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4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里了。
“可恶!都不要乱!侍从原地待命,船员给我全速往岸边靠,违令者老夫现在就斩了他。”王廷相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大声下完令后,他没有惊慌失措,只脸色铁青的低声诅咒:“这定是秦烈的诡计,我说他怎么忽然有事不来。秦烈小儿,你不要得意,如果老夫死了,我王家不会放过你的。”
面对死亡威胁,我忽然觉得这个胖子看着顺眼多了。起码他死了,还有人为他讨债,我死了,可有人记得我?
船最终没能摆脱被吞没的命运,当那耸立的水墙滚滚而来时,我耳边刚还喧闹的声音全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和浪头轰然撞击后的支离破碎。
在一片破碎中,有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同时红色的水从眼前流过。我惊讶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额上染满猩红的小四抓着我努力向岸边游。
河面波浪涛天,完全没有停止的势头,我们被卷入水下。河下的世界一片浑浊,我浑身被冰冷的河水浸透,颤抖的紧闭呼吸,窒息感越来越重,意识变得模糊,反抓小四的手渐渐无力。小四的手也有松动的迹象,可随后一紧,我马上感到他指甲陷入我肉中的刺痛,脑子也清醒不少。
正当一切有好转的势头时,忽然斜次里一个庞大的东西顺着水流冲来,猛然击中小四的背部。受此撞击,我被他拽着的胳膊一荡,手上一轻,我便向上水底沉去。
挣扎对于不识水性的我来说不过是加速了沉没的速度,我看见惊恐的小四拼命向我游来,却又看着他被急速涌动的暗流冲远,然后他继续疯了似的向我这边冲。
他为什么要拼命救我,我可不可以认为是你命令他一定要保护我,秋狐狸。我突然想笑,笑自己自作多情,当死亡近得几乎要贴上我的脸时,反觉得麻木了。
小四终于彻底消失在眼前,正当我感受着无法呼吸的痛苦,想这回死定了时,一双大手抱住我的腰,把我纳入一个怀抱,然后向不知名的方向游去。
是谁在救我,小四吗?头晕的我努力睁大眼,可那人在我模糊的眼中像片雾影,无法看清。
有什么东西凑到近前,堵住了我的唇,然后一股夹带清冽气息的气吹入我嘴中,异样的舒服。
不够,还要,我本能的阻止那气息离去,牢牢抱住救我的人,用唇反复吸允。
昏厥前最后看到的是我的长发在水中飘荡,如我贪恋他嘴中的空气般,与那人散乱的发纠缠在一起。
第四章 我好像忘不了你(上)
我静静地漂泊在冰寒的幽冥里,任由难以抵挡的寒冷浸入骨髓,填满整个身体,却无人打捞。
好冷,我不住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好难受,我伸出手,握到的是虚空。
一只暖暖的手握住我的手,慢慢把我从水中拉出,温柔的抱在怀里,一点一滴地驱散寒冷。被如此细心的呵护,像是回到多年前的大清,和小姨的怀抱、表哥的怀抱一样温暖的怀抱,让人怀念的气息。被这样搂着,那些久远到连梦里都不再出现的记忆又渐渐清晰起来……
“小姨,宫女们说太子的额娘以前好幸福,我和人约好了,等我长大,也做皇后。”
“她幸不幸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生有种幸福皇后永远都得不到。”
“是什么?”
“有那么一个人,每天晚上,你闭上眼前看到的是他;每天早上,你睁开眼看到的还是他。无论春夏秋冬,每夜都有他搂着你、陪伴你。夏天,你能闻到他的汗味;冬天,你能感受他的温暖。”
“这有什么幸福的?等我当了皇后,想睡哪里就睡哪里,而且我才不想闻别人的汗味,太臭了。”
小姨沉默了……
我睁开眼,往事如烟散去,唯一看见的是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三年多的岁月,把这张脸上过于柔和的线条变得硬朗,显出男性的俊美。额前凌乱的发半掩住属于奴隶的屈辱印记,不但不损其美,反而增添一份张狂、妖异的魅力。
他似乎累极,每一下呼吸都那么沉重,陷入沉沉睡梦,可他的手依旧紧紧搂着我,没有片刻放松。
是阿星,我早该想到,自那个繁华的小镇开始,为什么会忘记?难道因为他把长发染成了黑色,或许更因为他这些年的变化。我苦笑,忽然感到后颈一阵疼痛,于是苦笑加深。他在水底可真不留情面,我不过想多吸点空气,有必要把我打晕吗?
伸手想揉揉后颈,结果胳臂僵在了半空,白玉般的小臂上空荡荡的,连张纸都没盖,自醒后萦绕不去的古怪感终于渐渐清晰。我低头,入目的是两具光溜溜的身体,苦笑僵在唇边,改为抽搐。
大约是被我过多的小动作吵醒,阿星的凤目慢慢睁开,一瞬的迷离后,恢复冷漠清澈。见我正尴尬的望着他,脸绷得更紧,淡然道:“你发烧,衣服湿了。”说着,捡起一边散落的衣物,背转身开始穿戴。
他捡衣时,我已恢复平静,感受到他身体离开后的寒冷,我蜷缩成一团,看着他穿衣。比起我些微的尴尬,他的反应更有趣——无暇玉容虽冷漠无波,但更衬出那双绯红的耳朵,竭力平静的表象下,是半天也没穿好的衣服。
他不会是还没见过女人的身体吧?我又想笑了,怎么可能?如果猜测不错,他应该是秦国的五皇子秦夙,这些年就算再如何受兄弟排挤,也不可能没有过女人。
王族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大小老婆无数,夜夜搂着不同的女人开枝散叶。即使是他们的正妻,每月能得到的夜晚也寥寥无几,所以到如今,我依旧不明白小姨那段话的意思。
“怎么还不穿衣,想再发烧吗?”阿星冷冰冰的声音刚刚响起,我便被从天而降的衣服埋没。
衣裙早已干透,也不知我昏迷了多久?那一通大水到底冲出多远,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慢吞吞的穿衣,感觉手脚还有些使不上力,边整理稍微混乱的思绪边打量身处的环境——倒塌的佛像、供桌的残骸、密布的蛛网,发现自己此时正在一间废弃的破庙里。
灿烂的阳光从残破的庙门和窗户照入,给有些阴森的小庙增添了一缕生气。
我张嘴,本想说这次多谢他救了我,但当目光与那双还残留着一丝羞涩的眼对上时,嘴里的话就变了味:“阿星,小镇那夜你装神弄鬼,骗我把心里话都说给你听,我太吃亏了。你说,怎么补偿?”我说着就往他身边靠,阿星此时的表情真的很有趣,起码我在秋狐狸脸上从没见过,莫非因为狐狸皮太厚的关系?
他扭头避开我的目光,冷淡的道:“是你自己要说给我听的。”
“没错,上回我喝醉了,可这回呢?”我哀怨的望着他:“我的名节呀,都被看光了。”
经我一说,他更不自然,低声道:“你衣服湿了,又发烧……”
“你要推卸责任?”
“你不问,为什么那夜你的护卫会毫无所觉吗?”
他试图转移话题,可惜对想看他更害羞的我没用:“这有什么好问,无非是欺上不瞒下罢了。你把他们弄晕,他们醒后发现什么也没发生,自然不会说出去。咱们还是继续谈我的名节问题吧?”
他忽然不再逃避,转回头凝视着我一字一句的道:“还记得我当初走时的话吗?那一直都算数的。”
什么话?我呆楞,努力回想,可惜记忆模糊不清。
见我一幅迷惑的样子,他嘴角勾起又抿紧,如深秋的风,把悲凉、自嘲像落叶般快速吹净。
望着此时的他,似乎那风连我的迷蒙也一并吹散,多年前的话又鲜活的出现于脑中,连一丝褪色也无:和我走吧……我看到了你这里和我一样的寂寞。
唇边的弧度消失,我没了继续逗他的心情,转而专注的凝望眼前人,认真的道:“当初你该做的、能为我做的,已经都做了。如果还想报答活命之恩,这回也办到了,你已经不欠我了。”
“其实……”他的声音低到压抑,如果不是我靠得实在太近,根本不会听清,也许那样才最好:“我好像忘不了你。”
“你要带我去哪里?回秦国吗?五皇子殿下。”我冷笑着忽略了他的话。
被拆穿身份的他既不惊讶,也不否认,仿佛早料到我会有此一说,平静的道:“去没有政争、党争、没人背后捅刀子的地方。到不会让你喝醉后,觉得痛苦的地方去。”
“没有那种地方,你这是逃避。你在害怕,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放水破坏两国和谈的人正是你尊敬、信任的长……”
“不是他,你误会了,不是他。”
“我想也不是,虽然这么做可以除掉秦宁,但接下来却要直面王家的报复,太得不偿失了。不过看你这样子,不但知道幕后黑手,而且此人还和你有密切关系。”我有把握楚国这边既没时间也没兵力去做这种事,那么定是秦国内部出现了问题,会是谁干的?其他的皇子?他们此时有调动这么多兵力的权力吗?现在只要多知道些秦国的事,就能做出正确判断,我步步紧逼的追问。
阿星……或者应该叫秦夙,此时反冷静了下来,盯着我轻声道:“几年没见,你这千年狐狸精一点没变,不但故意岔开话题,竟还想从我这里探听秦国消息。”
我一呆,随后对他怒目而视,狐狸精就狐狸精,何必非加千年二字,难道他不知女人,尤其是我这样莫名其妙大了五岁的女人最嫉恨别人提年龄吗?
正当我们大眼瞪小眼时,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
似乎察觉到危险,我和阿星同时靠向窗边,窗外一队黑衣劲装的大汉骑在马上,正向小庙奔来。
他们是谁?我俩交换眼神,彼此眸中只有不解。可从那剽悍的马匹、马上杀气腾腾的大汉来看,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百姓那么简单。
阿星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吓人,抓住我的胳膊低声道:“快藏起来。”说着,他快步走到我们刚才躺过的地方,从地上捡起几样散落的东西。
对于这个提议,我当然同意,荒山野岭,对方人多势众又身份不明,还是藏起来比较保险。问题是——小庙就这么点大,根本无处躲,而此时出庙,势必会和黑衣人撞上,到底该怎么办?
在我迟疑间,黑衣大汉们已到庙外,勒马声此起彼伏。阿星又走回来,猛地拉我入怀,在一片马嘶人喊声中,甩手把样东西向上抛去。我感觉被拉着腾云驾雾的向上飞,等清醒时,他已经抱着我坐在了房梁上。
我这才看见他刚抛的是条长绳,绳子一端系着样东西卡住了房梁。没等我继续观察,黑衣大汉们已走进破庙。进来的黑衣人有七、八个,其中为首的一个虬髯大汉嗓音洪亮的问身后人道:“三弟,就是这里吗?”
“是的,大哥,应该是这里没错。”后面一个相对瘦小的男人恭敬的回答,听声音还很年轻。
先发话的汉子扫视了庙内一圈,走到个熄灭的火堆前观察后说:“火堆还很新,这里有人来过。”
那火堆想必是阿星晚上点的,刚才时间太急,根本来不及处理。我望向阿星,他眉头紧皱,但脸色却不像之前那么铁青了。
“大哥不用担心,这附近偶尔会有客商经过,夜宿破庙也很正常,我相信恩人他不会害我的。”
“三弟你,哎……”虬髯大汉欲言又止,最后只发出一声叹息。
那人不说话,其余的人也都沉默了,有些沉重的气氛在庙里徘徊。半晌后,虬髯大汉还是忍不住道:“三弟,不是做哥哥的故意刁难,可那人毕竟是北越王族,而你我都是楚人。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大哥,他若想害我,如今你也见不着兄弟了。你说过我们要恩怨分明,他救我性命,没向我隐瞒身份,如此以诚待我,我又如何能对他加以半点怀疑?他虽是越国王族,但在我看来却比那些同是楚人,却欺压我们的楚国官吏不知好上多少倍。”那被叫做三弟的年轻男子语气激动,越说声音越高亢,完全没把他大哥的话放在心上。
“云龙兄夸奖,万俟纪之愧不敢当。”他话声刚落,庙外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男音:“救人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也并非谦谦君子,不求回报,恐怕会让云龙兄失望的。”
我和阿星在梁上面面相觑,万俟乃北越王姓,为什么堂堂北越王族会于此时出现在楚国的一座破庙中,而和他见面的又是什么人,他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我本就还不太舒服的身体更加难受,比起身为秦五皇子的阿星,我的烦恼更多。越卫联军猛攻潼关的事楚国一直尽力封锁消息。先不提西秦可能自越卫两国处得知,就算他们现在还不知,但等会儿阿星估计也能从下面那个北越王族嘴里听说。
若真如此,他会怎么做?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先是被发配边疆和谈,然后被水淹,接着发烧,没等我喘口气,又出现北越王族和一群神秘人。老天,莫非你想通过把我折腾死来证明自古红颜多薄命此言非虚?
第四章 我好像忘不了你(下)
我还在胡思乱想时,一年轻男子已走入庙中。那人身着圆领窄袖的北越民族服饰,腰系玉带,剑佩宫穗,长发披肩。行走间发丝飞舞,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我暗暗咋舌,这人好大的胆子,入楚境却一身北越贵族服饰,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此时正逢楚越交战,这么做的不是疯子傻子,就是有恃无恐。
“万俟公子果如三当家所言光明磊落,连来楚国的偏僻之地见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不忘北越王族的身份,佩服佩服。”之前没说话的一个中年人似乎对来人极有成见,见其服饰华丽,忍不住出言讥讽。
经他这么一说,四周的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我在梁上虽看不清那些黑衣人的表情,但从他们越发挺直的背脊可以看出众人对此人的敌意。
当然这里面也有例外,万俟纪之称为云龙兄的年轻人急忙劝道:“老赵……”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万俟纪之笑着打断:“云龙兄,不要紧,大家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所以才对我有成见。”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向自他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虬髯大汉深施一礼道:“越国平南侯万俟纪之见过云岭军大当家。”
他虽身穿华服、气质高雅,但立于一群布衣草莽之中,却不显突兀,反如画龙点精,让这群人多了几分气势。
我蹙眉,云岭军的名字听着耳熟,还有大当家、三当家,怎么像强盗首领的称呼?心思电转,我猛地想起,两股大规模的叛乱暴民中除秋霁言安排的一股外,剩下的就被称为云岭军。
听说这股乱军本为云岭山林一带的强盗,其中大部分都是生活所迫落草为寇的普通百姓。随着楚国的大旱、战乱,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才有了后来的云岭军。我记得他们的首领有三人,其中老大叫叶……
“不敢当,请恕叶平孤陋寡闻,不曾听闻北越平南侯大名。”虬髯大汉不卑不亢的回答。
“叶大当家没听说过在下,算不上孤陋寡闻,我这平南侯也是陛下新近册封,能不能当得长久,恐怕还要大当家说了算。”
“这话从何说起,叶某不明白。”
“说来话长,不过,纪之想先解释一下刚才那位大哥的问话。在下认为穿衣庄重是对所见之人尊重与否的体现,各位也可以说这是表面文章,但纪之想如果一个人连表面文章都不做,其他方面又从何谈起。我从云龙兄处听闻大当家事迹颇多,极为仰慕,所以自然不希望第一次见面就给大当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万俟纪之侃侃而谈,语气诚恳的躬身:“如果因而冒犯各位,倒是纪之考虑不周了,于此先行道歉。”
黑衣人们都沉默下来,就算心里不喜欢他,此时也不好发作。我暗想,这个北越平南侯当着一群草寇的面,却可以如此谦卑,除了会做人外,恐怕还有求于人吧。
“侯爷有话不妨直说,我们都是粗人,听不得这些拐弯抹角,也当不起您的厚待。”叶平本就洪亮的声音又加粗了几分,野蛮的语气的确给人老粗的感觉,不过以这样粗鲁的方式岔开万俟纪之的谦卑,效果却相当好。果然能在短短时间凝聚民心,组成暴军与朝廷抗争的人绝非等闲。
对于叶平的无礼,万俟纪之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依旧谈笑自若:“大当家果然直爽,那纪之也不妨直言,我越国愿与大当家联手,里应外合,共同对抗残暴的楚王室。”
“说的好听,还不是越国想侵略楚国,要我们当j细叛徒。”刚才出言讽刺的中年黑衣人冷哼。
“当然不是,我越国绝非贪心歹人,只是如今楚境民不聊生、楚王又软弱无能,朝政把持在外戚秋家手里,他们强征暴敛、胡作非为、为自己享乐而不顾百姓死活,虽非吾国百姓,吾王却心实不忍,又听闻大当家救民于水火,所以才愿出兵相助。事成之后,只要大当家把曾属海国后被楚占领的土地划归我国,当作借兵费即可。到时在下这个平南王有了自己的封地,大当家也可坐上楚王宝座,且不皆大欢喜。”
我越听对此人的敬意越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好厉害的一张嘴,秋家在他嘴下简直十恶不赦,而明明是见楚被秦打得喘不过气,想趁乱捡捡便宜的越国倒成了正义之师。
也许有机会,我应该拜他为师,好好学学这乌鸦说白、杀人不见血的厉害招数。我正感叹时,眼角忽然瞥见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悠闲的趴在我和阿星旁边。
啊……我张开嘴却不敢发声,使劲抓住阿星的衣服,拼命往他怀里躲,再没心思听底下说什么,只不住暗念:不要爬上来,不要爬上来。
那只老鼠似乎饿疯了,一点也不怕人,颤巍巍对我的衣角展开进攻。企图爬到我身上觅食。这一路老鼠也见过不少,但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尤其这只老鼠还脏得要命,我快忍不住了。
察觉我的窘境,阿星抱我的手安抚似的紧了紧。但我总觉得他的嘴角有向上弯的趋势,这人八百年也没个表情,要敢在我出臭时笑,以后有他好受的,我恨恨的想,又缓慢的动了动身体,希望老鼠能被吓跑。其实现在的我比它还一穷二白,同为难兄难弟,还是不要互相欺负了。
可惜老鼠没听见我的心声,倒是下面的万俟纪之忽然伸出手。随着他的动作,一些细微的粉尘落在那双并不如何白的手上,竟彰显得格外刺目。
万俟纪之轻轻抬头,我没想到他心细的连掉落的少许灰尘都能警觉,暗叫完了的同时,看见了那双明亮的似乎能把庙中所有阴暗驱除的眼睛。底下的黑衣人们也纷纷随着他抬起头,那么多双眼睛看向房梁上无所遁形的我们,却只有那双漆眸绚目到让人无法忽视。通过那双眼睛,他似乎正专注的望着我和阿星,又似乎完全没把我们看在眼里。
和万俟纪之瞬间的眼神交汇后,阿星抱紧我飘然向庙门处落去。我在他怀里感到他动作的迟滞和僵硬,无奈的叹气,果然在泛滥的大水里救人,不可能安然无恙。
见到从房上落下的我们,万俟纪之微笑,那笑容如他的眼睛般明亮温柔,但下一刻他手中宝剑的森森寒光已毫无犹疑的向我们射来。
“铛!”阿星用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同时借力后退,希望能逃离这座小庙。
庙门有两个黑衣人把守,自然不可能让我们轻易逃脱。他们挥剑攻来,只稍一耽搁,我和阿星已失去逃走的机会。
阿星边保护我边和黑衣人们周旋,难免顾此失彼,再加身上有伤,更支持不住,而黑衣人们则因担心走漏消息,招招夺命。只片刻工夫,阿星已新添数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
自诩聪明的我,面对将被屠戮的命运,却连一点办法也无,还要靠有伤的阿星保护。我紧咬牙关不吭声,瞥见始作俑者万俟纪之早已退出围攻,站在旁边笑得人畜无害。
“住手!”一开始就没上来围攻的大当家叶平忽然大喝,他显然极有威信,所有黑衣人都在他一声号令下,停止攻击,飞身后退。
阿星也停了下来,手握短刃戒备着,似乎还游刃有余,但我却从那快速的心跳和细密的喘息声中察觉他支持不了多久。
“大当家,今日之事绝不能外传,你可不要手软啊!”万俟纪之淡淡的劝道。
“侯爷,这只是个误会,此二人乃我帐下亲信,想必是担心我才偷跟了来。惊扰侯爷实在抱歉,等回去我定严加管教。”叶平表面一幅粗鲁大汉的样子,没想到扯起谎来连眼都不眨,可他为什么要包庇我们呢?
万俟纪之怔了一下后,马上恢复平静,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那么,我刚才所说……”
“侯爷,叶平虽是莽夫一个,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还清楚。这事请恕我……”
万俟纪之对叶平的回绝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不见丝毫恼怒,笑着打断他:“大当家何必急着下决断,请先回去细细思量,在下愿静候佳音。我相信大当家是真正的英雄,绝不会为了些许虚名,置水深火热的楚国百姓于不顾。”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有些事结果才最重要,而过程是靠胜利者书写的。”
这句话倒说的不错,可惜云岭军如果真引狼入室,那么胜利者只有北越,历史自然由他们书写,哪里轮得到叶平。我故做害怕的埋首在阿星怀里,掩去脸上的冷笑,手不小心沾染他背后的粘稠,收回那只手,看着鲜血缓缓流过指尖,滴落脚下。
我轻咬红唇,把血攥入手心。趁人之危的北越、害阿星受伤和害我受到打击的万俟纪之,这个仇,我定十倍奉还。
万俟纪之和叶平又走到旁边低声谈了几句,才告辞离开,这时小庙里只剩下云岭军一方。刚才黑衣人虽然听令退开,但还是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两位不要害怕,我们并非歹人。”叶平此时的嗓音变小了很多,道:“不知你们如何称呼,哪里人氏,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哥,这还用问,他们定是朝廷的走狗j细,要我说杀了便是,何必与他们罗嗦。”之前自称万俟纪之救过己命的青年恶声恶气的道。
“三弟,你胡说什么!”
“我就不明白,纪之兄为人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此次来谈的也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大哥你却不加礼遇;反倒是这两个来历不明的梁上贼人,你反而客气,你……”
“三弟!”叶平脸色铁青的喝止青年的话,也不看他满脸委屈,冷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但大哥是为你好。以后这个万俟纪之,你能不见就不要见了。”
那青年听了叶平的话低下头,然后猛地抬起,眼含恨意的射向我和阿星,好像所有的错都是我们造成的,冷哼一声,跑出庙去。
“三当家……”一边的中年黑衣人边叫边想追赶,却被叶平挥手阻止。
“让他好好想想吧,他如今的身份不能再任性了,如果这样下去,早晚会连累兄弟的。”叶平的语气充满无奈,又转回头问我们道:“二位不想回答吗?如果你们不肯解释,那在下可就真要不客气了。不过,只要你们的解释合理,我也不会为难二位,不信,你们看。”说着,他抬手拨开额前凌乱的刘海,露出和阿星一模一样的奴隶标记。
我诧异的望着他,没想到乱军的首领竟是个奴隶,又看了看阿星头上半露的印记,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没有立刻下杀手。
奴隶无论在哪一国,都不被当作人看,即使有人杀死他们,也不用偿命。而奴隶彼此因同病相怜,会尽力照顾。可即使如此,我们撞见这么重要的秘密,如果不能证明无辜,恐怕也必死无疑。
阿星似乎想开口,被我暗中掐了一把阻止。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解释不好命就没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放在一个半年说不出十句,一说就把那个胖子王廷相气晕的人手上。
我从阿星怀里脱离,瑟缩的望向叶平那双似乎能洞彻人心的眼。到底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让这个外表看似粗鲁,实则精明的云岭军大当家深信不疑呢?
第五章 最不可靠的东西(上)
我从马上下来,立刻倒入阿星怀中,整整一天的奔波让我全身上下都叫嚣着休息。
“没事吧?”阿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话里的担心。
“没事。”我摇头,目光扫过下马后立刻开始忙碌的云岭军众人,在马上急速飞奔了一天,他们依旧毫无倦意,认真做着野外露宿的准备。
这些忙碌的人里,大当家叶平也在其中,他并不因自己首领的身份而坐享其成。所以我和阿星的悠闲更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好在还有个人魂不守舍、无心干活,替我们缓和了不少无事可做的尴尬。其实,就算想做事,对我们还有戒心的众人也不可能答应。
昨天,我边啜泣边讲述了段奴隶与富家千金相爱而私奔的故事。自信没露什么破绽,就连衣饰也不会被抓住把柄。因为当初轻装简行,和谈又持续多日,我的穿着与一般富家女相去不远,而阿星似乎是偷偷上船,那一身下人服正符合了我的说辞。
不过,让人有些泄气的是,无论我说什么,叶平只静静聆听,不置一词,最后才说:如今战事未平,又逢大旱,你们能上哪里去安身立命?不如和我们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对这种半强迫的要求,我自然故做感激的满口答应,毕竟听了他们的秘密,如果现在要求离开,估摸只能去阎王处溜达。
于是我和阿星被安排共乘一骑,随他们赶路,因为加重了马的负重,想必叶平是不怕我们逃跑的。
我边想边又看了眼一幅心事重重样子的云岭军三当家孟云龙,这小子从昨日独自跑出庙回来后,神色就不太对劲,现在连露营的准备也不做,站在那里发愣,定然大有文章。
我对孟云龙的关注,引起阿星的注意,也看了过去。结果他竟然回过神来,转头瞪着我们,恶声道:“看什么看!小白脸,就知道勾引蠢千金,你们还真般配!”这小子似乎把他大哥与万俟纪之和谈不成的罪过都赖到我们头上,总对我们横眉竖目。
我蹙眉,既要扮娇纵千金当然不能骂不还口,故意抱紧阿星笑道:“我就喜欢小白脸,像你这么粗鲁的人,一辈子也别想找到老婆,自然不能体会我们的幸福,就干等着嫉妒吧!”
“你……哼!”他显然不欲和我争执,所以总把矛头转向阿星,怒道:“你还是不是男人?我和你说话,也要个女人插嘴吗?”
阿星神色如常,冷漠的面容仿佛万载寒冰,说出的话同样冷冰冰,不带人气,却仍然能把某个故意找茬的人气死:“等你娶了老婆再说。”
“三弟,你过来一下。”叶平出声阻止我们无意义的争吵,招手把他叫了过去。
两人在远处不知小声说着什么,叶平一径的和善,孟云龙却越说越激动,脸孔涨得通红,几乎要跳起来了。慢慢地,叶平的脸色变得严厉,孟云龙的头则低了下去,像是终于听话听教,可谁又知道他心里到底会想什么。我暗暗冷笑,也许逃跑并非难事,但事情及有可能关系到楚越卫战争的局势,又不能不让我犹豫。
晚饭的干粮被之前曾反驳过万俟纪之的黑衣中年人送到眼前,此人姓铁,是除叶平和孟云龙外,整个小队中的头头,也是小队中年纪最大的人,大家都叫他铁叔。
“阿星,三当家最近心情不好才会这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不知为什么,他对沉默寡言的阿星印象极好,处处关照,此时又好言安慰我们。
大部分时间,由我代替少言的阿星回答,似乎已经成为规矩,这次也不例外。我委屈的问:“铁叔,您放心,我和阿星不会计较的,只是不知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三当家?”
“哎,三当家从小跟在大当家身边,有大当家处处维护,几乎没吃过什么亏,又年轻气胜,难免容易冲动。”铁叔边叹气边走开了。
从小的养育之恩吗?只不知当这些东西碰上权势财富时,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垂头掩去上翘的唇角,想必会变得一文不值吧?
“你这只狐狸精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阿星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发出,就像情人间亲昵的私语,自然不会引人注目。
我的唇角迅速由上翘改为下撇,不说他什么时候变成我肚里的蛔虫,就是狐狸精的称呼,也是经过几次在马背上艰难的耳语交涉,他才肯把狐狸精前的两字去掉,但还是听着别扭。明明狐狸的雅号非秋家大公子霁言莫属,为什么连我也会被如此称呼。冤枉啊!比起那只狡猾成性的秋狐狸,我自问差得远了,怎敢夺其称谓。结果当我就此想和阿星展开讨论时,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我,缓缓张嘴,清冷的声音当空洒落:“一窝狐狸。”
我彻底败倒,狐狸碰上万年寒冰,而且是有一条毒舌的万年寒冰,其下场之凄惨,莫过于我——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气死。
知道和他再争论狐狸精的问题也没用,我认命的回答:“在想亲情和权力哪个更重要、更可靠,你认为呢?”
阿星久久不言,长到我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那清冷的声音又一次飘来:“亲情。”
我微笑凝视不远处垂头默默做事的孟云龙,轻描淡写的说:“我和你正好相反,这世上没有比权力更值得珍惜、更靠得住的东西。不过,真没想到,被一次次背叛的你,居然还执迷不悟,这样下去会短命的。”
相信“亲情”的人更要知道另两个字——背叛,或者再加上两字——死亡。
“你什么也不明白,没有资格……”他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和缓,大约是被我刺中心事而起的戒备,冷的几乎能把人冻毙。
我若无其事的笑着打断他,在他耳边故做亲昵的低语:“我只明白,第一次你成了奴隶,被刺上永远都抹不掉的烙印;第二次你出现在最不应该出现的船上,差点连小命也不保。”
他脸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瞳孔却急骤的收缩扩张,呼吸稍有紊乱,片刻后,才用嘶哑低沉的声音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没资格谈论亲情,因为没经历过的你根本不懂。”
我笑容渐淡,他以为他是谁,如何知道我没有经历过?我怎么会不明白,亲情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上一刻还拥有它的你,下一刻却连它的影子都摸不到。
如我。
“我们来打赌吧,我赌孟云龙一定会背叛养育自己的叶平,甚至可能杀死他。如果我赢了,你不但要收回之前的话,还必须告诉我那场大水的主谋是谁。”
他望着我,神色全被坚硬的冰层覆盖,平淡的答:“好。”
我们跟随叶平的人马又向前急驰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们白天走小道,一路颠簸;晚上露宿野外,吃的是自备的干粮,异常艰苦。而比这些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大部分黑衣人的眼神,每当我痛苦的几乎想尖叫时,他们就会用那种了然的、一切早在预料中的目光望向我,好像在说:看清楚,这就是那些有钱而自认为高贵的富人,这么点苦都吃不了,其实他们连我们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这时,我所有的痛苦就像被倒灌回去的水,压在肚子里,吐不出。适当的软弱与伤心是要表现给应该看到的人看的,我的骄傲不允许让这些卑微的人看我笑话,一点点也不行。
在这些人里,大当家叶平望向我的眼神并无那份自以为是的了然,只一径的深邃难懂,想必是在揣摩我们的身份。毕竟随着相处时间的延长,所谓的奴隶小姐私奔就越容易被看出破绽。不过,起码现在我不用担心,一来隐蔽行藏的他们不可能得到外界的消息,二来恐怕很快就会有一件天大的事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了。
“大哥,我记得前面有个茶棚,跑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累了,不如歇歇脚吧!”孟云龙在马上冲叶平大喊。
叶平边放缓马速边皱眉道:“三弟,咱们身份敏感,几天前又刚和越人见面,为防万一,还是不要停留,直接回营的好。”
“那茶棚来时你也见过,只是供路人休息的山野小店,在那里喝口茶、耽搁片刻有什么要紧?”孟云龙不悦的道:“大哥,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纪之兄那么好的机会都放过,如今连个茶肆也不敢进,莫非当上首领,胆子也……”
“三当家,你少说两句。”铁叔见孟云龙越说越不象话,急忙出来打圆场:“大当家,我看兄弟们也累了好多天,再这样下去恐怕吃不消,而且这几天赶路没什么动静,不如休息休息吧。”
叶平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发作,强忍着点了点头,说:“好。”
随着他话声落地,前方简陋的茶棚在望,路旁一面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竭力吸引过往人等注意,不由使我联想到一只巨大的蜘蛛结网等待着不知死活的虫子们。
我微笑,看着众人在茶棚前停住下马,那网上想必有亲情做成的诱饵。扭头与阿星目光一对,然后若无其事的错开,看来你我的胜负今天就能分出。
茶棚的桌椅还算干净,里面却除了打盹的掌柜外空无一人。那掌柜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爬满皱纹的老脸上几乎笑成了朵大菊花。
“各位客官,坐。”他殷勤的招呼众人落坐,在问明要喝的茶后,就匆匆准备去了。
不一会儿,热茶被端上桌,另外摆上来的还有几盘小菜,掌柜热情的招呼众人品尝。可惜桌旁的黑衣人全一声不吭,气氛说不出的紧张。那掌柜起先以为来了财神的高兴劲一过,也看出这些人不对劲,他大约想到如今兵荒马乱,贼匪横行,脸色渐渐苍白,腿也开始不住颤抖。
好心的铁叔取银子打发了他,掌柜拿了银子便远远的躲到一边,不敢再靠近半步,却也舍不下茶棚独自逃离。
就在这几乎凝滞的气氛里,孟云龙忽然举起茶壶慢慢倒出两杯茶水,一杯放在叶平面前,一杯握在手中,沉声道:“大哥,云龙知道这两天有些冒犯,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都是云龙不对,我在这里以茶代酒给你赔罪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铁叔急忙在旁边应和:“大当家,既然三当家已经知道自己的错处,您就别生气了,咱们喝茶休息后,赶紧回去吧。”
叶平的神色早已随着孟云龙说出的话恢复平和,他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慈爱,就像一个父亲轻而易举的原谅了淘气不听话的孩子。
他举杯饮茶,赶路赶得口干舌燥的人们随后也纷纷喝了起来。夹杂在他们当中,我用袖子掩住嘴,把半杯茶都倒在了袖中的手绢上。眼角瞥见远处掌柜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我慢慢放下空杯,望向又饮了一杯的叶平。
不是你不精明,只是你被亲情迷住了眼睛。
第五章 最不可靠的东西(下)
渐渐的,热茶变得冰凉,叶平和他的手下却没人提议离开。叶平甚至一反刚才着急赶路的样子,与身边的铁叔高声谈笑起来。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