,一个人沉思……”
君浣溪心中微动,皱眉道:“他……可曾提到过我?”
吴寿摇头道:“从来不曾。”
君浣溪松了一口气,摆手道:“陛下重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想仔细了,从头说起吧。”
吴寿应了一声,偷偷瞥了眼她的脸色,轻声道:“就在皇后生产前夕,陛下的身体就开始不好了,一个小小的风寒,折腾了大半个月,他却并不在意,好把季医令等人派去了疫区……”
君浣溪叹气道:“他一向如此,总觉得自己够强,什么都想一力承担……你往下说吧。”
“太医署留守的大夫诊断不出结果,只说陛下体质太差,需要静养,我当时起了疑心,曾经派人离京寻访君大夫的下落,可惜没有探听到任何讯息,”
是了,在奔赴疫区之前,黄苓曾回来说有人暗中查访自己,想必就是他派出的人手。
那时,已经是大半年之前了,他竟然病了如此之久……
“后来呢?”
“后来便是长公主出世,立后大典。以及冀东漓南的瘟疫,由此引发的暴动祸乱,陛下心力交瘁,不久就病倒了,还曾好几次吐血昏迷……我离京之际,陛下已经不能上朝了,后宫事务由皇后统帅,朝堂政务则有孟丞相统领。”
君浣溪点头道:“孟丞相刚正钟直,由他暂代朝务,陛下歇政养病也应该放心了。”
吴寿轻咳一声,迟疑道:“这倒是,不过最近几年孟丞相身子也不大好,早有告老请辞之意,只因陛下突发重疾,这才勉力维系。”
君浣溪蹙紧眉头,问道:“朝中还有哪些大臣是陛下嫡亲?徐诺,洪琛还有谢逊他们呢?”
吴寿怔了一下,答道:“三公当中,太尉之位空缺,御史大夫张士是陛下一手提拔的,不过长期驻扎疫区,尚未返京。徐将军和洪都蔚当年随圣驾讨伐逆贼有功,被陛下封了忠信侯和高密侯,各在其属地就职,而谢郡守,虽然也封了侯,却因当年废臂之耻,一直耿耿于怀,陛下也不勉强,赐予丰盛财帛,让他回了老家安度余生。”
“那么,安定侯,卫临风呢?”
“卫侯爷这两年一直在随州孝守,闭门不出……”
君浣溪吃了一惊,赶紧问道:“他为谁守孝?”
“是干娘。”
沈弈安原本沉默不语,此时却是插了进来,低叹道:“怕你听了难过伤身,一直没告诉你,临风的二姐三姐在战乱中不幸逝世,干娘受此打击,猝然病倒,熬了半年多,还是没熬过去……”
“伯母……”
君浣溪想到那慈祥和善的老妇人,掩住口唇,失声痛哭起来。
沈弈安揽着她的肩膀,在一旁轻轻安慰:“好了,临风守孝期限也快过了。我们过一阵一起去看他去……”
君浣溪抹去眼泪,轻轻点头:“常侍,继续说吧。”
吴寿叹气道:“卫侯爷这两年来只来过一趟京城,在宫中呆了半日,与陛下意见不合,两人不欢而散……”
沈弈安接口道:“临风也只是一时气闷,他是不会记恨啊略的。”
吴寿点头道:“是的,卫侯爷幼年曾在宫中常住,他的脾气秉性,我也看得清楚,所以我这回离京求救,因为一直没有君大夫的消息,想到四大公子结义之情,首站便是去了随州卫府,没想到苦求两日,侯爷不但避而不见,还让府中侍卫将我撵了出来。”
“竟有此事?”君浣溪与沈弈安对望一眼,困惑不解。
吴寿又道:“事情紧迫,我也不敢在随州过多停留,听说南医公子的师兄在疫区出现,于是又赶去了疫区,不想竟是听说他已经与沈公子结伴回了弘西,我只好又马不停蹄赶到弘西,险些被沈庄主蒙骗支走……君大夫,沈公子,我实在是怕陛下熬不住了,无奈之下才硬闯喜堂的,我真是对不住你们……”
君浣溪打断他道:“好了,别说这些了,你还是讲讲陛下的症状吧。”
吴寿答道:“陛下气色很不好,我时常规劝他注意身体,他却总是不置可否,一笑了之。自从开始呕血之后,心慌脉快,且伴有晕厥和便血……”
君浣溪猝然一惊,指甲陷进肉里,强自镇定道:“他呕出的血是什么颜色?”
“这个说不准,有时是鲜红,有时是墨黑……”吴寿看着她蹙眉沉思的神态,颤声道:“君大夫,陛下可是中了毒?”
君浣溪沉吟道:“现在还不能确定,须得诊断之后方才知晓。”
这症状,似是而非,又像是中毒,又像是十分严重的胃出血
若是中毒,那是谁,谁敢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对一国之君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若是胃出血,就算他夜以继日,操劳国事,以那风华正茂的年纪,强健非常的身体根基,又怎么可能!
一颗心悬在空中,飘来荡去,伴着丝丝的灼痛,只能深深呼吸,努力平复那躁乱不安的心神。
过后,又细细询问天子衣食住行情况,吴寿详尽回答,并无不妥之处。
安抚吴寿睡下,君浣溪掀开车帘,默默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
吴寿离京已近三月,不知他现在到底怎样,是否继续恶化,还是……
而天子重病,无法亲自临朝问政,权力出现真空状态,会不会被有心人趁机利用加害趁他之危,意欲谋权!
甩了甩头,不敢去深思这个问题,可是却又不能不想。
那丹陛之上,九鼎尊位,洒尽血泪,堆满白骨,是天下至高,却也是时间最危险之所……
陛下逐渐衰败,终日呕血,宫中频频换防,形势不明……
那黑衣近卫的话,反复思量,始终觉得迷雾罩面,不得化解。
此地离京城宛都,尚有千里之遥,此时却恨不能身化双翼,径直飞去,立时寻到那人儿,解除他的痛苦和危难!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一条薄毯搭在肩上,身心都是一暖,面对那张温柔似水的俊脸,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愧疚。
“沈弈安,我明白,只是委屈你了……”
沈弈安微微一笑,缓缓地道:“别这样说,阿略他也是我的兄弟,昔日结义之情,是做不得假的。”
君浣溪垂下头,缓缓地道:“婚礼……我们过后再补办,可好?”
沈弈安没有没有说话,只是揽过她的肩膀,轻拥入怀。
君浣溪微微闭眼,心中酸涩,脑子里一片凌乱。
近在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愧疚,是重生,是承诺。
而远在天边之人,是自己的痴念,是魔障,是毒药……
日夜赶路,每一天都是在煎熬中度过,夜里噩梦不断,清晨总是在冷汗涔涔中醒来,只记得那一声接近一声的呼唤:“溪……”
眼望正东,痴然而立,一时泪流满面。
梦里还能听到他的呼唤,而现实中他却是否鲜活如昔?
又赶了数日,终于,远远的见得宛都城巍峨的城墙。
进城之前,君浣溪已寻了僻静的地方,由沈弈安在外守护,换装易容,出来之时,面目一新,直把吴寿看得满目疑惑。
“沈公子,这位是……”
君浣溪上前一步,手里捏着尚未吞咽的变声药丸,淡淡一笑:“我便是南医公子君浣溪的师兄,林楚。”
“原来如此……林楚……林……楚……”吴寿喃喃念着,心有所悟,却是面露欣慰,期间光芒闪现,悠然叹道:“君大夫,你信不信,这冥冥之中定有天意,你与陛下……你们……”
君浣溪看了一眼旁边静默的男子,平声而笑:“只是个化名而已,吴常侍不比认真,歇一下吧,我们这就进城了。”
吴寿眼神闪耀不定,低沉道:“其实,陛下这几年过的并不好……”
“吴常侍!”
君浣溪拔高嗓音,硬声一句:“他不好,那也是你的失职,与我无关!”
“是,是我没把陛下照顾好……”
吴寿黯然长叹,再不言语。
君浣溪走出两步,回头言道:“明日一早你想个理由,找人带我进宫吧。”
马车渐渐驶近城门,高耸的城墙在夕阳照耀下不见温暖,只觉凄然幽深,心底莫名打了一个颤,忽热忽冷。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明日就要见到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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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二章 置之死地
落日余晖,马车缓缓驶进城门,一路朝南行进。
几年不见,宛都城繁华依旧,人声鼎沸,上层的动荡似乎还没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中来。
途中经过昔日府邸,君浣溪端坐不动,黄芩却是忍不住掀帘,悄然看去。
“姑姑,府门上贴了管家的封条,要不要下车去看看……”
“别……”
吴寿睁开眼,阻止道:“我们已经离京太久,现时局不明,君大夫还是不要在人前露面为好,进宫之事我会安排。”
君浣溪点头:“就按吴常侍说的办吧,我们先去城南奕安的宅子落脚,再从长计议。”
沈奕安当初在南市购置的宅子,一直有人打理,时隔几年,却是整洁如昔。
安顿下来之后,那几名天子近卫就换装出门,暗地打探消息,联络人手。
君浣溪给吴寿换了药,又问了下宫中情况,便是回房歇下。
次日一早,却有人上门求见,确定身份之后,直接带去了吴寿房间,来人一进门,便是直奔吴寿榻前,神色焦急,满目懊悔。
“常侍,我有负重托,罪该万死!”
吴寿大惊,挣扎着坐起身来,声音发抖:“是不是陛下……”
那人垂头道:“陛下病情恶化,太医署大夫们束手无策,皇后大怒,罢黜了好几名医官,将陛下交由月诏医士来诊治,而后孟丞相怀疑有人在陛下饮食中下毒,责令宫中戒严,调整戎卫,好些资历老道的郎将士都被撤换了……”
“这个时候调整宫卫,却是有利有弊啊!”
君浣溪忍不住插口一句,引得那人抬眸一瞥,顿住不说。
吴寿见状解释道:“这位是林先生,是昔日南医公子的师兄,王奇,你有什么消息,但说无妨。”
那王奇应了一声,继续汇报:“宫中内侍也是大批换血,长青宫的老宫人都离任了,我被调到了建章宫,已经整整半月没见过陛下了,音讯全无!”
吴寿原本脸色就憔悴,一听此言,更是血色全无,嗫嚅道:“半……半个月……”
半个月,足以发生太多事情,天翻地覆!
君浣溪一把抓住那王奇的手腕,厉声道:“你以为,内宫现在实况如何?天子……是否还健在?”
这句话喊得又急又响,直把屋中之人吓了一跳。
黄芩跳起来关门闭窗,沈奕安急急过劳按住她的肩膀,低喝道:“浣溪,你冷静些!”
君浣溪摇头道:“没事,我很冷静。”
如果是一路上还在妄自猜测,那么现在已经大致明了时局
有人趁天子病重,起了祸心,企图颠覆皇权圣位,改朝换代!
如此一来,他便是处在了极其危险的地步,步步惊心。
这个天宇王朝,谁人为皇,谁人称帝,原本并不重要,跟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但偏偏是他在此高位,自己避无可避,只能任凭自己卷入这一场风暴当中。
冷静,必须冷静,只要他未死,自己就是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于苦痛危难!
但是,万一他……
不敢深入去想,越想脑经越是混乱,越想内心越是惶急,眼前最重要的,却是设法入宫一见!
“溪……”
梦里的呼唤,犹在耳边回响,却不知是否天赐怜悯,还能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见面,一定要见面!
掐紧掌心,收敛心神,又听王奇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陛下在长青宫养病之时,还颁布了几条匪夷所思的政令,其中最震动人心的,便是加重赋税,责令各州郡大肆上缴财帛,用以大兴土木,扩建京郊行宫……“
“不可能!“
君浣溪攥紧拳头,硬声道:“天子一向节俭,不思享受,怎么可能颁下如此荒唐的政令?!”
那个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将仅有的一点干饼清粥都给予沿途不识的老弱妇孺的人;那个从小在忧患逆境中成长,将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视为己任的人;那个宽厚善良,仁德无私,情愿伤己也不愿伤人的人,怎么可能违背本性,收刮民脂民膏,充实后宫只用?!
思想间,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眼望吴寿,后者亦是如此。
如若这不是天子的本意,就是有人假借天子之名,抹黑天子清誉,意在……敛财。
换血与敛财同时进行,除开这事件本身,其中隐含的意义却是不容忽视!
“我还听说,陛下还下旨收拢各州郡的军队,归为现任京师卫尉统领。”
君浣溪朝向吴寿,微怔道:“这位卫尉是何人?我认识吗?”
吴寿犹在沉思,王奇抢先答道:“自从怀疑陛下被人下毒,原京师卫尉穆易被革职查办,下到了牢狱之中,新任卫尉姓风,是皇后推荐……”
姓风?难道是……
“不错,风厉作为月诏联姻随使,也跟着皇后进了宫”吴寿轻叹一声,含糊道:
“陛下对皇后之言很是重视,皇后素日行事也极有主见,呃,陛下也一向任由她来,甚是恩宠……”
极有主见?
是很没分寸才对!
泠月,她若真是爱他顾他,就不该让外戚得权,惑乱朝纲!
“皇后无子啊,并无所持,不该是她,那么,到底是谁,是谁想害他……”
揉着额头,只觉得不堪负重,头痛欲裂,努力保持心底一丝清明:“吴常侍,据你所知,京师附近还有没有可以调动的军队?”
吴寿摇头道:“经过郑爽之变,陛下对此心怀忌惮,太尉之位一直空缺,军权则由陛下亲自掌控,军队动向我却是丝毫不知。”
君浣溪不甘心又问:“传国玉玺与虎符制印,如今却在何处?”
吴寿惭愧:“我离京之时甚是匆忙,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玉玺与虎符,应该还在宫中……”
见她面色沉郁,赶紧又道:“君大夫放心,此二物事关重大,陛下定会妥善放置,不会让口茭人有所乘!”
君浣溪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她却是担心,一旦玉玺虎符失落,他身无所持,对方便会毫无顾忌取他性命!
“对了,我要进宫面圣,依照现时形势,如何成形?”
王奇叹气道:“如今内宫不仅严控把控宫门防卫,还加强光禄勋的警卫职责,朝门卫与郎中三将须得同时检视准许,才予放行,着实不易啊!”
“要不,我今晚趁天黑进宫一趟,查探情形?”说话之人,是沈奕安。
吴寿看他一眼,摇头道:“沈公子,你以为宫廷防务真是任由你来去自如麻?当年你也谈牢狱,那是先帝抱着好玩的心思,随意防水,而陛下也是率宫卫隐在一旁,按兵不动,否则,你早被万千羽箭围攻,岂有清松进入全身而退之理!”
沈奕安面上一红,不再言语。
吴寿想了想,沉声道:“事不宜迟,王奇你这就回去部署,联络内宫,不管以什么办法,必须送林先生顺利进宫!”
“不行!”
君浣溪立时出言反对:“这一来一去,又耽误不少时间,救人如救火,须得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
“这……”
吴寿正在踌躇,却听得外间有人叩门,声响急促。
“常侍,常侍……”
是那昨日出门打探消息的天子近卫!
黄芩赶紧过去把门打开,一名黑衣人跳了进来,劈头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