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桃之夭夭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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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之夭夭 作者:未知

    个贤淑貌美的女子一向深得若水的信任,又不似其他的嫔妃那样善妒生事,嫁给自己后惹来的不少风言风语她也默默承受着,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微微一动。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

    “珪儿。”李世民的声音微变,“现在,你可还会想起你的亡夫来?”

    韦珪大惊失色,急忙回道:“陛下今日何出此言?令臣妾甚是惶恐。”

    李世民皱了皱眉,“你不必那么担心,朕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韦珪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臣妾和亡夫李珉,只是因父母之命才结为夫妻,之后臣妾又替他纳了几房妾室,感情不算深厚,因此大概只有看见女儿的时候才会想起她的父亲。”

    “父母之命。”李世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盯了手中的茶盏一会儿,随后便面色如常道:“好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朕先走了。”

    韦珪微笑道:“是,臣妾恭送陛下。”

    李世民点了点头,移步向外走去,“回立政殿。”他上了步辇朝郑吉吩咐道。

    谁都没有注意到,韦珪看着帝王渐渐地远去,几乎面无表情,有些东西,也许在她以为得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小姐,有桩事情,我倒是打听到了了一些。”淡云端着一盆瓜果上来,“前久,您让我查查去年陛下病重的时候,淑妃和贤妃的异状。听贤妃身边一个叫茹儿的宫女说,在贞观七年年末的时候,贤妃在武德殿旁边从高阳公主的手里拿到过一张画,后来她便是拿着那幅画去找的淑妃,两人密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淑妃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很是古怪。”

    画?武德殿?生死有关之事?若水低眉敛目,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那天,李世民对自己想来是说了谎,她心里忽然一冷,那远近几次他似有似无的怀疑和猜测,必定为得也是同一桩事——

    ……齐王……李元吉……

    第二十六章 离恨

    春寒料峭,若水的咳症又有些犯了,吃着御医开的药汤,一阵苦过一阵。无言的任淡云替自己披上厚实的外袍,走出了寝间,觉得空气似乎通畅了些,才出声问道:“查清楚了么?究竟是什么?”

    淡云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是,小姐,据高阳公主说,拾到的是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女子,似乎还写了一些字。”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若水似乎毫不在意的问道。

    淡云踌躇了半晌,“小姐,你……是不是见过?”

    若水转头看向窗外,“其实,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吧。”

    “小姐。”淡云急忙跪下,“小姐,你也说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介怀?”

    若水淡淡的一笑,“介怀?不,如今我正等着真正介怀之人把话说出来呢。”

    “小姐是指陛下?”淡云担忧道。

    “知道了那么久,却总是出言试探。”若水顿了顿,“他想要说服的事自己,还是我呢?

    淡云犹豫道:“可若是陛下真的将话说开,一旦……”

    若水眼波淡定,“那样捂着,早晚会出事,不如还是趁早决断吧。”

    “可是小姐。”淡云压低了声音,“您说陛下是否连褚大人的事也知道呢?”

    若水轻轻摇了摇头,“那绝无可能,哥哥又怎是会自掘坟墓的那种人呢?”

    淡云垂下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无奈,看着小姐一路走来,这其中的沉痛和艰辛又怎能用言语来形容,只希望这一次,陛下可以和小姐真正的一同走下去。

    几个月后,极平常的一天,日暮时分。

    李世民踏进立政殿的内室,似乎有些不悦,问了问若水的病后,便从郑吉那儿取了折子径自翻看着。

    足足有了半个时辰,若水发觉李世民的身形动也没动,便下了榻间,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唤道:“二哥,要用膳么?”

    李世民显然一惊,“啊,已经那么迟了,让他们传膳吧。”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只偶然听见筷子交错的声音,若水心下知道也许有事就要发生了。

    果然,夜深的时候,李世民挥退了所有的宫人,从榻间微微坐起身子,

    “你之前可让淡云找过高阳问了一些话?”

    若水平和沉静地回道:“是,是我让淡云去问的话。”

    李世民话意一顿,似乎无意道:“是贵妃和我说,莲儿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哭着告诉她,皇后身边的女官来找自己。”

    “二哥究竟想问什么呢?”若水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世民的眼神一避,“呵,不过就是这桩事罢了。”

    若水的目光落在李世民的身上,“二哥怎么不问,我找高阳为的是什么?”

    李世民勉强的一笑,“这等小事,朕也就不问了,这些日子你的身子也不好,还是早点睡吧。”

    “我瞒着二哥什么,二哥又瞒着我什么,其实,应该是殊途同归的一桩事吧。”若水的眼中闪过一丝绝然,如今已是六月初了,或许再不说,就没有下一次了。

    “若水!”李世民重重地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若水苍白的面容上,神情迫人,“到了今天,你还不相信我么?”

    李世民紧紧地闭了闭眼,这不是相信或是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过去和现在的问题,“若水。”他语中竟带了一丝哀求,“不要再说下去了。”今天,就让自己懦弱一次吧。

    若水正欲说话,却突然一阵咳嗽,似乎连肺部都在隐隐作痛,李世民看着妻子蹙眉不适的模样,急忙将水递到她的嘴边,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

    “二哥。”勉强压下了嗓间的咳意,若水拉着李世民的手道:“我知道二哥瞒了我什么,所以,一直等着二哥来问我,可是……”

    话音未完,李世民仿佛被踩到了痛处,低沉的声音中夹带着不可错辨的雷霆之怒,“你让我问你什么?是问元吉为何会把你的小像当作至宝,还是问武德四年的时候,你为何与元吉紧紧相拥在一起,或使我真正想问的,我的妻子是否真的爱过我的弟弟?”沉默了一会儿后,“若水,你让我怎么问得出口?”

    若水的目光穿过了李世民,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语,“过去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相处,说不上亲密,但却彼此相知,就像几乎每一对世族之间的夫妻一样,我们清楚家族的荣耀,天下的皇权才是最重要的。每一次都是你欣然去开拓,无论是江山还是女人,而我则负责秩序的维持,先是王府的姬妾,再是大唐的后宫。其实这样过完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可我终究还是被你所动,不因为你是我的夫君,也不因为我们曾经历的一切,只是因为你以己心换我心罢了。二哥,对元吉,我不会说什么也没有过,亲情,或许加上了一些内疚和喜欢,但我的身份和责任却注定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更多的什么了,对不起他的人,是我,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心中不是不知,过去的若水对自己并无情爱,若有爱,就会痛,就会妒,就不会那样大度的接纳一个又一个女子,就不会永远那样冷静地看着自己。而如今,即使有情,也被这重重的帝后之责,皇族之律束缚着,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看见若水理智抛去后那纯粹的爱恋,正如,今生今世,他们都必须端坐在这江山之巅,直到被送入皇陵。

    “若水。”李世民挣扎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皇后,“如果,我能更早一些明白……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有过去的那些伤痛,我们就能像现在这样,对不对?”

    若水的眼中忽然带着一丝慈悲的明悟,即使贵如天子也无法将时间倒流,只能在现在悼念过去,在未来悼念现在,“没有用的,二哥,过去的你决不会为了我停下脚步,那时的你是英雄,英雄可以不拘于世间的规则,征服的欲望如影随形。直到现在,你要做明君,明君却再也不能任意的放纵,所以,你开始寻找疲惫过后宁静,所以你才看到了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李世民喃喃得反驳。

    若水淡笑而默然,于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又怎么会是长孙倾心以对人呢,在错的时间,即使遇见对的人,终究还是一场悲剧。

    李世民不安地看着若水的笑容,三分怜,五分爱,还有两分却是淡然。他想看见的不是这样的她,哭,笑,惊,怒,他只想见到一个在自己面前纯粹澈然的女子。她被元吉抱在怀中是那哭泣的笑容,她从武德殿回来后那夜神色迷离的热情,记忆所及,她所有曾经有过的情感的肆意都是因为元吉,而不是他。

    “若水,你……”李世民突然止住了声音,轻轻地将手从若水的身上收回,声音沙哑道:“若水,给我时间,让我可以真正忘了那段过去……”说完,几乎是逃脱似地转身离去。

    时间?呵呵,若水的嘴角扬起一丝酸楚的笑容来,谁又来给我时间呢?他犹疑的眼神,闪避的话语,这所有的一切,原来还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一个身为男人的皇帝又如何能轻易的容忍皇后或有或无的过去呢?自己是输给了呢?老天?过去?还是爱情?

    躺在榻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接踵而来,勉强地撑起身子,伸出手取来茶水,只听见一声脆响,杯子从她的手中滑下。

    “小姐,怎么了?”广月和淡云几乎从门外跑了进来,顿时被若水虚弱的样子给惊骇到了,陛下离去时,她们以为小姐需要安静,便不敢贸然出声,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淡云见状,转身便要去宣御医,却听见若水断断续续却坚定的声音,“站住,谁也不准出去,扶我躺着,再倒一杯热茶来。”

    “小姐,你这个样子,如何能不叫御医。”淡云焦急地说道。

    若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耳边淡云她们的说话声也渐渐的模糊了起来,最后的一丝意识便停留在门外似乎又冲进来一个人影,会是谁呢?这个时候。

    似乎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慢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承乾焦急的脸庞。

    “娘,你整整昏了三日了。”承乾绝望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希冀的光彩,从边上端起一碗汤药,“来,娘,先把药喝下去。”

    若水摇了摇头,缓缓地想要坐起,承乾见了,立刻将母亲扶起,“娘,你觉得怎么样?”

    “给我杯水。”若水觉得嗓子如同火烧过一样,又干又痛,“承乾,你怎么在这儿?”

    承乾心有余悸道:“那日,我恰好来您这儿,却撞见您昏过去的样子,娘,我去把爹叫来吧,他在这儿足足守了两日多,方才才被贵妃娘娘硬劝去休息的。”

    “承乾,去把你舅舅,明瑶,还有清雀唤来。”若水气喘吁吁的说道。

    “娘,您在瞎说什么呢。等到您病好了,再见他们也不迟啊。”

    “去,快去!”若水紧紧抓住承乾的手臂,眼神中的那丝决然让承乾不得不应下声来。

    承乾的脚步有些踉跄地出了内室,“广月姑姑。”他声音中强忍着悲痛把把若水的意思带给了她,接着踌躇了一会儿,便转身对立在另一边的淡云轻声道:“淡云姑姑,去告诉父皇母后醒了。”

    若水隐约听见了承乾声音,欣慰的一笑,其实从年初开始,喘症越来越频繁的发作便让自己明白,也许这个身子也快要走到尽头了。可她却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如今,请一切归于其原本该结束的地方吧,最后,再看一眼心爱的儿女,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哥哥,还有……

    “若水,你醒过来了!”李世民才回了甘露殿一会儿,可心里却越发的不安,于是又转了回来,却在快到的时候遇见了淡云。

    若水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半晌无语。在一边的承乾跪在榻边,哭道:“爹,医药备尽,尊体不瘳,儿子请奏赦囚徒,并度人入道,冀蒙福助。”

    李世民温柔的握住若水的手,“好,承乾说得对,我这就拟旨。”

    若水涩然一笑,原来真的是到了这一天了,“二哥,生死有命,非人力所加,更何况唯信则灵,我素来不信那些,即使做了,又有何用?”

    李世民满腹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说不出来,如果早知道那天若水病得那么厉害,自己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更如何会离开!

    这时,明瑶他们也一脸悲戚地跑了进来。

    若水缓过一阵气来,目光慢慢的扫过承乾,明瑶,清雀,还有长孙无忌,“广月,去把末子和兕子抱来吧。”

    明瑶闻言,立刻失声痛哭起来,清雀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强忍着悲伤。

    等到两个还不知事的孩子也被带了过来,若水对这一众人开口说道:“承乾,清雀,明瑶,你们三个年纪相仿,一定要相互扶持,照顾好末子和兕子,明白么?”

    才说了一句话,若水又粗喘了起来,“哥哥……我把承乾交给你了,替……我在一边看着他,保护他,好么?”

    长孙无忌看着从小疼爱的妹妹此时仿佛知道大限将至一样,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御医,为什么御医不在?”

    承乾怆然道:“舅舅,娘昏了三日,醒来时,连汤药也不愿再喝了。”

    “哥哥,答应我,一定要保住承乾。”若水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失中。

    长孙无忌此刻并不明白若水话中的深意,潸然泪下道:“观音婢,哥哥答应你。”

    听见了哥哥的回答,若水的身子一松,闭目便想睡去,可末子和兕子让人揪心的哭声却又让她撑起了一些精神,看着一双还年幼的孩子,泪水终于缓缓地流淌了下来,舍不得,这里还有太多的舍不得啊。

    “若水,若水,你和我说说话啊。”李世民几乎情绪失控的将抓着妻子瘦弱的双肩。

    若水轻轻的叹息,不怪他,又怎么能怪他呢,原本就应该停留在贞观二年夫妻情缘被自己的到来拖长了整整八年,多少次的疏离,多少次的相伴,不是不爱,只是累了,这具身体已经累了,而心亦是同样,在这里结束,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

    说什么呢?若水摇了摇头,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要我替你说么?向李世民说出最后的道别?”

    是长孙,若水微笑着点头,接着,便真正的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李世民看着若水又重新睁开眼,可那眼神似乎像是回到了更久远的过去,用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说了最后的三句话,

    ——“玄龄事陛下最久,小心谨慎,奇谋秘计,皆所预闻,竟无一言漏泄,非有大故,愿勿弃之。”

    ——“妾之本宗,幸缘姻戚,既非德举,易履危机,其保全永久,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则为幸矣。”

    ——“妾生既无益于时,今死不可厚费。且葬者,藏也,欲人之不见。自古圣贤,皆崇俭薄,惟无道之世,大起山陵,劳费天下,为有识者笑。但请因山而葬,不须起坟,无用棺椁,所须器服,皆以木瓦,俭薄送终,则是不忘妾也。”

    三句话,句句非关私情,字字可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这是一个皇后在弥留之际对一个皇帝的临终遗言,却不是一个女子对她的爱人的临别之语,这是一个明达世事的女子最后的忠告,却不是李世民想听到的话,最后,他,还是失去了人世间最珍贵的她,夫妻二十三年,终究却只能,独自黯然泪下,心如死灰。

    第三部 第一章 山寺

    贞观十三年,扬州。

    烟花三月,北郊蜀岗的大明寺内香客如织,这所建于南朝刘宋大明年间的寺庙在扬州颇负盛名。前朝文帝六十大寿时,诏令在全国三十个州内立三十座塔,以供奉舍利,其中一座建立在大明寺内,称“栖灵塔”,更为这座庙宇增添了数分灵气。

    来上香的人群中还是女眷偏多,一来,这天气回暖恰是女子们出游踏春的好时节,二来,一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也大多母亲和丫鬟陪同来祈求良缘佳婿。

    与热闹非凡的大雄宝殿不同,内殿的气氛就显得安静许多,因为并非是人人皆可进入的地方,反而更显得肃穆庄严。

    一个小和尚好奇的守在内殿的门口,向里看去,方才一直潜心修佛,极少露面的住持鉴远大师竟然亲自迎着一名女客来到这儿,听说是要为其解一支签,要是这件事传到了外人的耳朵里,怕是要引起一阵轰动吧。

    鉴远大师神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签条,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轻叹道:“夫人,您可还记得当初您出来此地的时候,老衲向您问过的话?”

    站在大师对面的那名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刚过的年纪,面容不是极美,却透着一丝如明月般的清韵与高华,只见她轻轻的启口道:“大师曾问我,您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老衲也记得当初,夫人答得是,我往来处来,停于此处,只愿了以余生。” 鉴远大师的目光深沉道,“而如今,夫人的意愿还未有所改变么?”

    那女子似乎犹豫了下,继而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鉴远的脸上闪过一丝了悟,随后,合掌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夫人的前路不在此处,而在来处。”

    女子微微地敛下眼睑,淡然地一笑,“大师,我可否再问一句,前路可是崎岖?”

    寂静了片刻,“夫人至贵之命,恕老衲无法参透。”

    “至贵?”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嘲,“那可否请大师告知我方才的签语?”

    鉴远大师摊开手掌,沉静道:“此乃上上之签,名“凰归”。”

    殿中又是一阵静默,门口的小和尚只看见那女子对着主持微一点头,便快步地从自己身边经过,不知走向何处。

    他轻轻的走进殿内,却看见一向神色肃然的主持,此刻却露出了似喜非喜的表情来,口中喃喃道:“凰归,凤凰齐飞,此天下太平之吉兆啊,佛祖慈悲,佑我大唐苍生。”

    “住持,方才那位女施主到底是谁?”小和尚并没听懂方才住持说的话。

    鉴远遥遥地看着外边,“她的居所就在我们庙宇的西面,你可有耳闻?”

    “啊。”小和尚恍然大悟道:“是,听师兄们说,三年前,那儿搬来了一位独居的女施主,除了上香礼佛,平日几乎足不出户。”

    鉴远微笑道:“也许,不久之后,她便要离开了。”

    “离开,女施主会去哪里呢??”

    “长安,或是洛阳吧。”

    夕阳西下,若水独自幽静的山道间,从大明寺里出来,她的脑子就被绷得紧紧地,凰归?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今天心血来潮去问什么签呢?前尘往事早已被封存,犹如前世一般,不必理会,她这样告知自己。

    当若水走到一处不大的院落前时,她停下了脚步,推开院门,前面是并排的两间屋子,一间作厨房用,另一间则是寝间,她凡事亲为,没有什么下人,又从不会客,与从前相比实在是太过狭小的房子住着倒也合适。

    从三年前搬来到现在,她对周围散落的几户邻里只自称是寡居与此,山间的人很是淳朴,见自己不常出门,只惯于去寺里上香,便时不时地会送些蔬菜,糕点来,而若水就替他们念些在外的儿子寄回的书信作为回报。

    其实,鉴远大师定期会让寺里的和尚送一些民生所需之物和书籍过来,若水只需要变天的时候去一趟城里,定制些衣服,日子就能过得相当的舒适,更重要的那份安谧,宁静的心情又终于回来了。

    从寺里回来的两天后,若水也顾不得跳个不停的右眼皮,看着天色尚好,决定去城里赶制些夏衣,顺便去茶楼里听听新鲜的流言。

    扬州城以蜀冈上下分为子城和罗城,蜀冈上为子城,亦称“衙城”或“牙城”,为官衙府署所在地;蜀冈下为罗城,供百姓居住和商业买卖。自从隋炀帝开挖了大运河,并三下扬州之后,扬州变成了天下有名的港口,到了唐代,便成为仅次于长安和洛阳的大城,更是南北粮、草、盐、钱、铁的运输的必经之地。

    经过护城河上的吊桥和由官兵把守的城门,若水的脸虽然被帷帽遮盖着,但也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目,因为扬州地属江南,少有风沙,一般女子出民并不遮掩面容,反而以貌美为傲。

    若水面无表情,驾轻路熟地穿到了一家衣行,和已是相熟的老板随意定了几套衣服,付了定金,说定了来取的日子后便很快离开了店铺。

    背后,衣坊里新来的活计好奇的问着别人,“这位客人也是我们店的熟客么?”

    旁边的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狠狠地往伙计的头上敲了一下,“还不好好干活!问东问西的尽会偷懒。”

    伙计摸着脑袋,委屈地不敢吭声,却听见老板叹了口气道:“那位夫人三年前第一次来我这儿定衣服便遮着脸,这么些年下来,谁也不知道她姓什么,住在哪儿,想来也是有来历的,我们不过是做生意的,还是不要好奇的好。”

    每回到扬州城里,若水必去的一个地方便是茶庄。扬州多好茶,江南其余地方的茶叶便大多通过这里运往全国各地,扬州也多好水,天下七等水,大明寺的泉水是为第五等,她每次前往,必饮数杯方止。但在庙中对着和尚喝茶绝没有在茶庄里有意思,听着各式各样的人们谈论着各地的风俗民情,实在不失为一种闲适的生活。

    在二楼的角落里的位子上坐下,如同往常一样,叫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若水摘下帷帽,从袖中拿出一册小书,便翻看了起来。

    也正是赶上了时候,不一会儿,不大的茶庄便被人给坐满了,若水放下书,一边吃着点头,一边向下看去,一楼的厅堂里坐了些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相聚在一起,侃侃而谈,也许是远离京城的缘故,即使谈论的话题涉及皇家社稷,他们也毫无避讳。

    若水凝神听着,只见一着白色衣衫的少年,语出不平道:“当今陛下所为实在对魏王殿下太过偏宠,贞观十一年的时候,就不仅特许魏王留在京都,不必赴相州亲任都督,更许他在府内设置文学馆,这明明不符礼制啊。”

    他身边的那人也点头道:“我还听说,今年正月的时候,礼部尚书王大人奏请陛下,取消三品以上公卿途遇亲王时下马拜见这一仪式,陛下却说,人生无常,万一太子不幸,你们怎么不想想,其他的亲王将来也许正是你们的君主呢,又如何能够轻慢,引来诸位大人的一致劝谏。你们说今上这不是话中有话么?”

    若水端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眼角处微微一挑,继续往下听去。

    坐在方才说话的那人对面的淡黄衣衫的男子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道:“陛下是贤明的君主,怎会作出昏庸之事?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行事有所偏差,陛下又怎会对魏王殿下越加看重?”

    “偏差?”白衣少年不服道:“太子殿下自幼聪慧恭孝,贞观十年之前就在朝中博有贤名,陛下出游之时,更是行监国之事,料理朝政,就连李靖将军都称殿下精通兵法骑射,如此文武双全,怎会有偏差之举?”

    黄衣男子神色踌躇了一下,稍稍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在贞观九年的西征中,太子殿下也曾随军前往,而且伤到了脚,如今似乎留有了余症,陛下为此大为不快,当然这只是传说之言,做不了准。不过还有另一桩事,全长安的人都隐约有所耳闻,前不久的时候,几年前顺降我朝的突厥贵族阿史那思摩去长安觐见陛下,之后,太子殿下和那人酒醉后在街市中举止几乎惊世骇俗,惹得陛下大怒,将太子禁在东宫足足一月有余。”

    若水怔怔地看着桌面,底下他们的话语还在继续,可她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脑子里只反复出现着,脚疾,大怒,醉后失仪,这怎么可能!不过三年的时间,自己的长子,次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变化!李世民又怎么会……

    直直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淅淅的雨声才使她回过神来,端起已经冷却的茶水,一口便饮了下去,若水强压着心中的担忧,楼下的那群人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挡住了去路,于是干脆又喊了一壶茶,继续聊着方才未完的话题。

    依旧是那个白衣少年先开得口,“照你们那么说,陛下岂不是有了易储的意思?”

    尽管中间那两个字被念得很轻,可若水已经猜到了他想说的话。

    他身边的那人却说:“那也不尽然吧,毕竟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一母同胞,依陛下对皇后的深情,又如何会轻易的做出那样的决定,更何况,太子的母舅长孙大人一向更为偏爱太子,而非魏王啊。”

    “就是因为两位殿下同为嫡皇子,因此才都有资格才是,又怎可因为太子年长魏王一岁就无视其才学之绝伦呢,想当年陛下也非高祖长子啊。”黄衣男子看上去尤为钦佩魏王的学识。

    这时,众人似乎都想到了武德时的那桩旧事,于是皆收口不语,过了片刻,一直未曾说话的一个着青色长衫的青年似深有感悟道:“若皇后娘娘真的还在世,必定不会有如今的纷争啊。”

    若水微微眯起眼,已经多久了,自己没有听到这两个字……皇后……心下不由一沉。

    “你们说,皇后娘娘究竟还在世么?”白衣少年声音低郁道。

    “我也只是听在长安为官的长辈私下里提过。”黄衣男子微微顿了顿,“据说,贞观十年的时候,皇后的病情一度极其凶险,宫里和礼部的人都已经开始替娘娘准备后事了,可之后,所有的传言都没了下文,既没有任何诏书说皇后已经薨逝,可原先为皇后下葬所建的昭陵依旧还在继续挖建。现在不要说在宫中,即使在长安,皇后二字已变成首要的禁忌了,也许除了陛下,全天下已经没人能知道皇后究竟是生是死了吧。”

    几个人又是一阵叹息,“啊,雨止了。”一人惊喜道。

    “那我们就快走吧,皇家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说清楚地,就像同样也是皇后所出的隐王殿下……”

    若水稍稍有些失望的看着他们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末子,现在已经是六岁的孩童了吧,究竟是谁在替自己照顾他和兕子呢?

    一直以来牢牢锁在心底的牵绊,多年之前的那个噩梦仿佛被解锁了一样,朝自己涌来,承乾,青雀,难道历史又回到了它预定的轨迹上了么?

    将帷帽带上,她将银子留在桌上,脚步轻轻地下楼离去,方才那些人说的未必全部是真,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让人在意,兄弟相争,得利的又会是谁呢?

    刚停歇下来的雨又飘扬了起来,若水不在意地走在如雾的雨丝中,回路很是清静,她边走边思忖着,三年前,也就是贞观十年年末的时候,李世民被未按照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将长孙葬于昭陵,那已经足够引起自己不安的揣测了,但那时的太极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她所无法知道的。承乾与青雀兄弟情深也绝非三言两语所能离间,更何况,青雀迷于经史子集,对朝政也从未显出过跃跃之意,又如何会使李世民说出那几乎是暗示易储的话来?

    回到自己那个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若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低下头的时候,挂在颈间的那块玉佩便晃了出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的坐在昏暗的房子里,没有热茶,热水,这里的一切都是冷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无论是她,或是长孙,她们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耳边似乎传来在当年,长孙看着自己,良久之后方才悲哀地叹道:“现在我才相信了,我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爱上谁,都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幸福呢。”

    时间重新又回到了三年之前,昏暗的阴阳之间,若水又一次来到了那里,那个将自己带到这儿的白发老人,用着慈悲却无情的声音说道:“你命数已绝,待那另一半魂魄回来,便是你们转入下一世的时候了。”

    下一世,若水漠然的点了点头,生命犹如浮萍,不论是自己的还是长孙的,不,说到底,她们也还是同一个人。

    老人看着她,欲言又止,有些事情,即使是世间的神灵也无法改变,更不要说是……

    这时,若水看见另一个自己也来到了这里,长孙缓缓地走来,对着老者说:“你曾说过,还欠我们一个愿望。”

    那老人似乎很惊讶,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你……是想……”

    “不错。”长孙回过脸来面对自己,“历史既然已经改变,我们又何须为其陪葬,你还愿不愿意回到贞观之年,继续我们的命运么?”

    若水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怅然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而离开,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回去呢?”

    “你还有牵挂的人,不是么?”

    若水下意识地反问:“你不也有么?”

    长孙淡淡的一笑,只是说:“我们的牵挂是不同的,放心,这次你回去,不会再回到长安,接下来的路,就由你自己来抉择吧。”

    这时,旁边一直无语的老人忽然插声道:“你明白你要付出的是什么吗?”

    长孙平静的点点头,“若水,当你在醒来的时候,将会拥有我全部的记忆,但不会再有丝毫过去的感情了。”

    若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却听见老人语带悯然地说:“她用一生的情感和魂魄作为交换,换得你们在阳间的寿命,尔后,你们的灵魂将合成一体,可她的意识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为什么不是我。”若水紧紧地拉住长孙的手臂,“可以由我来交换啊。”

    长孙温柔的回握着若水的手,“那里,有太多我不想面对的人和事,即使回去,必然也只是痛苦,而你却不同,带着我们共同的回忆让长孙若水这个名字获得幸福,那是我所一直期盼的。”

    若水看着长孙清润的眼眸中带着坚定却深沉的隐痛,仿佛也看见了自己。

    长孙,那个曾经宛如夏花般的娇美,在草原上驰马奔腾的女孩,却过早的被夺去了鲜艳的色彩,在时间的沉淀后拥有了秋天的宁静与淡定,而若水则未曾经过那些鲜活,直接走向了冷清与淡泊,分裂的半身实际在那一刻就已经园融在了一起,真正的殊途同归。

    掌管时空的老者定定地看了一眼长孙,接着点了点头,多年之间自己犯下的那个错误,终究将在自己的手中得以修正,只可惜,时间的痕迹永远无法消除,而命运就好像一轮古老而巨大的风车,即将开始它新的轮转。

    若水先失去了意识,老人对长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真正的原因,你还是没有告诉她……”

    长孙轻轻一笑,“我曾说过开始是缘,结束是命,可现在,看着她替我这么走到今日,我却更愿意相信,命是可以改变的,就在我们手中。”

    再醒来的时候,若水被送到了扬州的大明寺,鉴远大师或许是知道什么的,因为他从未问过自己的来历,姓氏,只是为自己张罗好了可以使她独立生活下去的一切。最初的时候,若水的心很平静,几乎没有出过山间的小院,终日沉浸在长孙的回忆和自己的过去里。直到再一次看见热闹的街市,接踵的人群时,真的一切宛若隔世一般,而江南的明媚一度曾让若水以为,这里将是她最终的归宿,可这样的平静,或许也不能长久了。

    手中的这块墨玉,是后来才在自己身上发现的,根据脑海中回忆,那似乎是长孙从小便带在身上的,玉上铭刻着观音婢三个隶字,若水紧紧捏着冰冷的玉石,是爹娘留给她们唯一的回忆,也是长孙留给自己的印痕。

    长安,长孙府。

    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的长孙无忌此刻却不由伸手抚着眉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对着面前的外甥女无奈道:“瑶儿,你又想要做什么?”

    明瑶拉着长孙无忌的手,坐在一边,微微带着撒娇的意味道:“舅舅,答应我吧,总是闷在长安,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长孙无忌尽量不想去看那张和妹妹相似的面庞,想当初,就是因为这张恳求的脸庞才让自己犯下了欺君的大罪来,“瑶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次的事,舅舅的心还悬着,要是因为这次的事也一同被你父皇给发现了,那我们一家还不都得被流放去?”

    明瑶看着似乎异常严肃的舅舅,却更是忍俊不禁道:“舅,这大唐的律法都是你编的,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就算被爹给知道了,还有舅爷替我们求情呢,不见得爹真的打算把长孙家给灭了不成?”

    “你说得我的头都疼了。”长孙无忌又揉了揉头,“当年也亏你想得出来,就因为担心被你父皇指婚,居然来找冲儿当幌子,我们啊,也实在是把你给宠坏了。”不过总算比起房玄龄,他们还是要好上一些,听说不过才刚入门的功夫,好好的房家就被高阳公主吵得不得安宁。

    “舅舅,你想,要是被父皇真的知道了,大表嫂也就不用在妾室的位子上继续委屈下去了啊。”明瑶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所以,就让我出去吧。”

    “然后,等你玩够了,就去刑部来看你舅舅一家吧。”长孙无忌没好气地说道,真是,好像上辈子欠了这丫头一样,什么庄重,娴静,即使在她父皇那儿也就只是偶然做做样子。

    明瑶的眼中迅速蓄起了泪水,一言不发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苦笑地看着明瑶,眉头锁得更紧,只好开口问道:“这天下那么大,你一人女孩子家,舅舅又怎么能放心得下。”

    明瑶就长孙无忌一松口,立刻破涕而笑道:“舅舅若是不放心,可以拨一个侍卫和懂武的丫环给我啊,瑶儿答应到了一处,便一定给您写信。”

    无忌微微眯起眼,“说实话,你有这打算已经有多久了?”

    明瑶的脸色一变,低下头,方才还清脆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有些低闷,“从娘不在了之后,我就有这个打算了。”

    室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凝结了起来,长孙无忌的眼中浮现着无法磨灭的伤痛,良久之后,他轻叹道:“那又是为什么呢?”

    明瑶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眸,带着哭腔道:“娘都不在了,可爹又迟迟不肯把娘入殓下葬,总是说娘只是不见了,大哥为了这事已经和爹吵得不可开交,这宫里面,我还要去了做什么呢,面前晃的也尽是些比我还小的嫔妃,看着就难受,还不如象以前娘告诉我们的一样,去行千里路来的舒服!”

    长孙无忌伸手把明瑶揽在怀里,就想当初父亲死后,他搂着哭泣的观音婢一样,她们的脆弱只会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流露,但也只有瞬间而已。

    果然,很快明瑶便擦干了泪水,抬眼道:“舅,我只是想象当初答应过娘的那样,快活自由的活着,所以……”

    “那末子和兕子呢?之前,你不过才两个月没进宫,那两个一直乖巧的孩子便吵得你父皇下旨来找你入宫,如今,你这一走,可不是几个月能回来的吧,还不迟会早拆穿。”长孙无忌的语气已经轻缓了许多。

    明瑶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舍,犹豫道:“即使爹知道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从前有你娘在是不会,可现在你父皇的脾气,还有谁能治得住?”

    明瑶赌气道:“要是爹真地问起来,我就干?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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