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南风(VIP完结种田文)第12部分阅读
宿南风(VIP完结种田文) 作者:未知
呢?还成了顾南山,我不要做奶粉啊……
累
这个世界足够荒唐,顾南风的命运就此定下,从此后需卑躬屈膝谨小慎微,奴颜媚骨做他的妾,或是说情人,二奶,小三?不过是多个名分罢了,是诏告天下的小老婆,还要高高兴兴谢主隆恩,谁叫他是皇帝,天之骄子,说一不二。 秋读阁她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女人,最擅长就是认命,没得办法,她必须磕头谢恩,高呼,“皇恩浩荡。”
李慕志得意满,太皇太后含笑首肯,张岁寒自然要闹,仿佛在为她鸣不平,话语间极尽刻薄,听来她与顾南风之间似有杀妻夺子不共戴天之仇,张岁寒仍活在她权倾朝野的父亲为她营造的美好梦幻之中,或者她爱李慕,当真爱得不顾一切,似飞蛾扑火,生死不计。
人人都吵闹,仿佛都有许多话要说,有的恭喜有的冷嘲,自有一大帮人不肯相信,但谎话是李慕编出来,大长公主都附和,谁敢说一个不字。
李慕笑着将顾南风扶起,望住她痴呆模样,笑意更深,低声道:“回去乖乖等着朕,至多不过一两月,一定十六人的大轿,百万仪仗相迎。”
而她仍旧呆滞,似懂非懂,仿佛已经认命,却又仿佛无声抗争,李慕自然是当她默认,伸手欲触她脸庞,却被她一偏头躲开,他似混不在意,笑笑作罢。“别再使小性子,不然真要将你捆扎实了押进来,那可难受。”
她这厢终于意识到,回到皇宫李慕才是真正不可抵抗,先前不过碍于在太原不便表明身份,才对她一而再再而三隐忍,此番回到他地头,还能轻易将她饶过?烧高香都徒劳。可她不甘,以这样荒唐无稽的方式告别自由自在胡天胡地的单身生活,他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定人终生,她这完全犯傻,忘了封建大地主特权,生杀予夺不在话下,更何况添一房妻妾,信手拈来。
顾南风心意难平,出言讥讽,“呵——无论如何要等到陛下大婚之后,先娶妻后纳妾,两不耽误不是?”
李慕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愿与她做口舌之争,只叮嘱她学学规矩好生将养,便借口数日未归,政事积压,摆摆手一溜烟逃跑,独留她一人呆看残阳如血,漫山红遍。完完全全像只呆瓜。
回过头,程牧云这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显得比她更茫然,两人各自莫名其妙地对视半晌,才听他慢吞吞问:“我说,你哥,你哥顾南风真的死了?”
顾南风瞟他一眼,闷不吭声。
程牧云不罢休,继续追问,“真的死了?战死的?死无全尸?”
你才死无全尸!她内心激愤,却是有口难言,谁让她是顾南山,这名字真够别扭,唯有笑嘻嘻歪头说:“你猜!”说完蹦蹦跳跳犹如无知少女,从一脸呆滞的程牧云身旁绕过,时刻准备回家迎接顾夫人的狂风暴雨。
最终落日沉沦,如泥牛入海,瞬息之间不见踪影,天地苍梧,程牧云同学巨剑问苍天,“猜猜猜猜你妹啊猜!”
心头却是一阵酸涩,顾南风,顾小七,好好的一个人虽然说有那么点不男不女,但说到底勉强算是好兄弟,怎么一眨眼就去见阎王,连句话都不留下,忒没良心,好歹他还想着等他回来,把自家妹妹许给他来着,混球!
母亲说得对,人世沧桑,瞬息万变。
全世界大约只有程牧云在为顾南风的离奇死亡而伤心难过。
各方自有考量,慈宁宫里热闹不息,太皇太后实在受不住张岁寒生生不息永不知疲倦的吵闹,安慰道:“皇帝对婚事本就心怀不愿,逼得他太紧也要不得,怎么说皇帝要纳一个女人,这也拦着,实在说不过去。你且放宽心,慕儿与你是从小的情分,怎么说也不会辜负你。他对你如何,你自己还不清楚?再怎么说也是顾侍郎的女儿,并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进了宫亦无大碍,你呀,只别仗着哀家和你爹疼你,欺负人家才好。”
张岁寒认死理,横竖说不通,咬死了喊,“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让皇上娶别的女人!”
“胡说八道!你还真能独霸了后宫不成?”太皇太后动怒,荣王连忙抓着女儿道歉,惹太皇太后语重心长,“要说你真是不开窍,你是必然要做皇后的,待她进了宫,再尊贵不过贵人昭仪,能高到哪里去?到时候还不是任你拿捏?”
张岁寒这下想开去,终于满意。
太皇太后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大长公主,问:“如何?我儿可是要保那顾家的女儿?”
大长公主道:“女儿自然是随母亲意思。”
太皇太后道:“后宫的事情,你不要管。”
大长公主的目光掠过荣王,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点头道:“是,女儿明白。”
送走了张岁寒,又听太皇太后不知几何,悲从中来,长叹道:“怪只怪你皇考皇兄走得太早,留下咱们孤儿寡母守着这份天大的家业,本以为三十年,总算从后宫的纷争里熬出头来,谁知我儿衡逸早早去了,连子嗣都不曾留下,这才白白便宜了那废太子的儿子,却是个好命的,原本不过一块衡南那荒山僻野似的封地,转眼间执掌天下,好大的便宜!却是乘着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
大长公主劝道:“母后当心身体,无论如何,陛下也是自家人,母后何苦计较许多。”
太皇太后冷哼道:“自家人?你将他当做自家人,他却是将你当做吃人的魔头,杀人的利刃!原本多讨人喜欢的孩子,谁知长大了却是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没亲政呢,就想着把哀家这个老婆子一脚踹开,什么话都不肯听,你舅舅不就是占了几亩地吗?一家人何苦计较许多?再而幸有你家镇国公撑着朝廷,不然这些年他的皇位怎能坐的安安稳稳?你且看着,不过三五年,必然要动镇国公。”
大长公主道:“多谢母后教诲,女儿记下了,但朝堂上的事情自有陛下与朝臣们做主,女儿也管不了。”
“就知道你是个吃里爬外的,半点忙也帮不上。”
大长公主斜睨故作镇定的荣王爷,轻笑道:“母后自有贵人相助,女儿无用,愧对母亲。”
荣王爷擦汗,左顾右盼。
后宫寂寞呵。
那日头沉了,她家傻儿子还在看着晚霞火烧,兀自悲戚。单纯的可爱,倒不像是她的孩子了,她曾经竟是那样千万般污浊。
庭院深深深几许,似心海沉默无底。
而顾南风在街上干掉一瓶二锅头才敢往家走,顾夫人这里狂风骤雨,五雷轰顶,一见她回来便手执家法,劈头盖脸一顿猛抽,任谁都拉不住,顾文博前来叨叨,一个劲说今时不同往日,女扮男装的事情以后再算,现下顾南风是顾家大贵人,切切打不得,谁知到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夫人一板子抽得扑地,握了握顾南风的手,嘱咐她自求多福,便跌跌撞撞跑出去,嘴里念叨,“我没计较你大变活人,一会子儿子便女儿,你倒先抽起老爷我来了,我在这家里还有地位没有?”
顾夫人即刻仍一只汝窑瓷花瓶出来,哗啦啦一声脆响,裂在顾文博脚边,这下话不敢多说半句,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顾南风这几年养尊处优惯了,抗击打能力严重退化,被抽得满屋子乱跑,只喊着女王饶命,女王饶命,但别看顾夫人平日里不过绣绣花整整人,到底是将门虎女,体力惊人,追着顾南风从屋里跑到院外,竹板子挥得虎虎生风,一个时辰下来不带喘,实乃巾帼英雄,女中豪杰。
正房里的丫鬟仆妇全体歇菜,一个个像是刚跑完马拉松,动弹不得。顾南风累得想哭,索性跪下求饶,死就死吧,
天知道她娘真身是超级赛亚人,经历过漫长的追逐游戏,依旧臂力惊人,抽她抽得毫不留情,绝不徇私枉法,仿佛是拿一块猪肉练手,丁点儿不心疼。
“你这祸事精!镇日里自以为是,胡作非为,到最后还不是家里人给你善后?你说你从小到大除了吃喝拉撒睡,哪一件自己一个人做成过?无非是仗着自己个比旁人多了点小聪明,便四处卖弄起来,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你说说,顾南风你说说你自己除了惹祸还有点别的什么能耐没有?让你娘我也开开眼界!”
顾夫人一边问话,手下去不停,咬紧牙关对待阶级敌人一样狠狠抽打她。
顾南风咬着唇硬挺,不肯说话,这幅宁死不屈的大义模样却让顾夫人愈加愤怒,左手抽累了换右手,有手抽累了双手一起上,总之就是今天不打死了顾南风不罢休。
“你知道皇宫是什么地方?说是吃人不吐骨头还是抬举了它,但凡沾了点边的,哪一个能善始善终?你自己不要命不要紧,不要害了整个顾家陪着你去死!不知所谓的东西,看见你就有气!你无非是投胎好,生在顾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顾南风你想想,你若是生在普通农户家中,还容得你如此放肆?怕是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能惹出什么祸事来?无非是赔掉一条性命。”
顾南风已过了最痛的时候,此刻脑子里仿佛炸开来,晕乎乎不知所以。又不知顾夫人是有心或无意,竹板子一下划过她脸侧,啪一声脆响,半边脸肿的老高,眉骨上被竹片边缘划开老长一道口子,瞬间鲜血染红半张脸,着实仿好似命烈士壮烈牺牲之场景。
张嬷嬷看不过眼,跪在顾夫人面前求情,“夫人,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打死小少爷呀!”
顾夫人抬手,仍要打,“我今日打死了她,好过他日她死在旁人手里,还带着个罪名去死,拖累咱们一大家子。”
说完又是一板子下去,仿佛今日真要打死了她,“我曾再三叮嘱过你,千万千万不要与宫里的人有丝毫的牵连,你又是怎么做的?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自以为是,阳奉阴违!”
顾南风无话可说,这一切确确实实都是她惹出来的事情,她活该挨打。
顾夫人继续说:“你既答应得好好的,又是如何做了狐媚子,勾引了皇帝?不争气,太不争气!”
“我没有勾引他。”
“那是,你没有勾引他,是你太过美丽迷人,令他爱得不可自拔?顾南风,你还要不要脸了你?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长相又没脑子的东西。你以为他多爱你?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过是要将你父亲拖进李家争权夺利的泥潭,皇帝大婚后亲政,多少人等着看热闹,你父亲这回再也躲不了,你且看着,接下来皇帝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升你父亲做吏部尚书,作他开天辟地的剑,众人要杀的出头鸟!再加上贺兰家的支持,他纳了你倒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真真划算的很!”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顾南风愈发晕眩,只觉得顾夫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像是外太空机械人播音,怪异非常,耳旁一阵阵惊呼,她便带着一脸血,成功地不醒人事了。
然而结局是顾夫人抱着她掉眼泪,“十年前就为你把嫁妆备好,只怕你受婆家欺负,我寻思着找一家诗书人家,家世不必太好,最满意是比咱们家稍差些许,这样你大约能生活得自在些,其实我也曾想过为你招个上门女婿,好让你一辈子都陪在爹娘身边,谁知竟是这种局面?你这没心肝的东西,将来真进了宫,你当如何是好?受人欺负了要去哪里说?凉了饿了衣服少了谁给你添置?惹皇上不喜谁去劝你?做错事谁帮你善后?万一生病了当如何是好?那地方连请大夫都要三求四求……你这辈子,什么时候能让为娘的省点心呢?”
顾南风仍旧睡着,梦中大地芬芳开尽。
半夜又生高热,迷迷糊糊梦见前世母亲微笑着招手,果然死不死的谎话不能随随便便说,她这一回病得仿佛真要就此死去。
一个月过去不见好,她长久处于蒙味无知的状态,顾府上下手脚迅捷,已经开始准备丧葬事宜,传进皇帝耳朵里,被骂个狗血淋头,谁料到第二天顾文博升任吏部尚书,丝毫不影响。
死
梦境冗长深邃,身似坠落深海,呼吸停滞,只看得见不断上升变换的星野,陨落的光与影编织斑斓的碎梦琉璃。仿佛数十载匆匆一梦,却又仿佛短暂相逢,凌乱的画面令人馄饨难明,心口一松,她似乎梦醒,窗明几净,家中一切如常,顾大成拿着车钥匙说:“起来起来,再晚不送你上学了啊!”
顾南风,或者,是顾小西,懵懵懂懂下床去,身上还挂着松散的格子睡衣,一头乱发蓬松如云。所有,一切,都与往日无差。她越发迷惘,梦与现实的交叠,她身处悬崖边缘,一失足粉身碎骨。故地重游,更似迷宫探秘,她缓缓向前走,听见厨房鸡蛋在平底锅里滋滋的响,男孩子修长的背影被门框半遮半掩,她走进厨房,便看见他手持锅铲主妇一般忙碌,回过头来一张少年英俊的脸,如太阳神阿波罗,永远普照的阳光。他笑,“快去刷牙洗脸,五分钟后吃早餐。”
她呆滞,周沐便又转过身去忙碌,周倩这女人运气不错,生个好儿子,从小懂事听话,爱读书爱劳动,勤劳勇敢没话说,到了顾家,一个人把家务事包揽,顾小西吃周沐做的早餐已经五六年,她的所有喜好,他全然铭记于心。
顾小西回头,又遇到周倩,蓬头垢面似厉鬼讨命,狠狠剜她一眼,之后走开,去顾大成面前娇声嗲气,搔首弄姿。
如此看,生活仿佛从未改变,顾小西仍是顾小西,而不是另一个重生在他处的人,谁?顾小西曾经是谁?记忆模糊,她强行回忆,头痛欲裂,最终想起来,她原来曾经叫做顾南风,曾经生活在千百年前,是死亡,或是时光的错乱将她送达此刻、此地。
那么,她究竟是谁?顾南风或是顾小西?
眼前闪过周沐焦急面孔,他握住她的手,这感觉如此真实,他说:“顾小西,是不是病了?”
她摇头说不,身体却靠着墙壁滑落,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周遭一切似镜面碎裂。
一瞬间,天塌地陷。
黑暗,寂寥无声,猛地睁眼,身体仿佛一瞬间解脱。
一息光亮,是昏愦黯淡的烛火,在门缝中漏出的夜风里摇曳,三更,鬼魅横行。
他的脸,陌生而遥远,背着光,静静伫立在窗前。
她声音嘶哑,张口无声,许久才发出些零散的音节,却是在问,“你是谁?”
他从阴影之中走出,跪在床边,细细抚摸她的脸,“这么快就忘了我是谁?顾小西,你太没有良心。”
她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惊呼,“周沐,你怎么来了?”
谁知他反问,“我来不得?”
顾南风讪笑,“山长水远,舟车劳顿,我怕你幸苦嘛。”
周沐却不与她多说,开门见山,径直道:“我在太原听说你不日将入宫侍奉天子,心里头为你高兴,这不,特地跑来给娘娘您道喜了,从此富贵荣华,母仪天下。”
她皱眉,缠绵病榻,身体无力,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来,半靠在床沿喘气,“周沐你说话注意点,少跟我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他不以为意,捏她鼻头,“你就只对我耍脾气,到了皇帝面前却是毕恭毕敬奴颜媚骨像个天生的小奴才。”
她浑身发痛,无力做口舌之争,偏过头闭上眼,作势要睡。
“你一病数月,不见起色,我担心罢了。”
他叹息,她便心软,恍惚间感叹道:“我总以为自己是死了的,像是灵魂出窍,已不在当下。”
他一时沉寂,双双相顾无言,她想的是,其实他与她的情义再深比不过身家性命,她不能拖累他。而周沐,多日不见,他似乎已垂垂老矣,眼神浑浊而泥泞,光彩不再。
他忽然间说:“顾小西,你了解吗?我总觉得你我不过神在梦境之中,所有的一切,皇帝,你母亲,贺兰将军,这整个时空不过是你的或者我的凭空臆造,等到梦醒,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不过一夜过去,闹铃大作,要急急忙忙上班上学。”
她不说话,他便捏着她的手,紧张,继续说:“最重要的是我们,仍旧行走在梦境里但不自知的我们,该用什么方法让自己醒来。一旦醒来,梦里的一切全体灰飞烟灭,有谁能记得梦里经历过什么?没有人。只要我们能够醒来,顾小西,相信我,只要我们能够醒来,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她忽然间警醒,迎上他狂热而急切的目光,问:“所以说?你想做什么?”
“我们只需要一个契机。”他重复,“一个刺激性的契机。”
她神情紧张,紧咬着下唇,不语。
周沐亦是急躁,手上力道太重,令她疼得皱眉,“周沐,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是死,顾小西,只要在梦里死去,就能够再回到现实。”
“你————”
“我知道这听起来难以置信,但顾小西,你相信我,结束并不痛苦,请你一定相信我!”
而她惊疑难定,“你要我相信你,然后呢?任由你杀死我?”
他不认,辩解,“不不不,怎么会是杀死你?我在尽最大努力解救你,解救我们,你和我。再回到从前去不好么?不管我妈怎么阻拦,我们都排除万难在一起。”
“周沐,你凭什么以为这一切不过虚幻梦境?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曾经生活的所谓现代文明,不过是你我大梦一场,现下才真真正正回到现实中来?如果是梦,是你的还是我的?如果是你与我共同的臆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出其不意的令你我痛苦的挫折出现?其实你根本分不清现实存在与虚幻梦境,你不过是对当下不满,所以想要回到对你更有利的状况,方法是毫不留情地杀死我,对不对?”
她的质问,他几乎无言以对,他的目光紧锁着她愤怒的脸孔,由羞愧到恼怒,他转眼间已变换姿态,勃然大怒,恨她到咬牙切齿,“顾小西,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这里,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高位,根本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罢了?我问你,你真能这样狠心,就此不再管你的亲人朋友自己一个人快活?”
她觉得累,周沐每每如此,无论开始如何,到最后一定将矛头指向她,从根本上说,他仍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在顾南风面前,到最后他的手段只剩下无理取闹,她疲惫地闭上眼,心中只余下无可奈何,“我不明白,也什么都不想明白。我很累,请你离开。”
换来却是他长久得沉默,此夜寂寂无声,原来已是隆冬时节,恍然惊梦。
听得见呼吸声,彼此交缠。
他不走。
她渐渐心生恐惧。
最后他说:“顾小西,我带你走。”
周沐手中握着一只仙鹤独立小瓷瓶,深深望住她,“鹤顶红,只要一滴而已,没有任何痛苦,小西,小西你乖,听话,喝了它,醒来我们已经回到家中,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周沐你疯了!”她挣扎,无奈大病未愈,浑身无力,推搡他如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眼看瓷瓶已到嘴边,她惊惧,眼泪扑簌,“周沐,不要……求求你,不要杀我……”
而他竟也泪流满面而不自知,颤抖着声线,诱哄似的安慰,“不怕,小西不要怕,不过一小会,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你乖……”手上动作却不停歇,灌她毒药,取她性命,不,他根本不觉得是在扼杀她的生命。
周沐似着了魔,也许他已经恨她入骨,不杀之不足以泄恨。
她高呼救命,他却含泪说:“别再白费力气,皇上今日大婚,人人都进宫去看热闹,此处守卫松散,一个个早已经被我药晕。小西,这世上唯有我最爱你,我又怎么会真的伤害你?”
那液体甜得发腻,最终化作断肠的苦楚,五内俱焚,她仿佛已化作灰烬,她哭着说:“我好痛……”
他紧紧抱住她,勒得胸膛发痛,颤声说:“就一会,我们数到十,梦就醒了。一切痛苦都会过去,小西,我爱你。”
他终于满足,手里捏着鹤顶红往唇边送,预备双宿双栖,却得胸中一凉,长剑如虹,贯胸而过。
那人急急忙忙掀开他,往床上去探,抱顾南风在怀里,搬着肩膀往死里摇,“顾小七,顾小七你还有气没有?是死是活给爷一句话啊!”
谁知她一口血喷溅,染红他青灰衣衫,淋淋鲜血触目惊心,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思考,死亡已近在眼前,程皓然简直着急得要抓狂,他这几日一股脑为死去的顾南风伤心悲痛,他娘亲实在看不下去,轻描淡写说,顾南风的死不过是李慕的玩笑话,事实是,顾南风顾南山是同一人,她雌雄同体?当然不,她本就是女儿身。
他被这一声惊雷炸得久久不能平静,事事心不在焉,耐不住夜探顾府,欲寻顾南风一问究竟,谁知竟遇到如此千钧一发,惊心动魄场面,心都要被吓出来。
但此刻顾府似一座空城,无人响应。
程牧云无法,只好抱起已然人事不知的顾南风,往同一条街上住着的邻居——胡太医府上猛赶。
街市灯如昼,忽而烟火上窜,苍穹骤亮,无数星火飞溅,斑斓似梦幻,今日普天同庆,皇帝大赦天下,君臣同欢,人人沉醉在各自的一片欢乐之中,又有谁知,是谁闯进了谁的浮华繁梦中?
程牧云抱紧了她,手掌却是一片温热,是血,灼灼燃烧。
“顾小七,你给爷撑住了!不然烧了你家祠堂!”这威胁实在够可笑,她才不在乎顾家祠堂,却又心酸,眼前一片迷蒙,她却在最后望见无垠的星空,星空之上,万里无云。
烟花在身后,落了又开,你说是世间最最短暂的美丽,却又如此廉价而反复无常。
宫中丝竹宴乐不绝于耳,李慕是风流少年郎,一身红衣,气度风雅,面上笑意盈盈,人生四大喜,他今日志得意满,自然神采飞扬,又不知带走多少少女芳心,你瞧那少年帝王,几多风流,几多清雅,似仙人临尘世,不可言说的气度。
他身旁自是倾国倾城姿容无双的张皇后,十里红妆,万千宠爱,她自是天之骄女,今日又嫁与天下第一如意郎君,从此帝后相携,母仪天下,谁够她风光。
好一对璧人,一个出尘脱俗,一个才容兼备,谁不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夜满足多少春闺少女对爱情的向往,青梅竹马,与子偕老,一切美得刚刚好。
她眼前却是一片沉寂的黑暗,不知是须臾或是百年过,她抓住程牧云的手,开口欲言,却发不出声响,尔后似乎是他贴而来听,“你说,我听着呢。”
她咬字不清,根本不是在用声带发生,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来,却是,“不要杀他。”
程牧云顿一顿,点头说:“好,尽我所能,保他平安。”
她此刻似心满意足,于是沉沉睡去。
那烟花又开一朵,照夜空百媚妖娆,然而瞬间寂灭。
再后来李慕终于渡过洞房花烛风流夜,隔日早朝,不见程牧云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顾南风命悬一线,奄奄一息,却撇不开新婚大礼,要酬神,敬香,拜见长辈,陪伴妻子,亲政伊始哪里抽得出空闲来,去看一眼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没什么了不得的顾南风。
这一拖似乎要拖到春暖花开时,顾夫人日日垂泪,顾南风久睡不醒,几家欢乐几家愁。
程牧云那一剑刺并未刺重要害,周沐伤势渐好,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无人问津,狱卒不知他所犯何罪,不敢加刑不敢怠慢,任他自生自灭。
真到春暖花开时,周沐在牢狱之中仿佛已渡过十数载春秋。那日黄昏,残阳如血,帝君紫衫龙袍亲自前来问话。
周沐状似癫狂,任侍卫长威吓,不肯行礼跪拜。
李慕摆摆手道:“任他去吧,朕不过问几句话便走。”
周沐坐在干稻草铺就的床上,嗤笑一声,“陛下要问什么便问吧,横竖周沐死罪难逃,不在乎背上大不敬等等罪状。”
李慕在光与影的交界之处负手而立,几乎完美的轮廓在变幻的光影中弥散着夜的诡秘深沉,人人有双面,他如此这般并无特别,“周爱卿这段日子住的可好?”
周沐答:“美酒佳肴,高床软枕,甚好,甚好。”
尔后是沉默中对弈,李慕率先发问,“朕好奇,周爱卿为何要杀南风?是因爱不成,不若杀之?朕不信。”
周沐但笑不语,任凭猜测。
李慕道:“这点小事,不必闹到十大酷刑都用尽吧。”
周沐抬眼相迎,适才正色慎言,沉声道:“我并没有杀她。”
李慕轻笑,“是吗?那是谁人喂南风鹤顶红?”
周沐道:“你永远不会明白,顾小西根本不属于这里,她迟早要离开,或早或晚,但一定会。”
李慕问:“何谓离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应去往何处?能去往何处?”
周沐道:“一切不过是凭空臆想,是我与她一瞬造梦而成。等到我与她在梦中死去,一切幻化如烟,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丝幻影。”
李慕不曾动怒,依旧隐忍不发,“所以,你要她死?”
周沐否认,“不,我令她生。”
李慕道:“南风现下生死不明,你既说一切是你造的梦,你来告诉朕,她这回撑不撑得过?”
周沐道:“你或者判我斩立决。”
李慕摇头,唇上挂笑,“杀你,于朕而言有什么好处?你知南风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求程牧云保你性命。朕若取你性命,待南风醒来一定恨朕入骨,若她就此死了,杀不杀你还有什么要紧,不如让你老死天牢,让时光代替侩子手,一刀刀凌迟你。”
周沐疑惑,“你不为她报仇泄恨?”
李慕不答,周沐追问:“这段日子你有没有去顾府看望过她?”
李慕道:“她人事不省,看与不看有什么重要?”
周沐道:“你不怕她醒来埋怨?”
李慕淡笑,混不在意,“到时叫伺候她的丫鬟编个谎话,说朕终日衣不解带守在床前,前一刻方才扛不住群臣口舌回宫去,保管她感动得泪眼婆娑。”
周沐冷声道:“陛下手段高超,可惜用在感情上,太过卑鄙。”
李慕转身欲走,“所以说你失败,腐朽,愚不可及。”却又叹息,“疯了,当真是疯了。”
我
她的魂魄飘移,仿佛已与现世无关。
顾夫人不时常来,她听下人们嘀咕,顾夫人怕是因打伤她愧疚,郁结不发,自己个也一病不起,整个顾家失了主心骨,无人知未来如何?是否连着当家主母与小少爷,不七小姐的丧失一起办,顾大人如何承受得起?倒是几房夫人极其安逸,好似明日即可摇身一变,成正房夫人,风光无限。
顾南风这番游魂似的飘来荡去,倒是看尽了人情冷暖,俗世凡尘,人人自由一番存活于世的道理,谁够资格干预鄙夷。于生死边缘游离,她莫名其妙升华,难以言喻。
历经大劫,总得感叹一句,啊,这就是人生。
她极其好奇,李慕作为她所谓未婚夫,现下应是如何?此长夜深深,寂静无语,正是明媚忧伤时,是吟诗作赋北窗里,或是黯然神伤静夜思?好歹他也曾经一颗红星向太阳,想尽办法表心迹,不折手段搞到手,总不会是路人心态。谁知今夜她自找,注定受打击,游泳似的游到紫宸殿,一灯如豆,层层叠叠的帐幕掩不住内里面红心跳红浪翻飞,那依依呀呀缠绵凄切的吟唱,远远听见便觉面红,耳根子发烫,哦,无怪无怪,人家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她不过是排不上号的暖床丫头,还不具备抓口茭的资格,却又挪不动脚步,毕竟实况直播第一次撞见,真真行大运,不仔细看看怎么对得起自己好不容易灵魂出窍一次。
那布帘似重峦叠嶂,她艰难翻越,进到最里层,才不过一眼便要捂脸泪奔,如此限制级,如此火爆喷血,李慕同学老汉推车,张岁寒同学早已没了平日里嚣张气焰,此刻在他身下,娇柔妩媚,柔情似水,倒真真成了细语低喃的小女人。
顾南风又往张岁寒身上看,不禁吞了吞口水,好大的咪咪,白花花一团肉晃来晃去,看起来真是很好摸的样子。流氓顾很有上前揩油的欲望,反正李慕做得这么激烈,张岁寒叫得如此疯癫,两人全情投入大汗淋漓,应该不会在乎一个鬼魂的突然胸袭吧。
于是当即行动,边摸边啧啧赞叹,果然大咪咪就是不一样,比橡皮泥好玩十二万倍。
好像狗不理包子。
状况激烈,顾南风在心底里默默给李慕八十分,不错,够持久。她都已经看得无聊,昏昏欲睡,他却仍卖力表演,顾南风很困惑,做这种事就这么有意思嘛!突然间终于听见张岁寒口中吐出几个完整字句,无非是“不要不要,快点快点。”再不然“三儿,不要,三儿这里这里!”再来引颈而歌“三儿!我要死了,要死了!”没半点新意,唯一信息是李慕原来有个如此风x福的小名,三儿三儿,注定天生薄命被人欺又被人骑,而这两夫妻的关系显然不像李慕描述的水火不容,反而相亲相爱,某生活和谐。
果然政治家都是说谎高手,想都不必想,苦大仇深的故事信手拈来,博人同情,废物利用。
然而顾同学的重点永远不在重点上,她认为,作为一个穿越女,在叫床这件事上她拥有绝对的优势,她可是会八国语言!不信?立马表演。
日本版:“阿娜答,雅蠛蝶!”“一库,一库,kioji!”
英文版:“oh,e on,e on baby,i’ g!”
当然还有台语粤语家乡话,再次不赘述,总而言之,这一切为凸显主角的多才多艺能文能武,大家明白意思就行。
再而李慕一口一个心肝儿,听得无辜的围观群众顾南风鸡皮疙瘩一地,热闹也不想再看,一心念着回肉身洗洗睡算了。出去才想起来,貌似一旦她痊愈,如果李慕没有彻底将她忘记,她还是必须不得不进宫,那么,方才在床上与张岁寒翻云覆雨的男人,不出意外的话,也将是她的丈夫。这么一想,还真是纠结,早知道不出门,光在家里飘,偷看爸妈做坏事也好过抓口茭在床。
将来相处会不会有什么阴影啊?
顾南风终于开始了新一轮的纠结,纠结了半宿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四十五度仰望星空,今晚月亮真是又圆又亮像个大脸盆子,其他有的没的,等捡回这条小命再说。
待到六月天,草长莺飞,山花烂漫,她已冬眠似的躲过大半年,兴许是老天爷实在看不过她如此躲懒,初夏阳光明媚,她便迎着一室碎梦琉璃似的阳光总算睁眼看世界,守候的丫鬟凌淑一时无措,激动得满屋子转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往正房跑,“夫人,夫人。”乱叫,夫人没叫来,倒招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好在还懂点规矩,虽然内心急切迫切地想知道顾南风究竟是奇迹般的痊愈还是回光返照即将不久于人世。
屋子里静悄悄,突然间一张白皙细致的脸凑过来,她一呆,他也呆,两人便就如此呆呆相望,她喉咙生锈,好半天才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来,拼拼凑凑知其意思,“嘴角……嘴角……”
他舔一舔嘴角,双眼完全无焦距,仿佛是带着笑,又有些呆,歪着头纳闷,“小白痴,你不记得我啦?你家的糕点还蛮好吃的,你快死了,放着也是浪费,我就全吃了。”说完手背蹭一蹭嘴角,又把残渣送进嘴里,一滴不剩。
“李然?”
“没错没错,就是我了,小白痴,你怎么睡了那么久?”
她浑身无力,心想这下方醒,脸面也是极其难看的,头发不知洗过没有,只怕都脏到发臭,却不知为何计较起这些细节来。李然仿佛仍是蒙昧,不知男女大防,此刻半个身子探进床内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平湖镜面一般倒映着她憔悴苍白的面孔,捏一捏她脸颊说:“睡久了瘦成这样,从前捏起来都肉呼呼的像个小包子,现在就只剩皮了,不好吃的。”
她却是再也发不出声来,喉咙火燎似的疼,李然这番善解人意,转身去倒水,咕哝道:“茶都凉了……”下一刻顾夫人领着张嬷嬷凌晗凌淑红袖绿染等等丫鬟仆妇猛冲进来,李然手一抖,茶壶便滚落在地摊上,一声闷响,继而被轰隆隆的人群碾过,最后不知是被谁,一脚踢到犄角旮旯里,无人理会。
顾夫人抓着胡太医一下扑到床前,却又不敢贸然触碰,只管一个劲折磨胡太医,“胡太医,您快给看看,这终于醒了怎么还是傻乎乎的?是不是烧坏脑子了?”
胡太医一边安慰顾夫人,一边还要腾出空闲来诊治把脉,好不幸苦,最终开了方子,道一句好好休养就想走人,但顾夫人哪容得他轻松交差,一而再再而三留胡太医在府上常驻,这都大半年了还不让走,皇上亦是三两句打发他,不轻不重着实不好交差。
之后一屋子人围着她从头到脚都检查个透才安心,话说顾夫人仍在病中,此番带病坚持冲锋,实属难得,但见女儿已无大碍,顿时神清气爽,头不痛脚利索,看着这一屋子人自己也心烦,带头轰人,将里里外外一波又一波围观人群统统赶走,适才轻轻扇了顾南风一巴掌,眼圈红透,仍是未掉泪,“迟早被你这祸头子活活折腾死!”
她说不出话来,只得傻笑,顾夫人嘱咐她早早休息,便起身往书房去寻顾文博。
热闹人群统统散去,她这才发现李然同学自顾自蹲在角落里咕哝自语,回过头来才埋怨,“做你家的茶壶真可怜。”
她方才喝过热茶,现下嗓子好过许多,却也懒得多说,只问:“你怎么来这?”
李然搬个小圆凳坐在她跟前,摆开说书的架势,“我前些日子吃光了祭祀先皇的东西,被天皇太后责令去法门寺抄经书,这个月才抄完回来。”
顾南风惊讶道:“抄多少?”
李然道:“好像是《金刚经》一百遍。”
顾南风问:“你用了多久?”
李然答:“大约是八个月吧。”
她便低头,无话可说,果然是李然,年岁变了懒德性没变,今天能主动开口同她说了这样一大篓子话实在太给面子。
她迷迷糊糊又想睡,李然坐着出神,恰是凌淑进屋来,未开口先笑过一阵,“少爷,啊,不,七姑娘总算醒了,您可不知,皇上这些日子可是天天守在咱们府里头,昨日宫里头来日,硬生生押着才肯走,七姑娘好福气,往后还不知多少好日子等着呢,可千万养好了身子……”
后头说的是什么,顾南风倒是没再听下去,牵了牵嘴角,脑后一滴大汗。
李然却不知有心或无意,突然间说:“皇后怀孕了你知不知道?”
顾南风茫然。
李然便继续说下去,“张岁寒这人太讨厌,又聒噪又任性,脾气堪比张翼德,也只有我皇兄能受得了她。”
她低声说:“是吗?那倒是很好。”
李然道:“噢,生下来就是皇太子,是不是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呀?”
顾南风道:“那自然是要的。”
了
顾南风这些日子大病初愈,身体已大不如前,当小猪似的养几个月面色才稍稍红润些。不知是否该暗自庆幸,经此一役,她渐渐消瘦,诚然可说是人比黄花,更似春闺少女望春而变,轮廓越发纤细窈窕,倒有几分若风拂柳,行走无声的意味,谁人瞧了要叹,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只可惜是个闹心的,病了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