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迷蝶之秋霁第3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招就是亲手杀死舞昭郡主秋霁云,他那时毕竟太过年轻,想法难免幼稚偏激。尽管因我的借尸还魂,导致秋霁云又活了过来,但这并不能掩饰什么。当年我脖子上红红的勒痕已解释了一切,试问是什么样的原因竟然可以让一向爱护表妹的楚王忽然要亲手杀死表妹,答案早不言自明。
于是,这样的答案就成了秋家的一块心病,时刻盘绕心头,时刻刺痛着秋家所有人。如果秋家真能一手遮天倒也好办,但偏偏四大家族里除了和秋家有联姻关系的萧家外,另外两家却是誓死的保王派,其实说白了就是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所以,随着楚王一天天长大,离亲政之日越来越近,感觉秋家这棵大树已被人用锯开始来回拉磨,一下又一下,最终逃不出被锯断的命运。
既然终有一天会被锯断,慕容昊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敏感时刻搞些不入流的小把戏,那样只会让人轻视,或者……他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你认为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打断他的思索。
他故做惊讶的扬扬眉,狡猾的道:“怎么问我?你和他是青梅竹马,应该最了解他才对。”
我的眼珠直接翻上天,暗想,我要真了解他才见鬼呢!每次脑海中那声音提到慕容昊总是一语带过,从来不肯多谈,所以我这方面的知识也少的可怜,除了知道他是上代楚王的第三子,生母原是宫女,因为中宫无子,所以才坐上楚王之位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秋霁言似乎非常乐见我不耐烦的样子,欣赏了半天,才慢条斯理的道:“四年前,他还是不够成熟的小鬼,但这四年里,他的变化非常大,连我也摸不清。有时他可以忍人所不能忍,有时他又非常暴躁易怒,所以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眉头紧蹙,这样的人才真正可怕,如果他更理智些,或者完全疯狂,反而要好对付的多。
“算了,反正这些事一时片刻也想不明白,不想了。今天闲来无事,大哥陪我出去逛逛如何?”虽是问句,我却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自从来此,我从没正经逛过这被称为楚国骄傲的京城。起先是因为身份尴尬,不被允许出府,后来则忙于学习,没空出府。陪楚王读书的那段时间,虽然天天坐车往来于侯府与宫中,却光顾着想慕容昊的问题,没有闲情欣赏途中风景。
秋霁言作为哥哥无疑极为出色,他从来不会反对妹妹的请求。所以,我们坐上马车开始漫无目的在京城闲逛。
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喧闹的街市,熙来攘往的人群,我想大抵京城的样子都差不多,否则为什么我会在楚京找到些大清京城的影子。也许,我做为郭络罗格格的生命太过短暂,记忆里本就没有太多大清京城的印象,现在想来,当时除了那条出宫回家的平坦道路,我再也无法从记忆里搜刮到一丝一毫大清京城的影子。
可楚京我却实实在在的见过,从离城不远的山上俯览整个楚京,望着那些如蚂蚁般走来走去的人们,高矮不一的建筑,城中心巍峨的宫殿与城边阴暗的毛屋形成鲜明对比,映着护城河水如绢的波光,像在唤醒人的欲望。感觉我似乎置身于一个神秘而又不难捉摸的梦中,只要伸手就能得偿所愿。
前方突来的嘈杂打断我的冥想,探头望去,很多人在拼命往一边挤,似乎有什么热闹可看。
“他们在干什么?”我好奇的问。
秋霁言也探头望了望,再缩回头时脸色平淡,波澜不兴,一种早已见怪不怪的冷漠环绕四周,一如他优雅却无情的声音:“要不要去看看,今天是贩奴的日子。”
贩卖奴隶就如贩卖工具一般,这项生意无论在楚国还是别的国家都火热异常。主人对奴隶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奴隶的地位还不如一条狗,简直让我无法想象。
马车又往前走了片刻,直到看见不远处一座搭起的高台才停了下来。台下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台上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手握木棍指点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住吆喝:“有没有人要?这么年轻的劳力只要十两银子,包您满意。”
我冷冷的望着台上张扬的大汉和两眼无神的少年,扭回头看了眼和我目光一样冰冷的秋霁言,道:“没趣,走吧。”
以前看书时,虽从里面看过关于贩奴的事情,但毕竟提的隐晦,只觉得楚国所谓的奴隶贩卖和清朝的买奴卖婢差不多,无非是穷人为求温饱到富家为奴,这时才明白其实是不同的。
清宫里的奴才虽然低贱,起码还有一定的人身自由;虽然麻木,却还是在眼中保留了最后一丝光,不似台上少年的完全绝望,像是已经死去多时,这样一个横尸走肉要之何用。
秋霁言的眼幽黯无边,嘴角始终勾着抹邪魅的笑纹。我们对视良久后,他低声说:“好。”像在应承我之前要走的话,又似乎在赞美我的无动于衷。
就在马车掉头时,少年已经被人买走,卖奴的中年男人又从台下提上一人,然后毫不怜惜的把那人扔在台上。
清脆的叮当声传来,让我以为是铃铛的响动,寻声望去却发现不过是被扔上台之人所带的手铐脚镣的声音。与此同时,我的视线被强烈的光晃过,几乎睁不开眼,稍侧了下头,才看清竟是台上奴隶那一头银色长发被阳光照耀,闪出强烈的光。
“大家快来看呀,稀有品种的奴隶,还很年轻。”中年男人一把抓住奴隶的长发,向上揪起,露出张还略微带着稚气的妖媚面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冰冷清澈的丹凤眼漠然地环视四周。明明此时他衣裳破旧,手脚俱带着镣铐,样子狼狈万分,但那双眼凝望四方的感觉却像帝王在巡视领土,孤高的威仪不容侵犯。
隐约中,似乎听到无数的抽气声,然后是长久的静默。众人仿佛被银发少年绝美到妖异的容颜震撼住了,台上台下落针可闻。
“等等。”我出声阻止要掉头的马车,兴致怏然的欣赏台上的表演。
中年男人开始拼命吆喝,希望能有人买走银发少年。但似乎这种发色和过于妖媚的容貌对楚国人来说太过诡异,台下议论的人不少,却没人肯出价买下。好不容易有个人开口,却又在银发少年如冰刃般的目光下退缩了。
又过了半天,中年男人喊的口干舌燥,银发少年的身价更是江河日下,到了区区一两银子的地步,可依旧无人响应。
“男生女相,又是银发,必是妖孽无疑。”搁着车板,我听到车夫如此咕哝。
中年男人越喊越气,又见银发少年冷淡的眼光似在嘲讽他的无能,不由气恼的一棍打在他肩头,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竟然买下你这么个陪钱货。带你走了这么多地,楞是没一个人要。今天索性宰了你,也省得继续浪费老子的粮食。”说着便举棍乱打,棍影纷飞,风声呼呼,下手毫不容情,竟似是真要把少年立毙棍下。
银发少年因手脚都带着镣铐,行动不便,那显然受到长期虐待的瘦弱身体更是根本无力闪躲。中年男人的棍子一下下打到他身上,他却一声不吭,除了脸色愈加惨白外,眼中的孤高未曾撼动分毫。
看到这里,我忽然转头冲秋霁言道:“哥哥,我要买他。”
听了我的话,秋霁言大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便伸手向怀里摸去,然后又把手伸出了车窗。
“啪!”
一声脆响后,本欲给银发少年当头一棍,彻底了结他生命的中年人突然边叫边挥棍连连后退,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猛推他般,最后干脆一跤跌倒在台边,险些失足从高台上摔下去。
台下众人大哗,中年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愤恨的挥着棍子大喊:“是谁戏弄老子?给老子出来!”
阳光下,那根被他挥舞的棍子上一点银芒不住闪动。
我诧异的望向收回手后面色如常的秋霁言,早听说他不但能文,而且善武。以前一起读书时,也见识过他出众的文采,但说到武功,我却不认为这样一个豪门公子能有多厉害的身手,顶多花拳绣腿,骗骗怀春少女。但今天,当我亲眼见证他用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掷出一锭银子把一名壮汉打得连连后退时,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武功的厉害。
“银子原来还可以这样用。”我低声感叹,随后提高声音,冲外面道:“钱已经付了,快交人。”
台上喊叫的中年人怔怔的停下乱挥的棍子,这才注意到一枚小小的银锭嵌入棍身,被阳光照耀得璀璨若星辰。
马车驶在回府的路上,咯吱咯吱的车轮声似乎显示一切都和出府时没两样,只除了车中多出的满面防备之色的少年。
秋霁言连眼尾也不望角落的少年,平淡的问:“你买这种会伤人的野兽做什么?”
我看向少年那随时准备扑上来的样子,不禁低声笑了起来:“就是因为会伤人,才有趣啊!”少年的眼神虽然狠厉,却终究不敢真的扑上来,因为他之前已领教过秋霁言的厉害。当贩奴人满脸谄媚的把他像牵狗般牵到我们车前时,少年曾企图扑上来抓我,却被秋霁言一掌打倒在地,嘴角更是流下了点点腥红。
现在靠在角落的少年就像负伤的野兽,只能无意义的发出些威吓的吼声,却阻不住猎人的脚步。
我靠过去,不顾银发少年凶狠的神色,掏出手帕温柔的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血。
他迷人的凤眼中有瞬间的呆滞,但随后则涌起更多的防备。我不以为意的笑笑,把手帕递到他眼前,和善的道:“要不要再擦擦?”
下一刻,我被双有力的手拽入个怀抱中,而手帕则被搂着我的人揪走,像扔垃圾般扔在银发少年的脚边。
秋霁言搂着我的手很紧,他的唇覆在我耳边,用暧昧的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一样的声音说:“注意你的身份。”
我笑眯眯的回搂住他,眼睛却仍旧不离少年左右,把嘴也凑到他耳边,以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决定了,这个国家以后不需要奴隶。”
秋霁言的黑瞳越发深邃无边,他似乎全不意外我没头没脑的话,只是高深莫测的望着我:“你确定?”
“当然。”我的唇依旧贴在他耳边,用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少年:“你看,下人还是像他这样会反抗比较有趣吧,如果各个都麻木不仁,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喜欢看他们想反抗,却又自知无力反抗的样子。”
奴隶的身份只会让这些人绝望,连兴起反抗的念头都成奢想,像行尸走肉般活着,毫无意义的活着,不如死去。
“有道理。”他的胸膛轻轻震动,愉悦的低笑声在车厢里传开。
第四章 没人能料事如神(下)
回到府里,我把银发少年扔给下人,让他去梳洗干净再来见我。他似乎还想挣扎,但秋霁言的一句话让其彻底安静:“你额上有奴隶的记号,除了这里还能去哪?”
少年似乎屈服了,垂下头,默默的离开。
每个奴隶都会在额上烙印菱形记号,如果奴隶逃[跑,那么可以被任何发现的人当场格杀或者成为发现人的奴隶。
无论是在楚国,还是其他国家,奴隶都是不被算做人的。
当我边喝茶吃点心边和秋霁言下棋时,银发少年梳洗完毕,再度被带了上来。他的样貌焕然一新,干净清爽的下人服遮不住绝色的容颜,一头银发宛如秋夜月色凝结而成的湖水,波光潋滟。
当他轻盈的向我走来时,长发在身侧微微晃动,犹如群星闪烁,映衬着无双的容貌,却又让那些星星黯淡了。我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感觉即使一个轻微的声响都会亵渎这样的美丽。
但偏偏有人对此视而不见,我那所谓的哥哥仍旧拈起一颗棋子,掷地有声的落下。
“该你了。”他说。
我不满的瞪他一眼,抗议的话自动消音。因为转头时再度对上银发少年漆黑的眸,清澈而冷漠,隐隐带着骄傲,和那个人竟是出奇的相似。
“你多少岁?”等我发现时,这句话已问出口,再也收不回。
银发少年似乎没想到我会先问他这个问题,呆楞了一下,脸上浓重的防备之色也淡了几分,低声道:“十六。”
十六呀,我下意识的拿起茶杯轻啜,入口的茶水似乎比平日要苦很多。
来到这里已经四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也应该十六了吧?
这时才发现,有些事不是想放下,就可以完全放下,原来我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透过袅袅茶雾,我的目光有片刻迷离,仿佛追寻到幼年的影子,又一次见到了那个人——胤禟表哥,在我死的那天向我保证绝对不会离开我,最后却把我遗弃在这个地方的大骗子。
但马上我便恢复了正常,神色自若的阻止有心人的窥视——秋霁言的眸光闪烁,嘴边的笑满是玩味,犹如戏耍老鼠的猫。
我毫不犹豫的瞪回去,不打算做他爪下的老鼠。买这个少年可不是因为他身上依稀有表哥的影子,同样似女子的妩媚,同样狭长的眼,同样冷漠的气质……就算再有更多同样,他依旧永远不会是表哥,这一点我很清楚。
当年,胤禟表哥最先对哭泣的我伸出手,是我在紫禁城中仅有的一点温馨记忆之一。没人能替代他,没人能。
甩开久远的回忆,我漫不经心的问道:“想不想不当奴隶,过自由的生活?”
少年脸上本来渐淡的防备之色再度浓重,望向我的眼中更添几分狐疑。没人会无缘无故释放奴隶,在这里的任何国家,一日为奴终生为奴,除非有特别原因而得到主人许可,否则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从奴隶的地位中解脱出来。
冲他安抚的笑笑,我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别这么紧张,我不会把你怎样。一年,只要这一年里,无论我安排任何事,你都能做到,那么一年后你就自由了。”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事,即使我让你杀人,你也要替我办到。”
对面的秋霁言仿佛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只专注的盯着棋盘,像在冥思苦想下一步棋该落在哪里。
“我答应你。”少年毫不迟疑的回答。
我甜甜的笑:“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不喜欢先轻率的决定,又事后反悔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答应了我,也许你根本就活不过这一年,或者你以后一生都要活在对这一年所做之事的忏悔中。”
“不需要考虑,无论任何事,我答应你。只要能自由,我愿意把这一年卖给恶鬼,即使因此而死,也无怨尤。”
我摆弄着手中的棋子,失笑道:“你这么说,好像我是恶鬼似的,不要担心,其实也不是太难的事,我相信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既然你答应了,那么我再替你起个名字吧。反正只有一年,我不需要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从今天起你就叫‘阿星’。”
又交代了两句,我命他下去休息,先养好伤再说。一个注定只会在我生命里出现一年的人,没必要对他了解太多,那时,我是这么想的,却忘了这世上还有种叫命运的东西。
当桌旁只剩下我和秋霁言两人,他终于从对棋局的研究中跳出,抬头淡淡的问:“你想玩什么花样?不要忘了一年后的楚王选后,你忽然买个如此美丽的男奴,难道不怕受人以话柄?”
“不怕不怕,有你在我怕什么?”我的语气满不在乎,成心想气气这个永远泰然自若,像看透了所有事,把别人都当作棋子的人。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得仿佛没有一丝光的夜晚,无端让人觉得压抑,喘不上气。
不能逃避,不能逃避。我在心里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分毫不移。感觉如果挪开目光,以后的主导权就再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而我向来不喜欢作别人的傀儡。要么大权在握,主导一切;要么完全被击败,输掉全部。我的人生里,没有第三种可能。
就在我以为那种沉重的威压要把我击跨时,他忽然神色一敛,转头淡然道:“是没什么可怕的。”
我偷偷轻舒口气,知道他有意相让,遂转移话题:“你知道吗,其实这世上并没有算无遗策、料事如神的人。”
他挑挑眉,作出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笑笑,手指了指刚才放下的那枚棋子,道:“有的只是比别人想到更多种可能的人,即使不是每种可能都会发生,但也要每种可能都做好准备才行。”
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指移到棋盘上,望着目前来说毫无用处的一子,也许那就是最后致命的一招,谁又说得准呢?
二个月后
楚惠王五年八月初三,东宫慈和太后圣寿,各府女眷奉诏入宫贺寿。
于是,我再次入宫。夹在贺寿的人群里,四周陌生的眼睛不断扫过我,当弄明白我的身份后,又都带着轻蔑的神情移开。
我笑着回应每一个蔑视的眼神,看着他们在我的笑容里,神情由不屑变得恍惚。自从第一次照镜子,我就明白这身体容貌的杀伤力。尽管当时那容颜还过于年轻,却仍旧让看到的人舍不得移开眼。
秋霁言并不在身边,他和那四年来连一面都不肯见我的父亲与朝臣一起在前殿贺寿,留在后殿的只有女眷。
当我和几个堂姐一起上前给端坐殿中的皇太后拜寿时,她凤目中的光像刀片般从我身边滑过,停驻在另一头做楚王伴读的堂姐秋霁洛身上,刚还严肃得仿佛死了亲人般的脸挤出一个过于慈祥和蔼的笑容,道:“免礼,好久不见,洛儿真是越长越美丽了。”
秋霁洛的脸笑得仿似怒放的月季,娇滴滴的道:“姑姑过誉了,洛儿怎么敢当。”
我垂头站在旁边,眼角瞥到另一位堂姐秋霁燕脸上的妒色,心里不由冷笑。显然前阵子的坠马受伤还没教会她学乖,光顾着做当王后的美梦。
谈笑间,秋霁洛已被皇太后邀到身边,而我们则安静的退下。
看来,现在的风向对我这位堂姐最有利。
拜过寿,因为后面的宴会也没什么意思,我干脆偷偷的溜了出来,反正以我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引人注意。
楚国王宫的花园在美丽的同时,却过于娇柔,就如此时的我,美则美矣,阴柔过盛,失之阳刚。我站在园中,看着明显比我以前在清宫爬过的低矮了不少的树,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
那种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的感觉总是让我乐此不疲,可惜站得高摔得也必定狠,上一世的我更用生命验证过。但我永远都学不乖,即使会失去生命,我也不愿放弃爬上去站在顶端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在往树上爬,像是为了心中的那一点坚持,明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我却还是艰难的往上爬着。
呼吸变得急促,四周的空气稀薄的仿似破了个洞,我拼命的张大嘴,却还是喘不过气。手紧紧的抓着树枝,看着那触手可及的高处和攀在树上越来越惨白的手。
那是我的手吗?如果是,为什么我毫无感觉;如果不是,它又为什么抓得如此紧,就像我的心一样,不肯有片刻放松。
恍惚中,当我几乎要掉下去时,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或是不愿树下人发现我的狼狈,我手脚并用的爬到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上。
听着心怦怦的跳,就像擂鼓,我狼狈的喘着气,却又不想被人发现,只能小心的控制住喘气声的大小。
“昊!”娇呼声传入耳里,我稍稍低头,正好看到树下不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鹅黄宫装少女扑入一个紫袍男子的怀中。
此时,正值残夏,但又有盛夏的酷热,烈日当头,无风的天空蔚蓝耀眼。可当我看到少女的瞬间却仿佛感到一阵轻风飘过,打着欢快的拍子投入那男人的怀抱。
紫袍男子温柔的搂住扑来的少女时,头似不经意的抬起,额际的发晃动间露出双金色的眸子,妖艳而诡异。我不敢置信的眨眼,这才发现那双眼的金色不过是天上太阳照耀下反光的结果,因为此时他的眼睛已经又恢复成完全的漆黑与冰冷。
是楚王慕容昊。
望着那一瞬不瞬盯着我的黑眸,我知道他看见我了。本以为他会大声呵斥我的不成体统,甚至乘机羞辱我这个他眼中的仇人。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当我不存在般的移开眼,转而专注的凝视怀里的少女。
那一刻,他眼中的清冷俱散,温柔的目光,含笑的嘴角。他伸手替少女拂去头顶的落叶,少女则继续娇羞的在他怀里撒娇。
我的手无意识的捂住胸口,明明刚才那里还有着如雷般的声音,现在却空寂的让我害怕,像是忽然失去了什么。眼前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男孩与女孩的身影不住交错,那女孩似乎是我,而男孩竟像是慕容昊。
树下情人间的呢喃我一句也听不清,只震惊于自己的感觉,为什么被慕容昊无视,我会不舒服,为什么心会痛?我明明和他不熟,难道是因为那个即使死去也不肯完全离开这具身体的秋霁云。
“昊,人家好想你,你都不来看我,一定是忘了我了,人家好寂寞。”
“我们这不是见面了吗,绯儿,你再忍耐段时间,一年后,我一定用最盛大的仪式把你接进宫,让你做王后。”
刚还听不清的对话猛地清晰至极,我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心里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像是一个人的呐喊,又似悲鸣。
第五章 那是表哥和表妹(上)
心莫名的烦躁,为自己竟然无法完全控制这具身体而生气。对于以前的秋霁云也许我是有一点怜悯的,但断不会因此把生命让给她,我以前就说过,割肉喂鹰的蠢事我绝不会仿效。如果她非要和我争,我不介意让她彻底烟消云散。
你已经死了,是你自己说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唇上挂起冷冷的笑,秋霁云既然死了,就要有死了的自觉。如果她不肯安生,我不介意多提醒她几次,这具身体现在属于本小姐,任何人不得借用。
心中似乎响起幽幽的叹息,随之而来的是很久没有听到过的那个神秘声音。
那是表哥,她说。
你已经死了,我在心里默念。
我们在一起十多年,她不放弃的继续说。
你已经死了。
他说过会一辈子保护我。
你已经死了。
那声音沉默了,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狂转,流遍四肢,咆哮着要冲出来。我感觉控制不住这具身体,全身开始发抖,抖得厉害到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然后,下个瞬间我又一次品尝到从高空摔落的滋味。
闭上眼,以为会等到和上次死时一样的疼痛。可预想的痛苦并没降临,我似乎掉在了个温暖、柔软,又不会太软的东西上。
睁开眼,正对上双泛着金光的眸子,直直的望进我心里,竟似任何东西也无法阻挡。
眼前又闪过些记忆的碎片,女孩不小心摔倒,男孩扑上来护住她,也是在这样的庭院中,漫天飘着花香,啾啾鸟鸣。花瓣落在他们身上,男孩替女孩拂开,却顾不上自己,两人一起笑着。
四周很静,那鹅黄宫装的少女已不知去向,独留我和他倒在地上。
我静静凝望身下的男人——慕容昊,看见他脸上淡然的表情,虚幻得仿佛随时会化风而去,独独把我留下。那样残忍的冷漠。对比从前的温柔,更加让人心惊。
为什么,我听到那声音仍旧在大喊,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忘记我?
一遍又一遍的喊,让越来越烦躁的我不计后果的抚上慕容昊的脖子,一点又一点的收紧。他依旧毫无反应,像是已经死了,只漠然的望着我。
你不是怨吗?你不是恨吗?那么大家同归于尽吧,我杀了他,替你抱仇,我更加用力的掐他。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来烦我,是不是就放弃这个身体?
不!不要!那声音凄厉的喊,随后转为啜泣:即使表哥忘了我,我也希望他活着,幸福的活着。
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雨,打湿了慕容昊的脸,水珠一颗又一颗从他脸上滑落,竟像他在无声的哭泣。
当慕容昊突然伸出手抚上我的脸时,我才发现天并没有下雨,而是我在哭……或者说是以前的秋霁云在哭。
他和她在一起十多年,结果他杀了她;他说会一辈子保护她,然后他忘记了她。
也许……十年是如此漫长,长到会让人误认为那就是一辈子。一段青梅竹马的感情能维持十年已经值得庆幸,起码我和胤禟表哥就没有这样的十年。
突然,前一刻还温柔抚摸我脸的慕容昊,下一刻把我像丢垃圾一样丢了出去。
我趴在草地上,散落的长发披盖住脸,因而看不见慕容昊此时的表情,但只是刚才甩开我的瞬间,那脸上不容错辨的厌恶已经足够。我清楚的听见秋霁云最后的悲鸣,绝望而凄婉,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声音替我解说,这个身体完全属于我了。
慕容昊,庆祝吧,你终于彻底杀死了秋霁云——你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表妹。
阳光照在地上,映出蜷成一团的我和慕容昊挺拔的身姿,两条影子近得几乎交叠在一起,心却隔着天涯海角那么远。
我把头低的更低,看到自己的侧影眉眼弯弯——笑了。
看来这次进宫贺寿的收获不错,不但让我完全占有了这身体,同时也让我肯定了慕容昊对秋霁云并不是全然无情的想法,绝对是以后可以善加利用之处。可惜两个当事人一个软弱,一个刚愎,于是他们人生的路就注定交错而过。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抬头凝望那紫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视线不经意的一转,对上另一边一抹淡淡的蓝。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凄惨,否则为什么那蓝色的身影和我对视一瞬后就转身离去?毫无眷恋,连走动时飞扬的衣袂都纤尘不染,用轻快的步调不屑着我的狼狈。
秋霁言就是那样的人,明明温和得有如春风,仿佛触手可及,却偏偏什么也摸不到。
我苦笑着爬起来,亏他平时还一幅爱妹妹的好哥哥嘴脸,现在四下无人,就暴露了恶劣本性,竟然连过来扶我一把都不愿意。那他来这里干什么?看戏?就算是看戏好了,他也不应该戏一散场拍屁股就走,连声好都懒得叫。
我掸了掸身上的土,又整理了下散乱的发,决定去追弃我而去的大哥。我现在的样子实不宜再出席太后寿宴,他如果还想我当王后,就不能让我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出丑。
一路追踪,终于在片刻后追到了他。并不是因为我的脚程变快,而是他被人绊住。我站在远处,望着一个脸颊红扑扑的少女站在他身边,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可惜我离的稍远,听不清楚。
今天是表哥表妹私会日吗?我翻翻白眼,认出那少女是曾经一起做楚王陪读的萧如梅,秋霁言的表妹。
秋霁言此时的表情不见了之前的冷漠,温柔的似能掐出水,一滴滴渗入她表妹心间。
萧如梅的脸越发红了,像是熟透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她的声音也更加低回,顺着风,我只听到些似是而非的呻吟。
萧如梅忽然瑟瑟抖动,然后一下扑入秋霁言怀中,手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开。
秋霁言既没对她的动作感到惊讶,也没有推开她的打算,而是非常温柔的搂住她,轻拍着安抚。
“放心……一切有我……”这是我家那虚伪哥哥的声音,他把唇凑在萧如梅耳边说着,我只能听到些片段。
那是他的表妹,望着紧紧相拥的两人,我有片刻恍惚,似乎又看到那双漠然却掩不住关心的眼。我离开那天,那双眼睛是那么慌张,或许他当时也预感到我们都将失去些永远找不回的东西——青梅竹马的感觉。
柔声安抚萧如梅的秋霁言忽然抬头向我望来,还沉浸在旧时回忆中的我闪神间和他的目光对个正着。
弯弯的眼,上翘的唇,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那冷凝的瞳中却一片荒芜——没有欲望,没有感情,什么都没有,只有让我背脊发凉的荒芜。
我下意识的后退,第一次生出这个人不可战胜之感。也许我不应该和他合作,而是应在他羽翼未丰前消灭他。
目睹我略显慌张的表情,他唇边的弧度越发大了,垂首在萧如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又把头向我这边一点。他怀中的萧如梅不太情愿的抬起头,望向我时脸上微染红晕,似乎对被人撞破和秋霁言的幽会很是害羞。她胡乱的冲我点头示意后,从另一边的小路匆匆而去。
我呆楞的望着萧如梅渐渐远去的背影,完全不明白这是唱的哪出。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就在几个月前,我们一起陪楚王读书时这位大小姐对我还不屑一顾,怎么今个忽然转了性,居然还想到临走和我打招呼,难道是天要下红雨?
“梅梅其实挺单纯的,想获得她的好感并不难。”秋霁言的声音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发出,这位仁兄居然已悄无声息的靠在我身边,差点把走神的我吓到。
我没好气的倒退一步,拉开些和他的距离,心念电转间,故意低声冷笑道:“是方便你利用吧!”
他抿唇一笑,却并不做答,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萧如梅既然如今和我这虚伪哥哥好得蜜里调油,自然唯他马首是瞻,就算心里再看不起我,当着秋霁言的面也要对我表现的和颜悦色才行。
我见他不语,宫中又人多眼杂,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语调一转,柔声道:“大哥,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此时身上痛得厉害,而且我现在的样子也实在不适宜再出席宴会,你能不能先找个人把我送回府。”
“哦。”他不置可否的轻应,目光在我身上巡弋了一遍后,唇边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带上几分讥嘲:“弄的这么狼狈?你瞧瞧你,身上都是泥,头发也乱了,怎么如此不小心,这一跤摔得真够狠呀!”
我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你会不知道?我翻翻白眼,对他的讽刺未做理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秋霁言,你给我记住,得罪本姑娘的人向来是六月债,还得快得很呢!
见我对他的挑衅并不回嘴,秋霁言也失去了继续打击我的兴趣,话题转回正轨,不过却是耸肩做出幅爱莫能助的样子,道:“本来要是按往年例,现在送你出宫也没什么不妥。可是今年嘛……我就做不到了。”
“怎么说?”
“因为今年的太后寿诞日要办品花宴,意为群芳贺寿。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千金,年满十四且未曾婚配的都要登台献艺,为太后祝寿。”
我听后眉头微皱,瞪着他随意埋怨了两句:“哥,你太过分了吧。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告诉我,是不是成心想看我出丑?”
他耸耸肩,一幅无所谓的样子道:“反正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上心,有差吗?”
我俩对视良久,随即同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所谓群方贺寿不过是个噱头,真正目的就是为楚王选后作准备,让楚王对各家美女心中有数的同时,也必然会挑几个伶俐的先行入宫服侍楚王。
按理说,如能在此次宴会上大放异彩,博得楚王注意,必对争夺后位有莫大好处。但那只适用于正常情况,像如今太后掌权,现任楚王又非太后亲生的情况下,假如品花宴上最优秀的女子非出自秋、萧两家,那她的下场只能用一句话概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而我更是不能算在秋家千金之内,因为我身上一半的皇族血统,秋家人除了秋霁言外,其余人等见我就如防贼,如上回陪读,要不是秋霁言竭力要求,恐怕就是再过十年也轮不上我。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行啊,怎么办?”我掸了掸衣服,拍掉些尘土,但浅粉色宫装上依旧显得脏兮兮的。
秋霁言无奈的望着我,大约觉得我实在太麻烦,轻叹摇头道:“跟我来。”
我随着他在曲折的回廊间左转右绕,他似乎专挑没人的偏僻处走,初始路上我还远远的望见过几个宫女太监(不过都被他绕开了,那些人并没有发现我们),后来则一个人也没看见。
等走得我都晕头转向,彻底记不清路时,一座略显荒凉的宫殿终于出现在眼前。
第五章 那是表哥和表妹(下)
殿前碧池如玉、翠竹掩映,殿门上方描金盘龙扁题着“碧倾”二字,颇见精雅,但满地荒草、斑驳朱门却破坏了景致。
我正留心观察,暗猜秋霁言带我来此的目的时,他在前面招手催促道:“不要发愣,快过来。”
我紧走几步,跟着似是熟门熟路的秋霁言进了殿门。殿中珠帘绣幕,陈设精美,琉璃盘、玛瑙瓶不一而足。只可惜如今全蒙了层灰,显得暗淡无光,但管中窥豹,不难想象这座宫殿全盛时的华美。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我边蹙眉挥开拦路的蛛网边问。
他并不答话,当先步入内殿,打开角落里的衣柜,满满一柜子衣服映入我的眼帘。
秋霁言从柜里抽出件淡紫纱衣抖了抖,问:“这件如何?”
我看都不看那件衣服,不耐烦的道:“你是不是应该先和我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这里是你母亲未出嫁前的居所。”秋霁言的笑里含上了几分意义不明的讥讽。他说着把另一边的纱帘挥开,一双冷冽幽邃的眼就这样直直的闯入我心中。
我呆楞了一瞬,但马上恢复如初,因为发现那不过是幅真人大小的画像。画中少女身穿绯红色宫装,配上无双丽色,如浴火凤凰,雍容华贵的让人目眩。
我细细打量据说是我母亲的画像,越看越别扭,实在是那张脸和我顶着的这张太相似,大约有八、九分。
“你母亲死后,前任楚王心中有愧,一直命人认真打理此殿,所以多年来倒也不曾变样。不过最近几年,太后虽没动这宫中一草一木,却撤走了所有宫人,还严令任何人不准靠近此地,所以才荒废了。这宫里如今人多眼杂,其他各宫也不是你我能随意走动的,我自然带你来此换衣。”秋霁言不耐烦的解释,然后又把衣服递了过来:“还磨蹭什么,赶紧换衣服吧!”
“等等。”我阻止他赶鸭子上架的行为,从衣柜里挑出另一件和画上少女相似的绯色宫装,满意的笑道:“我要这件。”
他的眸光一闪,收回手中的紫衣,淡然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太后寿诞,宫中却并无艳红?”
“本来不知,不过现在大概明白了。”
“既然如此,你还要穿吗?
“为什么不穿?未见这画像前,我还没感觉,如今真是越看越觉得这颜色和我般配。”我边说边拿衣服在身上比着,同时满意的把头点了又点。
秋霁言直直的注视我,有一刻他的眼光锐利的像刚磨过的刀锋,似乎瞬间就会把我生生割裂。但下一刻,我又觉得那根本是我的错觉,因为他依旧如平素般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你想怎么做?”他问,带笑的眼中竟让我感到一股隐约的快意与残忍,那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