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VIP完结)第19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VIP完结) 作者:po18.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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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带他们下去洗洗干净,弄些吃的,安排到西院住——不,还是算了,把小迪领到于通那儿,小草和小芽就跟着平霞睡吧。 ”
遗玉一通安排下来,一屋子都十分满意,只除了一个。
“谁是于什么通,我才不要跟他一起睡,不能单独给我一个房间吗,不然就让我睡柴房。”
遗玉笑而不答,一手扶着腰,让小满搀着起来,将手边一口未动的点心盘子端了起来,缓步走到他们面前,笑眯眯地将盘子递给他,松开小满搀扶,空出一只手,也不管他是不是愿意,落在他乱蓬蓬的头发上,轻轻抚了抚。
“不行哦,你们还小,要同大人一起睡。”
很是寻常的一句话,却让三个孩子,一时间都红起了眼睛。
第二九九章 你不是王妃吗?
三个孩子就这么在别院住下了,许是因为没有能够帮助更多的灾民,遗玉心里拧了个疙瘩,便对这三个孩子的食宿十分上心,不单吩咐下去给他们准备新衣裳,就连被褥都亲自嘱咐要多添两条,似乎是想借此弥补自己的有心无力。
昨儿是晚了,才没留他们说几句话,等第二天起来,吃罢早饭,遗玉就问起他们,平云以为她是想见人,便叫守门的小丫鬟去把人带了过来。
安阳不比京城魏王府里下人多,正好遗玉养胎需要安静,从都督府迁出来,也没带下人,左右就是原来在翡翠院跟着她的那几个。
后天是遗玉的生辰,提前说好不准备大办,但几桌宴席还是要摆的,平霞就早上在厨房清点食材,这在王府本来是陈曲的事情,可她留在长安没有跟来,便成了平霞她们工作,她带着两个小的,听说遗玉找,便放下手中的活,一道过来。
遗玉坐在外间看书,见到平霞领着两个小姑娘进来,便放下书本,抬头仔细去打量。
小孩子的五官本就带着稚嫩,小草和小芽洗洗干净,虽因为营养不良皮肤发黄,但五官却是端端正正的,姐姐是大眼睛,双眼皮,妹妹扎着两只羊角辫,上头绑着红发绳,被平霞催促着喊人时候,微微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拜、拜见王妃。”
“小芽拜、拜王妃。”
就这么一句话,平霞昨晚不知道是教了多久。
姐妹俩的家乡远离长安,只知道王妃是比县太爷还要厉害上许多的人物。
好在昨晚先见过一回,遗玉慈眉善眼的,并不像她们认知里的可怕,甚至还让她们觉得有些亲切,就好像一路从家乡乞讨过来,偶尔会遇到施舍给她们的姐姐婶婶一样。
昨晚听平霞絮絮叨叨说了好几遍,她们很清楚地知道,若不是眼前这位好心肠的夫人,她们肯定被坏人带走卖掉,再回不来了。
姐妹俩说话带些北方固有的口音,遗玉昨晚就听出来,而小迪那个孩子就没有,显然她们不是一个地方来的。
“平云,拿两只垫子来,让她们坐着说话。”
她跟前的地上铺有干净毯子,但二月的天还不算暖和,小孩子坐在地上久了,总归会不舒服。
小草和小芽见遗玉开口让座,一齐把头扭向了平霞,见她点头,才手拉着手,小步地朝铺好了垫子,笑着冲她们招手的平云挪过去。
待她们坐下,遗玉又让平霞把事先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果都摆到她们跟前的小桌子上,和颜悦色道:
“还记得家在哪儿吗?”
妹妹到底还小,注意力被面前几盘漂亮精致的点心吸引过去,没听见遗玉问话,姐姐要懂事许多,愣了一下,便赶忙答道:
“沙、沙镇。”
虽然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遗玉还是点了点头,她已先从平霞那里听说,这对小姐妹的父母,早就饿死在路上,还是靠着好心的乡亲挖些野菜给她们果腹,才能活着走到安阳。
却不想,到了这里,等待着的不是一条她们渴望已久的活路,而是——
遗玉恍了下神,将思绪拉扯回来,见到小芽呆呆地瞅着点心盘子,一副想吃又不敢拿的模样,便向前倾身,指着当中一碟梅花糕,轻声道:
“这个是甜的,你们尝一尝。”
两人又扭头去看平霞,后者连忙抽出帕子包了一块送到姐姐手边,待她小心翼翼地两手接过去,才又取了一块送到妹妹嘴边。
妹妹小芽咬了一小口,津津有味地在嘴里嚼着味道,姐姐小草捧着那块点心,眼里分明写着渴望,却不往嘴边送,而是偏头,看着妹妹吃。
遗玉见她不动,便问道:“怎么不吃?”
小草怯怯地冲她摇了摇头,又看一眼小芽,小声地解释道:
“娘说过,要等、等妹妹先饱了。”
听这话,遗玉忽就想起来小时候,他们一家四口还在靠山村过活,起先日子过的穷苦,家里粮食紧张,就是一张干巴巴的饼子,娘亲和哥哥们都是紧着她先吃的。
几乎是一瞬间,遗玉眼里便聚起了雾气,她侧过头,平复着波动的情绪,而拿着点心在喂小芽的平霞,已经忍不住扭头去抹眼泪。
享惯了锦衣玉食,曾几何时还能记得,当年也有过为了一顿温饱而满足的时候。
“吃吧,往后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家里有很多吃的,不会让你们再饿肚子。”
遗玉温声细语地哄劝,姐姐小草欣喜地使劲儿点了下头,妹妹小芽舔干净了嘴唇上的点心沫子,仰起脸,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遗玉,满是期盼道:
“能让、让哥哥,和婶婶们也来吗?他们,他们也饿肚子。”
听见这稚语,小草偷偷扯了下妹妹的手臂,遗玉偏头去问平霞:
“她们两个还有亲人在?”
平霞看了姐妹俩一眼,很肯定地对遗玉摇头道,“没有了。”
“那她说的是?”
“应该是一同乞讨到安阳来的乡亲,他们现在——”平霞说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没了声音,低下头继续去喂小芽点心吃。
遗玉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避开了那孩子盯着她,满是期冀的眼神,望着门外,渐渐走神。
屋里的气氛突然沉闷起来,只有两个孩子吃点心时候发出的小小声响,就这么安静了一阵,直到门前冲进来一道人影,打破这沉寂。
“你是王妃,你是王妃对不对?”
听见这失礼的一嗓子,平云张嘴就想要斥责,可看清楚来人,愣是没骂出来。
遗玉看着横冲直撞进来的小迪,后头还有于通慌慌张张地追着,不过于通守规矩,追到了门口就刹住脚,没敢闯进来,只压低了声音冲小迪喝道:
“你快出来,出来”
小迪理都不理他,涨着一路跑红的脸,喘着粗气,冲遗玉大声道:
“抓我们走的那些坏蛋,说是要把我们卖掉他们还打人,把牛大叔都打死了,好几个姐姐都被他们欺负,关在小黑屋里,整天哭,你能救我们出来,肯定不怕那些坏人,你去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再把人都救出来吧啊?”
比起昨晚见到脏兮兮的孩子,眼前的小迪,洗了干净,白净的一张脸,加上一身干净衣裳,不像是路边的小乞丐,倒有几分大户人家的小书童模样。
遗玉听他扯着嗓子喊了一通,抬手冲将要上前把这孩子拉下去的平霞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端起茶杯,往嘴边送了一口,咽下卡在喉咙里的那股沉闷,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要说些场面话先来安抚他,哄劝住他,可张开口,却是自己都陌生的僵硬:
“我是不怕那些坏人,可我救不了那么多人。”
她骗不了一个孩子,也不想去骗。
“为什么?”小迪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你不是王妃吗,你是魏王爷的妃子,就是县令大人也要怕你的啊”
遗玉摇头,“他们怕的是王爷,不是我。”
小迪似懂非懂,两只肩膀松垮下来,下一刻,又挺起来:
“那、那你也可以抓坏人啊,那些当官儿的害怕王爷,肯定不敢不听你的话,你让衙门去抓坏人,把人都救出来,好不好?”
遗玉嘴里发苦,要她怎么同一个孩子解释,这世上有两种关系,一个叫做官匪一家,一个叫做官官相护。
这就好像是要她管人家借刀子,去划破人家的钱袋子,取走人家的钱,谁会肯做这种傻事,况且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船的人。
“我把他们救下,将他们放了,继续让他们乞讨,忍饥挨饿吗?”她这样问,不知是在向一个孩子求解,还是在向自己。
“你可以给他们吃的啊”
“我为什么要给他们吃的,他们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走路,可以干活,我为何要养着这么一大群人,白白供他们吃喝?”
遗玉用冷漠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企图打消这个孩子的妄念,可他仍是不死心地说道:
“你雇用他们,让他们给你做事,只要你给他们吃的就行。”
“这样做,同将他们卖了,同你口中那些坏人做的,有差别吗?”
小迪被她这一句话问倒,愣了半晌,不大点的孩子,脸上的表情根本就藏不住,一下是懊恼,一下是困惑,一下是惊觉,到了最后,固定在一脸愤怒上:
“不用找这么多借口,反正你就是不肯救他们就对了”
遗玉垂下曲卷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波涛,她摇摇头,轻声道:
“对,我救不了他们。”
小迪捏紧了拳头,死死地盯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冲她吼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什么狗屁王妃,一点用都没有”
听他骂,一屋子的人吓得脸白,平霞噗通一声便朝遗玉跪下来,平云急忙转身去看遗玉脸色,于通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是进还是退。
“主子息怒,小迪他还只是、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求主子恕罪。”
遗玉怔怔地望着那孩子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才恍然回神,扶着桌角勉力站起来,往卧房走去。
“于通,看好他,别让他跑丢了。”
第三零零章 你道他们争什么
将一个孩子的指责放在心上,其实没什么必要,小孩子的是非观念太直,觉得是对那就是对,错就是错,完全不去会考虑其他因素。
可遗玉就是觉得心神不宁,翻来覆去,都是小迪红着眼睛忿忿地盯着她,大骂她没用的模样。
卢氏听说这事,午膳时候见她没动几下箸子,便挖空心思去安慰她,但卢氏言拙,倒要遗玉反过来宽她的心,还要强做出一副无事的模样。
卢氏心里发愁,怕她怀着身子会郁气,便找到西院去向韩厉求助。
这一趟迁往河北,怎么会少了韩厉这条尾巴,而韩拾玉则不愿意跟来,韩厉对她管束松乏,卢氏劝了几回见没用,就干脆让她留在了长安宅邸,同晋璐安作伴。
难得卢氏主动过来找,韩厉想当然是客客气气将人从门前迎到厅里,这宅院不大,但还是单独拨给了他一个小院,不知是遗玉有心还是无意安排,离卢氏住处整整隔了大半座院子。
好在韩厉并不叫屈,只在饭后会到卢氏面前晃荡晃荡,偶尔也会去找遗玉“谈天”。
“你来的刚好,我煮了一壶好茶,你来品品。”
韩厉似乎在天南海北都有门路,到了哪里都吃得开,好茶好酒,就跟从外面街上捡回来的一样。
卢氏哪有心情同他喝茶,牛嚼牡丹地砸吧了两口,直奔主题:
“你去帮我劝劝玉儿。”
韩厉其实对安阳城里买卖灾民的事早有耳闻,但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样子:
“出什么事了这又是?”
卢氏就把事情经过给他讲了一遍,最后道:
“我晓得她心里头是过意不去,所以才会郁结,可她也不想想,这档子事哪里轮得到她来管,管不了就不管吧,偏偏她又放不下,一天到晚就会同自己过不去,你帮我去劝劝她。”
说了半天,卢氏也没表达明白,她到底想让韩厉去的劝遗玉什么,可韩厉却一脸听懂的表情,点点头。
“好,我去。”
说罢,品一口茶,看她一眼,就是坐在那里不动,卢氏等了一会儿,狐疑道:“你怎么还不去?”
“不急,喝完这壶茶再去不迟,”韩厉提起热腾腾的茶壶又往她杯子里斟了一口,突然开口道:
“听说安阳城东这个月末有花市,我打算去挑两盆景栽放在书房里。”
卢氏急着催他过遗玉那边去,便敷衍道:“好,你那书房空荡,添两盆摆设也好。”
韩厉面露愁色,“只是我对屋里的摆置不甚在行,就怕挑回来不好看,白跑了一趟。”
卢氏想也没想,便接茬:“到时我同你一道去挑就是。”
“那我们可说定了,我这就去帮你劝劝她。”韩厉一笑,站起身往外走,目的即已达到,就没再得寸进尺,免得她反应过来,又要给他好几日脸色瞧。
走远了门口,他才摸摸下巴,会心一笑。
十几年前的长安城,也曾有过这样的花市,记不得多时,那一年春暖花开,他写信邀她去赏花,鼓起勇气想要表明心意,却不想等来的是她被许给他人的消息,到后来,家破人亡,隔了二十几年,才再有这样的机会。
韩厉找到遗玉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支着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状似在看,半天不晓得翻没翻上一页。
“这么好的天,是该出来坐坐,可在太阳底下看书,会伤眼睛。”
听见声音,遗玉回神,抬头见到韩厉从拱门走进来,便坐直了身子,挤出笑:
“韩叔。”
她虽对韩厉的人品不感冒,但面对一位可称是“博才多学”、“满腹经纶”的长者,该有的尊重,一分都不会少。
韩厉点点头,平霞极有眼色地跑进屋里搬了方凳出来,请他坐下说话。
“在读什么?”
遗玉把手里的书卷递给他,又指了指香案上摞的那几册,道:“是从长安城送过来的,几本杂集。”
她离开这些日子,墨莹文社的姑娘们几乎是每个月都会派人送东西来,有时候是几本书,有时候是几张字画,更有甚者,还将长安城里的大小事写成笔录,事无巨细,传送过来。
比方说,房大人升迁做了尚书左仆射,加封了太子少师,过年时候,一直被社里几位小姑娘暗中爱慕的莱国公娶了亲,程小凤就快要临盆,女馆新修了一座书楼,勤文阁又遭了几次贼偷,等等。
适才遗玉身在安阳城,对京中的动向,并非是一无所知,但见她们只字未提北方灾情,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心中叹息不止。
韩厉眼见她神情阴郁,却做不知,将书卷接过去随便翻了几页,便撂在茶几上,自顾自说道:
“昨日出门,听茶馆有人讲了一段故事,觉得有趣。是说,有这么一个穷人,得了一大笔钱财,后来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死在家中。”
遗玉听了个开头,见他卡住,为了不扫兴,便顺势发问:
“然后呢?”
韩厉摊摊手,“没有后来了。”
遗玉有些可笑,“这算是什么故事?”
韩厉也笑,问她:“你猜猜看这人是怎么死的?”
遗玉随口就说了两个答案,“仇杀,谋财害命。”
“再猜。”
“再不然就是死于意外。”
韩厉摇头,“不对。
遗玉想了半天想不出别的答案,也被勾出点好奇,便虚心讨教,“那他是怎么死的?”
韩厉哈哈一笑,冲她眨眨眼睛,慢悠悠地给了答案:
“愁死的。”
遗玉皱了皱眉,转眼就明白过来韩厉是在拿她开涮,正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装作没听懂,韩厉已经自顾解释开来:
“这个人啊,她穷的叮当响时,想要许多东西,只是没有钱去买,便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挥霍。可真等到她有钱的时候,先想的却不是怎么花出去,而是怎么将这些钱财保护好,不丢一个子儿,整日整晚的睡不着觉,就怕天一亮,钱财就会凭空飞去,久而久之,她不敢花钱,又害怕丢钱,就守着这笔花不出去的钱财,直接愁死了过去,哈哈哈,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韩厉旁若无人的大笑,在遗玉听来,无端的刺耳,等他高兴完了,才出声道:
“您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韩厉面色一整,一改方才笑话,“你是不是想插手安阳捕卖灾民的买卖。”
听到有关灾民的事,遗玉下意识就想否决,可在韩厉似能洞悉的目光注视下,就是说不出一个“不”字,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为什么一个个都拿这件事来质问她,她不过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李泰回来,不想惹事,也不想生非,更不想在关键时期给他树敌。
那些灾民的确值得同情,她也想救助他们,可她拿什么来救,就凭着头顶上一个外强中干的称号,就凭着李泰对她的宠爱和纵容吗
“你还不明白吗?”韩厉慢腾腾地站起身,透彻的目光洞察着她的心思:
“钱,就是用来花的,买你想买的,权,就是拿来用的,做你想做的,若不然,人们还争什么”
说罢,他也不管遗玉是否能够领会,掸了掸坐皱的衣摆,信步走远。
一席话,字字箴言,回荡在遗玉耳边,所谓醍醐灌顶,不过如是。
平霞和平云目送韩厉离开,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遗玉脸色,见她低着头,脸上忽晴忽暗,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是啊争什么,若是不用他们还争什么?”
两个丫鬟相互推搡了一下,最后还是平霞站出来,干巴巴地说道:
“主子,太阳大了,奴婢扶您进屋去?”
遗玉仿佛身在梦中,被这不轻不重的一声惊醒,容颜一焕,猛地从榻上站起身来,吓了两个丫鬟一跳。
“平云,去将孙典军请过来,平霞,先到书房去给我研墨。”
她走开几步,才发现丫鬟没有跟上,扭头看她们还在傻站着,漾开了笑: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是、是。”
平霞和平云不知她为何心情突然大好,但见她有了笑,也跟着开朗,忙着去遵照她的吩咐。
“施粥?”
遗玉看着面露迟疑的孙雷,一脸理所应当道:
“后天是我生辰之日,借这机会做善事积德,施粥三日,此事交由你来办。眼下城中灾民不少,我先拨给你一千贯钱,若是不够,你再来管我取就是。”
“一千贯,”孙雷微惊,摇头道,“这也太多了些,搭一座粥棚,就算有一千人来吃粥,满打满算只需要两百贯钱即可。”
连吃带拿都够用了,何需一千贯。
遗玉面露不悦,“谁说要你只搭一座粥棚,城南城北,但凡是灾民聚集多处,你就给我搭上一间,钱不够用,只管寻我来拿,不过你办事要快,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后日我要到城中查看,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便拿你是问。”
孙雷若单只是王府一个典军,作为朝廷命官,遗玉不会这般强硬的口吻同他说话,但他是李泰的死忠,是李泰的手下,关键时候,她还需要同他客气什么。
雷听她口气,面有难色。
要知道,虽然眼下正是买卖灾民的“旺季”,但是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因为转手运送人口都需要时间,城里放养着待被抓去买卖的外来人口,不说一万,也有两千,要真搭上那么多粥棚,让人吃上个三日,是要耗掉不小一笔钱两。
他并非是怕遗玉拿不出钱来,他掌管着都督府上的银库,对于魏王在此地存放的资产,还是心中有数的,只是到最后那些人终究是要被抓走买卖,她这么做,让人吃上几日饱饭,说来不过多此一举。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暗暗摇头,心中的失望又多一些,终究只是一个宅中妇人,不知人间疾苦,这样做,恐怕是为求一个心安吧。
“不必支支吾吾,你若是办不了,我就派给别人去做。”
听到这话,他还能推辞什么,点头任下,遗玉似是早有准备,当即就让平云带他去侧院取钱。
送走了孙雷,于通找了过来。
“主子,您找小的?”
“你在城里也跑有一段日子,总不会还是‘人生地不熟’,我这里有一件事交给你,务必要给我办妥。”
于通要比孙雷识相的多,问也不问是什么事,便一口应下,遗玉撵了屋里丫鬟出去,只留一个平霞在边上。
如此这般一番交待,遗玉就叫他下去做事,坐的久了腰酸,起来走了两圈,卢氏就闻风寻了过来。
“不是前个才说今年生辰要在家里小过么,怎地突然又说要在都督府上摆宴,这还有一天的功夫,来得及操办吗?宴帖都没有印,你这么晚发,让人家也没个准备,抽不出空来怎么办?”
遗玉被她扶着又坐回座上,不以为然道:
“怎么来不及,吃的喝的都是现成的,城里那些门府,巴不得来巴结我,不说前一天送帖,我就是早上送出去,他们中午也得给我按时过来。”
此话不假,李泰在京里就是没人敢惹的主,名声在外,谁不晓得他手上有实权,不能得罪,作为他唯一的妻室,遗玉初到安阳城定居时候,很是引来了一群人争相拜访,
就拿那位县令夫人来说,三天两头上门拜访送礼送信,言辞切切,说是要求她的字,像这样附庸风雅,随波逐流的大有人在。
不过都被她以静养为由,拒之门外,这几个月过去,怕除了这院子里做活的下人,外头连知道她怀着身子的都没有几个。
因为她心里清楚,这种表面上的恭敬和追捧,不过是卖了李泰的面子。
卢氏没想那么多,见她神色轻松,就当做是韩厉已经把她劝好,暗中他记了一功,殊不知对方是另有所图,才会废这一番口舌。
事情有了定计,遗玉晚膳时又恢复了食欲,多添了小半碗饭,待到夜深人静时候,才坐在书桌前,做起睡前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写信给李泰。
(明天可能会开新卷)
第三零一章 魏王妃
魏王妃从长安迁到安阳城来住,已有三两个月,城中但凡是上点台面的人物,都知道这回事,魏王是什么身份地位,不消多提,头一个月听到信,拜帖请函就不间断地送上门去,却是没听说哪家有幸见到魏王妃本人。
这头一群人方才歇了巴结的心思,没想突然就收到请帖,魏王妃明日要在都督府上摆宴,贺生辰。
哪有人生辰宴请前一天才迟迟邀客的,这要是换做别人,准会因为怠慢,邀不到客去,但是这魏王妃可不是别的人家,多的是人想要一睹这位王妃的庐山真面目。
其他的不多说,单凭着她是魏王爷府上独一位的妃子,就足够让人好奇,更别提从京里传来的小道消息,有关这位王妃的种种“事迹”。
这便造成二月十二这天,从早晨开始,都督府门前就有车水马龙,水泄不通的趋势,先来的全是送礼的,门房不知是否被上头属意过,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半点都不客气。
遗玉离开宴前半个时辰,才从别院乘了马车,姗姗从侧门进了都督府,她有先见之明,若是从前门走,不定会被堵到开宴。
供她休息的院落昨日就被下人仔细地打扫过一遍,窗明几净,花瓶里插的芬芳枝桠都是今早新折下来的。
过完年头一次出门,遗玉身子不利索,一进门便先去更衣,解决完了生理问题,才舒舒服服地坐在矮榻上,让平卉把门外候着的孙雷传了进来。
“启禀王妃,下官已在城中搭起六座粥棚,天一亮便开始鸣钟施粥,只是前来用饭的灾民并不多,照这么下去,今天准备的粥饭,恐怕是要浪费。”
“你急什么,这不是才头一天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有人在四处乱抓灾民,他们逃躲都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光明正大地出来找吃的,安阳城这么大,你只占了六处,耐心些,人会越聚越多的。”
孙雷进门便规矩地低着头,听她这副不冷不热的语气,不由抬头去看她一眼。
今日的遗玉,许是为了庆生,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打扮,梳理着繁复的惊鹄髻,发上的钗环是难见的金华珠翠,奢侈十分,用黛粉细致了眉眼,遮住了孕期的浮肿,孕中的妇人本就多几分耐人寻味的韵味,她却靠着一身色调过重的紫红袖袍,绎得十足。
她额上贴着金箔粘成的花钿,形状似像花园墙边随处可见的素馨,但也只是形状,素馨分明是玲珑小巧的花朵,不俗不雅,甚至连香味都淡的笼统,又岂会有她眉眼中这般逼人的贵气。
“孙典军还有什么事要说?”
一声询问,唤得孙雷回神,他万幸自己不是一个喜形于表的人,又垂下头,为了掩饰方才的失礼,开口反问道:
“王妃可有别的交待?”
他只是随口这么一问,谁知遗玉竟然应声:
“事是还有一件,不过这会儿不急,你先去迎客,等宴会过后,再来见我。”
孙雷疑惑地又看了她一眼,便应声退出去。
宴时将至,前庭已有不少客人提前来到,遗玉听下人禀报,并未在意,就让平卉去煮了一壶花茶,抱了琴出来,点了调子,闲闲听她弹曲。
就这么着,客人一拨接着一拨来到,直至客满,负责应侍的总管派人到正房请遗玉。
一请不见,二请不来,眼看着午时过半,空荡不见主人的酒席上渐乱,总管才满头大汗地亲自找过来,不想会吃了守门的平霞一记闭门羹,连人都没见,只得一句话:
“急什么,王妃身子不舒服,要躺一下,让他们等着去,等不及地只管走,谁留着谁了?”
总管自是不敢将平霞的原话学给客人听,面对着满园百来号贵客,只得圆滑地开腔,不提王妃迟到,只拿了桌上酒菜说事,一会儿介绍这个新鲜,一会儿讲解那个来历。
客人们不多是好脾气,今天的太阳又大,坐在宴园中,头顶着正午的大太阳,昨天才临时准备出来的菜单不见得可口,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一张张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露出了不耐。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受不住这般怠慢,出声打断了总管的赘述,阴阳怪气道:
“行了,再说下去,这里就该成酒楼饭馆了。还是烦劳周总管去请一请王妃,别是她忘记园子里还有我们这些客人。”
这说话的中年人名为戴良,是安阳当地名门戴氏一族现在的族长,说起戴家,就不得不起已故的民部尚书,戴胄。
这位戴尚书,早在当年皇上还是东宫时,便为参军幕僚,因其为人耿直,喜好劝谏,后帝登位,当为重用,曾任尚书左丞,又曾检校吏部尚书一职,可惜这么一位尽忠职守的宰相之才,几年前便在京中病故,当时皇上为其罢朝三日举哀,又追赠其道国公,谥号为“忠”,可见荣宠。
戴家起于安阳,由来已久,但真正兴盛,还是因着这么一位良相,因戴胄无子,便以兄长之子戴至德为后人,官爵袭传,故能荫蔽戴家,成为当地一大望族,以至于这戴氏的族长戴良,便是相州的刺史大人,面上也会同他客气三分。
是故今日他堂堂一大族族长,会登门来给一个女子贺寿,本来就自觉是有些折低身份,等了这么久,更不会有好脸色。
周总管暗捏了一把冷汗,赔笑道:
“戴公稍安勿躁,老奴这就去请王妃来。”
戴良不满道:“快去快回。”
“是、是。”
周总管连连应声,刚一转身,抬头看一眼南边花廊口,见到人影,立马就站住,一张老脸笑开了花。
可算是来了,再不然,他可宁愿跑到厨房去躲着,也不爱这儿伺候这群难伺候的客人。
这边刚有客人注意到那头动静,正在好奇张望,就听周总管念道:
“让诸位久等,王妃来了。”
宴上众人齐齐扭脸,行注目礼。
就见那来时的花廊入口,前簇后拥来的人影,一群年华正好的侍女,身姿袅娜,个个穿着样式精美的丝衣,撑着五阳垂穗顶的,抱着银钩玉印壶的,拿着锦团百花垫的,端着紫纱暖香炉的,远远的就能闻见一股雅香,不知是八金一钱的金额还是龙脑,识香的一嗅便知道名贵,这还没走近,就让人见识到了气派。
待到近了,看清被花团锦簇在当中的女主人,才知晓何谓光彩夺目,繁花迷眼,一时间都对于为何京中盛传魏王独宠一妃,甚至不惜为她得罪长孙家,明了起来。
然而众人来不及过多惊叹于这位王妃的美貌,便被她对襟的长衫间明眼可见的隆起,引去全部注意。
都不是瞎子,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魏王妃现今有孕在身,白长一双眼睛了。
甚至有几人忘记礼节,直接“目送”她落座。
“诸位免礼,都请坐吧。”
伴随一声不冷不热地招呼,遗玉开始打量着今日前来赴宴的客人,请柬是她发出去的,名单是从孙雷那里要来的,不管是官大官小,统共只有一个特性,非富即贵。
可以说,安阳城上得了台面的人物,眼下都在这里坐着了,只除了相州刺史因公务缺席,但刺史夫人却很给面子地携带爱子到场贺寿。
她不慌不忙地把人都瞧了个一遍,一想到这里头不少人都靠着买卖灾民在营私,本就故作冷傲的脸上,更是带出一丝不屑,是对为官不关者,亦是对为人不仁者。
“今日是我生辰,然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往年这个时候,王爷都会在京中大摆筵席,我抵不过他美意,每每从了。你们也见,我如今有孕在身,王爷当初正是怕在京中我被扰了清静,才特意送我到安阳来养胎,他眼下领兵在外,我今年生辰本不准备宴客,可前日晚上做了一梦,梦中有仙人指点,我欲为腹中孩儿积德,思前想后,还是发帖邀诸位前来,是有事相托。”
遗玉嘴上说着有事相托,面上却一点客气不带,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情,不免让等了她大半天的客人们,心中腹诽,对她这第一印象,直接从一个美貌的女子,变成一个恃宠而骄的女人。
心里不满,脸上可没几个敢表现出来,不提她字里行间被魏王的宠待,单凭着她那肚子,也得让人摆出笑脸,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王妃有何事相托,但讲给我等听听,只要是力所能及,下官便不会推辞。”
这应声的,是安阳县令,邓文迎,这位人过中年的邓县令有些惧内,他现在的夫人是续弦,出自书香门第,不知从何处等来遗玉名声,遗玉居在别院这些时日,没少得她登门拜见求字,只是屡屡遭拒,直至今日随同邓县令来赴宴,才得见遗玉一面。
这会儿邓文迎说话,他那年纪还轻的夫人便端庄大方地陪坐在一旁,眼神好奇地望着遗玉看。
“是啊,还请王妃说一说,那仙人是嘱托了何事?”
邓县令看来人缘不错,他一开口,下面便接连响起迎合声,等着遗玉发话,心里却在猜测,这魏王妃是卖的什么关子。
“那仙人告诉我,说是北方今犯日盲,他有一名仙友将要南来,要我善待,成则福佑一方。”遗玉面不红气不喘地编着谎,天晓得她夜里梦的最多的就是李泰,至于仙人,叫她信鬼还差不多。
但她说的有模有样,容不得人不信,何况这本就是个信神诵佛的年头,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多有动容,邓文迎又问:
“既然这样,那仙人可有说,这位贵人是谁?”
遗玉摇头,“没有。”
“是男是女?”
“不知。”
席间有人争问:“那可说什么征相?”
“也没有。”
众宾客暗皱眉头,这没名没姓,又不知长相,连是男是女都摸不清楚,那怎么找?
戴良早就坐的不耐烦,所剩不多的好脾气一点点被磨没有,见遗玉说了半天全是废话,不禁笑着出声暗讽道:
“呵呵,看来咱们安阳城是没有福气,享王妃这福梦了。”
遗玉瞥了他一眼,接过平卉递来的蜜酒沾了一小口,清了清嗓子,道:
“正是如此,我才借生辰邀请诸位前来,梦中仙人虽没有提贵人姓名,可却告诉我,他是来自北方,我于是联想到最近北方遭旱,不正是仙人所说日盲之相,灾民南流,说不定他那位仙友便混迹在北来的灾民当中,已经到了安阳城呢。”
众人一愣,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了灾民身上?
说了半天,遗玉总算把话带到正题上:
“我是想,宁肯错百,不可漏一,前日梦醒,便安排了人手在城中施舍粥饭,今日邀请诸位请来,本意就是想借诸位之力,在城中施舍,一齐来接济北方灾民,在城南荒地造舍,将他们安顿下来,万一有幸待到这位云游的仙人,得他青睐住下,造福一方,也算是为我这腹中的孩儿积德。”
遗玉说完话,下面便哑了声音,全不见方才的逢迎附和,她也不着急,依旧是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满园宾客。
安阳城就那么大点破事,关于买卖灾民,谁人心里没个数,她坐在上位,留意着他们此刻的神态,谁人皱眉,谁人心虚,谁人闪躲,一目了然。
戴了玉镯金扣的左手轻轻抚在腹上,她目光散漫地滑过人群,不经意对上一双似惊又怔的眼睛,挑了挑眉,便转开目光,将镂金的酒樽放下,伸手让平卉扶她起来。
“此事便烦劳诸位帮手了,我身子不适,先行离席,酒水还多,诸位请慢用。”
这算是强加了任务给人头上,容不得人推拒,不理会众人的愕然,遗玉慢悠悠走到席半,才似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半转过身,突然变了脸,拈起一抹冷笑:
“忘了讲,也不晓得是不是讹传,我听说城中有人乱抓灾民充工,连逼良为娼的勾当都敢做。这几人我会派人在城中巡查,最好这话是讹传,若不然,谁冒犯了我那北来的贵人,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旦被我发现,莫怪我不讲情面。”
丢下一句警告,她拂袖而去,留下满座脸色或青或白的客人。
孙雷自觉地低下头去,捏着酒杯的力道发紧,别人许是不懂她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是想做什么,他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这女人、这女人竟是真敢插手这安阳城里最扯不清的脏事,她竟真敢。
第三零二章 兵来将挡
遗玉最后摞那一句,是人都不难听出来是句威胁,于是在她离席后,前来赴宴的宾客一多半都选择了离开,整场宴会可以说是还没开始便结束,闹了个不欢而散。
遗玉离席,并未直接回房去歇着,而是领着一群挤眉弄眼的丫鬟逛到了都督府上的书房,一进屋,平卉便忍不住高兴地叽喳开:
“主子,您果真的梦到仙人了吗,怎地前几日没听您提过?这下可好,有仙人混在外来的灾民当中,城里那些无赖再敢乱抓人,就让仙人好好惩治他们一番。”
遗玉笑看她一眼,扶了平霞走到书架下头,随意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