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迷蝶之秋霁第21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如今的云岭军就算朝廷不打,恐怕也难以长久吧。”
叶平脸色铁青的望着我,却未有一句话反驳。事实摆在眼前,他并非没胆承认的鼠辈。
“大哥,我想你和二哥早对我们兄妹有诸多猜测,大约也猜到了一些。我现下不想再瞒你,我哥哥就是如今的楚平王慕容言,而我则是已故的楚惠王的王后秋霁云。”我边说边观察叶平的反应,他脸上全无惊讶之色,明显已有心理准备。果然,我这招开诚布公做对了,既然对方已经怀疑,甚至可能有了证据证明,我若还坚决不认,下面的事情也无需再谈。
“平王和我一向反对秋家的暴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j人陷害,流落到此。如今平王当政,立刻帮助流浪的灾民重回故土,恢复耕种,减免赋税,各项措施深得民心,大哥应该有所耳闻。眼下外虽有北越、西秦虎视眈眈,但两国尽皆新败于我国白将军之手,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国内百姓久乱思治,平王新政又能安抚民心,这造反的杀头大罪,怕是注定应者寥寥了。大哥手上的云岭军又如此情况,不若早做打算,大家都好留有余地。”
“啪啪!”鼓掌声响起,柳静从内室踱步而出。对于自己隐藏偷听,全无尴尬之色,抚须道:“四妹口舌之厉,连我等男儿亦自愧不如。经你这么一说,我云岭军竟像是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四妹在我云岭军的地盘上信口胡说,就不怕我们抓了你去威胁楚王吗?”他言辞间虽多有不满,但还叫我一声四妹,明显不打算放弃这层关系。
我微微一笑,悠然答道:“抓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弱女子威胁朝廷,不过徒惹外人笑柄罢了。至于说云岭军是否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不知道。可我清楚,如果大哥和二哥现在愿意,开出的条件我都接着。要是等到平王亲来,恐怕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叶平听后冷笑:“我云岭军好大的脸面,竟能劳动楚王亲来讨伐。”
我仍旧笑得妩媚:“讨伐不一定,但讨口水喝,总是要的。”
两人听出我话中有话,不由都微微变了脸色。
我不急不徐的道:“宁陵主要水脉的上游皆在朝廷控制的地方,如今楚国大旱,总不好让宁陵水量丰沛,造成浪费。其实当初大哥你们若是选择强占与海国接近的巩县,平王和我一时还真不能奈你们何,可惜人总是被眼前的利益迷惑。看到了宁陵的众多优点,便忽视了它小小的缺点。”
“你们……卑鄙,竟然……”柳静脸色变了又变,指着我不知如何说下去。他们想必不是没发现宁陵的缺点,而是不相信有人会利用这个缺点。因为如果真那样做,势必造成生灵涂炭。
我没反驳他的指责,继续优雅的微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牺牲,我和狐狸还担的起。现在重要的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平定楚国内乱。相信狐狸也很明白这点,只是刚接管楚廷,政务缠身的他无法顾及此处,才让我抽空捡了便宜。而且以叶平和刘静的性格,这些牺牲恐怕只会是口头威胁,不太可能实行。
果然,叶平伸手阻止了柳静的骂声,脸色阴沉的道:“四妹,请先下去休息,这事我和二弟会认真考虑,尽快给你答复。”
接下来的事一切顺利,要不然我被曹家手下的禁卫军围杀时,也不会有孟云龙来救。至于叶平和柳静开出的条件,自有狐狸烦恼,还轮不到我操心。
楚惠王十年五月,楚平王颁布诏书称,曹家父子妄图谋反,袭击御辇,幸得云岭军三当家孟云龙将其擒获。寡人念曹家父子尽忠多年,其女曹氏更服侍寡人久已,故不忍杀之,特发配边疆为奴。云岭军为反抗秋家暴政而起,秋家伏诛后,早有归降朝廷之意,今接受招安,又立大功,特封云岭军大当家叶平为云麾将军,二当家柳静、三当家孟云龙同为游骑将军。云岭军改名云麾军,由三人继续统领,镇守宁陵。
黑龙的显灵,让各地臣民异常兴奋。楚京里鞭炮处处,百姓欢声笑语,我利用秋家暗哨收上来的情报也显示私下议论狐狸得位不正的人越来越少。朝堂上,那些历经三朝的老臣收敛了不少不满的情绪,认真对待狐狸发布的各项政令。
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规,显得井井有条。
狐狸趁着最近春风得意,接连下诏对各种弊政进行改革,同时也把后宫虚悬的后位定了下来。结果不出我所料,曹茗月因占着正室名份,虽然其父和长兄被发配边疆,但如今朝局未稳,无力再把曹家连跟拔起,所以为安众臣之心,封她为暄月王后。而我因为是狐狸生父襄王遗旨中指定的王后,他也不敢怠慢,准备挑选二个月后的吉日举行大婚,册封我为昭云王后。至于狐狸的几个妾室因出身不高,除有两个被封为九嫔中最低的才人、采女外,剩下的连品级也未捞到半个。
无论外界如何非议,楚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甚至各国历史上都不曾得见的一国双后、平起平坐的局面被投机取巧的狐狸摆了出来。
大约上天都觉得狐狸的艳福享得太容易,所以要好好折磨折磨他。他刚发下封后诏书没几天,便臭着一张脸下朝回来。
我当时正难得悠闲的靠在湘妃竹榻上看杂书,见他进来,连手指也懒得动,眼尾余光在他身上一扫,便继续专注于我的看书大业。
狐狸在秋雨的服侍下,卸去朝冠礼服,不太满意的坐到我身边,随手抽走我的书抱怨道:“我都气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我抬头认真的打量了他一遍,悠悠的说:“不是还活着吗?等你驾崩的时候,我一定认真关心你。”的财产和权力,我在心里偷偷加上后面的话,不过没敢真说出来。并非怕了此只狐狸,而是他现在已经被我噎得七窍生烟,慈悲如我就不打算再更深的刺激他了。
狐狸这会儿脸现五彩,实在有趣,他在等着继续看戏的我面前,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把搂住我狠狠的吻了下去。
“别……秋雨……”我现在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刚想拿在旁伺候的秋雨当挡箭牌,结果发现这丫头早机灵的退了出去,还连带把别人也拉走了。我怒,她好的学不会,坏的被某只狐狸一教就会。
“什么秋雨?我怎么没看见?”某狐狸此时脸上哪还有什么五颜六色的怒气,全是等着偷腥的兴奋。
我趁着他说话的空挡,一拳击出,被早有警觉的他轻松躲过,但也算拉开到安全距离。
“别闹了,大白天的。谈正事,你刚才到底为什么生气?”
他非常幽怨的看了我一眼,嘴里不忘念叨两句“你越来越有暴力倾向,这样对他的身心不好”之类的话,然后终于说起了正题:“海远王这个老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说我是伪王,所以他决定从今往后不再向楚国缴纳岁供。”
那个两脚都快要进棺材,却还死霸着海国王位不放的海远王?我听说当年他刚刚继位时,也曾雄心勃勃,妄图称霸天下,结果被司徒家的家主打得屁滚尿流,彻底吓寒了胆,不但割地赔银,还年年向楚国纳供,以求平安。难道他在忍耐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打算趁楚国内乱刚平,国力衰退时,与我们决裂?
第十五章 断的不只是琴弦(下)
“你打算怎么做?”我蹙眉问道,一个被楚国压榨了数十年的海国并不足虑,即使楚国今不如昔,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出兵讨伐也非不能。就怕这事并不是那么简单,楚国虽不复当年强盛,但素来只图享乐又怕死的海远王也绝不应轻触霉头。或许这事背后还有黑手操纵,比如北越和卫国。其中又以北越嫌疑最大,虽然其疆土不与海国接壤,但自从上次卫越两国联手袭击潼关后,卫国俨然北越附庸,北越完全可以通过它控制卫国的邻国——海国。而且上次卫越联军没能占到便宜,定然心有不甘,这次通过海国投石问路,可以轻松的掌握主动,让我们左右为难。
狐狸此时也收起了刚才的轻薄,笑容不复平时的洒脱:“攻,楚国一动,越卫联军恐怕也不会和我们客气,要说这事与他们无关,打死我也不信。不攻,楚国声名扫地,以后哪还有脸与北越、西秦分庭抗礼。”
狐狸的想法果然与我一样,这个老不死的海远王还真会给人出难题。说到苍老的王者,我猛地想到风烛残年的秦慕王。前阵子为了楚国的事,我连多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如今想起秦慕王说要传位给阿星,是真情还是假意?以当时我见到他的身体状况来看,他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或许阿星现在已经……
“这事最好拖一拖,不过咱们的口气必须强硬,摆出幅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我提议。
他沉吟:“样子当然要摆,但光摆样子也没用。其实我倒希望这场仗能打起来,你也知道,楚国去年大旱,很多地方颗粒无收。今年虽有缓解,但粮食还是不够吃呀!要我说,与其去种,不如去抢。”
“那咱们就过段时间去抢。“我轻笑,这只狐狸现在越来越对我胃口,什么事都能和我想到一块去。
他挑眉,看我的眼神深邃的难以测度,秦国的事他不可能完全不知,但却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这已足够说明问题。
我若无其事的笑望着他,一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样子。其实就算做了亏心事,也绝对是他做的比较多,我怕什么?
对望半晌,狐狸的眼睛依旧幽邃如黑夜,却又似乎与刚才有了少许不同,眸光流转间,使人心荡漾的诱惑展现。他的手缓慢地探过来,仿佛带着无法抗拒的咒术,让人不能闪躲,就那么轻易抱我入怀。
我的诧异让他得逞,没想到当语言失去作用,隔在我们之间的某些东西无法跨越时,素来耐心十足的狐狸竟然试图用肉体交流来改变现状。
怦怦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耳边不断回响,却因为我们彼此紧贴的肌肤,而无法分辨这急速的跳跃由谁发出。是他在焦躁、还是我在烦恼,又或者是我们都在迫切期待……
狐狸想打劫海国的愿望并没有等待太久,当我们谈论此事后的第四天,负责对外事宜的鸿胪寺最先接到了西秦送来的文牒,称秦慕王因病驾崩,遗旨指定五皇子秦夙继承王位,而负责报丧的使节团已进入楚境,不日即将到京。
本来,国君驾崩,向其他国家报丧很正常。当初我们对外公告慕容昊死讯时,用的也是这方法。接到消息的国家,因为只是别国改朝换代,一般不会涉及本国利益,顶多书面上表示哀悼,并祝贺新王登基,根本无需大惊小怪。但这次与秦夙继位同时传来的,还有边境的加急军报——西秦军队大规模集结于秦楚卫三国交汇地带,意图不明。
当楚国众臣还在不安的猜测新任秦王的用意时,狐狸已经发出了讨伐海国的诏书,命令驻守宁陵的叶平立刻抽调云麾军,配合纪长风的军队攻打海国。
宁陵离海国没有当初叶平他们看上的巩县近,却也不远。从宁陵附近突入海国,对方境内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防守十分薄弱,而海国军队又是出了名的孱弱。再加上秦军的调动,肯定会使卫越不敢随便调兵支援。
叶平、柳静等人自从归降后,其手下的云岭军旧部就没有一天消停。虽然狐狸为安抚这些人,赏赐了不少金银,但骨子里对权贵的不满,使他们无法心甘情愿的臣服。这次让叶平率一部分云麾军配合纪长风,正是想白送他们个便宜。真有不满,与其发泄在国内,不如出气于海国。金子、银子、美女、粮食,现在楚国缺的,都能从海国抢到。
“我们这招不知现在正被多少人唾骂,更不知会被后世之人如何评说。”开战的第二十天,我悠闲的坐于御花院亭中,手指随意拨弄琴弦,发出单调的音色。
相比战场上的金戈铁马、鼓角争鸣,这里有的仅是靡靡之音。但正是这音色透过楚国的天空,传到遥远的海国,左右着战场上无数人的生与死。
狐狸坐在石桌的对面,抿了一口茶,才悠然道:“你我生前之名尚不能顾及,又何必在乎后人议论。”
最近的战争很顺利,没有卫越作梗,海国军队根本不堪一击。可是,楚军的推进速度却并不快,沿路不断的抢劫海国城镇让他们想快也快不起来。粮食是还未完全从大旱中恢复过来的楚国最需要的,所以也被最先运回楚国,然后再由狐狸发放给各州府挣扎在饥饿边缘的百姓。
用异国百姓的口粮,换取楚国百姓的生存。这样做的我们到底是该被诅咒,还是被歌功颂德?我并不是软弱的想感怀什么,只是很好奇,真的好奇,一百年后,他们会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到时他们说的恐怕都是我和狐狸让人写上去的,而我们俩的脸皮又非常之厚,对肉麻的赞扬肯定没有异议,所以……
我明智的决定转移到下一个话题:“都这么多天了,西秦的使节团怎么还没到?他们是来报丧的,还是来楚国游山玩水?”
“两者兼有吧。”狐狸无所谓的耸肩。
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拨弦的手指稍稍用力,琴音铮铮响起,尽显肃杀之气。
蓦地,弹琴的手被狐狸温暖的手握住,他淡淡的望着我道:“你心乱了。”
我一震,下意识的从他手里抽回手,默然不语,但狐狸幽深广袤的眼让此刻的我连逃避都不能,他的脸上清楚的写着,他看得很清楚。
我是有些乱了方寸,全因阿星成为秦王后的一系列举动开始让我猜不透。据说他的兄弟尽死于他之手,再如秦楚卫三国交界处的秦军已有二十万之多,他到底想做什么?当初,那个握着我的青丝痛苦呼喊的他究竟碰上了什么事?
狐狸手指轻拨,琴上发出柔和的叮咚声,但他的声音却与之完全相反的充满杀机:“你最好不要期望在使节团里看见他,你应该知道,只要他来,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依旧不语,狐狸想做什么我自然清楚,这并非吃醋的无聊之举,起码那不是他心中的第一。如果能杀了刚继承王位的秦王,因为阿星杀死了所有的兄弟,秦国甚至连再推举一位让人信服的秦王都不可能,秦必定内乱。
“你可以试试。”我故做随意的回答,如果是以前的阿星,必定会来,但现在的他,我拿不准。
狐狸挑眉刚想说话,太监小四走进了亭子,躬身道:“陛下,西秦使节已经到京,请求觐见。”
狐狸定定的望着我,挥手对小四道:“让他们在殿上稍待,寡人随后就到。”
小四领了旨后,并不离开,嗫嚅的站在原地。本来正与我比谁眼神更高深莫测的狐狸不悦的回头,话中有话的道:“还不快去,莫要怠慢了西秦的贵客呀!”
“可是……陛下,西秦使节说……说……他们有礼物要送给云娘娘,定要当面呈上。至于陛下,如果……不方便,就不用打扰了。”小四磕磕绊绊的话音刚落,铮铮连声,我可怜的古琴琴弦全部断裂,狐狸修长的大手正来回抚摩着那光秃秃的琴身。
“你这琴弦太不结实,等下回我去给你找些冰蚕丝来配上。”某只杀琴凶手的狐狸毫无罪恶感的笑着,不过从那没有一点笑意的眼里可以看出,此琴要是彼秦的话,断的可就不只是琴弦这么简单了。
如果来的是阿星,我佩服他;如果来的不是阿星,我同情他。
我听话的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的忽视了某人的求救目光,现在去撩拨狐狸,绝对是自寻死路。
小四的语调快哭出来了:“陛下,您看……这……”
“带他们去钦安殿上候着,寡人和娘娘这就到。”狐狸阴森森的话声刚一落地,小四立刻如蒙大赦的点头应是,腿脚麻利的瞬间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跑的这么快,本来还想让他往我宫里送些果脯,人家最近很喜欢吃的。”我凉凉开口。
狐狸咬着牙道:“等会儿我让他给你送过去。”
我和狐狸相携走到钦安殿外,望着殿中挺拔的背影,心忽然扑通扑通的狠跳了两下。与狐狸相握的那只手上微微感到丝汗意,我扭头望见他丝毫不起波澜的脸,心又平静了下来。笑容不自觉的露出,早已明白自己适合什么样的生活,也有了选择,为什么还要紧张呢?
迈步走入殿中的那一刻,心澄澈如镜,更想了很多种见面后可能发生的事,却偏偏没有料到是此时的情形。
我愕然瞪着眼前这个自城西秦使节的男人,虽然经过伪装,但熟悉他的人应该还是能认出来的——西秦长皇子秦烈。
传闻不是说,阿星登基后,立刻清算旧帐,把当初欺负过他和他生母的各宫嫔妃与皇子屠戮一空,连疼爱他的长兄也未能逃出毒手,难道传言有误?可就算是误传,以秦烈的身份也不应成为报丧的西秦使者。更别提从我对他的接触中了解到这个人的圆滑,根本不可能说出之前那么落狐狸脸面的话。
见我们进来入座后,他躬身行礼,表现不卑不亢:“秦使沐尘见过楚王、见过舞昭郡主。”
舞昭郡主?我轻轻挑眉,瞥见狐狸依旧如春风如浮云的微笑。这不是我早八百年就已经不用的封号吗?现在被他一说,还真有点怀念,这秦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狐狸并没有见过秦烈,他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四虽陪我和谈时见过这位长皇子,但恐怕也未立刻认出脸上动过手脚——皱纹变多、有了胡子的皇子殿下。
我这里光顾看着他发呆,狐狸那边已经与秦烈寒暄起来。等我回神时,只来得及听见秦烈高声回答:“些须小事就不劳秦王费心了,沐尘此次前来,乃是奉吾王之命,给舞昭郡主送上礼物,以盼望郡主把当初未尽之言答复吾王。”
秦烈说完后,抬起头,用一种身为兄长的恳切目光定定的望着我,仿佛在说:请不要伤害他。
我们互望片刻,他转身从下人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一个锦盒,请小四呈上。
我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看了眼身边不置可否的狐狸,低头慢慢把它打开。然后,呆呆的望着盒里的东西,再也说不出话。
手伸进盒中,抚摩上那方方正正的冰冷,眼前浮现阿星离别时痛苦的神情,还有他的两句话——果然……现在的我不行吗?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等一等,好吗?”
我垂头不语,往事如烟,时过境迁,错过的已经错过,未说的话注定再说不出口。如今的你自认为可以说、可以做,因而让人送来这样东西,却不知我已经变了。
耳边又响起狐狸拂断琴弦的铮铮声,那断裂的其实不只琴弦,还有我和阿星未来得及诉说的缘分。
第十六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上)
玉玺,一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王权象征,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没有谁会傻得在得到它后,随意转手送给别人。
锦盒中的那方宝印,我虽未拿出来细看,却可以肯定正是秦国玉玺。除了阿星,又有谁会傻到把手中的权力拱手相送。
我深吸口气,刚把盒盖合上,狐狸突然起身道:“寡人想起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云儿你先代寡人好好招待一下沐大人吧。”
我轻飘飘的冲他点了点头,我们坐得如此近,我看见的,他且会看不见。阿星能拿出玉玺,已经向我表明心意。身为秦王,我想要的,他全都能给,而狐狸又能给我什么?连一个王后的名号都非独一无二。
可狐狸毕竟是狐狸,既然争不过,索性不争,以退为进更加安全。
见我若有所思的望着狐狸离殿的背影,秦烈眸中闪过嘲讽,他自然知道这份大礼,狐狸肯定给不起,甚至不肯给。也许在他想来,以我这样嗜权的女人,必会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可有些事如他般的外人永远不会知道。
“沐大人,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心领了,却实在不敢收下,还请你送还秦王。”
秦烈收起嘲讽的神色,怔怔的望着我,半晌后长叹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放弃你了。”
望着他眼中的了然,一向脸皮厚若城墙的我也微微感到汗颜,好像被误会了。我并不是不爱唾手可得的权力,只是终于明白有时候光有权力,人还是不完整。现在的我认为,对权力视如敝屣的阿星,无法填补我的那份残缺。
秦烈没有接我递来的锦盒,而是平静的开始诉说:“你应该早有耳闻,我对他疼爱有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吗?因为我母亲就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我心中有愧。本来此事我一直隐瞒,可这次他回来,不知从哪里了解了这件事,对我再也无法信任。自他母亲死后,他把我当作唯一的依靠、敬爱的兄长,结果……现在除了你,他不会相信任何人。权力的争夺让他失去了母亲,所以他弃如敝屣。但权力又给了他得到你的希望,才有了如今的秦王,他不会放弃的。这次,他让我把玉玺带来给你,是我最后一件任务,无论你接不接受,都与我无关。从今往后,西秦再没有秦烈,他势必成为孤家寡人,你真忍心于此时弃他不顾吗?”
你真忍心于此时弃他不顾吗?
秦烈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耳边只是不断回想着他临走前的那句话,手中的锦盒似乎越来越重,不光压在手上,更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是我使他明白了权力的重要,然后却把他一个人丢在权力的池沼里,爬不上来,一时间又沉不下去,只能孤独的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
我恍恍惚惚的回到隆馨宫,坐在桌前看书,可眼里连一个字也容不下,直到剧烈的咳嗽声把我唤醒。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纳闷的望着咳嗽的脸红脖子粗的狐狸,要是生病了,就躺下休息,不要在我眼前乱晃,没见我正心烦呢!看见身着龙袍的他,我就生气,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身为女人的我却要如此烦恼?
“因为世上的律法屈服于强者,男人和女人相比,男人是强者,所以我们会制订有利于自己的律法,比如三妻四妾。”直到听见狐狸娓娓解说,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把抱怨的话说了出来。
我大声宣布:“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强者。”
“拭目以待。”他似笑非笑,幽深的眸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你,死也不会。”
“前半句我爱听,不过你死了的话,我可不替你守寡。”在我的话声里,狐狸做出快晕倒的样子,喃喃着再好的气氛,也会被我破坏之类的话。看着这样的他,我本来沉重的心情渐渐放松,抿唇而笑。
楚惠王十年六月末,我和狐狸举行大婚前夕,率兵攻打海国的纪长风和叶平命人送上海国各样奇珍做为贺礼。同时,还稍来了胆小怕死的海远王弃都城而逃、因为在秦楚卫三国交界处的秦国大军一直毫无动静,与海国比邻的卫国在海远王的哀求下终于决定出兵等消息。
这些事虽要小心应付,但我和狐狸的大婚早诏告天下,也不能耽误。好在卫国这次不太可能派大军救援海国,毕竟自己家门口还有秦军虎视眈眈。而我们楚军又只在外围抢夺粮食等物,并未深入海国境内,有了本国的就近支援,相信纪长风和叶平还是能坚守阵地的。
大婚那日,整个楚京都淹没在红色的海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慢慢暗下来,几乎每条街上都高高挂起了明角灯,照耀如同白昼。
迎亲的轿子从整修一新的安阳侯府出发,被簇拥在红绸与珠宝装饰的队伍正中,四周不断传来鼓乐吹奏之声,好一派太平盛世的喜庆景象。
此时,还有谁会想起秦楚卫三国交界处的秦朝大军,又有谁在乎海国肆虐的楚军,以及增援海国的卫国军队。甚至不会有人去想,坐在花轿里的女人曾经也这样从楚宫正门被风光的抬了进去。我坐在轿子里,眼前只有摇晃的珠串,想到这些,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忽然,迎亲队伍的前面喧闹起来,锣鼓渐渐停止,还没等我弄明白怎么回事,兵刃交击、呼救惨叫声已响成一片。
轿帘猛地被人挑开,没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一只大手把我从轿子里拽出,然后牢牢的抱住了我。突然被人拉出轿子,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这两天为婚事已经累得不堪重负,现在又被蒙着头脸的黑衣人搅了好事,险些立时气晕过去。不过,当我对上黑衣蒙面人透着熟悉的双眼时,本想做的挣扎反抗和破口大骂全都收了回去。
四周无数的黑衣人和官兵纠缠打斗,血花飞溅,我和抓住我的黑衣人仅瞬间对视,立刻认出了他——以前的阿星,如今的秦王秦夙。
他来了,带着犹如从地狱招来的恶鬼们,悍不畏死的冲到我面前,诉说绝不放弃的决心。我下意识的握住一直贴身收藏的玉玺,明明不算大的一方印,却怎么捂都那么冰冷,搁得我生疼,可又放不开、丢不下。
就在我走神之际,他已抱着我冲出了迎亲的队伍,向城门奔去。
这么几个人去闯城门,简直找死。我刚想大叫阻止,阿星已抱着我一个转弯,躲入小巷中的一处四合院里。
进了屋,阿星没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拉下面罩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你去看看兵强马壮、国富民安的大秦,那里才是你实现梦想、掌握天下的地方。”说着,他搬开地上的石砖,一条黑黝黝的隧道露了出来。
我望着他满是汗水和血迹的脸,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狭窄的隧道里漆黑寂静,只有我俩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四周回响。走在前面的他紧握着我的手,仿佛生怕微微放松,我就会转身离开。
隧道的出口设在城外的小树林中,望着林子里准备好的神骏马匹,我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自秦烈离开后,阿星再无反应,原来他早于暗中布置妥当。
他把我拉到马前,那马轻轻打起响鼻,我却仿佛突然从一个悠长的梦中醒来,眼前浮现狐狸笑里藏刀的脸,急忙挣扎道:“阿星,你听我说……”
阿星的身子猛地一颤,直直的站了片刻,忽然把我搂我怀里。我能感觉到那紧贴着我的身体的僵硬,但他的声音又是如此柔软,让人沉醉:“云儿,我说过,等我有了资格一定会讲。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他给不起的,我也能给,和我一起走,好吗?”
心隐隐作痛,我的嘴张开又合上,有些事必须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谈起,正犹豫间,城们处的喧闹声已远远传来。
阿星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再不给我反抗的机会,翻身上马后,把我也抱了上去,接着便纵马向远离楚京的方向奔驰。他的马仿佛在风中飞翔,四周景物都显得模糊起来,我几次想张嘴说话,结果只灌了一肚子的风。
他带着我不断向前赶,连最后一丝落日的余辉也离我们远去。夜晚的天空蓝晶晶的没有一丝云雾,银色的月光映照着我们走的那条似乎永无尽头的小道。这一刻,时间也像是静止了,除了赶路的我们,什么都不存在……
就这样一夜急赶,累得我连马都快坐不稳了。如果不是阿星扶着,我可能真的会掉下马去。他注意到我痛苦的神色,稍稍放缓马速,怜惜的说:“你再忍忍,马上就到换马的地方了,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这时,天微微泛明,东方空中薄如轻绡的云朵染上了浅红的霞彩,太阳缓慢的从山巅后露出半张脸,用温暖的光芒彻底把夜的清凉击散。
我累得根本什么都不想说,其实就算可以说,也没必要了,因为已经看见横在前方道路上的他。
我能看见的,阿星自然也看见了,他面无表情的勒停跨下的马,就那样静静的望着不远处一身火红的狐狸——明明孤单的身影却高大的仿佛把整个天地填满,不容任何人通行。
我不安的动了动,阿星牢牢的抱住我,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上次我与他的婚礼上,他未出手阻拦我奔向狐狸,但眼下身为秦王的阿星似乎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霸者之气,再不肯轻易放手。
一切都像历史的重演,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破坏亲事的人和成亲的人对调了。
第十六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下)
僵持片刻,狐狸最先开口,没有了平素的儒雅风流,他的语气说不出的阴冷:“秦王远来是客,又巧逢我和云儿大喜,怎能不喝杯喜酒就走呢!”
阿星针锋相对:“楚王客气了,我急着带云儿回秦去看真正能横扫天下的雄兵,就不凑这份热闹了。”
“图谋天下的事,我和云儿自会料理,素闻秦王不喜刀兵,此事不劳费心,而且秦王以为自己还走的了吗?”
“楚王认为我为什么会独自带着云儿回秦?这方圆百里遍布秦国密探。我早有严令,如果我被围杀,不用救援,立刻传信边境军队攻打楚境,为我报仇。”
“秦王趁人之危的小人步数果然高明。”狐狸此时的眼神几乎能射出刀来,但他的脸上却再度挂起了淡然自若的笑容。如果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就会明白现在的他很危险,比任何时候都危险。
“这还要全拜楚王所赐,当初挥剑断我和云儿姻缘时,楚王可是风光的很啊!”
我越听头越晕,天旋地转中,狐狸和阿星互不相让的声音渐渐遥远,似乎正有层阴郁的帷幕把我团团围住,阻隔了所有的光明与喧闹。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狐狸和阿星各站房间一角,戒备的互望着。发现我醒了,狐狸投来的目光是浓浓的欣喜,而阿星的神色在高兴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无奈凄凉。
我正不明所以时,一个中年儒士端着碗还冒热气的东西从门外进来,边走边说:“病人醒了吗?我煎了药,先给她服下,好好将养两天,这么弱的身子,不要动了胎气才好。”
胎气????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勾勾的望着刚才还笑得温柔,此时怎么看怎么笑得冒傻气的狐狸,忽然涌出股暴揍他一顿的冲动。我说最近为什么老感觉特别累,还喜欢上了酸酸的果脯,原来……
扭头望见阿星忧郁的目光,我心情越发恶劣。狐狸趁我们互相凝视时,接过中年人手中的药碗,走到床前准备喂我,我下意识的想逃避,却又在他幸福的笑脸下僵住。那张脸上的表情异常柔和,宛如迟暮日光照耀下轻飞的窗纱,抚上身体时,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人不能自拔的沉醉。我迷迷糊糊的吃着药,连味道都没吃出来,耳边全是送药的中年人的唠叨,什么刚刚有喜的人不宜长时间赶路,要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听了半天,才大约了解现状,似乎是狐狸和阿星见我晕倒,再顾不上争斗,急忙把我送到附近的一个小镇,这个男人是镇上的郎中。
等药吃完,那个罗嗦的郎中终于离开。我看了看又开始各站一角对峙的两人,不由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轻声道:“言,你出去一下,好吗?”
屋里三人没有哪个笨到无药可救,我这么一说,自然都明白了结果。狐狸优雅的笑着点头退出,留下满脸苦涩的阿星。
相对沉默半晌,我纵有万语千言,到嘴边只化为一声叹息:“阿星,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走。”
“我来,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我怜惜你,也许时间久了,怜惜会变成喜欢,甚至曾经有一刻,我们是接近的,无论谁伸出手,都可以触碰到对方,但结果我先握住的是狐狸的手。”我闭上眼睛,回想当初城头那只未来得及抓住我的手,它属于狐狸。也许我这样想对阿星太不公平,可有些事错过了,注定无法挽回。
更何况我喜欢狐狸,喜欢和狐狸在一起的生活,勾心斗角也好,你死我活也罢,都是我无法割舍的部分。和阿星一起的日子很平静,内心感到安宁,也许他才是小姨说的那种每晚能抱我入眠、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个看见我的人,可惜如我这般的女人绝对无法满足于这种简单的幸福,一时新鲜到行,长长久久必将成为折磨。
而对于阿星,一个从来蔑视权力的人为了迁就我的嗜好,不断接近那些在他眼里肮脏糜烂的东西,又且会幸福。
我睁开眼直视着他,从怀里拿出玉玺,真诚的递上去道:“为了我而成为秦王,你不会快乐的。”
凄厉的鹰鸣在天上响起,打断了脸色巨变的阿星要辩驳的话。他稍微平服了情绪,转身出屋,不大的工夫,竟带着一只颇为神俊的老鹰走了进来。
我微微闪神,早听说秦国人喜欢养鹰作为传递消息、跟踪、搜查之用,不知道这只鹰给他送来了什么。
“云儿,我知道你向来只与强者为伍,很久以前他在你心里就是权力与地位的化身,现在你会最先选择他,我无话可说。不过,我会让你明白谁才是真正适合你的人。之前我的秦军趁卫军救援海国时发动攻击,如今几乎占领了卫国的半壁江山。那些去救援海国的卫军已经开始回援,北越也蠢蠢欲动的要帮助卫国,我必须立刻回去坐镇。你此时的身体不能劳累,请等我,等这次战事结束后,我会正面击败他证明给你看,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换来你怜惜的阿星。”阿星的目光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连我也被震慑。他说到这里停了停,接过我手中的玉玺,转头对门外道:“你等着,我会让云儿心甘情愿的接受它,舍弃朝三暮四的你。”
这时,某只偷听成癖的狐狸大摇大摆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我的怒瞪下,悠然回答:“奉陪到底。”
阿星走了,狐狸没有阻拦,毕竟此时让他回去与卫越纠缠,对狐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休养了半日,我和狐狸同骑一马慢慢往回走,看着我们两人身上脏兮兮的喜服,就让人忍不住想笑。我一共出嫁三次,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诅咒,除第一次表面上成功外,剩下两次都已惨败告终,其中又属这次最为凄惨。
而且因为已经错过了大婚吉日整整一天,怨气甚深的狐狸总在我耳边不住念叨:“要不是看在上次搅了他的好事,这次我非杀了他不可。”
真是越想越好笑,我此时也没了不舒服的感觉,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不后悔吗?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给你某些他可以轻易给你的东西。”狐狸的声音于此时传来,似乎很轻松的语气,却被那双过分抓紧马缰的手出卖。
“是不是后悔的话,现在就放我走。”
“你休想让咱们的狐狸宝宝去叫别人爹,我说过,死也不会放开你的。”
“我也说过,绝不替你守寡。”
时间就在我们谈谈说说,走走停停间流逝。狐狸依旧是那只狐狸,狡猾、精明、嗜权如命,甚至到现在也不肯说些不要其他女人的甜言蜜语。其实,若这话由阿星讲,必然一诺千金,而要换了狐狸说,只能是我骗我的鬼话。
可我还是选择了他,为那不经意间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