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迷蝶之秋霁第20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如也。想到慕容昊很可能已经逃跑,狐狸对这些人再无兴趣,立刻与我进宫察看。
第十三章 剩下的仅有彼此(下)
当我们从北羽口中了解到最先起火的宫殿果然是用于囚禁楚王的安泰殿,现在火势虽然得到控制,但慕容昊和司徒绯下落不明时,不禁面面相觑。现在就算下令搜索,恐怕也难见成果,反而会导致谣言四起的
我抹了把脸上刚才被狐狸杀人时溅的鲜血,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那种你即将成功,却反被人在暗处算计,结果只能品尝苦果的感觉极端难受。是我因为太接近胜利而得意忘形,不过,万俟纪之,今日之果,我定要百倍的讨回来。
深吸口气压制怒气,我对同样脸色阴沉的狐狸提议:“让人去找个和慕容昊体态相近的尸体,我们替他发丧。”
先下手为强,发布慕容昊死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狐狸点了点头,同时他认为事以至此,不如索性闹大,和我又商量了细节后,吩咐北羽立刻去办。没多大工夫,本已经渐渐安静的楚京再次热闹起来,城中各处不断有大火被点燃,烧得一干人等鸡飞狗跳。
深明各中原由的我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只命人准备了沐浴用品,迅速把身上沾染的秽物洗净。不过,有人明显不满意我的速度,没等我换好衣服,狐狸进殿绕过屏风,挥手禀退了不知所措的宫女,说:“秋霁燕逃走了,她带的人全部战死。”
我听后沉默片刻,方道:“你来是想兴师问罪吗?”
“云儿,你不能否认,这次的事你有很大责任。还有那个扬言要向你复仇的人,你怎么能容忍他活到现在?”
“跳梁小丑……”
“照样可以要你的命。”狐狸语气犀利,仿佛有什么东西触犯了他的禁忌,让他无法容忍:“我想你很清楚,应该把一切危及己身的人或事消灭于最初。”
“我承认桂公公的事我有错,但那个万俟纪之的手下,当初根本没必要赶尽杀绝。放过些有小危险,又不会致命的人,以增加乐趣,这是我们的共识吧。”我替自己申辩,没想到不说还好,这一说,狐狸本来勉强挂在嘴边的笑彻底消失,眼中更是阴云翻滚,电闪雷鸣。
他不会是想和我尝试首次吵架的感觉吧?对他如此生气有些摸不找头脑的我刚起了这念头,就被北羽在殿外的声音打断了妄想:“少主,慕容诚要见您,他说您必须马上给他交代,为什么攻击他和几个兄弟的府邸。”
狐狸怒色稍敛,眼中异光闪烁,道:“来的好,我还怕找不到这只老鼠呢?北羽,该怎么做,不用我交吧。”
“属下明白。”
可怜的慕容诚,本来狐狸做的就是过河拆桥的买卖,偏还在他发怒的时候来讨说法,其下场之凄惨不难想象,我心里为他默哀。因为楚王慕容昊在北越的协助下逃脱,京中几个有野心的先王之子变得更加麻烦。所以我和狐狸商量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些人彻底清除。反正前面有慕容诚顶缸,篡位、弑弟、屠兄都是一样的骂名,他多承担几个好了。
我正胡思乱想,狐狸忽然轻叹口气,那眼中的愤怒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我们互相凝视片刻,他伸手把我揽入怀里。我蹙眉,想从衣上血迹还未干透的他怀里挣脱,他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量,牢牢把我抱在怀中。
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殿里,映出地上的两条影子,一条挣扎、一条执拗的不肯松手,充满活力的纠缠着,完全没有了安阳侯府池边,连光明都要躲避的孤独。偶然低头的我把一切尽收眼底,突然没了挣扎的力气,似乎连狐狸身上浓厚的血腥气也不再刺鼻。
阿星痛苦的叫着我名字的样子突兀的浮现眼前,可紧接着,他见证我杀人时的悲伤神情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慢慢模糊了他的身影。
地上的两条影子渐渐融合,原来一切过后,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我们,剩下的仅有彼此。
楚惠王十年三月,楚惠王慕容昊之兄慕容诚叛乱,领兵火烧王宫,楚王未及躲避,薨于安泰殿,年二十二。太后、惠王长兄幼弟尽皆被屠,王室无人,危矣。幸得秋霁言挺身而出,平定叛乱,收惠王遗骨发丧,葬惠王墓。
同月末,宫人清扫焚毁的楚王寝宫时,偶然发现地下密室,内藏惠王父襄王秘诏。上谕,秋霁言乃吾与萧氏之子,少有智勇、举止端凝。寡人百年后,可承大统,名慕容言。吾妹容仪之女舞昭自幼丧母,聪慧贤淑,寡人怜惜,可立为王后,统摄六宫。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说密诏系伪造者有、谈楚襄王与萧氏私通者有,更传为各国王室笑柄。但无论外界如何,在如今已被狐狸控制的楚京朝廷内,大臣们验明了先王遗诏的真实后,立即众口一词的请求改名慕容言的狐狸登基为王。狐狸推拒了三次,方诏告天下,继承襄王大统,号平王,定明年为楚平王元年。
相比于当年慕容昊的即位仪式,狐狸的登基大典简单仓促,其中固然有楚国近两年内外交战、又逢大旱,国库紧张的原因,但各地豪强多有不服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另外,北越对此事的态度让人担心,虽然狐狸暗中派手下截杀慕容昊,可万一他真到了越国,并得到越王的公开支持,对根基未稳的我们将是极大打击。
登基大典后,已经惹人非议的狐狸还有件麻烦事悬而未决,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后宫王后、妃嫔的封赏。本来他只要遵循古法,册封自己的妻妾即可。偏偏楚襄王遗诏中写明由我为后,可狐狸不但早有正室,而且我本为惠王慕容昊之妻,算起来应是新任楚平王狐狸的弟媳,这可就着实难办了。但如果不遵照旨意封我为后,则等于自打嘴巴,使狐狸的登基成为一桩笑话。
狐狸的亲生父亲襄王在遗诏上本可替他编造更说得过去的身世,这样直接言明其私生子的身份绝对是步险棋。不过,此事虽然秘密,但毕竟有人知晓,与其把它隐瞒,成为狐狸致命的弱点,倒不如开诚布公的诏告天下。所以此棋虽险,也下得恰到好处。
而遗诏中有关我的那段话,则颇让我惊。以狐狸的个性,就算同意我为后,也绝不会在密诏上动手脚,节外生枝,影响了他的登基。所以,那段话必是楚襄王的原意无疑,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对妹妹的亏欠,让他想补偿妹妹的女儿?还是用这种方法来进一步证明狐狸不是秋家人的身份?又或者两者兼有,甚至还有……
真是越想头越痛,鉴于狐狸他爹明显比狐狸狡猾,我决定不再考虑这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定了定神,我把注意力转回手中的奏折上,关于立后的事,外界虽议论纷纷,但真实原因是——我和狐狸根本没有时间考虑。灾荒、民变、战后的各项问题等等,积压的国事已经使我们焦头烂额。如今的楚国像一个气若游丝的病人,虚弱到再容不得任何君主的一点粗暴对待。
奏折上的一个词语引起我的注意——云湖祭,似乎太后临死前提过。我急忙认真阅读这份奏章,原来是几个大臣连名请求举行云湖祭,祈求龙王的宽恕,以便今年能使楚国得到充沛的雨水。
“无稽之谈。”我把那份奏章随手一扔,现在楚国国库空虚,哪有工夫举行虚无飘渺的祭典。而且我在楚国待了这么多年,从未见祭祀龙王,雨还不是年年照下。
桌子另一侧的狐狸拿起那份奏折看过后,忽然变得若有所思。
我扔折子本就有一半是为引他注意,好探探这云湖祭的底细,此时见他神色异常,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狐狸的眸子似笑非笑的在我身上轻轻扫过,明已看破我的心眼。我有些泄气的垂下头,话说两个人太了解彼此也不全是好事,比如当一方想耍心计时,立刻会被另一方识破。像这种事情,我们俩最近在一起时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互有胜负,让人心酸啊!
“相传楚国开国,有龙王襄助。等到楚国定都后,龙王让天上的云彩落地成湖,栖身其中,就有了京外的云湖。云湖祭正是三年一次在湖边祭祀龙王的大典,除了为感谢龙王的保佑外,同时祈求未来三年风调雨顺。不过,我记得这个祭典在襄王末年已因不明原由被废止,惠王时也没恢复。这么多年楚国丰收,没人记得龙王,如今大旱,他们倒会临时抱佛脚。”狐狸没点破我的心思,反把云湖祭由来解释了一遍。我的眼睛越听越亮,对上狐狸笑弯的眸,又觉得互相了解也非坏事。
虽然楚襄王时期废除云湖祭的原因不明,或许还与太后、容仪等人有关,但那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祭典本身给了我们使乱事百姓寄托信仰之处。被龙王承认的楚王与王后,听起来就美妙得让人无法拒绝。当初我在云岭军占据的城中死而复生,结果引来无数百姓的崇奉,楚国现在人心的浮动由此可见一般。如果狐狸被大多数人认定为天命之主,到时就算北越宣称楚惠王慕容昊未死,我们也不至完全陷入被动。
其实此事还有一箭三雕之法,我眼珠转了转,浅笑道:“这事由我来办吧,包准让你满意,不过中途你不许插手过问。”
“好,我让北羽配合你,秋家暗中的人脉关系你都可以调用。”狐狸这次不知有没有看出我的企图,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又从案上堆成小山般的奏折里拿出一份继续浏览。
经他以身提醒,我才想起那数量庞大的奏章堆。当初秋家免去狐狸的实权后,面对楚国的困境,太后和秋怀仁却有心无力,大批的折子留中不发,拖来拖去的结果是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这难道就是他们最后的报复手段?实在太可怕了,我心里泪流成河,为处理这些奏折,而被狐狸抓包的我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认命的叹了口气,我继续和那些奏章奋斗,现在唯一让人心里平衡的是,狐狸既要处理政务,又要接见、安抚群臣,比我睡的还少。
“你等一等。”我正提笔仿照狐狸的字迹批阅奏折时,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飘来。
已经被奏折摧残的有些麻木的我抬起头,茫然的望向他。狐狸仍旧低着头,手里的笔龙飞凤舞,一刻不停。子夜时分,灯火摇曳,但无论如何晃动,那闪闪的光芒与簇簇的阴影始终围绕着他,把他侧脸的轮廓映得格外柔和,其中似乎有些以前绝不会有的东西,等待我的发掘。
让我等什么,他未说,我已明白。虽然即位大典上,狐狸没有分封诸妃,但是曹家父子却都得到了提拔重用,而另一个被狐狸重用的萧家家主绝不会支持我这个害死他孙女的秋家人。再加上自古便有糟糠之妻不可弃的说法,曹茗月显然占着“理”字。如今局势,即使有先王遗旨,我也无法独占后座。
我把胳膊支在案上,托着下巴微笑的看着他:“好,我等,我从来都不急。”
这么有趣的后位之争,又有只狡诈的千年狐狸推波助澜,为什么要着急呢?
第十四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上)
楚惠王十年五月,天尚未亮,整个楚宫已经热闹的仿佛过年,人人穿戴一新,簇拥着盛装打扮的王族众人乘兴向云湖出发。
我无精打采的坐在御辇里,身边是狐狸和曹茗月,本应有些微妙的气氛,却被我一个又一个的哈欠破坏。这些天为了能使云湖祭上龙王显灵,我伤透了脑筋,加上还有些别的事要一并处理,我在外面奔波的日子倒比在宫里的时间更长。比如今早,我刚赶回宫,只来得及把衣服换好,就要跟着他们去云湖边祭祀龙王。
也不知道花狐狸有没有趁我出宫时偷腥,不过,看他眼角眉稍的倦意不像装的,还是暂时先放过他吧。我迷糊的想着,头则随晃动的马车点来点去,然后终于和车壁有了亲密接触。
“嘶。”我抚着痛处,神志略微清醒了些,抬头看见狐狸啼笑皆非的表情,不由狠瞪了他一眼。亏我刚才还想放他一马,现在可以直接省略,等回宫让我在他身上找到一根女人的头发丝,他就死定了。
对于我凶恶的眼神,他全无反应,含笑把我拉到他怀里,让我的头枕在他腿上,做出幅供我睡觉的样子。
他一定是知道我要在他身上找头发,所以想湮灭证据。躺在狐狸软硬度适中的腿上,我又开始犯迷糊,脑子也变得不太好使,眼角余光瞥见曹茗月无动于衷的表情,隐约察觉丝异常,却不是为参加祭典,连着赶了几天路的我此刻能想清楚的。
云湖其实就是当年狐狸背我上山俯览楚京景色时,山脚下的大湖。今朝故地重游,湖边已经搭起高台,台下旌旗飘飘,禁军兵士环绕列阵,台上陈设各种祭品,四角分布四座巨鼎,鼎中燃着烈火,稍稍驱散了清晨湖上的淡淡雾气。
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我被狐狸叫醒,拉下马车后,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云湖岸边,除了布在高台四周的禁军士兵外,还有无数百姓翘首以待。他们都是得知今日朝廷要举行云湖祭,而早早赶来的人们。本来云湖祭是每三年于立春时节举行的大典,以保佑未来三年风调雨顺。无奈多年不曾举行,几个大臣连名上奏时已经晚了,再加上我要人为制造天命降临的假象,绝不能被人轻易看穿,准备起来马虎不得,所以时间更是一拖再拖。但即使如此,百姓们还是对此次祭典抱以了极大的热情,这从岸边黑压压的人头就可以窥见端倪。想来是去年的大旱让以种田为生的普通百姓吃足了苦头,即使楚京的旱情不是特别严重,也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从别处逃难来的难民已经证明得罪龙王绝非好事。抱着这种心态,来参加祭典的百姓络绎不绝,无形中使我和狐狸的诡计得到了更好的宣传效果。
鼓乐声响起,狐狸和我交换个眼色,缓步走上高台。台下的群臣、岸边的百姓此时无论愿意与否,都不得不伏地高呼“万岁”。
乐声已停,全场肃穆,狐狸神态庄严的展开祭文,高声朗读。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在清晨阳光和雾霭的交相衬托下,忽而显得柔和亲切,忽而又光耀夺目的让人心生畏怖。袍上五爪金龙随着被风带起的衣袂飘然摆动,更添慕容言君临天下的威仪。
是的,不再是狡猾的狐狸秋霁言,而是慕容言,此时此刻,没有谁比他更配得上“慕容”这个南楚王姓。
祭文念完,慕容言在摆放供品的案前点香叩首,台下众人跟着又跪了一次。
我随着人群起身,暗等好戏开锣。果然香烛刚刚点燃,晨雾弥漫的云湖中心湖水荡漾,并慢慢剧烈起来。
岸边的人们渐渐察觉异常,全争先恐后的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只见湖心一只黑色的巨形龙尾骤现于不住翻腾的水里,又在无数的抽气声中急速隐没。还没等大部分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颗硕大的龙头忽然浮出水面,当场吓得很多人再次扑跪地上。哗然之声四起,百姓慌张后退,禁卫军中不少人本能的弯弓搭箭,想射杀怪物。
这云湖祭说是祭祀楚国百姓崇敬的龙王,保佑风调雨顺,但谁也没见过真龙,此时冷不丁碰上,就好比叶公好龙,四肢瘫软连路都不会走的大有人在。让我看了着实好笑,不过也幸亏没有胆大到敢下水一探究竟的人,否则我操办的这尾假龙包准露馅。因为时间仓促,深识水性的人难找,龙身又制作不易,所以为省事我只做了龙头和龙尾,反正有这两样已能让人看出是龙。
狐狸适时的厉声阻止要射箭的禁军,百姓里我安排的几个手下此时也喊道:“龙王显灵,天佑大楚。”
黑龙见机又露出了头,两只黑洞洞的大眼凝望高台上昂然而立的狐狸,仿佛在做无声的交流。
此时,慌张的官员与百姓渐渐安静,屏息注视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没人能说清楚到底过了多久,龙头缓缓向下沉去,湖面带起一片漩涡,龙尾露出轻拍,溅起的水花在薄雾中显得异样迷离,犹如梦境。
“平王上承天命,龙王显灵,天佑大楚。”当大多数人从这场梦里醒来时,已经淹没于呼喊的海洋中,并且很快不由自住的跟着叫了起来。再也无人关心是谁第一个如此喊的,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停止。
我垂头抿唇,一切比想象的还要顺利,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盲从。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远方传来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在此刻人声嘈杂的云湖边,竟出奇的响亮。众人寻声望去,见一只全身火红的大鸟从云湖旁的山上飞下,在高台上空来回盘旋,鸣叫不止。
狐狸有些诧异的望向我,摆出幅不知道我还有后续手段的样子。我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那赤鸟又飞低了些,底下的百姓清晰的看见它翅膀上闪亮的羽毛。
“刚才龙王显灵,难道现在连凤凰也出世了?”不知是谁最先说出的话,很快便惹来更多人议论。
一只被伪装过的驯养大鸟,只要出场时机合适,未尝不能成为凤凰。我暗笑,先有水中惟妙惟肖的假龙现身,此时疑神疑鬼的百姓就算看见只乌龟没准都能说成神龟,何况我又布了些煽风点火的人在中间,自然引得众人往歪处想。
没等我乐完,赤鸟已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俯冲向地面上的我。我故做害怕的伸手挡头,那鸟离我还有段距离时,又忽然拍翅向上,只余一片在阳光下闪着五彩光华的羽毛飘然而落,安稳的躺在了我举在头顶的手心中。当我放下手时,赤色大鸟只留下道迅捷的掠影。
静,人山人海的场合,却静的只能听见湖水流动的声音。
我举着羽毛茫然四顾,瞥见身侧依旧面无表情的曹茗月,心里隐隐感到不妥,却没有更多时间再去思索,因为狐狸已经冲我伸出了手。
晨雾消散,他背后的湖面上到处闪着金色的阳光,越发衬托出身为王者的威严。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高台。曾经我站在台上,他站在台下;而刚才他站在台上,我站在台下;如今大家平手,我们终于站到了一起,并且靠得如此之近,同享众人的膜拜。
站在大臣群里的白夜抢先而出,俯身跪倒,高声道:“陛下得龙王襄助,娘娘得凤凰认可,我大楚必千秋万代,昌盛不熄。”
众臣回过神来,全跪倒高呼:“陛下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湖边的百姓也纷纷下跪,跟着呼喊,从那些压得不能再低的身子可以看出,大多数人已经心悦诚服,而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人群的欢呼还在继续,我和狐狸已准备上车返回宫中。
蓦地,走在我身侧的曹茗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四周簇拥着我们的宫女急忙上来搀扶。
我暗暗挑眉,看她虚弱的样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走上前关切的问:“曹姐姐,你怎么了?”
我边说边若有若无的瞅了眼发现异常凑过来的狐狸,他则回我个貌似光明磊落的眼神,然后温柔的问道:“茗月,哪里不舒服吗?”
曹茗月这会儿额头冒汗,呼吸微弱,她身边的侍女代答道:“陛下,娘娘这几日身子一直不适,今日想是受了些惊吓,还望陛下能速送娘娘回宫,请御医诊治。”
“陛下,不如你和曹姐姐坐车先走,方便赶路,臣妾随后就到。”我体贴的接口,人家明摆着不欢迎我同乘一车,这种小事自要显出我的宽宏大度。不过某只狐狸的皮最好绷紧些,如果御医真诊出某人有孕,我会让他知道小狐狸也不是这么好养的。
狐狸显出幅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模样,对我的话表示赞同,扶着曹茗月上车而去,隐隐让我闻到一丝阴谋的气息。不过,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倒也不如何惧怕。
狐狸和曹茗月的御辇快马加鞭,不消片刻就把身后我所乘坐的马车甩下一大截。保护车队的人马此时也被分割开来,跟在御辇四周的是大批的精锐禁卫,而我车旁的护卫人数则明显稀少。
我这时早看出端倪,正暗暗冷笑,车外一声呼呵,金石之声随即响起,车壁上更传来“哆哆”两声,似乎有东西钉在了车上,幸亏车壁厚实,才未能射穿。
还好没穿窗而入,我暗舒口气,却并不如何担心。果然,不过片刻工夫,车门就被极端粗鲁的打开,一张不太情愿的年轻男人脸孔探了进来,叫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快下来!”
第十四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下)
听了那人瞒不讲理的话,同车的秋雨脸色煞白,虽然浑身颤抖,却还是颇为忠心的挡在我面前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
没等她说完,年轻男子早不耐烦的调头离开。我则笑眯眯的拍拍被吓住的秋雨,安抚道:“别担心,他是负责保护我的。”
我从马车里出来,发现地上躺倒的多半为本应负责殿后的禁军,而此时还拿着剑警戒的全是黑衣劲装的大汉,不由满意的点头。我眼珠一转,看见明显早准备好,就等时机一到便来救援,此时却只能举剑傻站在外围的北羽及其手下,不由温柔笑道:“北羽,我嫌你家主子办事太没效率,所以用了自己人,你不会见怪吧。”
北羽讪讪地放下剑,不知该说什么好。另一边刚才催促我的年轻男子轻蔑的冷哼,用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语:“一群废物。”
北羽脸色巨变,张嘴刚要反驳,被见势不好的我慌忙打断:“北羽,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心情不好,正因被他大哥、二哥联手逼迫来保护我而郁闷呢?”
此时脸色臭的可以媲美茅坑的年轻男子正是云岭军的三当家孟云龙,他听见我如此说他,也不反驳,只是高傲的把脸转向另一边,摆明不屑与我等败类贵族为伍,表现颇让人火大。这小子自从知道我是王族中人,本来守城战后对我略有缓和的态度又开始嚣张。要不是他两个哥哥联手压制,再加上他当初对他大哥叶平有亏欠,我想他肯定先把我这个可恨的王族杀了了帐。
我这次出宫忙碌收获颇丰,其中最大一项就是和云岭军几个首领挑明了身份,并达成招安协议。如今隐在暗处的孟云龙为保护我而现身,个中原由少不得要向狐狸交代一番。
不过,再那之前,狐狸最好先向我解释清楚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眼下京城禁军的控制权被拆分,有一部分掌握在曹家手中,这个我知道,但是知道不代表我能容忍他们随意对我进行阻杀。像今天般的事明显有曹家人操纵,狐狸不可能事前全不知情,却偏偏纵容他们到如此地步。是想让他们杀了我,还是想通过我毁了他们?
把打扫战场的工作留给北羽,我换了辆马车安全的回到王宫。至于孟云龙,他自有去处,还轮不到我操心。
进宫后,知道狐狸还留在曹茗月的居处端华殿,等待御医检查的结果,我反而不急着去寻衅。先回到自己一直霸占的王后寝宫,我换下礼服,疲惫的靠在软榻上,随手接过秋雨奉上的香茗,正要啜饮。
忽然殿外传来吵嚷之声,我轻眯起眼,现在是个人就来这里闹。老虎不发威,真把我当病猫了。
我压了压火,把茶盏放在桌上,轻声吩咐:“秋雨,你去看看,什么人在外面吵闹?”
秋雨领命离开,不大的工夫,带了个太监进来。我定睛一看,竟是旧识——当年那个奉慕容昊之命替我送药,稚气未脱的小太监承喜。
承喜现在长大了不少,灵动的大眼骨碌一转越发显得机灵。此时天气并不炎热,他却满头大汗,刚才又在门口喧哗,明显有紧要的事想禀告。果然,一见到我,他就跪了下去,焦急的道:“娘娘,奴才多年前蒙您求情,才能活到今天,一直感恩在心。这次冒大不韪闯宫求见,实乃有重要事情禀告于您。”
我示意他不要着急,起来说话,他才站起,见我去拿桌上的茶盏,脸色立变,大声阻止道:“娘娘不可。”
我心中一动,马上把茶盏放回原处,听着神色紧张的承喜结结巴巴的讲述原由。
自狐狸登基后,便把他这样既非慕容昊贴身太监,又在他寝宫服侍的太监们打乱调拨到其他各处。承喜恰巧被派到曹茗月所居的端华殿,负责洒扫等粗活。今日狐狸和曹茗月回宫,他也曾远远看见。不过,像他这样身份的太监是要回避的。没想到他刚退出殿,就在转角处看见曹茗月的贴身侍女把一样纸包的东西交给个品阶明显比她低了不少的宫女。本来不欲惹事的承喜想躲开,但听曹茗月的侍女提起隆馨宫。现在随便一个宫人都知道端华殿和隆馨宫水火不容,受过我恩惠的他自然担心我的安全,便偷听了下去。结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曹茗月消息灵通的知道了刺杀计划失败,干脆改为投毒,而那个接药的宫女正是早已被她收买的给我宫里送茶点的人。
我脸色阴沉的听承喜诉说完,曹茗月明目张胆的根本不知收敛,和她那个城府深沉的姐姐没法比,怪不得以前狐狸的几个小妾流产得如此容易。本来我还想和她好好玩玩,要能供我娱乐,这后座完全让给她两天也无妨,偏偏她已经急红了眼,连如此不入流的手段都使出来。我冷笑着把指尖伸入茶杯轻轻搅动,她不会以为区区毒药就可以杀死我吧?
让秋雨找了只小鸟试验茶中毒性,果然剧烈无比,我笑得越发灿烂,转头和蔼的对承喜说:“承喜,不知你是否愿意留在我宫里伺候?”
承喜立刻又跪在地上,肃容高声道:“奴才的性命全是娘娘所救,愿为娘娘效死力。”
我敛住笑,当初在慕容昊面前那句为他求情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于我并无厉害关系,没想到却有人念念不忘,甚至愿意为此效忠于我。这么多年,我在宫里碰上的几乎全是虚与委蛇之辈,利益与利益的交换,让我早忘了该用什么去换对方的忠心。
我凝视着眼前无比认真的承喜,点了点头,去掉一贯的虚假笑脸,柔声道:“好,那你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只要有我一天,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谢娘娘。”承喜兴奋的答应,以头碰地“砰砰”有声。他可知道得到了我的信任,一旦背叛将千万倍的承受我的怒火。
命人把那个负责送茶点的宫女抓来,一看到我,她立刻脸现惧色,身子抖如筛糠,大喊饶命。这回连审也不用了,我让承喜押着她,带着秋雨直闯端华殿。
既然有人非和我开盅一决胜负,我自然要奉陪到底。
到了端华殿,想象中被太监、宫女阻拦的场景却没有出现。大殿外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无,我皱眉,狐狸应该还在端华殿,这又唱的哪出,空城计吗?
我们一行长驱而入,没走几步,便看见狐狸背对着我们独自立于殿中,内室的暗淡无光,使他袍服上的金龙显得格外狰狞。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侧身,正好把身后趴在地上的曹茗月露了出来。我稍显惊讶的望着他,他却笑得云淡风轻:“既然你来了,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说着,举步向外就走。
“陛下。”曹茗月的呼喊犹如呻吟:“臣妾求您放过我父亲和哥哥。”
狐狸似乎没听见她痛苦的喊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就那么消失在殿门外。
我望着虚弱的趴在地上的曹茗月,颇觉无趣,但此时箭在弦上,只得招手让承喜把那个下毒的宫女带前几步。
曹茗月刚还痴痴的望着狐狸消失的地方,此时见到那个被我们压上来的宫女,忽然抬头满脸怨毒的瞪着我道:“我是要杀你,但我有什么错?你该死!”
我慢条斯理的从秋雨端来的那壶毒茶中倒了一杯,举到双手被绑的宫女面前,然后不顾她的挣扎求饶把那杯茶灌了下去,这才转身冲脸色煞白的曹茗月悠然笑道:“你没有错,后位之争本就凶险,成王败寇,乃是天家的至理名言。只是你连何时该忍都不知道,颇让我这个和你竞争后位的人感到失望。”
曹茗月惨然笑道:“你认为我在争后位吗?真是可笑,我曹茗月从来没在乎过那样东西,我争的是把我明媒正娶入门的夫君。”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忽然感到有股怒气澎湃涌出,怎么压也压不住,面上却笑得越发魅惑人心:“如果是抢夫君,你就更不需要争了,因为他是我的男人。”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曹茗月的怒骂结束于被我强灌毒药的宫女软到在地的一刻,她白着脸看我走上去用脚揣了下那个嘴角流血,呼吸时有时无的女人,忽然惨叫道:“你不是人!你这个恶鬼!”
我笑靥如花,又倒了杯毒茶,望着曹茗月眼里的恐惧,柔声道:“正如你所说,这就是你配不上他的原因,因为他也是恶鬼呀。”说着,在承喜和秋雨的惊呼声中,昂头把毒茶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我看到曹茗月不可置信的眼神,轻笑出声:“你不会真以为区区一点毒药,就可以把我毒死吧!想当年我被司徒绯下的慢性毒药虽然发作缓慢,但毒性都比这个厉害。”
震慑住曹茗月后,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隆馨宫,开始不住呕吐。以前我确曾喝过很长时间的慢性毒药,后来为了防毒,又在白夜的指导下服食过毒性不烈的药物,但那并不代表我能抗拒所有毒物。曹茗月派人下的毒,从宫女毒发的速度看,估计我要是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喝一杯,并不成问题。可当时为了震住她,我一口气喝完,表面风光的背后,是现在能吐多少就必须吐多少的痛苦。但让我更感到郁闷的是,这种痛苦必须承受。曹茗月作为狐狸的正室,在眼下纷乱的楚国,已不是可以随便杀死的人物,否则狐狸和我的名誉都将受损。因为有这层考虑,我对她还有一定的容忍度,但她却想依仗父兄势力铲除我。如果不能此时把她压服,以后更无法控制。
越想越气,狐狸享受,我却要替他受苦。蓦地,一只大手伸过来轻拍我的后背,我不停顿的继续呕吐,换来狐狸的一声叹息:“这是何苦?”
吐的已经再也吐不出来,我在他的服侍下漱口后,轻喘道:“你偷听了。”
他丝毫没有否认的打算,搂着我道:“我喜欢听你说,我是你的男人,再说一次好不好?”
我森然一笑,一字一顿的道:“你是我的男人——其中之一。”
狐狸的笑脸上猛然出现非常细小的裂缝,如果不是我深识他性格又早留心观察,绝对看不出来。可惜转瞬之间,裂缝已被修补,他并未露出任何怒气,反而从容笑道:“还在生气?我道歉行了吧。知道你不高兴我事先没和你商量,可咱们心意相通,这不是配合的挺好。现在,曹家父子坐实了谋逆罪名,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扶植曹家最小的儿子曹佑思,而你问鼎后位的阻力也小了很多。”
我冷笑:“默许曹家父子调动兵马围杀我,又派北羽来救,你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
“再厉害的算盘不是也没全打响吗?听北羽说你收了云岭军,动作好快!”
“晚一步的话,恐怕又要被你捷足先登。”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宫里这几个女人我都料理不了,还要靠云儿你来好好整治。”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不要心疼。”
狐狸对我冷冰冰的回答毫无反应,依旧笑眯眯的道:“我哪有工夫心疼她们,你一去多日,回来就怀疑我,是不是该好好补偿我一下。”
“我什么时候怀疑你了。”如果说的是我怀疑曹茗月怀孕这事,反正当时谁也没挑明,我坚决不承认。
“这事先放下不提,你给我好好讲讲你怎么收服云岭军的。”狐狸没穷追不舍,轻易的改变话题我很高兴,可是……
“这个现在说也无妨,但你确定我们要在床上谈?你的手往哪里摸?”
狐狸不为所动的把我压在身下,一只手胡乱的解开床幔,一只手则与我衣服上的扣子奋斗,同时还不忘厚颜无耻的笑道:“边说边做,有益健康。”
帷幔快速垂下,其上妖娆的金色菊花阻隔了外面的风雨,仿佛把之前所有的血腥与争斗掩盖,留下的仅有枕边人的温柔。思绪随着狐狸在我身上游走的手,开始飘忽不定。想到今日隆馨宫外阳光明媚、花开娇艳、芳草如茵,四面八方洋溢着柔和的氛围。人们沉醉在这天地的美景中,此刻又有几人会想到九月秋来,百花凋零,菊花绽放的傲然姿态,我却已在盼着那一天快些来到。
第十五章 断的不只是琴弦(上)
关于收服云岭军的问题,我对狐狸只说了个大概,精明如他自然未再多问。其实,回想当初,我也并无把握,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总不能把所有便宜最后都留给了狐狸。
那次,我利用安排黑龙和凤凰出世的机会,离开王宫,又支走了北羽,才在白夜手下的陪同下赶往云岭军驻地。
云岭军自从与纪长风一战后,就把主力迁移到宁陵城驻扎,相比于一开始那个狭小简陋的县城,宁陵城的金粉楼台、雕梁画栋着实让这些穷苦出身之人大开眼界,幸福的如在梦中。不过,物质丰富的同时,另一个让云岭军几位首领头痛的事开始不断发生,并越演越列。他们手下的军队说好听了是抵抗暴政的义军,说不好听就是一帮贼匪。艰苦之时,尚能团结一致,共御强敌,可一旦坐享荣华,朝廷又因内乱鞭长莫及,立即丑态百出,难以控制。云岭军人大部分又都受过富贾权贵的欺凌,此时猛然站在了这些人头上,仇恨使他们疯狂。强抢民女者有之、杀人放火者有之。宁陵富户大多连性命也难保全,更别提财产,闹得整个城中人心惶惶。叶平等人虽极力阻止,甚至为此不惜大开杀戒,杀了几个过分妄为的将领。但一来云岭军的结构本就松散,成员间讲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二来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摆在这些祖宗八辈都穷的人面前,诱惑力实在太大。所以,叶平的杀戮不但未能警醒手下将士,反而使他们颇多怨言,表面上不敢顶撞,私下里抢砸不误。
我从进城到叶平所住的帅府一段路上,连续遇到三股抢劫的云岭军匪,一拨比一拨凶悍,幸亏白夜安排的手下功夫了得,才未让他们把我这个名义上的云岭军四当家劫去做压寨夫人。
对于云岭军得到宁陵后可能发生的变化,我和狐狸早心中有数,这也是当初狐狸愿意割让宁陵的原因之一,却还是被眼前的“打劫盛况”吓了一跳。
等我见到叶平时,发现他比起当初的意气风发,明显消沉不少,鬓边更多几许白发。见我进屋,他勉强笑道:“四妹回来了,我已让人安排好房间,你要不要现在去休息一下。”
我摇头表示不用,直截了当的道:“大哥最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叶平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却没有否认:“如今城里的情况,我不说,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但这事,小妹你帮不上忙。”
“大哥,我不知道当初你和我哥哥达成了什么协议,也不想知道,但你真认为他靠得住吗?比如这宁陵,是他极力建议并帮助你们得到的,结果呢?我这次回来,从城门到你府邸短短路途,一共被抢劫了三次。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