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宿南风(VIP完结种田文)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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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南风(VIP完结种田文) 作者:未知

    此处森寒如地狱,更有湿气重重,似沼泽。 秋读阁

    他心中一时绞痛,步履维艰。

    他的确是没有颜面去见她的。

    牢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照明的灯光都没有,更不用说烧柴取暖,简直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令人开锁时,他从栏杆的缝隙里向内往去,顾南风正裹着脏兮兮的破被子蜷缩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干稻草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大约是实在太冷,她将稻草都盖了一身,远远看去像是穷苦人家收尸,没钱下葬,一床稻草席子一盖上完事。

    开门的差役手一抖,一大串钥匙便落了地,叮当一声响,里头的人迷迷糊糊间像是被惊醒,大约累极,转过身我在稻草堆里继续睡。

    随行的侍卫差役都退了出去,留他一人在门口,石像一般呆呆站立。他心中酸涩,几乎要当即落下泪来。

    许久才下定决心,叹息,提步进去,从凌乱不堪的干稻草里寻出她苍白病态的脸来。他抱紧了她,柔软却冰凉的身体,一寸寸亲吻她的脸,干涩的皮肤与龟裂的嘴唇,他一遍遍说对不起,呢喃似耳语。不期然,她已醒来,一双眼漆黑,如平湖镜面,倒映他此刻的狼狈模样,清晰异常。

    李慕说:“小七,可曾想念我?”

    她仍是迷糊,转过脸来看了他许久才问:“你怎么来了?”

    李慕轻抚她的脸,像是许多年未见,甘心沉沦。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变作半开玩笑似的感叹,“这可真是冷……像个冰窟窿似的。”

    她含糊应一声,顺势往他怀里钻,更有些瑟缩,不禁团成一团,小虾米似的弓着腰,一双冷冰冰的手也就此往李慕衣服里伸,紧紧贴着,生怕是场虚化脆弱的梦,“长长久久地叹一口气,“你可真暖和……像一团火似的。”

    不是他太暖,而是她已经冻得像块冰。

    “小七,恨我吗?”

    她像是就这么睡了,许久不曾答话,他知她苦痛难言,或者说,他心中明明白白知道,答案是肯定,她必然是恨他。

    只能自嘲地笑一笑,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罪无可恕,罪该万死。”

    而顾南风似乎比谁都轻松,无所谓地说:“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不如让我多靠一靠,暖和这一分一秒,比说千万句对不起有用。”

    李慕一时无言,只得紧紧抱住她,紧贴着她的脸,呼吸着她的气息。

    她并不能适应这样风雨过后的亲昵,想躲,“我身上臭得很,皇上离远些好,只是能不能将狐裘借我暖一暖手,夜里实在冷得厉害。”

    李慕却似一座石雕,纹丝不动,如不是他湿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她几乎要察觉不到他存在的迹象。

    顾南风一时怔忪,这样的温暖暌违已久,她在这样温柔广阔的怀抱里熏熏然欲睡,前尘往事,爱恨情仇,似乎也抵不过这一刻的好睡眠。

    忽而察觉耳后灼烫,她一时间不知所措,不忍心贸然推开他,也不愿就这样任他哭。到头来,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幸而李慕相对克制,片刻之间已止住,说话仍有些哽咽,“还冷不冷?我给你暖着。”

    她不语,只是转过身来,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静静看他微微泛红的眼。

    他亲吻她眉心,低声说:“顾南风,我,或者朕,很爱很爱你。”

    “你几乎从没有这样叫过我。”

    “怎样?”

    “顾南风。”

    他脱了她的鞋袜,掀了自己的袍子,将她一双脚揣在胸膛上捂着,自己却先冷的一颤,“南风,南风不如小七好,你可知道,我小时候|狂c名唤小三儿,听宫里的老人说,是应了父亲的排行。”

    顾南风点点头,想要缩回脚,他却按着不放。

    “还有你不知道的,母亲曾想亲手掐死我,可怜那时我尚在襁褓之中,现下想想,若当时死了才好,也省得现在一世苦痛折磨,更不必拖累你。”他将厚重狐裘披在顾南风身上,把她包得严严实实,“人果然是不能贪心的,如果能选择,我真希望当年姑母挑中的是李然,如此这般,我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守着一亩三分地,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恰好与你作伴同游,亦不枉此生。那样,你大约不会这样恨我。”

    她握住他的手,“你要做些什么,我只猜三分,但我一贯来谨记一条,世间之事,如果你要,便‘遇父弑父,遇佛弑佛’。 如果你不要,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从没有亡羊补牢,两全其美,得与失只在一念之间,你决心已下,便再不要回头,顾小七是谁,很快就会忘记。又何许在意我的爱与恨呢?”

    李慕靠墙躺着,将她抱进怀里,两个人相互取暖,却发觉周身越发寒凉,“任你如何努力,都是徒然。

    “我原不知道你竟如此刚烈。”

    顾南风道:“其他事得过且过有什么所谓?对于爱,必须纯粹且完整。”

    他的声音有些哑,唇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暖了你的手脚,你的身子,却仍是暖不到心里去。你知道吗?这段日子我一直反反复复在想,等事情过去了,就带着你去见一见我那入不得皇陵的母亲,还有小时候被贬谪时曾住过的地方,曾经照顾过我的老嬷嬷,再来,咱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又有孙儿,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完一辈子。我和我的顾小七,我们的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暂……”

    “李慕……你想说什么?”

    他笑笑说:“顾小七,朕已经令人在太原府为你准备好金银珠宝无数,良田百亩,宅邸十处,另有丫鬟仆役三百,够你挥霍下半辈子,只一条,不允你三车美男的要求。”

    “要赶我走了啊……”

    “所以说,顾小七……”

    “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一样会好好活着,不,是活得更好,是不是?”

    他捏着她的手,掌心都都是汗。

    顾南风说:“李慕,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未等他回答,外头突然起了响动,顾南风下意识地就要把李慕藏起来,但他先起身,拍拍她,安抚道:“无妨,是表哥回来了。”

    牢房里一时大亮,程牧云提着灯急匆匆赶来,待看清了顾南风的脸,又惊叫,“顾小七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倒霉样子?还……还挺丑,终于有男人味了。”

    顾南风翻个白眼,懒得同他计较。

    李慕笑着摘去顾南风头上的杂草,将大氅又拢了拢,揽住她肩膀,却是问程牧云,“如何?信送到了吗?”

    程牧云道:“我办事你放心。”

    顾南风轻声道:“原来不是去战场历练,而是去做一回信使。”

    程牧云正要反驳,李慕已搬过顾南风的肩,正面相对,“表哥是去给贺兰将军送信,请贺兰将军出兵勤王。”

    顾南风一怔,望向程牧云,问:“外公竟然答应?”

    程牧云点头,“你不是傻瓜吗?贺兰将军一听见你差点被皇后杀了,立马点头。”

    李慕坦然,“你无须怀疑猜测,是朕利用你不错。”

    她无话可说,只剩沉默。

    程牧云却突然说:“今晚特地去了趟顾府,你娘让我递个消息。”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递给顾南风。

    她拆了看,不过四个字,却令她瞬时间面色煞白。

    李慕心急,取了信看,上头只有——“勿忘誓言”四个字,他不明所以,问是为何,顾南风攥着信,极力隐忍,笑容惨淡,“我曾在母亲面前发过重誓,若进宫之后行差踏错,祸及家人,定然一死已保全顾府。”

    离

    李慕道:“亲生母亲要逼死女儿,世上竟有如此新奇的事情,朕今日倒真是开了眼界了。”他看着她,竟是笑着将这句话说完,几分嘲弄几分疼痛,更多是凉薄,他原来自私到底,居然庆幸起来,“好得很,朕原以为你一生美满得令人嫉妒,但也不过同朕一样,是孤家寡人一个,谁能真正对你好?顾夫人亦做不到。如此一来,朕有人陪着一同吃苦受罪,也不觉得十分难过了。”

    语毕瞧见她苍白憔悴的脸,才觉得方才说话实在过分,不知为何,突然间就变得刻薄起来,或是怒气难遏,或是她内心原本就是如此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他爱她,原本因为顾南风所拥有的一切远远看上去那样美好,是他一生所不能及,如今发现,她的世界仅仅只是看上去很美而已,却突然间生出一股蛮横霸道的占有欲来,一切不再仅止于艳羡,他迫切地想要剪除她生命中的枝繁叶茂,从此她不过是一棵突兀的干枯的树,她的世界里唯独剩下他而已。

    顾南风却是有些呆,仿佛仍是疼得未回过神来,谁能想到从前威风凛凛土霸王似的顾南风正是在苦苦思索,她是不是犯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才使得母亲这样狠心对她,也许她原本就不是顾夫人亲生,虎毒不食子,这一切比现实更残酷。

    张岁寒说的精准,顾南风可真够下贱,总爱往死里作践自己。可怜是小姐身子丫鬟命,一出场就炮灰

    李慕径直牵了她的手,按在胸口上,他胸膛起伏,她几乎就要触摸到他的心跳。

    “小七,别哭,有朕保着你呢,谁敢要你的命?”话到此,神色却突然间黯下去,自嘲地笑了笑说,“这话放在此时说,却又显得自不量力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先前许诺你的宝马香车,豪宅美人已经确确实实置办妥当,只等你去接收。这段日子你受太多委屈,通通都是朕的错,朕等着你来秋后算账,好好收拾我一顿。但今日仍需听李慕这混蛋一回,当即启程回太原一趟,随心所欲过逍遥日子,只一条,元宵节之前,决不能回太原贺兰将军府,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谁。明白了吗?”

    “你说什么,我遵旨就是。”

    李慕笑,捏着顾南风的下巴摩挲,如此暧昧,“头一次见你使小性子,比梦里的更可亲可爱了。”又说:“顾小七,此去千万里,不知何时能有相见之日。如果……如果元宵节后,依然没有人去烦你,那你便可以放心,仗势欺人狼心狗肺的李慕大约已遭了报应,阿鼻地狱里赎罪去了,再不会惊扰你的生活。以后的事情……全凭你开心……你一生所需用度朕都帮你准备好,小七儿,朕的小七儿,你要年年岁岁,吉祥平安,朕还想看看你若成了百岁老婆婆是不是还是这样一副傻模样。”

    顾南风怔怔望着他,眼前依旧是那张少年细致如画的面庞,近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那么远,又那么近,她惊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李慕,或者说,她从不曾尝试着去理解,他的伤痛与渴望。

    也许吧,也许结局降至,人人都生出一股矫情的伤感,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什么,但必然是极其难看的,小腹突然间一阵抽痛,她竟神经质地认为,她肚子里那一团未成形的小东西也知道,她或者他的父亲要将她遗弃,而这位父亲大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便带着自己伟大的光荣与梦想,欲望与贪婪挥挥手下地狱去了。

    顾南风突然间想要告诉李慕,她腹中孩子的存在,但那千古绝唱——《冲动的惩罚》适时响起,她握拳,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闭紧嘴巴,再等一等,也许以后再会有转机,却也不能确定,自己在等的究竟是什么。

    她眼眶湿润,轻声说:“我阻止不了,阻止不了任何人,顾南风的命是蝼蚁,不值得皇上这样挂心,今后世事如何,听天由命。”

    “普天之下,朕心中只牵挂你一人而已。可是小七,如果朕失败,你会有片刻的伤心难过吗?”李慕忽然间抱紧了她,旁若无人地亲吻她湿润的眼角,程牧云同学慌忙转过身去,一脑门子都是汗。

    顾南风支支吾吾,许久才说:“这世上无人能赢过你。皇上一定会子子孙孙,千秋万代。”

    他终于满足松开她,身上也沾了天牢的腐味,像是刚从棺材里掀开的死尸。

    “朕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朕的,是不是?是不是?”与其说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不如说他迫切地急不可耐地想要得到一句肯定。如此这般,卑微得可怜,而顾南风一心迷惘,杂乱无章。对于这件事情,她原本就糊涂得很,稀里糊涂地嫁了他,再又稀里糊涂地受了这一连串委屈,到头来罪魁祸首最无辜最苦情,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被深爱而不自知,活该!

    到最后只能唱一句,哦,这该死的爱!

    她点点头,看在孩子的份上再圣母一回。

    李慕终于满意,嘴角带笑,切切再嘱咐一回,“等我。”前后矛盾。

    顾南风这回含含糊糊闪烁其词,李慕却没时间再来逼她,内侍卫长进来通报,时辰不早,当早早起程,以免再生事端。

    他最后再说一句,“好好保重。”深深望她一眼,仿佛要刻下她此时狼狈模样,再而将她送到程皓然身边,不再犹疑不定。“走吧,顾小七。”

    恍然间,她在他眼中看见隐忍的泪水,片刻之间已然消失无踪,她这才了悟,原来这是生离死别,永难相见的光景,她将骤然生出的不舍与眷恋统统归结于天牢的诡谲与沉闷。她即将离开这要人命的牢笼,应当欢呼雀跃喜不自禁,畅想美好未来之类之类,怎的就伤感起来,真是贱得可以。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越想越觉得可怕,到最后似落荒而逃,抢在程皓然前头先出了牢房。

    今夜星空璀璨如昼,顾南风终于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但心情却丝毫不见轻松,她难过或是伤心其实都已经过去,只不过些许残余的惘然在心头流连不去,似梦靥纠缠。

    一夜之间,顾南风一无所有。

    车马早已经准备好,她身上还披着李慕的猩红大氅,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感叹自己个够□,这么个折腾法居然仍是母子平安,半点头疼脑热没有。

    程皓然就在她对面坐定,却出乎意料地沉默。

    车内两人不言不语,夜静得出奇,耳边只有车轱辘向前碾压的声响,一步步带她去远方。

    “我只能送你到城门口,出了城,自然有人接应,你乖乖去太原待着,一眨眼功夫京城里的麻烦事就解决。别再闹脾气,出毛病,哎……你就该改名叫顾麻烦,是个活生生的天大的麻烦。”

    她累,懒得同他争辩,只狠狠瞪他一眼,便侧过身子无视之。

    程皓然多少觉得尴尬,挠挠头,又开口,“我说顾麻烦,要不是因为你,老子用得着这么日夜兼程地从太原赶回京城,再又送你出城去,简直成了你的奶妈子,耽误我上阵杀敌建奇功的好机会。你还在这先闹起脾气来,老子还犯困呢。”

    顾南风直径问:“你去太原之前曾经来顾府见我,那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皇上抓我进宫不过是要当枪杆子使,你去太原的目的早早定了,不是为什么什么杀敌三千万,而是要伺机策动外祖领兵勤王,是不是?”

    程牧云被她问得一愣,许久才闷声认了,说:“是,这一切早早计划好,可你真以为贺兰将军愿意出兵全然是为了你?得了吧顾小七,你还在这一个劲惭愧呢。我告诉你,这世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权利场上以命相搏的事情海了去了,贺兰将军目光如炬,一路大胜,贺兰家才有今日地位,这不过是另一场博弈,没你什么事。”

    顿一顿又补充,“你不明白,李慕他不会输,绝不会。”

    守城的侍卫来查,程牧云亮了令牌,再抖一抖威风,小喽啰便乖乖让路,马车再行过一阵,悄然停在栈道一旁,那前头车马华丽,守卫齐全。程牧云扶着她下了马车,无言以对,只得客套似的说珍重,顾南风却问:“所以那天你突然说要娶我,是因为可怜我?不忍心?”

    程牧云未想许多,当即答,“是,你一个女儿家被折腾成这样,实在可怜,再说我们从前是好兄弟,好兄弟,讲义气!”

    顾南风向前走过十余步,才回头来,笑着冲他挥手,“再见,碳团兄。”

    然

    李慕信守承诺,四周美男环绕,可都是纤细伪娘派,一个接一个屈膝做辑,娇滴滴将她比下去,“奴叫丑得死。”

    “奴叫丑得吐。”

    “奴叫丑得叫。”

    “奴叫丑得哭。”

    ……

    “好吧,就这样吧,下次有机会再做自我介绍啊。”

    暗地里咬牙,李慕这厮可真够狠毒,阳奉阴违,背地里使坏。

    马车是豪华加长版,老大丑的死贴心地上前来搀住她,开了一扇小车门,还有厚厚的帘子,才掀开一条细缝,便有一股浓香扑鼻来,惹得人食指大动,馋虫腹中天翻地覆造反大闹。

    里头那人轻笑一声,“多日不见,小白痴变成了小可怜,瞧瞧,该饿坏了吧,进来尝一口?”

    她上车时下意识地横过手臂拦在腹前,凑着那香喷喷的羊肉炉坐下,接着热气暖了暖手,仔细将对面那人打量一方,偏着头笑说:“你却是多日不见,说话这调调都阴阳怪气起来,像个欺善怕恶油滑谄媚的老太监,啊,不,老阉货!”说完也不理旁人如何,自顾自乐呵起来,“老久不骂脏话,还真成了文明淑女,今天遇着你一开口,那叫一个爽快!操操操操操!”

    李然让她闹得再也绷不住脸,失笑道:“我这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怎么一见面就往我身上倒一桶脏话。我算是看透你了,你顾小七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小狗腿子,只管在我面前嚣张,到了皇兄跟前,就如耗子见了猫,可怜巴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说着夹起一块喷香冒气的羊肉送到顾南风嘴边,见她顿了顿,一双眼犹疑不定地望着他,而李然似磊落君子,丝毫瞧不出一分尴尬模样,她便放了心,张口叼了那块肉,美滋滋嚼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那乐呵呵享受模样像是饿过了许许多多年,终于尝一口肉似的,看得人心疼。

    “南风斗胆问一句,这位公子是不是最近鸭舌头吃得猛了,突然间话这么多,像个无人搭理的糟老头子,一张嘴长篇累牍,听得人直犯困。”顾南风接过李然递过来的一双筷子,高高兴兴低头祭她的五脏庙。而李然一旁失笑,无奈望着她乱糟糟的发顶,叹一声:“真是白痴。”

    又问:“你喜欢妙语连珠,还是沉默寡言之人?”

    顾南风仔细想了想,才答:“话少好,我近来气不顺,易发火,听不得人聒噪。”

    他为她挑一块肥瘦咸宜的上好羊肉,闷声说:“我看周沐就很罗嗦。”

    “嗯?你说什么?”

    他摇头,伸手擦擦她嘴角一滴汤汁,哄孩子似的口吻说:“我什么都没说,赶紧吃吧。”原本还想说羊肉滋阴,叮嘱她多吃点,想想又咽进肚子里,闭紧了嘴巴。

    李然不说,顾南风便也不问,乐得去做聋子、傻子,万事不知。

    李然问:“有何打算?”顺手来探她的脉象,她挣脱不开,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凝重,皱着眉问:“顾小七,你别告诉我你有了孩子,自己竟不知道。”

    他一瞬之间眼神凌厉非常,顾南风顾左右而言他,讪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诊脉,不会是学来照顾你养的那群肥鸭笨猪的吧?”

    “你知道的,那他呢?他知道吗?”

    筷子搅着羊肉炉,被这一问,霎时失了好胃口,“他?啊,你说凌淑啊,她当然知道啦。”

    李然冷着脸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个大概可能也许……不知道。”她戳一块羊肉塞进嘴里,懒得再说下去。

    李然紧抿着唇,好半天过去,一句话也不说。一时间马车里只听得见车轱辘滚滚向前的吱吱呀呀声响,或是火舌舔着炉子底,热烫熏人。

    她偷偷瞟李然一眼,心里纳闷,“奇怪了,这事我都懒得搭理,你在这生什么闷气呢?”

    “谁说我生气了?”

    “你啊!你左半边脸写生气,右半边脸写着很生气,估计心里头挂着块匾额,上书‘气死我也’。”

    说的半点没错,这人就是欺软怕硬的典型,瞧着他仍旧绷着脸,竟还好意思笑嘻嘻捡一块羊肉来孝敬,“来来来,吃肉吃肉,别莫名其妙使小性子,活像个娘们。”

    惹来李然同学咬牙切齿,牙缝里漏出“白痴”两个字。

    好吧好吧,骂吧骂吧,尽管骂个够,反正她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李然这只表面温顺金毛犬也终于撒泼起来,难对付。

    “顾小西——”

    “嗯?”

    “多吃点。”

    “哦。”

    “顾小西——”

    “嗯?”

    “你怎么就这么可怜呢?”李然从榻上抽出一件狐皮领子披风来,罩在顾南风身上,脸还是臭得可以,“咱们先去趟太原,届时再作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

    他又像变戏法似的找出个暖手炉子来,拉着她的手抱好了,“太原多战事,原本想领你上江南一趟,青山秀水,吃喝玩乐。可你那破身子骨,折腾这么久没掉孩子就是奇迹了,到了太原就老老实实带着,挪窝也找个近点的,真是麻烦。”

    顾南风点点头,不想再追根究底问为什么。

    再后来李然像是累得很,招人撤了羊肉炉子靠着车壁打瞌睡,这日走得急,着实不敢再在京郊落脚,只好连夜赶路,顾南风作为头号通缉犯实在不敢嫌三嫌四,好在这豪华加长版马车够宽敞,里头还设了个窄小卧榻,只是被坐着休息的李然占去了半边。她困得睁不开眼,加之从小当男孩子养,对于男女大防倒也不甚在意,便壮起胆子挪到卧榻上,扯了棉被,靠着另一头坐下,蜷缩成一团,与李然之间还隔着一寸空隙。

    可他似睡非睡,闭着眼,鼻子里哼哼,“过来。”

    顾南风连忙推诿,“不用不用,我这样随便凑合一宿就成。”

    李然道:“你糟蹋你自己我不管,别委屈我侄儿。你哪有一丁点做母亲的自觉?”

    顾南风被他说得面热,磨磨蹭蹭挪过去半寸,正准备就这么躺下,李然却拍了拍大腿,“车上没准备枕头。”

    她分明刚刚还看见个大红色的软枕来着,怎么一眨眼就变不见,还是她眼花?“这不大好吧……”

    李然原本就细长的凤眼半眯着,倒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抑或是某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原来小七儿嫌弃我。”

    “不是……”

    “不然怎么宁愿让我侄儿受苦,也不愿稍微靠近一点儿?”

    她认命,长叹一声,扭扭捏捏靠在他腿上,侧着身子躺着,手肘还撑住身体一半重量,不敢坦荡荡压上去。

    上头李然说:“明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俺地按方子吃药,不然按今天的脉象,这一胎凶险异常。”

    顾南风闻言激动,噌的一下坐起来,抓着他的领子问:“你什么意思?”

    李然依旧淡定,公子哥遇上土匪妞,还要甩派头,“没什么意思,就是要你乖乖听指挥的意思。”

    “我想先回太原贺兰府。”

    李慕道:“你疑心我?”

    顾南风垂目看着衣角,闷声道:“疑心顶什么用。”

    “你现在回不得贺兰府,皇兄不会让你回去。他们正斗法,贺兰老将军参与其中,此事比你的脉象凶险百万倍,他是想着,若当真败了,绝不能让你跟着陪葬。而今你已有了身孕,更是一丝纰漏都不能有。”

    “他也指使你来?”

    “不是。”李然笑着摇头,他俩离得极近,以至于顾南风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到他脸上细微的轮廓,这人皮肤水滑细嫩,凑得这样近,居然仍是找不到半点瑕疵,她心底里又泛起酸水来,不知是孕吐还是嫉妒。

    她犯嘀咕,仍是问:“那你来做什么?”

    他笑眯眯答:“我想来就来。”潜台词是,你管得着么你。

    一句话噎死她,半晌吐不出半个字来回敬,只能憋着,干瞪眼。

    他将她强行摁在腿上,抖了抖被子将她上上下下仔细裹紧了,像只超重的蚕蛹。“闭嘴,睡觉。”

    马车摇摇晃晃往西行,她枕在李然腿上,脸贴着柔软缎面,身体也渐渐松懈下来,撑着身体的手不知何时胡乱摆到一边,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香,夹杂在羊肉炉的余香里,暖融融一团。她想了想明早是吃饺子还是吃混沌这个重大问题,还没做出最后决定,就已昏昏沉沉睡过去。

    睡过去的人自然不知道,那枕头在二里地外仰天痛哭,那小坏蛋李然,摸摸她的头发,又捏捏脸,最后手掌落在她未见形状的小腹上,隔着棉被衣料,神色复杂。

    日

    “张嘴。”

    顾南风瞄一眼李然手里端着的又黑又浓墨汁一般的所谓十全大补汤,闭紧了嘴巴,一个劲摇头,像是革命先烈面对敌人严刑拷打已然咬紧牙关半个字不漏。

    场面何其壮烈。

    李然那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烦她烦得要摔碗,这一路上她就没一天能老实,他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觉得这人好?简直比阎王小鬼更难缠。“我警告你,顾小七你给我张嘴。”

    顾南风还是摇头,打定主意顽抗到底。

    李然突然间发笑,阴森森吓人,开口却是暖风和煦,好言好语问:“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喝药么?”

    “这药太苦——唔唔唔唔唔——”谁知苦字还没说完,一张嘴他一直守候在她唇边的勺子便即刻送进来,戳得她腮帮子往外凸出老大一块,好生可怜。

    可李然早就被她的负隅顽抗闹得头昏脑胀,没那个闲心怜香惜玉,只说:“下回再不好好吃药我就让四大丑男绑生猪似的绑了你撬开嘴直接往里灌。”

    “怎么?不信?但凡这第二口你不肯张嘴,我立刻招人进来,要试试么?顾小七。”

    某人被吓得够呛,只得苦着脸,一口一口老老实实吃药。

    完了还捏一块蜜枣打赏,笑得一脸和善,比庙里供着的弥勒佛更亲切,“回回都这么乖多好。”尔后又像逗小娃娃似的捏了捏她的脸,感叹道:“小猪。”

    这话说得贴切,一路行来,顾南风被李然当做他庭院里的小白猪喂,鸡鸭鱼肉怎么滋补怎么来,夜里还有加餐,更附加一副保胎药,吃得她那肚皮好似吹气球似的长大,脸上的肉也多起来,白白嫩嫩,活生生顾小胖。

    “顾小七,如果他失败……”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是猪坚强。什么都不怕。”

    不知是否难以开口,李然低着头,一边削那大胖梨子,一边说:“如果他失败,你打算怎么办呢?”并不看她。

    顾南风摸着像是吃到涨肚的小腹,笑笑说:“你的意思是,他死了,我成了寡妇,还带着个孩子,要如何如何讨生活?”

    李然削梨的手一顿,却依然沉默。大约是当真无言以对。

    “他不会失败,绝不会。隐忍数年,孤注一掷,他怎么会允许自己输。”

    “你倒是信奉他如神明。”一激动下手狠了点,大胖梨子削成窈窕淑女。

    “如果我说的不对,你认为如何?”原来亲兄弟亦是如此,兄弟什么墙如此平常,他恨不得李慕去死。某人又开始悲天悯人地牵挂李慕,刚想了个开头就觉得自己够贱,被人这么欺负了还在牵肠挂肚。

    李然道:“都闭嘴。吃梨。”

    顾南风不理他,继续说:“不管将来多坎坷,我绝不会丢下这个孩子。我想陪着他一天天长大……”

    她越说他就越使劲,到最后手里削得头只剩下果核,瘦巴巴像是刚从难民营里逃出来。“没完没了。”又把梨子核递给她,“吃。”

    顾南风望着那果核发愣,这人忒小气,好好一只梨愣是削成这样给她,缺德。

    李然却没感受到她怨恨目光,一转身站门口吹冷风去了,也不知在跟谁赌气。

    突然间杀个回马枪,把啃酸枣啃在兴头上的顾南风吓得差点儿噎死。刚想抬头,就被李然攥进怀里,鼻尖磕在他胸膛上,整个脸都要被他压扁了似的。听他憋足一口气,“顾小七,别再回去,成不成?”他心口焦灼,若火烧。

    顾南风久未言语,而李然铁了心要得到答案,只不敢看她的脸,捂得顾南风简直要窒息而死。

    说不说,不说憋死你!

    “那个……也不是不可以的。”这句话说完,她的脸终于重见天日,猛吸一口气,瞧见李然像小学生等待期末考试成绩一样着急又不敢吭声的模样,内心一阵暗爽,清了清喉咙,开始装腔作势,“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附带回答一个问题。”

    李然拧紧了眉毛,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需努力争取,“你说。”

    “那我说了啊!”顾大人正襟危坐,开堂,“咳,咳——第一,我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不许逼我吃,特别是药。逼的内容包括不许凶我骂我威胁我要被我绑猪蹄扣……”

    还没等她说完,李然就一脸鄙夷地唾弃道:“顾小七你可真下流。”

    顾南风不解,他继续说:“一个姑娘家,不,现在已是人老珠黄的中年妇人,开口闭口逼逼逼,脸皮比猪厚。”

    “是我流氓还是你流氓?你个深藏不露的冠希哥。”

    “谁?”

    她没心情解释,摆摆手,耍威风,“领导训话呢,专心点儿,别老打岔。”

    李然一低头,忍了。

    顾大人训示如下:“第二,如果要搞战略转移,必须经过首长,也就是我的同意。第三,第三我暂时还没想好,总之你记得欠我一件事就行。附加问题是,李然你不在宫里头舒舒服服待着,偏要跟着我东奔西跑做什么,莫非……莫非你是爱我爱得天昏地暗不可自拔离开一刻钟就要肝胆俱裂生不如死?”

    李然一愣,随即如乌云罩顶,片刻之后居然出乎意料地面红,扔下一句,“无耻。”便气冲冲往外跑,没隔几分钟又听见楼梯间咚咚咚擂鼓似的巨响,他又跑回来,踹开门喊:“全天下脸皮最厚的就是你顾小七,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你无耻。”

    啊,又是无耻,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听得人耳朵起茧,顾南风一扬下巴,一切理所当然,“我不无耻谁无耻?”

    无论如何,这三款条约,管它公平不公平总算是得到双方认可,置于遵不遵守,如何遵守,就要取决于顾南风的无耻程度了。

    到后来,喂食的过程转变为如下情形。

    李然面无表情,顾女王摇头不允,“你别老哭丧着个脸,看着就没胃口啦。不能用强迫的,你难道不会哄么?”

    “什么是哄?”

    “就是说几句好听的,让我高兴高兴,心情好,胃口自然好。”

    李然如预期掉进陷阱里,皱眉问:“比如说?”

    顾南风面不红气不喘,脸皮厚度再升华,“比如说称赞我,说我心好人更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艳冠天下,世间男子都未我倾倒,所谓一见南风误终生……”

    李然点头,赞同道:“的确误终生,像我这样天天见你的,更是倒霉。”

    “吃一口。”

    “还没————呜——你又来这招!”

    他也不嫌脏,拉着袖子就去擦她嘴角溢出的汤汁,嘴角止不住上扬,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暖融融可爱。

    落一夜雪,太原城是松软甜蜜的酥糖,雨雪可爱得让人想上前咬一口。

    顾南风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成了一颗球,摔一跤就得滚滚滚连续不断地滚出十里地。

    到了城东大宅子,李然干脆扛着她马车,落了地还不松手,揣手上拎着,像拎着个年久失修的热水瓶,只怕碰一下,脆弱的内胆就要炸开来。

    顾南风这时候居然想着脸面问题,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还有四大丑男镭射光一样的眼神,她于重压之下悄悄往一旁挪了挪圆滚滚的身体,尽量在无形之中离李然远点儿。

    李然轻蔑目光飘过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某人,嗤笑一声随即飘开,丝毫不放在眼里,随她闹。

    眼前这宅邸修得毫无特点,就像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湮没街巷之中,毫不起眼。大门早已经敞开,前院里乌压压跪了百来人,领头的人远远瞧着眼熟,只不敢认,认了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难道当没事发生,上前说“吃了么您呐!”

    周沐一抬头,效果惊人,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蓄起了山羊胡,一瞬间老十几岁,真真像个老不休。

    李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周沐奉命在太原城照应你。”

    “怎么会……”

    “是啊,皇兄怎么会指派周沐在你身边,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你说是不是?”

    顾南风横他一眼,“你少阴阳怪气,听得我背后发冷。”

    李然笑得意味深长,更让人郁闷。

    恰时,周沐已迎上前来,对着李然,躬身行礼,“千骑营指挥使周沐恭迎李夫人。”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根子嗡嗡作响。

    顾南风瞠目,李然尴尬讪笑,连忙摆手解释:“这位才是李夫人,在下乃夫人表兄,姓木单名一个然字,无名小辈,着实受不起大人一拜。这厢回礼了。”腰还没弯下去,就听周沐张口就来,“我日,啰嗦。”

    也不理李然,侧过身再朝顾南风一拜,“我日,这总算行了吧。”

    站直了又是:“我日,大冬天等死老子了。”

    这回连李然都哑然,顾南风盯着周沐,周沐训示四周,往后大喊:“我日日日日日啊,都给老子上来磕头认主子。”

    后头丫鬟仆妇吓得往前猛冲,头磕在雪地上都能听到响声,如此壮观,空前绝后。

    顾南风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你说他是真的不认识我了,还是装傻呢?”

    “不这样,皇兄能放心派他来?”

    周沐道:“我日,说完了没有,进屋,收工!”

    顾南风愣神的功夫,后头一溜烟跑上来个师爷模样的男人,忙不迭讨饶,“二位贵人多多包涵,这就是我们将军一口头禅,万万没有不敬之意,请二位贵人见谅……”

    李然笑着将人大发了,再三保证任周沐说多少个“我日我日我日日日”绝不生气,才止住了那师爷没完没了的道歉。顾南风脑子一团浆糊,糊里糊涂就被人塞进卧房,里头铺了地龙,热得人要出汗。她坐着发呆,李然便也看着她发呆,这两人脑子里还回荡着一句句“我日日日日日日”,余音缭绕,久久不绝。

    周沐,不会是摔坏了脑袋吧。

    哭

    孕期已足五月,她的肚子渐渐显怀,像个突起的小皮球,她脚步蹒跚,身体臃肿,远远看过去好似四五十岁顶着个巨大啤酒肚,低头看不着脚尖的中年男人。而小雀斑们做人太嚣张,也不打个招呼,就大摇大摆地占据她鼻头眼下的皮肤,再来面部浮肿,一时老去十几岁,再没有胆量照镜子,心绪躁动,总觉着胸口藏着一把火,见着谁都生气,简直像回到青春期,你说好的我偏不要,不要不要就不要,任性妄为,或这是进更年期?可惜连个能发泄的人都没有,只能天天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只怕孩子生下来就横眉怒目似关公大老爷,出来就要舞枪弄剑千里走单骑。

    她憋得难受,便时常在夜里哭,一哭一整夜,双眼肿得像核桃,第二天一整天都藏着躲着不见人。有时恨自己生活得如同闺中怨妇,一天到晚怨天怨地怨祖宗,却仍是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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