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迷蝶之秋霁第2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声临近。我住的院落平时人烟稀少,除了我,只有一个十四岁的粗使丫鬟秋荷负责我的饮食起居,简直比冷宫还要冷上三分。
此时听见声音,我自然以为是秋荷来催我用饭。若说两年侯府生活,有什么让我极端不满,首选必是饭菜无疑。安阳侯府的饭食虽谈不上粗茶淡饭,但和我自幼吃惯的珍馐却根本无法相比,想来府中下人一定认为这些食物用来打发个没地位的郡主已绰绰有余。
对于这些食物,我平时能少吃绝不多吃,现在又看书看入了迷,更不愿吃了。
我干脆也不等她开口,便挥手赶人道:“又是那些难吃的东西,我没胃口,拿走拿走!”
秋荷半天也没做声,她对我向来不尽心,纯属应付差事,每回我一说不吃,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今天却不知为何就是站着不动。
我不舍的从书里收回目光,抬眼正正撞进一双温柔的黑眸里。那双眸仿佛微波起伏的春水,能引得人心为之陶醉,但我又隐约从水的深处看到冬去春来时未及化开的碎冰,感觉如果有人一旦沉溺于这双眼里,则必定被冰块撞得头破血流。
他是你的哥哥,安阳侯独子秋霁言,今年十八岁,以前与秋霁云只在每年宫中的几次大宴上有相见机会。
那声音又开始对我提点,我呆了一下,急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行礼,并甜甜的叫了声哥哥。
现在这府里除了安阳侯,属他最大,是我应该巴结的人,起码不能得罪。我笑吟吟的望着他,心中却开始惋惜自己当年横行霸道的岁月。难道从来不开眼的老天,终于决定惩罚一次恶人时,就被倒霉的我撞上?
天妒红颜啊!!!!
秋霁言身着精致的月白色锦袍,漆黑的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清俊的容颜上带着抹闲适的浅笑,整个人纤尘不染,身上分明如春的气息,却又让我觉得宛如冰雪般冷。
这个人不简单,在他温柔醉人的目光下,我故做羞涩地微微垂头,掩去眼中浓重的戒备之色。
他的神色似有一瞬的异样,但快如闪电般消失无踪,几乎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他微笑着从我手中拿走那本厚厚的书瞅了一眼,慢慢念道:“五王本纪。”
声音清越优雅,仿如环玉相叩。听着如此悦耳之声,必会觉得他的嗓音比他的人更出色。可一旦凝望他若美玉雕成的俊容,又会觉得他的人才是无与伦比,不由让我感叹,也只有这样的容貌才配拥有这样的声音。
第二章 留在身边的危险(下)
“看得懂吗?”秋霁言问话时笑容益发柔和,完全一幅哥哥关心妹妹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这个哥哥一年来对妹妹不闻不问,我真要以为他是十全十美的好兄长了。
“只是无聊消遣,不求甚解。”
“是吗?”他漫不经心的翻翻书道:“你刚才看得这么专心,连饭都不吃,又怎会不求甚解?我不信,不如让我考考你?”
“好啊,不过大哥不能出太难的题,我的脸很薄的,要是答不上来,人家就只好挖一个坑把自己埋了。”我俏皮的笑答,心里却涌起不详之感。
秋霁言笑着向我保证:“你放心,这个问题你肯定答得上来。”说到这,他一直笑如春水的眸里忽然缭绕上寒凉之气,声音也似瞬间被冰冻至碎裂般寒冷:“我只想问,你是谁?”
我心中大惊,面上却笑得加倍天真,无辜的眨着眼问:“大哥,你怎么了?我是云儿啊!”
他定定的望着我,似乎一眼就把我的伪装全部看穿,和这样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对视,我几乎要招架不住的低头认输,只得不断在心里用小姨的话提醒自己:即使你已经输了,也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否则你便再无翻身之机。
时间从我们的对视间滑过,慢得像贴在我脸上一寸寸的爬,可又似乎快得不过是我眨了下眼的工夫。
当那抹闲适的笑再度回到秋霁言唇边时,我有一瞬的恍惚,感觉难以适应。他却依旧不紧不慢,优雅从容,仿佛从未变过:“你不是秋霁云,我虽平素与她不熟,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她的习惯。她从来不看这样的书,也不会如此神色自容的和我谈笑。”
我震惊于他的敏锐,神色却全无变化,柔笑道:“别人都说我疯了,大哥总不会要求个疯子还和从前一样正常吧?”
“你要是疯了,我又何必来这一趟?”他语气淡定,成竹在胸,完全不容我抵赖。
我也没打算抵赖,只是笑得更甜:“就算我不是,但这和你有关吗?”
秋霁云的死活,这地方有谁关心?就算秋霁言是她哥哥,但一年的不闻不问,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秋霁言也在不停的笑,那笑容仿若天上的浮云,飘渺而捉摸不定。他望着我,赞同的点头:“是没什么关系。”
“那就好。”我忽然神色一敛,冷淡的道:“既然无关,何必多管闲事。”
说不清为什么,从见到他时起,莫名的厌恶就缠绕着我。即使他的身份不容我冒犯,即使他一眼看穿了我,我还是无法强迫自己讨好他。或许是因为他那双明明清澈的眸却永远深沉的让人无法看清,又或许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太多和自己相仿的影子。
这个人是同类,但更是天敌。感觉有声音在我心中不断这样告诉我,那应是来源于我自幼被小姨教导的结果。一个宫廷容不下太多有野心又会隐藏的人,越少越好。
“可是……”他再次开口,语气满含为难:“我不太喜欢身边有无法掌握的事物存在,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有道理。”我认同的点头,只要条件允许,的确应该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所以……”他似乎更加难以启齿。
“没关系,你尽管说。”我鼓励他,反正现在的我也没能力反抗,大不了再死一次,没准还能回我原来的地方。
“我决定让你搬到漪莲轩去。”他笑眯眯的揭示谜底。
我错愕的望着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少年,稚嫩早已从这张过于早熟的脸上褪去,留下的是让人摸不清看不透的东西。
漪莲轩是侯府里三大主要建筑之一,秋霁云的母亲生前就住在那里,但这并不表示现在无权无势的我——秋霁云有资格入住。
如果我住进去,又代表什么?
他难道不明白,让一个渴望权势的人爬到更接近权势的地方,其实是很危险的。
错愕只是瞬间,我的脸上再度挂起优雅的浅笑,不置可否的道:“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他的回答竟然是轻佻的挑起我的下巴,细细端详我的眉眼,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眼光,挑剔的在我脸上来回巡视,直到对上我依旧笑弯的眼,才满意的松手。
“很好,这才是我秋霁言的妹妹。”他的嘴角噙着柔和的笑,眼神也温柔如水,但我就是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笑意。
“多谢大哥夸奖,小妹却之不恭了。”
“今天你就搬过去吧,我会另外加派仆人给你。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就去告诉府里的大总管,他会替你办好。”他温柔的摸着我的头,就如每个关爱妹妹的哥哥一样。
“谢谢大哥。”我低头没有看他,因为明知这种温柔并不是哥哥关心妹妹的那种,没有必要再去观察他的神色。我现在只是好奇,是什么事让这个把我忘了一年的哥哥又想起我,真的很好奇。
可惜我的好奇却一直没得到满足,搬到漪莲轩后我坐看花开花落,转瞬又是匆匆三年光阴从指间滑过,我却无力挽留。
回清朝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死绝。
我紧攥着手中的花,反复揉搓,然后张手看着它被风吹走,就如吹走我再见亲人的梦一般。轻拍了拍手,我把最后一点沾染到的花屑弹开,用看废物的眼神看着它们随风而去,不切实际的梦,不要也罢。
小姨说过,人只有往前看,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尤其在皇家,你必须时刻都紧盯前面的那一点,否则很难存活。
既然过去于我已无意义,那还是多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较好,既然上天又给了我一次生在皇家的机会,如果不把握且不是亏待自己。
这三年,兄长秋霁言对我有求必应,无论我要什么,只要开口,就算是千里之外的绝世珍品,也会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我眼前。除此之外,他还安排了一大堆的老师,教我琴棋书画、女红刺绣。甚至因见我对各国历史有兴趣,还安排我连他的课也跟着一起上,一时间我忙碌无比,连思念亲人叹息的机会都没有。
而从今天开始,我相信也不会再有了。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随着身后之声出现的是一只摸上我头的手,夹带着宠溺、纵容,在我头上来回乱揉,直到把我的发揉乱。
我转身回望的瞬间,小心的掩藏起厌恶的表情,换上幅妹妹向哥哥撒娇的样子,抓住他的手不着痕迹的挪开:“大哥最讨厌了,总把人家的头发弄乱,梳起来很麻烦的。”
他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最好的兄妹,但却无人看见我们暗地里的互相试探。
我讨厌他那种高位者施舍低位者似的抚摩,尤其看到他温柔带笑的眼时,总觉得他好像在抚摩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秋霁言似乎也知道我非常厌恶这个动作,所以他喜欢一遍遍考验我的忍耐力。
“明天,和我一起进宫。”
我望了眼说完话后,若无其事的秋霁言,无所谓的点点头。
“你不问我,带你进宫干什么吗?”他把我搂在怀里,懒洋洋的笑着。
“大哥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我淡淡的回应,此时的我还没有说不的权利。我伸手回抱他,伸到他背后的手却攥成了拳,非常不喜欢任人宰割的感觉,我需要尽快摆脱这种窘境。
他的笑像是凝固在了嘴边,永远让人如沐春风,但看在我眼里却虚伪得可笑。偏偏府里所有人就喜欢吃这套,甚至整个京城的人,无论大小,只要提到安阳侯府世子秋霁言,评价全惊人的相似——温文而雅、谦谦君子,文采武略样样精通。
“云儿,明天我带你入宫去见你表哥可好。”他的语气全无商量,只是简单的告知。
我盯着他笑眯眯的眼看了半天后,也笑着回答:“好啊!”
我的表哥——楚惠王慕容昊,那个亲手掐死真正秋霁云的家伙。如果我记得没错,先王遗旨他年满十八岁即可亲政,而现在离那天到来还有一年,为什么这个时候带我去见他?难道我等了三年的好奇终于要揭开谜底?
“我就知道云儿最乖了。”他继续笑着摸我的头,云淡风轻的说:“从明天开始,你和哥哥一起去给太子当伴读。”
时隔四年,我又一次进入了楚国皇宫。由于上回走的匆忙,基本上没注意这座宫殿的样子。这次当我坐着马车进入时,从帘缝中窥探外面的景色,却颇为失望。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怎么看这座宫殿怎么别扭,一点王宫的气势也没有,和我以前所住的紫禁城简直是云泥之别。
“怎样?还满意你看到的景色吗?”秋霁言毫无形象的靠在车厢上,如懒鬼般有气无力的问。
我翻翻白眼,真不知他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那些崇拜者看见会作何感想,随口回答:“一般吧。”
“一般呀!”他漫不经心敲了敲车板,盯着我的眼中露出探究的神色。
我直直的回望过去,对视了一盏茶时间后,我们又都若无其事的扭开头。
还是看不透,这个人太麻烦了。我皱着眉,提防的心又加了几分。
他扭开头时,眼中神色我完全看不见,但等他回过头,脸上又挂起了那种闲适的笑。他依旧像软骨头一样靠在车厢上,明明很难看的动作,但由他做来却是那么优雅自然,仿佛那是天下间最高雅的动作。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后,不得不挫败的承认,即使他这个样子被那些宠拜者看见,依旧不损威名。
“你不需要如此提防我,我是你哥哥,唯一的。”他的笑容真诚、不做作,灿烂得几乎晃花我的眼。
没等我接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挑帘跳出车厢,又来扶我。
我没有拒绝的扶着他下车,任他牵着手在宫殿群间行走。他明显顾虑我的脚力,放慢了行进速度。不一会儿,他带我来到一座宫殿外,门口的太监见了我们,伸长脖子喊道:“安阳侯世子、舞昭郡主受召觐见。”
他微笑的冲那太监点点头,便带着我走了进去。等进了殿,我才发现里面已经站着四个少年男女。他们全是一身华服,光鲜模样,此时正神情傲慢、充满敌意的望着我,仿佛在说:你也配站在这里?
我抬头自信的笑,被这些轻蔑的目光注视,我的脖子反而更加挺直,耳边似乎又响起小姨的教导: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无论别人拿什么样的目光看你,你都要抬头挺胸,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懦弱。
那四人大约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回应他们,全露出一幅意外的神色。
第三章 成就野心的方法(上)
他们是谁?我表面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开始犯嘀咕。再偷眼观瞧身边的秋霁言,他面带微笑的直视前方,一点开口介绍的意思也没有,分明是想看我出丑。
从左到右依次是你的两个堂姐,安阳侯之弟刑部尚书秋怀仁的小女儿秋霁洛、大女儿秋霁燕;然后是你名义上的表哥表姐,安阳侯亡妻萧家当代家主的长孙萧如阳、长孙女萧如梅。以前,他们都曾在宫中与你有过数面之缘。
脑海中再次响起解惑的声音,只不过简短得让我想翻白眼。这两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越来越少出现,就算肯回答我的疑问也都是寥寥几句,一语带过,对我进一步的追问完全漠视。记得我刚来这里时,那声音对我的各种提问总耐心细致的解答,就算有问题回答不了,也会直接告诉我不知道,和如今的莫不做声完全不同。那时,我可以感觉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是因为不了解,毕竟如果解说这些的是真正的秋霁云,那么她这个向来软弱的郡主对某些事不了解也很正常。
但现在这种无视的状态,总让我觉得那声音会随着时间流逝一同消失,而且这一天不远了。
“两位堂姐好,表哥表姐好。”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我最先低头柔顺的问好。并不是因为臣服、也不是惧怕,我垂眼凝视光可鉴人的白玉石板,从上面清晰的看到那几人不屑的表情,唇角不由愉快的勾起。这里是皇宫呢,虽然不是我曾经待过的紫禁城,却依旧是皇宫——天下间最势力、最勾心斗角,最接近权利,同时也最适合我的地方。
今天我被人轻蔑的看着,向别人低头行礼,但明天也许这些人就都要跪在我脚底下,因为这里是皇宫,是有野心之人最向往的地方。
“表哥,你怎么才来啊?”长得甜美可人的萧如梅丝毫不理会我的问安,拽住秋霁言撒娇道:“人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楚王召见,我怎敢不来。”秋霁言唇边依旧挂着完美的弧度,话中对楚王表现出十足的尊敬,可也许是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了,我竟从他话里听出丝淡淡的嘲讽。抬头望向他,他笑着紧了紧握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他竟然还牵着我,于是不动声色的想收回手。他却不给我机会,把我往他身边拽了拽,动作虽然温柔,却牢固的让我无法挣脱。
“梅儿,怎么忘了和云儿打招呼,你可是姐姐,云儿身体又不好,以后要多照顾她呀!”秋霁言边说边温柔的对我笑,演着已经演烂的戏码——关心妹妹。
我被他一句身体不好,直接击中要害,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在心里第一千次诅咒瞎了眼的老天,虽然让我继续当皇族我很高兴,但分配给我的这具身体也实在烂的可以,别说想像当格格时那样上山爬树,就是稍微做点剧烈运动也会喘个没完,还动不动就感冒,无论我怎么防范也没用,据说是因为这个身体早产的原因。
萧如梅撇撇嘴,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倒是一边的堂姐秋霁燕先发制人:“言堂兄,云儿堂妹不是向来身体不好吗?而且我听说她思虑太过,所以……”她沉吟着没说完,但一双水灵灵、似会说话的大眼已把一切都表露明白——她用看疯子的目光注视我。
我微笑着看回去,开始仔细打量这所谓的堂姐——直鼻檀口、相貌端庄美丽,尤其是那双纯黑的眼充满活力,似乎随时随地在燃烧生命,是我最羡慕的健康形美女。可惜这种美丽却被她眼里过于浓厚的敌意破坏,带上了种咄咄逼人的意味,没有高贵气质陪衬的她就像个不讲道理的泼妇。
完全和我没有可比性,我在心里轻蔑的笑着,就算她想搬弄是非,也应该挑个有爆炸力的才对,竟然选择四年前关于我疯癫的旧闻,可见多没常识,美丽而无脑的女人在皇宫里不会活太长久。
“燕堂妹过虑了,云儿的病早已治好,身体虽还有些虚弱,但已经不碍事。”果然不等我开口,秋霁言就发了话,他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眉梢眼角的温柔更是不曾动摇分毫。
对于他的话,秋霁燕不服气的还想争论,却被一声尖细的嗓音打断:“楚王驾到。”
殿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恭敬的跪了下去。我随着这些人下跪,头压得低低的,于是只看到一双男人的脚从殿外走入和随着步伐不住晃动的黄|色袍摆。那双脚走到我身前似乎停了停,但马上又向前行去。
“秋霁言(秋霁燕、秋霁洛、秋霁云、萧如梅、萧如阳)参见大王。”我和众人朗声道。
我们说完后,半天也没有回音,要不是看到了刚才那双脚,我会以为根本没人进来。我静静的跪着,眼角余光瞥到身边开始躁动的萧如梅,她因为跪的时间稍长,显得不太高兴,头向上抬了抬,似乎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耳熟的低沉声音响起:“免了,都起来吧!”
秋霁燕、秋霁洛、萧如梅、萧如阳马上迫不及待的站起,我随后慢慢起身,淡扫了一眼那几人脸上本该如此的表情,心里开始冷笑。一个小小的下跪就可以看出,四大家族中的秋、萧两家对于这位还没亲政的楚王不怎么放在眼里呢!
不过,这当中也有异数,我瞅了眼比我还晚站起一步的秋霁言,不禁对他掩饰的功夫深感佩服,明明就是不甘人下,野心磅礴的家伙,却偏偏让所有人都觉得只是个温润如玉,循规蹈矩的紧守着人臣本分的谦谦君子。
说不清为什么我会一眼看穿他,也许只是凭直觉——凭身为同类的直觉。
我垂下眼,如果是野心的话,我不会输给他。当然除了野心外,还要有与之匹配的智谋与手段,否则只会活活被自己的野心之火烧成灰烬。
“各位从今天开始陪寡人读书,当共勉之。”
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垂头混在众人的声音中答道:“是。”
之后沉长的读书时间,让我昏昏欲睡。楚王的帝师绝对是迂腐中的经典,明明一篇妙文竟被他教得干瘪晦涩的让我想尖叫,与给秋霁言和我上课的老师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不无同情的瞥了眼坐在首座的楚王慕容昊,天天被这样的人摧残,难怪老是幅所有人都欠他银子的表情。这一看,却有些收不回眼。
时正中午,阳光从殿门透入,洒在慕容昊身上,为他周身染上层薄薄的光晕,映得明黄|色的龙袍更形耀眼,衬上他浓直的眉和菲薄的唇,看上去自有股浑然天成的王者威仪。像是感觉到我的注视,他转头望来,眼神冷漠得仿佛冰层下酷寒的河水,薄唇紧抿,我几乎能听见那唇后的切齿之音。
这是个还没有学会完全掩藏情绪的不成熟王者,也许经过历练,他会在不久后成为傲视众生的帝王,但这个国家会给他时间吗?
不打算和他做无谓的交锋,我故做惶恐的垂下头。刚才一瞬间隐约从那股威仪后看到彻骨的哀痛,眼前闪过多年前还是男孩的慕容昊亲手杀死真正的秋霁云后痛哭失声的样子。他明明那么威严的坐在那里,庄重、典雅、不容侵犯,但我却总被他哭泣的记忆困扰,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再度失声痛哭。
坐在出宫的马车里,听着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我透过帘缝专注的向外张望。并不是因为外面风景美丽,只是不想面对车里让人窒息的沉默。
“怎么样?”半晌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他靠在车壁上,问着不知所云的问题,举手投足间张显着华贵,那属于秋霁言专有的雍容。
我连头都没有转,仍然望着窗外,专注的样子似乎在欣赏天下间最美丽的风景,其实视线所及不过两棵枯树。
“明年,楚王就要亲政了。”他的声音像梦呓般轻,被从帘外刮进的风一吹,连丝痕迹也没留下。
这次,我转回头,嘲弄的笑道:“你怕什么?紧守人臣本分的谦谦君子。”
他的唇挑起一个优美的弧度,露出让安阳侯府中所有侍女见了都晕头转向的完美笑容,可惜对我这个外表年龄十六,真实年龄却只有十一岁的女孩没有作用。起码在我眼里他那种虚伪的笑还不如胤禟表哥美丽脸庞的冷漠表情好看。
“不怕不行,因为我们姓秋,就算再如何恭敬,也是他秋后算帐的对象。”他毫不犹豫的点出重点,提醒我也是楚王秋后算帐对象的事实。
我不为所动:“可是,我和你不同。”
他的笑容越发温柔,看我的眼神缠缠绵绵,就像以前的我见到姑姑宜妃看皇上的眼神,可又不同,因为我隐约从里面感觉到能致命的剧毒。我们俩对视半晌,他继续笑道:“脚踏两条船的后果,就是船翻落水。”
“可起码现在看来,另一条船比较名正言顺。”我步步进逼,他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总不会太累。
“但那条船不坚固,也许一个浪打来,就会倾覆。最重要的是,你没有那条船的船票,因为你姓秋。”
我沉默不语,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其实现在的我本就没有筹码,无论他想要我干什么,我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撇开头,我冷淡的问:“有什么好处?”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挑车帘探身出去,对车夫低声吩咐了一句后,才回头对我:“等会儿你就知道。”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他闭目养神,我则继续望着窗外发呆,看着马车一路前行,出宫后并没回安阳侯府,而是来到一座山下。
他把我扶下车,不由分说就要带我上山。我看着不高但也不算矮的山,开始叹气。如果放以前,对于身为大清朝郭络罗格格的我来说,爬座山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对现在的舞昭郡主秋霁云来说,就是个大问题了。因为我的体质太弱,剧烈运动会喘得厉害,甚至可能晕倒,所以楚国的太医一直建议我不要做过于激烈的运动。
“我背你。”秋霁言似乎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仅仅从我的一个皱眉中就了解了我的想法,二话不说蹲下身。
我不能置信的望着他宽阔的背,这样一个平素优雅的贵公子,像是连重物都不曾提过,竟然会自愿背我,简直叫人无法想象。
察觉我的犹豫,他笑着回头:“来吧,我练过武,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回眸一笑百魅生,我脑中竟然闪过这样的句子,以前虽觉得这词语优美,却无法理解什么才是百魅生,但今天当秋霁言半蹲着身回头微笑,阳光闪着迷离的色彩射在他俊美的脸上时,这句话便无法抑制的浮现脑海。
即使这个笑容的背后仍然令我感到寒冷,即使我依旧感觉不到他的笑意,这个笑还是有着让人目眩神迷的魅力,即使我现在的身份是他妹妹,即使我真实年龄只有十一岁……
我一路默不作声的被他背到山顶,静静的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熏香气息。以前总认为男人熏香,太恶心,但现在的我不得不改变观点,因为秋霁言身上的香气非常好闻,像是春天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到了,你看。”在我失神时,他把我放下来,一只手扶着我,一只手向前指点。
第三章 成就野心的方法(下)
我迷茫的向前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们竟然来到了峰顶。
山脚下,澄清如镜的湖倒映着山上的一草一木,竟不可思议的清晰,似乎比真正的山还要好看。湖里分出的小河仿佛一根银线蜿蜒着飘向不远处高耸的城墙,如恋人般环绕京城。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整个京城上方都笼罩着一片柔和的雾气,伴着晚霞鲜红的光辉,使人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无法忽视它的壮阔与美丽。
“怎样?还满意你看到的景色吗?”秋霁言又问了今早进宫时的问题,但我此时的感受已是不同。
“美丽的让人无法忽视。”我喃喃自语。
“那你还犹豫什么,和我一起摄住这美丽吧!”他在我耳边低低的笑,像诱人犯罪的魔鬼。
我闭上眼深吸口气,这样高高在上的眺望,像是把所有看见的美丽都踩在脚下,俯视一切的快感吞噬着我。我想要的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从来没变过。而且如果……
“如果在这山脚下站满人,他们全都仰望你,羡慕、嫉妒、却依旧只能仰望,这样的人生不是很美妙吗?”他一语说出我心中的想法,我哑然回头望去,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了解我。
但秋霁言并没看我,而是双眼晶亮的盯着山下,似乎那些人正在下面仰望他,而他则享受着那种美妙的感觉。山风吹来,他的衣袂轻轻飘起,背我上山时弄得有些散乱的发也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被夕阳映红的衣与发仿佛不住跳动的死亡火焰,吸收了四周一切的光和热,使他显得如此邪异。
“高处不胜寒。”我冷冷的说,好心情忽然消失,不能控制的想打击他陶醉的表情,站在上面一个人就够,两个太多了。
他睁开眼,对于被我打断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耸耸肩说:“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而你和我是一样的。”
“何以见得?”
他被我有些防备的表情逗乐,其实这个人是无时无刻的在笑,就算不是因为我,他也会找到别的笑料,好展现自己洁白的牙齿。轻轻点过我的双眼,他的笑容更加愉快:“三年的时间足够我看了,你的眼里写着和我眼里一样的字——野心。”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我依旧冷淡,从没想过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就如他也从没在我面前掩饰过一样。
也许依旧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实在太了解彼此,于是掩饰就变成了欲盖弥彰的笑话。
“的确是早就知道,但我现在却有成就野心的方法,你要不要听。”
我讽刺的笑问:“我有的选择吗?”
看来两年前他忽然的亲近终于要揭开谜底,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像他这种人,又怎会关心一个无用的妹妹,除非那个无用的妹妹能变成一颗好用的棋子。
“一年后,楚王选后。”他对我的讽刺视而不见,浅笑道:“我相信,你是最佳人选。”
我仿佛听见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大笑着问:“你以为楚王会娶一个他恨不得杀死的人?”
“如果他没得选择呢?想想今天一起伴读的那几人,你认为谁比你更适合?”
我冷笑的望着他,如果说所谓的伴读是为了从中挑选王后的话,那慕容昊就只有矬子里面拔将军了,相比于秋、萧两家其他的女子,起码我这个表妹还有一半和他相同的王室血统。
“我以为四大家族里另外两家的人会是更好的选择。”
他摇头否定我的话:“姑姑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他如果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我长叹,的确,作为西太后的姑姑不可能眼见慕容昊娶秋、萧两家之外的人为后,那样她的权利必然受到损害。其实当年要不是因为姑姑无子,也不会让慕容昊坐上王位。可难道同是四大家族的人,另外两家不会争取机会吗?如果这样眼看着秋、萧两家坐大,或许他们会被彻底从权利的顶峰抹去。就算是皇族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又何况是依附皇族而生的士族。
“现阶段,他们被我们压制,但是等楚王亲政后,就要看你这个王后的表现了。”秋霁言依然一眼看穿我的想法,那双春水般的黑眸下,我似乎没有秘密可言。他笃定的说着,仿佛我早已当上王后。
我又被他背着下山,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很久很久,我突然问:“我不是你妹妹,让我当王后,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轻松的背着我,就如上山时一样,连滴汗都没落。听到我的话,他的背轻轻的震动了几下,同时低低的笑声传入我耳中:“你就是我妹妹,除了你,这天下,没人配当我妹妹。”
我没再说什么,静静的趴在他背上,忽然觉得这条山路有些短,又觉得它太长了。
一段时间里,我总是重复着早起进宫,陪楚王读书,下午离宫的单调生活。除了第一天,秋霁言和我一起进宫外,剩下的日子,他再没去过。这很正常,今年二十一岁的他,早已在父亲的安排下开始了宦海生涯,官拜鸿胪寺少卿,自然没有太多时间用在做伴读这么无聊的事上。更何况这所谓的伴读本就是为让楚王和秋、萧两家女子培养感情,以便为一年后楚王择后铺路,所以秋霁言来不来无关紧要。就连另一个男子伴读萧如阳也同样可有可无,他们的存在不过是门面上的装点,粉饰太平。
可每回与楚王在一起时,捕捉到他眼中瞬间闪过的仇恨光芒,那光是如斯强烈,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无人幸免,我就知道这根本是费力不讨好之举。
“这样不行,只会让他更恨秋家。”半个月后,我在书房里向秋霁言如是说,话中的他自然是楚王无疑。
“反正也没想他不恨。”自从和我挑明后,秋霁言与我单独相处时,就从没对楚王表示过尊敬,完全表现出他当人一面背人一面的阴险嘴脸。
“可如果逼急了他,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万一他发狠不选秋家和萧家的女子,咱们能拿他怎么办?你别忘了,他才是楚王。”
秋霁言本来在案上挥毫泼墨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用漆黑的眸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以仿佛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口吻问:“咱们?”
我气恼的瞪他,一言不发,他急忙补充道:“没错,就是咱们。”
我免费送他个白眼,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宁为玉碎怎么办?”
“那他肯定是疯了,所以‘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换一个楚王。”秋霁言笑得兴高采烈,说话时更故意加重“咱们”两字,似乎马上就可以把现任楚王踢下台,然后换他上去坐。
我眯起眼,语气危险:“你若把我当傻子,就尽管玩下去,反正最多不过是船翻,大不了本郡主换条船。”他这条船不行,我就跳到慕容昊那条去。
“云儿,你要学会开玩笑呀!”他盯着我的样子仿佛我已无药可救,随后又在我威胁的眼神下投降,严肃的道:“这事是姑姑的主意,你不会以为我能阻止她吧?”
我无奈的叹气,心情有些烦躁,身为西太后的姑姑这几年垂帘听政、大权在握,早已习惯了呼风唤雨,又怎会听得进小辈之言。
见我颓唐,秋霁言反来安慰我:“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可以替你刷掉几个竞争对手。”
我轻轻的眯了下眼,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原来他早已看出楚王对这种安排的痛恨,如果忍到无法再忍,必然迁怒伴读的几人,到时秋、萧两家的女子也许依旧能成为王后,但却绝对轮不到伴读之人。
“你试探我。”我望着他平静的陈述事实,如果我看不清局势或被王后的宝座晃花了眼,那我自然也会成为与后位无缘的几女之一。
他没有一点阴谋被揭破的尴尬,仍旧笑得轻松:“我总要看看你合不合适。”
合不合适什么,他没说,我也没有问的打算,合适与他合作,合适被他利用,合适成为王后,合适当他的妹妹,合适当他的棋子……
无论是哪种合适,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只需要知道自己找了个不笨的合作者就好。在宫廷里,互相利用的关系才能走得长久。他考验我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在考验他,如果他没有想象中的聪明,也许弃暗投明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现在楚王的宝座上坐的人姓慕容,而不姓秋。我暗暗冷笑,感觉这样的互相试探实在很美妙,起码我乐在其中。
“明天,你不用去伴读了。”
“我是不是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我合格了。”
“彼此彼此。”
不用入宫陪楚王慕容昊读书后,秋霁言也没再替我请夫子,我的生活一下空闲得不能再空闲。读书画画、弹琴刺绣、赏月作诗,当我把所有大家闺秀能做的事做了个遍后,秋霁言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间是距离上次谈话后的第十七天。
“听说‘咱们’二叔的女儿秋霁燕出外游玩时,不慎摔断了腿。”见面的第一句话,他这样告诉我。
他又加重了“咱们”两字的读音,也许他喜欢上了这两个字,我翻着白眼想,嘴里意思意思的应付:“那可真是不幸,没想到燕堂姐这么不小心。”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的忍耐力竟然这么差。”他也跟着叹气,不过显然和我考虑的是不同问题:“虽然手法漂亮,又是在宫外,一般情况下不容易让人起疑,但可不是眼下这种敏感时候该出现的。”
“也许只是意外。”我没什么兴趣的回答,不就是摔断了条腿,养几个月照样赶得上选后,楚王慕容昊何必干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
秋霁言素来精明,但行事过于计算,说白了就是老爱疑神疑鬼,这种人也许最后会连自己都算计进去。我脑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唇边不由带起一抹暧昧的笑盯着我那所谓的哥哥猛瞧。如果掌握了他的弱点,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他像是根本没发现我奇怪的笑容,依旧从容:“不会是意外,十天前,秋霁燕在宫里向楚王投怀送抱未果,我想这就是原因。你表哥慕容昊再也受不了这花痴女,何况此花痴还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静静的听完他的话,见证他依然优雅的举止,那样子仿佛再说,来看吧来看吧,你终其一生也永远看不透我。
垂下眼,我淡淡的道:“不要小看任何人。”这句话似是提醒他,也仿佛在提醒自己。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良久后,眉头渐渐皱起。
第四章 没人能料事如神(上)
楚王慕容昊在见到自己生母被杀时,最错的一招就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