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第14部分阅读
桃之夭夭 作者:未知
吻着若水的额间,“记住你说答应过我的,生死与共。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明明是温柔至极的话语,可却让若水听出了一丝异样的占有欲。
行宫的日子虽然清闲,但作为国君,李世民依旧每天会抽出一些时间与大臣们商讨国事,最要紧的便为年末的西征做准备。
若水一向不会当面插手任何军国大事,只有当李世民问起时,她才会答上几句,也不过是说说自己的想法,日子过得恬淡而平静,仿佛回到了当初的那段天水山庄的日子,却更多了一丝温情与甜蜜。
一日的午后,在两个孩子的床榻前,若水无奈抱着末子,本该与姐姐一样小憩的他此时却怎么也不肯睡在榻上,只要若水欲将他放下,他灿烂的笑脸便顿时一瘪,做出要大哭的模样来。
为了不吵醒已经睡熟的兕子,她只好抱着儿子出了内室,“末子,我们睡觉好不好?”
末子仿佛是听懂的一样,在母亲的怀里扭着胖胖的小身子,小嘴里发出了抗议的声音。若水摇了摇头,侧脸向立在一边的淡云问道:“陛下现在哪里?”
“应该是和大臣们在书房议事,小姐。”
若水回过脸,点着末子的小鼻子道:“这下可好,原本娘还打算把你丢给爹的呢。”
淡云在边上笑言道:“不如,让奴婢来抱小皇子吧。”
“这会儿,他就像什么一样,黏在我身上,拉也拉不掉。”若水看着两只小手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襟道,“不如,我带他出去散散步吧,说不定也就睡着了,淡云,你也和广月一起看着兕子吧。”
“娘……娘……”等到只有若水一个人的时候,平时并不怎么开口说话的末子奶声奶气地出声唤着。
“怎么了,末子。”若水随意的走在一条石板路上,雨后空气清新湿润,远目望去,山间漂浮着白云和满眼的葱郁,只见儿子的小手指着前方的一条偏右的岔口。
若水故意向另一边走去,果然末子一看,两条小腿使劲地荡着,直到娘亲回到了原处,方才停歇了下来。
沿着儿子所指的方向,不远的前面便是一座凉亭,走上前去,更是让人惊喜,凉亭的下边正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她抱着眉眼已有些惺忪的末子坐下,侧出身子,看着潺潺的山泉淙淙的流过,一时间,四周静极,鸟鸣,树响,水嬉,让人宛若置于世外仙境之中。
人在极静的时候,耳朵便越是灵敏,不用回头,若水便听见身后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初始不过以为是路过的宫人,她便没有在意,可那人走到一处后,便似乎停滞住了脚步,她好奇地回头,一个身着朝服的人影静静的立在亭子的左边,似乎在看着一块石碑,身子越过了思绪先做出了反应,她的手中依旧抱着末子,缓缓地向那人走去。
只走了几步,那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将目光移向了声响的所在,愕然的表情骤然出现在那张一贯温和的脸上,“观……”一字刚吐出嘴来,他立刻停下,恭敬地跪下道:“微臣不知皇后娘娘也在此处,恕臣失礼了。”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一瞬,“褚大人请起,既然不知,本宫又怎会怪罪?”若水听见自己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丝涩然。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直到怀里的末子,忽然睁开眼,似乎有些不安地手脚晃动着,毕竟是抱了许久,若水的手臂也有些酸痛,却听见那个记忆中便习惯沉默的男人,用着太过自然的语调出声道:“娘娘若是有些吃力,臣能否逾矩抱一下十五皇子?”
逾矩?若水心中突地一沉,随即便抬眼道:“末子一贯不喜生人抱他。”语意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些薄怒。
话音刚落,却见方才还除了娘亲谁也不要的末子,竟然朝着褚遂良伸出小手,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抱……抱。
褚遂良温润却凝固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真实的笑意,他伸出手臂,几乎是未经若水应允地便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你。”若水冷冷的出声,继而握紧双手,这个只存于长孙回忆中的人却真的能挑起自己情绪来,想到这里,她沉沉的开口,“褚大人,你这才是真的逾矩了。”
褚遂良的眼中带着一抹不容让人错辨的怜惜,几乎是措不及防的向若水问道:“观音婢,我们之间真的需要这样说话么?”
若水的身子生生的往后退了几步,可唯一能做的却只是沉默,不是,他问的是长孙,不是她,是那个青梅竹马的娇俏女孩,不是如今这个在福利院中寂寞长大的自己,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用着清澈中带着些许残忍的目光直视着对方,她说:“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阿良哥哥的观音婢了。”
褚遂良的身体微微的一晃,接着便极淡极快地笑了一下,回得倒似乎是若水的上一句话语,“是,确实是臣逾矩了。”
若水的心中似乎被针倏的一戳,痛得抓不住来处,但也只能疏离的一笑,“褚大人也有家室吧。”明明是一声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微臣早年便娶有一房妻室,如今亦有儿女。”褚遂良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那你在家也必定是个慈父吧,本宫很少有看见末子喜欢的生人。”若水问着极普通的话语,却带着一丝端庄与高贵。
褚遂良低头看了一眼末子,却久久地没有回话,眉眼中却带着一丝寂然。
若水看了看在褚遂良的怀中,那个适意玩耍的儿子,神思却有些微微恍惚,或许这也是所谓的缘分吧,她静静地将目光移到刚才褚遂良注视的那块碑上,“褚大人方才看的便是这么?”
“是,微臣从前便听说这块由欧阳先生所写的碑文,故此次定要来一睹真迹。”
若水微微好奇的也凝神看去,这便是后世极富盛名的《九成宫醴泉铭》? 与褚遂良并肩立在石碑前,两人对着这字中的妙处一问一答,反倒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个邻家的男孩握着女孩的手,一横一竖地临着贴。
第二十三章 惊澜
无声地挥退了面色闪烁不安的郑吉,李世民静静的立在若水与褚遂良的身后,他看着自己的皇后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看着自己的儿子安然的被抱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虽然他们之间坦荡的言笑已经拭去了自己乍见时的惊怒与怀疑,可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双人影,想到杨茜再见到自己时说的那番话,尽管知道不可全信,但……
“遂良,你看着这碑上的字有什么心得?”跨上一步,李世民打断了前面两人和谐的气氛。
褚遂良心中一惊,转过身来正欲行礼,却被皇帝拦道:“你还抱着十五皇子,不必行礼了。”
若水面色如常的轻笑道:“褚大人和末子倒还真是有面缘,如今就连我抱他也不要了。”
李世民大笑出声,道:“还有这等奇事,末子可一向是生人勿近的啊。”说着,便朝着儿子伸出手,“来,父皇抱。”
褚遂良见状,面色微肃,要将怀中的皇子交还给皇帝,谁知,此时的末子对自己爹爹丝毫不感兴趣,一张小脸立刻扭头背了过去,双手牢牢地环住褚遂良的脖颈。
李世民一张宠溺的笑脸顿时僵在了半空中,若水在一边忍不住笑道:“陛下,既然末子那么喜欢褚大人,不如就给他们趁早订个师生的名分吧。”
“这个提议不错。”李世民边笑着,便不着痕迹的将手揽在了若水的腰间,“不知道遂良意下如何?”
褚遂良沉稳的站在原地,目光微闪,“臣惟恐自己才学有限。”
“爱卿的才学哪里还需要怀疑?”李世民爽声道:“就这么定下了,待末子再大些的时候,你这个皇子的太傅可要从习字开始教起啊。”
若水在一边不由插话道:“褚大人实在是过谦了,况且以你的才智来教一个孩童的启蒙之学也实在已经是大材小用。”
“末子,是不一样的。”突然,李世民的口中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褚遂良微微一震,垂首道:“是,臣定不负陛下和娘娘所托。”话音刚落,方才还死死的贴在人家身上的末子,终于咧开嘴笑着朝父亲伸出手,嘴里喊着:“爹,爹,抱。”
李世民没好气地接过儿子,褚遂良目无斜视地谢恩行礼后,便告退了。
“二哥怎么寻到这里来了?事情都商议完了?”若水侧身看着面色有些不悦的皇帝。
“再不来,儿子都要被人给拐跑了。”李世民在末子的身上轻拍了一下。
若水听着他说笑般的语气,可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弯起嘴角道:“我看末子喜欢的不是褚大人,而是人家身上的墨香吧,常年习字的人身上大多会染上墨砚的味道,末子抓周的时候不也只抓了砚台?”
李世民的脸色缓了下来,在儿子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逗得末子咯咯直笑,“原来你喜欢的是笔砚啊,怪不得站在石碑前那么听话,将来爹爹一定把天下最好的字帖都给放到你的面前,这下总不会老是缠在别人的身上了吧。”
若水微嘲道:“二哥的话里怎么那么酸呢?”
李世民携着妻子往回走着,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说,那承乾小时候究竟喜欢元吉什么呢?那叔侄两人玩耍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也许还以为是父子呢。”
“或许,是我们对他太过严苛了吧,孩子不都是喜欢被宠着的?”若水的呼吸停滞了半拍,可接着便镇定自持地回道。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轻笑不语,隐隐带着一份沉色与傲然。
山间的夜晚尤其宁静,若水倚在李世民的肩头,一阖上眼,便是白天那人淡淡带涩的笑容,无奈的睁开,恰恰对上丈夫莫名惆怅的目光。
“睡不着?”李世民淡淡地问道。
“二哥不也一样?”若水垂下眼睑。
李世民拉起若水的手,轻轻地在在唇上碰了碰,状似无意地问道:“若水,你喜欢桃花么?”
若水伸出另一只手回抱住李世民,将脸深深埋在对方的胸前,喃喃地回了一声,却让人听不真切。
李世民敛去了笑容,眼色复杂地凝视着若水浓密漆黑的发丝,“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再来这儿看桃花好么?山里的桃花开着最迟,比之庭院里的却更是美得沉静淡雅,和你最是相配。”
“二哥觉得我似桃花么?”若水微微抬眼,看着李世民越显成熟内敛的俊颜,岁月磨去了他的冲动鲁莽,留下的却是雍然轩昂的风华,这个男人即使不是人间的帝王,也必然是天子骄子。
李世民在若水的眉间映上一吻,轻轻叹道:“我更希望你像那盛开的牡丹,雍容典雅,是唯一的帝王之花。”
若水淡淡的笑开,皇后不正是帝王之花么?正如那最漂亮的一株牡丹必然是绽开在繁花似锦之间,却依旧傲视群芳,天下景仰。
忽然,似乎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世民皱起眉头,同若水对视了一下,谨慎的起身,穿上外衣道正色道:“若水,我先去外边看一看,你留在屋里不要出来。”
若水点点头,目送着李世民离开,心中有些不安,这么晚了,若不是大事……想到这里,她干脆也跟着起身,赤着足,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果然,外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李世民对着来人,惊愕道:“柴绍,你说什么?禁卫中有变?”
柴绍低着头,慎言道:“陛下,臣也是无意中听说侍卫中有传言,负责守宫门的一些将领士兵似乎行踪有异,而此行的御前侍卫中也好似混入一些陌生的面孔,臣已经擅自将这些人抓禁了起来,可京中的情势却不甚明朗,请陛下择断。”
李世民来回重重地踱了几步,随后果断地拿起墙上挂起的盔甲,“走,朕要亲自去审审那些乱贼。”
柴绍急忙出声阻拦,“陛下,山间路滑,夜色漆黑,您这样出去,实在太过危险,还是臣将他们押送过来吧。”
李世民挥手道:“不必多说,这样一来一去,又要多少的时间?趁早审问清楚,才好知道京城的情况到底如何,也好早作决断,走吧。”
这是,内室的门被推开了,若水神色坚决道:“臣妾也一同前去。”
李世民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便自然拒绝道:“夜深露寒,若水你怎么能出门?”
“陛下都如此震惊,事态必然严重,臣妾又怎能心安的等在这里?”若水走上前,为李世民披上了盔甲,随后对着柴绍说道:“柴将军,请带路吧。”
李世民一把握住了若水冰冷的手,心底震动,祸福相依,生死与共,经此之后,恐怕不会有任何事或人可以将他们分开了吧。
幸而,当白昼来临的时候,所谓的疑似谋反之事总算被证实是虚惊一场,随行的陌生侍卫也只是新调任的缘故,至于京中的变故更是子虚乌有之事,可这一夜的担忧与无眠,却让若水重重地病倒了。
仿佛是年初时那场噩梦的重现,只是这一次躺在床上的人换作了皇后,上官平的眉间深深地打了几个结,一样是高热不退,可皇后的身子原本就没有陛下强健,即使勉强将烧给退下了,可接下来极易诱发的气疾之证仍旧是相当的棘手啊。
“上官平,你不要光顾着皱眉,皇后的病究竟该怎么治?”李世民的心被紧紧的揪着。
上官平不敢多言,只道:“陛下,请容臣先下去开药,这否则这高热不退,臣也无能为力。”
李世民摆了摆手,看着那苍白的脸颊上映着让人心惊的绯红,看着她明明昏睡的眼中却流出泪水来,若水,你究竟在难过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他的心中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为什么,当自己以为一切都慢慢好转的时候,命运却总会展现出它残酷的另一面来。
亲手将汤药一口口的喂进了若水的口中,李世民依然失望的看着妻子依旧昏睡的面庞,这时,明霞急匆匆地走进来,“陛下,有人回报说,孙神医此时正在长安,我们立刻派人把他接到行宫来吧。”
李世民眼前一亮,“快,快把孙思邈找来,一刻也不许耽搁。”
“二哥。”仿佛是感觉到了丈夫的心焦,若水缓缓地睁开眼,声音哑涩地唤道。
李世民惊喜万状的俯身,“若水,你终于醒了,放心吧,等孙思邈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若水勉强的一笑,在方才那无助的黑暗中,一直有一个空然的声音在反复的念着,贞观十年六月,文德皇后崩。唯有悲伤的牵挂将自己又送了回来,可,人又如何能胜天?
九月,帝后归京,或传皇后于九成宫重病难起,幸得神医妙手回春,方才初愈。
又一年的秋天,若水坐在立政殿的园子里,脸色依然不见血色,可神情却恬然宁静,一阵秋风来得疾了些,不禁让她止不住的连咳了数声。
循声而来的李世民佯怒着,俯下身道:“那些宫女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孙思邈临行前特意嘱咐过你这段时间都不得经风受寒,她们竟然也不拦你。”说完,轻柔地将妻子抱起,往内殿走去。
若水将脸放在李世民的颈窝里,低声道:“好久没见阳光了,我才不许她们拦着或是跟着。”之前的整整一个月,自己都徘徊在生死之间,尽管最后还是被救了回来,可身子也弱到了一度只能卧床的地步,就好像这具一直以来只有一半魂魄的身体又一次开始慢慢的衰弱了一样。
“再养一段时日吧。”李世民的话语中带这些不自知的恳求,“等到我看着都能安心了,就随你去哪儿。”
“后宫里,没事吧?”若水迎上李世民的目光。
李世民轻描淡写道:“你都病着,还有谁敢惹事,放心吧,杨蕊和杨茜还被禁在她们的宫室里,谅她们也没办法兴风作浪,就等着你好起来再处置吧。”
若水看着面前的立政殿,倦然道:“只要她们不坏了宫里的规矩,我也不想动她们,毕竟谁的心里没有苦处。眼下要紧的倒是承乾的事,西征吐谷浑的事,他准备的到底怎样了。”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虑色,低下头来的时候却已经消失不见了,“等他出征前来见你的时候,你自己看着也就放心了。”这个时候他不想,也不能告诉若水,前些日子,他们的长子在操练射箭的时候,被突然受惊的马给甩了下来,幸而只跌伤了腿脚。
贞观八年十一月,吐谷浑进犯凉州。
十二月,天子下诏大举兵马,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帅五路兵马讨伐吐谷浑,此时的朝中,却依然很少有人知道太子李承乾亦随军同行。
第二十四章 好景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坐在席间,若水的口中轻轻的吟着《诗经》中的诗句,怀中的兕子睁着清澈的眼睛,拉着母亲的手指,软软的跟念着:“我心匪石……”
“娘!”不远处似乎传来明瑶的声音,若水惊喜地向帘外唤道:“广月,是瑶儿么?”
还没等广月回答,只见帘子被用力的掀了开来,笑得一脸明媚的瑶儿几乎是冲到了若水的身边,“娘,没想到吧?”
若水每一次看到将头发挽成发髻的女儿,心里总有生出几分不舍,伸出手摸了摸明瑶依然稚嫩的脸庞,怜爱道:“出嫁都一年有余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明瑶依然同过去一样,依着母亲撒娇道:“娘不是说,不管瑶儿多大,只要在娘面前都永远是个孩子么?”
若水微微一笑,只听见膝上的么女甜甜的朝明瑶喊着姐姐。
明瑶兴奋地把兕子抱了起来,“兕子,想不想姐姐阿?”说话,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了,娘,怎么不见末子?”
“你爹带着末子骑马去了。”若水解释道。
“骑马?”明瑶不可置信的惊呼道,“娘,末子还那么小啊。”
若水轻柔的拍着女儿的手道:“所以有你爹抱着呢。”
“爹也真是,已经有大哥去了战场,居然这么早就要末子上马。”明瑶撇了撇嘴。
若水的眼神掠过一丝担忧,随即便说笑道:“你自己生的那个,你爹也就管不着了。”
明瑶一向明亮的眼中此刻闪过一丝闪避,将妹妹举高到自己的面前,遮住了若水的探试,语气不稳道:“娘,你在说些什么啊。”
若水微一蹙眉,将兕子从明瑶的手中接过,正色问道:“你和冲儿,是有什么不对么?”
明瑶嘴角仿佛刻意弯起一丝妩媚的笑容来,拉着若水的手臂道:“娘,你想得太多了呀,冲哥哥怎么会对我不好,那舅舅还不第一个不饶他?”
若水轻轻的摸着女儿的发鬓,似乎无意道:“怎么还叫舅舅?不是早该改口了?”
“啊。”明瑶一时语塞,继而有些勉强的解释道:“对着娘说话,当然要叫舅舅嘛,不然娘又怎么分得清我说的是哪个爹。”
若水心里微觉得有些不对,刚要继续发问,却被从外而至的一声问话给打断了,“我怎么不知道瑶儿什么时候有了几个爹爹了?”李世民带着爽朗的笑声从外边走了进来。
明瑶顿觉心里一阵轻松,对着父亲俏声道:“爹,我们说的是舅舅呢。”
李世民穿着一身的骑装,英气逼人,隔着案几,在妻女的对面坐下,笑言“我们和你舅舅这是亲上加亲,弄得我总是以为瑶儿不过是去亲戚家做客的呢。”
明瑶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要堵住父亲的嘴,“爹,末子呢?不是你带出去的么?”
李世民将凉茶一口喝完,露出一脸的无奈道:“那小子,带着他骑马的时候,开心得不肯下来,等到玩得累了,竟在马上就那么睡着了,刚刚我已经让淡云带着他先洗澡去了,一身的汗。”
“这天还不是很暖,可不要着凉了。”若水有些担忧地说。
明瑶在一旁接口道:“娘,淡云姑姑做事,又不是爹爹,有什么好担心的呀。”
李世民一愣,呵呵的笑出声来,“瑶儿的嘴还是一样的利啊,不知道冲儿怎么管得住你?”
若水留心看着女儿的反应,果然,只要一提及长孙冲或是夫婿家的字眼,明瑶的反应便会异常的古怪。
“不要说我了啊,爹。”明瑶恬然一笑,“你不觉得娘这段日子以来越发年轻了么?你同娘站在一块儿,都不会有错辈的感觉么?”
话音刚落,只见李世民的脸色便是一暗,看得明瑶心下一惊。
若水笑着圆场道:“真是不孝女,娘明明就是病得清瘦了下来,还嘲笑娘。”
明瑶愕然道:“不是已经过了半年了么?娘的病还没好么?”
还没等若水回答,李世民已经抢说道:“好了,瑶儿你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如今毕竟还是嫁了人,不管你舅舅怎么宠着你,也该回去了。”
明瑶狐疑的起身,直到看见娘亲给了自己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说了离别的话。
“怎么了,二哥?”女儿走后,若水奇怪的看着李世民朝自己盯了许久。
李世民稍稍回了神,被明瑶方才那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自从去年的大病后,若水整个人确实也变了不少,最初也许只是神韵,那举手抬足间常带的一丝冷清,慢慢的带上了恬澹与安宁,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那份深邃渐渐地化作天地之间的开阔,而如今,她的面容更是宛若停留在了一个过去的年岁中,静静的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远去。他听见了妻子的问话,可却只是默然的将骇意埋在心底。
沉寂了片刻,李世民仿佛没有意识到方才的沉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道:“今天还没亲过兕子呢,若不是我身上也染了一层的灰……”
若水作势要将女儿抱离开来,嗔怪道:“二哥,你可别想弄脏兕子的新换上的衣服啊。”
李世民故意做出失望的神色来,随即在妻子不甚防备的时候,绕过案几,将她搂在怀中,轻笑道:“不让我抱女儿,那就抱女儿的娘亲吧。”
兕子坐在一边看着贴在一起的父母,露出几颗门牙道:“爹爹欺负娘。”
李世民一听,眼中显出浓浓的笑意,低头,便吻上若水的唇间,良久之后,才抬起头对着一脸懵懂的女儿道:“看见没有,兕子,这才叫欺负。”
若水嗔怒地要推开丈夫的沉重的身子,“二哥说什么呢!”
李世民看着若水生动的表情,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刚刚收到军中的回报,离承乾回来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真的?!”若水顿时喜不自禁道:“大军可是得胜而归?承乾一切都还好吧?”
李世民的神色完全是身为人父的自豪,“待承乾回来,差不多也该是他大婚的日子了。”
若水宽下心来,终于,又一桩心事可以放下了。
贞观九年,五月,李靖追吐谷浑主伏允于乌海,且未,破其大军,伏允后被其左右所杀,其子慕容顺被立为可汗,降归于唐。
又是一场大胜,自从贞观元年以来,大唐的子民们总是带着无比崇敬与骄傲的心情看着他们的君王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广阔的疆土,可有一些人的心情却更复杂些,因为他们的儿子正冲杀在沙场之上,生死由命。若水第一次深深的体会到了这种心情,尽管她清楚承乾或许是这次西征大军中最安全的一个,可毕竟刀枪无眼,而凭他的骄傲又怎能容忍自己畏缩在他人之后,必定会想要身先士卒。又如若他的身份被吐谷浑的探子所知晓了,如此慢慢的征途,即使是李靖也未必能保全他的安危。
当从沙场归来的长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若水几乎是喜极而泣,高挺的个子,五官越发洗练的面容,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迫人的光芒。
承乾跪在若水的膝前,沉声道:“儿子不孝,未能在娘亲病时服侍左右,请娘亲责骂。”
若水将承乾拉起坐在自己的身边,“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多规矩?和娘说说,身上没伤吧?”
承乾沉稳的一笑,隐隐带着几分李世民的神态,“不用担心,我没伤到哪里,倒是娘,您的气疾还有犯过么?”
若水语带宽慰道,“已经快半年了,你爹连立政殿的大门都不怎么让我出,哪里还会有事?”
承乾神眼中也掠过笑意,“这次回来,爹许了我一个月的假,儿子趁此机会也能好好陪着娘。”
“才看你似乎大了不少,怎么这会儿又说傻话了。”若水的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以你爹的性子,又怎么会平白放你一个月的假,自然是给你大婚用的。经此一役,我们也总算可以放心你担起国事家室的责任来。”
承乾内敛地笑了笑,全然不见出征前的那份执拗的迫切,“娘,儿子大婚的事情就交给礼部和内务省的人去打理吧,您切勿太过操劳了。”
若水暖暖的笑道:“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吧,未晞这段日子也足实为你担够了心,快去见见她吧。”
承乾依言退出了母亲的内室,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了,只剩下平静与坚忍,与他的父亲不同,战场留给承乾的并非豪气万丈的英雄气概,而是傲气之外的深沉之色。世人只知此行西征不过只是唐军不败神话的继续,却并不深晓个中不可为人所道的艰险。
四月,当敌军败退之迹,是否应该立刻乘胜追击,几乎引起了诸多将领的分裂,而一路上跟随北军的他理所应当地继续跟随李靖深入群山之间。赤水源之战,自己所在的一人马被吐谷浑大军围困,漫天遍野的血色断肢,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而残酷的看见什么是惨绝人寰,杀或者被杀,那个世界是如此的简单。
尽管被薛家兄弟尽量的保护在身后,可是当胯下的战马悲鸣的倒下,手臂,肩膀被深深的划开之时,痛也已变得麻木,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将无法再活着回来,视线迷茫的眼中甚至出现了母亲那清润含笑的目光,死也许就在不远之处等着他。
然而,援军在最后一刻还是出现了,当承乾再醒来的时候,大帐之中,李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出现了无比的欣慰,“太子殿下您再不醒来,老臣几乎要向陛下自刎谢罪了啊。”
承乾艰难的扯动着嘴角,“李将军,父皇早已说过,即使有什么万一,也是我自己的责任。”不是儿戏,也不是累赘,承乾用平静的语气,夜一般的眼眸,宣告这便是大唐的储君应有的尊严与担当。
身上的伤其实还根本未好,方才在母亲那便强忍着,不能露出一丝的痛楚来,承乾微微苦笑,走进偏殿,只见未晞已经神色激动地跑了过来。
这就是自己即将迎娶的妻子,承乾心中升起暖意,伸手拥住她,相携而坐,心中隐隐带着一份内疚,看着未晞盈盈浅笑的慧眸,爱上自己,不知是她的劫还是幸,但无论怎样,再过月余,她就将是自己敬重的妻,尊贵的太子妃,是自己决意执手终生的女子。
第二十五章 流年
流年似水,这话一点也是不错的。大喜之后便是大丧,月中的时候才在在长子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世民,数天之后却得知,在太安宫里独自颐养天年太上皇已经将要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对于父亲,李世民的感情向来是复杂的,年幼时的景仰,少年时的钦佩,直到一统天下之后,父子之间的分歧,怀疑,失信,慢慢将亲情变得淡薄而无谓,可即使如今自己已是天下至尊,心中却依然有一块希冀的角落,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希望父亲再用一次自豪的眼神看着自己,如同晋阳起兵之后的那段时日。
病榻之前,李世民重重地跪下,看着日渐消瘦和老态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涩,“父皇,儿子来得迟了。”
李渊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将头微微侧转,口中唤道:“是二郎来了。”
李世民一听,几乎怅然泪下,多少年了,父子没有这般亲密的唤过自己,“是,父皇,二郎来了。”
也许是儿子在榻前的缘故,李渊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伸出干瘦的手覆在李世民的手背上,“二郎,你还记得么?大业二年的时候,你目有重疾,久医不治,为父去大海寺为你祈福,还造了石佛一尊送入寺中供养,后来你便真的好了。”
“是,儿子记得。”
“那时,你娘便说,二郎这个孩子只怕不好养。”李渊絮絮道:“现在看来,比起大郎,四郎,你是不好养,但也着实更有出息。”
李世民不由哽咽道:“我知道父皇对玄武门一事伤心至今,当日……”
李渊阻住了李世民的话,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想来,你也没做错什么,那日,若不是你先下手,日后,大郎他们也一样会朝你下手。至少,这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我李渊总不负我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就是了。”
李世民悲喜交杂的看着老迈的李渊,这是第一次,从父亲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不是我总是犹豫不定,如果不是我们的家业不是这偌大的天下,说不定,你们也不会闹出这兄弟相残的祸事来。”李渊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李世民只默默的点头,说不出话来。
“如今,我就快要去见你们娘亲了,这么多年,我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她了。”李渊的双眼定在一处,口里低声道:“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全心全意地待她,等到她死了,我也没管住你们三个,而秀宁更是早就不在了。”
“娘亲为人宽厚大度,必定不会埋怨爹爹的。”李世民劝说道。
渊惨淡的一笑,“你母亲门庭显赫,自幼聪慧异常,世事洞明,我远不及她,你们五个兄妹,除了早夭的玄霸,只有你和秀宁与你娘最为肖似。直至今日,国家大事,你比我更要清楚,我也不必多提,只是储君之事,你可不能同我一样优柔寡断,终究铸下大错啊。”
李世民眼圈彤红,口中频频称是。
李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眼中的一点光彩在慢慢的散去,弥留之际,口中喃喃道:“二郎,人,不要等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世民看着合上双眼的李渊,泣声不止,在榻前深深地叩拜了三下。最终,父亲还是没有完全的原谅自己,最终,他还是含郁而终的。
深夜,立政殿中,若水对着李世民温声劝道:“二哥,生老病死,本人之常情,更何况父皇享年七十有余,实乃寿终正寝,你不要太过悲戚了。”
李世民依旧郁郁地坐在软塌上,“若水,不知为何,自从父皇走后,我脑子里便不停的出现在年幼之时,他对我的教导,还有我们兄弟几人闹作一团的场面,这一切,难道都是被我毁去的么?”
若水微微一叹,谁说天子必无私情,只要是人,又如何能没有喜怒哀乐?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无心无情?自己也只消问一声:“二哥心中可有后悔?”
李世民的眉头一拧,思绪了良久,终于放开,目光坚定道:“不错,即使让我回到过去,我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更何况是已经发生的事,我会悲恸,会心伤,但绝不后悔。”
“二哥,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不是么?”
李世民突然抬头凝视着妻子,“若水,那你可能有过后悔?”
“我?”若水下意识地反问,“我能后悔什么?”
“父皇曾经告诉我,最初,长孙夫人是想把你许配给元吉的。”李世民紧紧的盯着若水的神色,“如果当初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还会嫁给我么?”
若水淡淡的一笑,“二哥,那时的我眼中,你和元吉并无什么不同,都是陌生人罢了,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的面上不见喜怒,缓缓地出声道:“如今,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了。”
若水心里一紧,这几个月来,元吉这个应当百般避讳的名字实在出现的太过频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次看见李世民用这看似平静的语气和眼神问着让自己不安的话,她的心底便会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因为不被信任?
“不过你还是嫁给了我。”李世民似乎自语道,“所以,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若水于是不再理会丈夫奇怪的言行,径自吹灭了烛火,躺在榻上睡下,最近的身子似乎渐有好转,她可不想因为心思过重而勾起了长孙的旧疾。
十月,李世民率百官将父亲送进了献陵与母亲合葬,李渊崩后,谥号太武皇帝,庙号高祖,是为大唐的第一个皇帝。
宫里的每一日开始都是相似的,自太上皇驾崩后,皇帝的心情便显得有些喜怒无常,宫人们做事都越发得小心翼翼起来,唯恐惹到了盛怒中的皇帝,若此刻还没有皇后在场,那犯错之人必定会被杖刑处置。
后宫中已经是如履薄冰,可偏偏一向君臣和谐的前朝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这起因便在房玄龄执意要向李世民请辞仆射一职的事情上。
房玄龄侍君多年,为人谨小慎微,深得李世民的信任。然而,自从他奉命调查高甑生告李靖谋反一事后,心中便存了疑虑。虽说当今天子为圣贤之君,决不会轻信小人谗言,可毕竟满盈易招损,自己身居高位多年,万一有人忌恨,极可能有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应该明哲保身才对。
李世民又如何会同意房玄龄的请辞,两人一个下诏,一个上表,一来一去便把李世民给惹恼了,干脆把房玄龄圈禁在府里,让他好好思过。前朝的不快蔓延到了后宫便成了怒火。若水心知此刻的李世民硬劝不得,便只拿些儿女的趣事慢慢平复天子的烦燥之心。
岁末时分,安静不见波澜的后宫嫔妃们渐渐有了些期盼,觐见皇后还是次要的,新年里的元旦家宴才是她们见到陛下的难得机会。况且对于生养了儿女且地位不低的妃子而言,正月里头,天子兴许会来到她们的殿所看看年幼的皇子公主。
“陛下在别处用膳,小姐真得全然不在意么?”明霞问着正入神的看着《世说新语》的若水。
若水从书中微微抬了抬眼,唤得却不是明霞,“广月,再给我泡壶茶来。”
淡云在一边见状,便要把明霞拉走,“你也真是,说话不用脑子。”
明霞委屈道:“当初小姐又不在意陛下,当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小姐的心思连我们都能看明白,陛下要是委屈了小姐,那该怎么办?”
若水自然听得真切,干脆放下书,对着室内的三人说道:“要是真得如同明霞所说的那样,莫非我还要陛下把后宫都撤空才能放心?”
明霞哑然失语,只见若水继续说道:“不要说只是用膳,即使陛下招了谁侍寝,难道我就要将那人凌迟了不成?若是连那份容人的气量也没有,我又如何来做着大唐的皇后,又如何来母仪天下?”
“可是,小姐……”明霞刚想说话,只见若水轻轻的摆了摆手。
“你们担心什么,我都明白。但陛下不是一个主动争取便能得来的男人,所以,不必担心。”若水淡然道,这么几年下来,如果这点信任也没有,他们之间也就不必再像如今这般走下去了,否则,明君贤后又什么遗憾的呢?信任,有时真的是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此时的安乐宫,膳后,李世民坐着与韦珪闲聊。自从若水病后,李世民也已经有良久不涉足后宫的其他嫔妃处,偶尔想来,对韦珪倒是颇有几分内疚,这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