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风流[完结]+[外传]第18部分阅读
写意风流[完结]+[外传] 作者:肉色屋
说,不代表他不恼恨。他只是太清醒太聪慧,明白无谓的怨天尤人不过徒增惹人笑话,再多的挫折只会坚定变强的信念。因为,总有一天,他会一一再报复回来!
顾慧中打了个寒战,暗中握紧了拳头。事已至此,只有拼个鱼死网破了!
以边洲城为中心,附近十里内俨然形成了戈壁中的一个绿洲。先行部队提前到达边洲城,顾写意等人出城亲自迎接他们。
顾慧中抬眼望去,在一片金戈铁甲中,第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人。似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边围绕了多少人,这个人永远是被第一个认出来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王者的气势。
顾写意身着青黑色衣衫,挂在嘴角的清浅笑容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然,背脊却挺得笔直,优雅中犹带着军人独有的警觉与刚硬。面容不再是印象中精致到极致,细腻如画的清丽。眉梢眼角因战火而染上了风尘,但这无损他的风姿。如果说,儿时顾写意眉梢眼角带出的风情在女子身上也能找到,是种超乎性别的美感。那么现在的他,更多的添加了份纯阳刚的,只有男性才拥有的气概。
顾正凛率先跳下马,大声喊道:“五哥!”
顾写意哈哈一笑,快走几步上前,张开双臂热情的拥抱了一下顾正凛。松开手,眸光流转,定定看向顾慧中。那双眸子与纠缠顾慧中多时的梦魇不谋而合,似乎带着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那丝阴鸷。
顾慧中冲顾写意微笑。顾写意熟络地拉起两人的手,一同进了边洲城。
边洲城原本就是军事重地,盖的可谓是固若金汤。顾写意接手后,又再度斥巨资修建。街道宽敞,房屋林立,商家云集,人群熙熙攘攘,与京城比也不逞多让,哪里像战火波及的前线城镇。百姓们虽然步履匆忙,却不见丝毫慌乱神态。仿佛不知道就在此地几十里外雍新两国正打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顾慧中与顾正凛被眼前一幕弄的有些不知所措,若不是确信知道战争还未结束,还当是新兴起的大型城镇呢。
顾正凛憋不住,道:“五哥,在边洲城长大的人个顶个的胆肥啊!任不远处打仗,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丝毫不见影响啊!”
顾写意淡淡笑道:“边洲人不论男女老幼皆胆量过人。再者,打仗归打仗,不能影响了百姓的生活。”
队伍经过,沿路百姓见到顾写意不管再忙,也会放下手中的活,恭恭敬敬鞠个躬,鞠完躬后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有小孩子跳着喊道:“大帅,大帅!”
顾写意听到叫声后,朝他们挥了挥手。
顾正凛瞪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结巴道:“他他们,每次见你都这样?”
顾写意可有可无的答道:“我每日忙东忙西在城里四处跑,每次见了都跪满一条街,他们不烦我也得烦。”
顾慧中自始至终没说话,到此处忍不住轻叹一声。抬眼环顾四周,边洲城秩序井然,生机勃勃。以微知著,这尚是治城,若是治国呢?
顾写意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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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上的饭菜,既不丰盛,也不至于寒酸,用个精准点的词就是简单。
简简单单一桌酒菜,简简单单几个陪客,简简单单的房间。没有奢华夸张的布置,不用强打起精神对付应酬,无处不透着舒适,让疲于赶路的人从骨子里觉得放松。
西北的天好比是娃娃的脸,一天三变,此刻外面竟飘起零星小雪。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三杯酒下肚,看着琉璃窗外的雪景,浑身上下都觉得惬意。
顾正凛借着酒劲凑到顾写意身边,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
顾慧中浅尝着周边小国进贡来的红酒,又开始走神。进入边洲,愈清晰感觉到顾写意的厉害,内心的挣扎愈是厉害。两个声音纠缠一起,一个说现在就向顾写意投降表忠心,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另一个又说,别做白日梦了,顾写意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行了,有什么直说,凭你那点口才手腕还能把我唬住?”
说不上是嘲弄还是取笑的声调,让顾慧中猛然回过神来。寻声看去,顾写意斜倚在大椅上,懒洋洋睨着顾正凛。
顾写意所坐主座上搭盖着张极其罕见的白虎皮。他身着深色衣衫,头靠椅背上。暧昧的灯光,雪色的皮毛,将他衬得雍容华贵。顾写意生的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皇家的富贵优雅与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特质揉合在一起,配上此刻透露出的慵懒与藐视天下的神情,任谁也会怦然心动。
美好的东西人人喜欢,人人想要拥有。更何况他还拥有与外表相匹配的权利,地位,财富,智慧。
顾慧中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他的大哥,永平帝执着的原因了。
只有顾正凛如故,他一如既往表现的懵懂莽撞,反驳道:“你打小就这样,什么叫唬你?我在说真心话好不好?五哥,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换我我也觉得憋屈,明明是自己拼死拼活得来的胜利到头来送给别人。可要说你在乎那点名声、赏赐我更不相信!就算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送给你,你真会稀罕?”
顾慧中吓的心尖上一哆嗦,心道老六你耍什么混?这话也能乱说?!
顾写意微微眯起眼睛笑了,反观顾正凛竟像是真较上了真,脸红脖子粗,情绪失常。
顾写意别转头,看向窗外,用清冷好听的声音淡淡道:“我不过是贪图此时的自在罢了……此次回京,怕是要有多年不得自由。”
顾慧中又是一惊,最先想到的是顾写意此话是指自己安分守己的回京,永平帝会怎待他。也许就如他自己所说,怕是多年不得自由了。可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这话另有隐喻。正自揣测不安时,顾写意转过脸,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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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侯安泰、周成为首的雍军在顾写意传令的第十三天终于拿下谷城。两位大将身先士卒冲上城楼,因为顾写意出发前就对他们说,抓不到邢正中,他们俩都不用回去见他了。
新戈将领邢正中似乎心里早有准备,等见到他二人淡然道:“回去和顾写意说,亡我者非大雍。还有,我邢正中咒他不得好死!”说完横剑自刎。身边亲随亦拔剑自裁追随主上而去。
侯安泰与周成对视一眼,心道,傻子才帮你传话!
话说当时接到顾写意军令时,侯安泰几乎要老泪纵横啊。他和下属讲,别人说拧你脑袋很有可能是在和你开玩笑。可这位主子说拧你脑袋那就是真拧脑袋啊!
周成嘴角抽搐了一遍又一遍,跳起来冲下面的人喊:“都给老子听好了,十五日拿不下谷城,趁大帅没拧我脑袋前,老子先把你们的都给拧掉了!”
效果是惊人的,大家哄然大笑完精神抖擞的制定计划。再者,两位将军都发了话,只要顺利完成任务,他们二人拿出全部家当请全军大吃大喝!
其实仔细算算就会知道有地方不对,想一个军三万多人的编制,将军拿俸禄再多也多不到能请三万多如狼似虎的大汉吃喝。这些将领基本上都是光棍,平常一个子都不攒,哪来的钱呢?
正道上来不了,肯定是有歪门邪道。攻进城后掠夺来的金银不算,单是平常钻空子抽油水也是客观的一笔收入。你要问了,顾写意那么严苛的一个上司能容忍的了这些?
事实上恰恰相反,整个西北都是顾写意的天下,每个人心里那点小九九没有一个可以瞒的了他。在顾写意看来,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特别是在品格上,只要有机会,人性难免出现漏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顾写意包容这些缺点,他从不吝啬物质上的给与,但你要时刻清醒把握好底线在哪里。
武器药材服装等等采购都是肥差,顾写意容忍你抽回扣,但如果你光拿钱不办事,给将士们用残次品,那么你的下场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了。
顾写意手底下有一支专门刑讯的队伍。这支队伍最早脱胎于侯安泰混黑道时的帮派,后来经过多年发展已是令各路硬汉闻风色变的存在。侯安泰有次颇不以为然的进去参观过,回来后脸色发青,任谁问也不肯再回想看到过什么。
据说往那里送人,都会报一个时限。若是上面交代三十天,那么这个犯人绝不会在第二十九天挂掉。
侯安泰明明知道莫怀前对顾写意是最最忠心不过的,偏就只会在他这说顾写意坏话。因为太了解怀前既不会将坏话传出去,更不会添油加醋打小报告,最多就是会打残打死那些个不开眼的……
侯安泰就是那个不开眼的东西。他凑怀前身边,语重心长道:“咱主子爷绝对是一妖孽转世!”
怀前清冷的眸子不带任何温度的刮他一眼。
侯安泰叹口气:“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能镇的住下面这些小妖们呐!”
第五十八章
取谷城,杀邢正中,雍新之战以此为分界线,明确了胜方是谁。这一头顾写意将消息压下,秘而不发。另一头顾慧中与顾正凛在边洲盘住了十几日,除了第一日见到过顾写意,后来那是连个衣角都摸不着。边洲方面体贴的派了几名文官陪着两位王爷,要吃给吃要喝给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刚柔并济绵里藏针。任你百般折腾威逼利诱,也不露丝毫破绽。气得顾正凛直想上手扇飞这几块牛皮糖,两人揣着圣旨,急得团团转却无可奈何。
估算着时间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两人干脆亲自跑去军营堵顾写意。可刚到军营大门口,就被铁面无私的守卫拦在外面。顾正凛亮明身份,守卫仍旧不肯放行。虽未明说,但照守卫话里意思,他们倆堂堂大雍王爷成了闲杂人等。除非有高级别将领带引,否则不准进入军营。退一万步,即使有将军领他们进去,也需登记备案,并派专门的警卫员跟随,办完事情后立即滚蛋。
顾慧中干脆抛出皇上,说他们是来传旨的。守卫面无表情吐出一长串顾写意定下的规章制度,堵的顾正凛头晕气闷,嘎巴嘎巴捏着手指,瞧架势就要上手打人。
“王爷何必和这些下人生气。”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笑吟吟的从军营大门里走出,朝他们过来。
顾正凛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人和缠了自己十几日的牛皮糖们气质相似,心下厌恶,全当这人是透明不存在。挽袖子瞪眼睛,继续找守卫的麻烦。
那文士不怒不恼,继续微笑道:“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古往今来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曾发生。所以王爷打完人只管走就好,不会有人拦您,更不会有人会把这等小事上报大帅。”
顾正凛一怔,被噎的几乎背过气去,虎目瞪向那个好脾气的文士。
顾慧中心叹,好一个心思玲珑的人!顾写意手下果真个个不好对付。微微一笑道:“敢问兄台在西北军中担任什么职务,几品?”
“还未自我介绍,在下袁熙。至于职务,”袁熙笑道:“只不过是大帅身边整理文书的小官员,没有品衔。”
顾慧中没料到顾写意竟不给这等人才任何官衔,还未等他再套套近乎,袁熙又道:“大帅有请二位。”
袁熙领着二人进营,一路走来,顾慧中发现边洲军营和自己想像中大不一样。特别是士兵们看起来像都有划定好的活动范围,并非想像中闲时可以似乎乱逛。问袁熙,袁熙答道,西北兵制改革后部队编制以及兵种划分的极为详细。不用部队拥有不同的驻地,按照部队条例,只能在自己驻地活动。若是没有上级手谕就在军营里四处乱跑,很可能会被巡卫当成j细打死。
顾慧中沉默,照这样看,边洲士兵很可能等到那天都不清楚军营内的布置,更不要说画简略图了。
“所以说,”袁熙笑的一脸无害:“两位王爷切记不要私自闲逛,出了事故,下官就是死十次百次都无法弥补。”
赤裸裸的威胁!顾正凛冷哼了一声。
军营东南角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十分清雅,那是顾写意军务不忙时休息的地方。
当袁熙等三人通报后进去时,正好看见顾写意在大包小包收拾东西。
顾正凛愣了愣,问道:“五哥,你在干什么?”
顾写意挑起眼角睨他一眼:“收拾东西回京。”
这下连顾慧中都愣住了。
顾写意站直身子,冲他俩笑了起来。仍旧是略带嘲弄与调侃的调调:“你们倆着急上火这么些日子不就再等这个么?怎么不但不高兴反倒吃惊成这样?”
两人都被噎的不知该说什么。
顾写意走到他俩面前伸出手:“直接把圣旨给我吧,省着麻烦了。”
顾慧中僵着脸不出声,顾写意嗤笑一声,道:“是不是需要我跪下借旨?”
顾慧中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匣子递给他。
顾写意打开匣子,打开圣旨细细阅读。刚看了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就忍不住抿起唇角轻笑。
顾写意的笑容从来都是赏心悦目的,只是这次,却让顾慧中不禁汗透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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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写意说要回京的那天晚上,不要说顾慧中,连顾正凛都失眠了。当时看完圣旨,顾写意随手扔到一边,继续收拾他的东西。影子似的莫怀前站在角落,袁熙笑吟吟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可怜两位王爷傻立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付顾写意这人,真是软硬不得,想讨好都无从下手。最先是他们急着走,顾写意干脆躲起来,找都找不到。现在是顾写意说走立马就得上路,那是一天都不能耽搁。
永平帝拨给顾慧中数千御林军,其用意就是让顾写意变成光杆司令,不得带大批亲兵回京。顾慧中原想顾写意绝不会轻易屈服,总归会闹出点事情来。然顾写意不但接受了,还接受的十分爽快,至多是挑了挑眉毛,多余的废话一句没有。使得顾慧中费尽心思编出的无数借口没了用武之地。
本来定好一大早就启程离开边洲,可送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将领、士兵、地方官员、普通百姓,将道路堵的是严严实实。某些官员碍于身份尚且上前与顾慧中顾正凛攀谈,剩下的将士与百姓们一概拿他们当透明,更有甚者眼神厌恶地暗中瞪视他们。在他们眼里,英明神武的至亲王因为功高震主,以致于被京城里的那些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小人陷害!
国难当头,全靠至亲王顾写意力挽狂澜救国于为难之时,如今危机刚要解除就上演了这出鸟尽弓藏的戏。打仗时除了至亲王外一个顾姓的人没看到,马上要和平了,立刻蹦出来两个皇子带了几千御林军押解至亲王回京。凡有点血性的人,谁看的下去?!
愤怒的情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传播。“皇帝惧怕功高震主的至亲王,想要鸟尽弓藏”这样的信息被或有意或无意地牢牢印在平民百姓心上。离开边洲,走不了多远就会有官员或是百姓自发地招待他。所有人都替他不满,替他惋惜。顾写意仍是那个行事凌厉风举止风流儒雅的亲王。不厌其烦地应酬这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的人群。
浩浩荡荡行了两日,刚刚走出百里路。等到休息时间,顾慧中抬眼看看一派悠然自得的顾写意,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怒还是该惧。顾写意此次回京,只带了一直跟随他的太监莫怀前,一个容貌漂亮与韩纪元私交甚密的聂子夜,十几个私人护卫,还有就是随行大夫简南。
顾慧中盯了眼简南,装作不在意的移开眼神。简南是顾慧中外公府上的家生奴,自幼天资聪颖,机缘巧合下从一乡野郎中那里学得上乘医术。因其成功救治了小姨的病,特被准许抬了奴籍。简南心思活络,脑子灵活,手段也够狠,于是在发现顾写意在民间暗中发展时,顾慧中挑上他作为内j,检视暗夜组织的一举一动。
据说再向前走几十里,就能看见漫山遍野的忘尘草。一种毫不起眼四季长青的杂草。可就是这种草细如灰尘的草籽与连日来所吃食物中的香料相克,沾染上后会叫人全身麻痹,呼吸困难。御林军中,顾天赐派来的顶级杀手就隐藏其中,连顾慧中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个。
所有布置,只为一个结果——要顾写意死!
赶到无悔坡时,已是黄昏时分。天际拥有无法形容的色彩,一如大自然表现出的智慧。暮蔼沉沉,一轮残阳高挂,万物仿佛笼罩在薄薄的淡青色的烟雾里。
蓦然间,第一个人出现反应,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大批人徒劳地挣扎,摔倒在地。有人大喊,“有毒!保护王爷!”一片混乱。
顾慧中按着几乎要爆裂开的胸口,转头去看顾写意。后者的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显然也十分痛苦,只是仍旧倔强地保持着仪态,略显颤抖的从马背上下来。莫怀前是在场唯一活动较为灵活的人,飞扑上前搀住他的主子,脸上是掩不住的痛惜惊怒。顾写意微闭着眼,轻喘着气,靠着马匹一动不动。莫怀前伸手将不远处的简南像孩童般扯过来,怒吼道:“怎么会这样?!”
简南嘶哑着嗓子艰难喊道:“不是被人下毒……是,是意外。我,我备用药箱里有药……快,你快去拿来。”
莫怀前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顾写意,咬牙扔开拎在手中的简南,去拿药箱。
简南半走半爬着靠近顾写意,不经意间,面上没了痛苦的神色,眼底闪过算计的精光。就在这时,顾写意的眼猛然睁开,一个身着御林军服饰的人幽灵般出现在顾写意面前,明晃晃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匕首刺进了顾写意的胸膛!
时间仿佛静止,风呼啸刮过,每个人都被这一幕惊到呆滞。
匕首完全刺入顾写意的身体,扎在致命的心口位置。凶徒的脸距离顾写意极近,似乎在欣赏他临死前的神态。
顾写意“哇”的一声,故意尽力喷出一口血,猩红的血液激射在凶手的脸上。那人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下意识向后躲闪,却未能躲避过去。眼睛被血水糊住,暂时性失明。
背后既是陡峭的无悔坡,刚才那口血仿佛抽走了顾写意身上仅余的力气,他仰面向后倒去,从山坡滚落。
一切在瞬间发生,莫怀前凄厉的悲鸣如同子规啼血,生生震断人的肝肠。行凶者躲开怀前的雷霆一击,张狂大笑道:“赶紧去为你主子收尸吧,兴许还能听到两句遗言!”
怀前目龇尽裂。
顾写意那十几个亲随显然功夫不弱,缓了一会,都欲跳下山坡去寻找他们的主子。风波又起,刚才还哀声痛嚎的几十个御林军,摇身一变,凶狠恶煞地扑向他们。连同怀前一并都被缠住,难以抽身去寻顾写意。
刺客显然无心恋战,拎起傻愣当场的简南,施展绝顶轻功,几个起落,自无悔坡上消失不见。
两千多御林军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声,几十人缠斗一起的杀喊声,呼啸的风声……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尖锐到仿佛要撕裂一切!顾慧中呼吸困难,胸口的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脑海中不停回放顾写意被匕首刺穿的那一幕。
顾写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顾慧中伏在马背上,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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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写意被刺中的那一刹那,简南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脑中空白一片,无法思考。直到被人用夸张的姿势拎着飞速行出很远才慢慢回过神来。
连夜奔走近百里,刺客方才停下脚步,放下简南。
“为什么,”简南抑制不住声音打颤的问道:“明明说好由我杀顾写意,你们解决他身边的侍卫,为什么临时变卦?!”
精妙的易容可以掩盖刺客的真实容貌,却掩盖不了深邃敏锐的眼神。
“怎么,舍不得了?”刺客的声线淳厚,带着明显的讥讽调笑道:“你不会也对那俊美的至亲王起了绮念吧?”
简南快速平复了自己情绪,若无其事的笑笑:“怎么可能,只是你不该抢我的功劳。”
“不亲手刺上一刀,我怎能放心?”刺客低沉的笑道。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瞧你还算顺眼,不想你枉死在这上面,快逃吧。”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简南情急出声喊道:“你要去哪?”
刺客伫足,道:“当年王爷有恩与我,我答应替他做十件事报恩。如今全部达成,自然是海阔天空任我遨游。”
简南不语。
有一瞬间,刺客几乎就要开口告诉他那件秘密,最终却又忍了下来。顶尖的刺客可以清晰分辨刀子刺入人身体后的触感与声音。刚才匕首扎进顾写意胸膛的刹那,他明显能觉察到并未扎破心肺。
某些人天生内脏位置长得异于常人,顾写意就是其中之一。
刺客讳莫如深的笑了。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顾写意……顾写意啊……
第五十九章
理智告诉简南,为今之计唯有一逃了之。不论顾慧中亦或是顾写意部属都不会放过他。可脚仿佛被钉死在地上,全然不听大脑的使唤。简南咬紧牙关,死死攥着双拳,终于迈开脚朝回去的方向走去。先是一步一步地走,渐渐脚步越来越快,最终拔足狂奔。
顾写意,你不能死,不能死!
人与人体质不同,那日在无悔坡,顾正凛是头几个晕厥的人。待到醒来,居然发现自己已被送回了边洲!他的四哥顾慧中满面疲惫对他道:“咱们的皇上永平帝设计谋杀顾写意,连带咱们也要一并铲除。如今……如今,咱们只有暂且留在边洲避祸了。”
顾正凛瞪大了双眼怔怔望着顾慧中,顾慧中移开视线,不肯与他对视。
顾正凛像是想笑,又像是在哭。猛然一把抓住顾慧中的衣袖,语带着颤音道:“为什么会这样?五哥已经答应回京了呀,他已经答应回去了啊!”
顾慧中的手不可抑制的轻微颤抖着,去扒顾正凛紧若铁钳的手:“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从长计议。”
顾正凛眼神呆滞地坐在那一动不动,顾慧中被他的神色吓的心惊肉跳,慌张道:“老六,老六……”
顾正凛双手捂住脸,喉咙间呜咽一声失声痛哭起来。“是咱们害了他啊!五哥若是留在边洲,天下间谁能伤他?都是我们害了他啊!”
顾慧中亦是失神片刻,轻叹道:“都是命,这是咱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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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你说什么才算真正的强?”
“有能力保护所爱之人,让他们幸福安康就是强。”
“这样就算吗?……耀,你说呢?”
“照我说,真正的强就是无需依靠任何人,独自也能活的很好。”
“真像是你会说出口的话。”
“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强,骄~阳~小弟弟!”
“我……我不知道。”
“笨蛋!”
“……莫耀,你不用每次一抓到机会就讽刺我吧!”
“哈哈哈,我就讽刺你,我乐意,你能怎么着?”
…… ……
“骄阳,别灰心,你一定能行。”
“这样就认输了?太难看了吧伍骄阳!出去可别说你是我外甥,我丢不起那人!”
骄阳,骄阳……写意……写意……
顾写意慢慢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漫天星光。夜来风急,风吹过身旁的忘尘草,发出轻微地哗啦哗啦的声响。顾写意强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站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走。他还不能死,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有太多的人情没有偿还,有太多的怨恨没有发泄……他还没有找到那个答案。究竟什么才是强?
血汩汩流淌,顾写意用难以想像的意志力忍着剧痛为自己简易包扎,又掩盖住自己的血迹与步行留下的痕迹。就这样,不知又往前走了多远,终究因失血过多,再度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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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睑上仿佛涂了一层胶水,顾写意几次试图张开都未果。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
顾写意的神经像是猛地被针扎了一下,蓦然睁开双眼。
怎也想不到,竟然是聂子夜!
顾写意不动声色的查看四周,是坡体因常年风化形成的类似碗型的洞。紧挨身边搁着一个用树枝与藤草编织,勉强可称为简易担架的东西。想必聂子夜就是靠这个东西才把他拖到此处。胸口的伤处已经被细心地重新包扎过,火烧火燎的疼痛感略微减轻,该是敷上了一层草药。
顾写意面上不露丝毫喜怒。为什么会是完全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聂子夜?
聂子夜手中拿着几个不知名的野果,一跛一拐地朝他走来。顾写意这才发现聂子夜的右脚脚踝乱七八糟缠着衣服撕碎后的布条,血迹已然渗出来。聂子夜神色自如道:“你的命可真硬,匕首扎在心脏处都死不了。呵,发现你还有气时,我以为你压根就没长心呢!”说着,挨着顾写意坐下,将野果递到他眼前:“你的伤口我重新包扎过。这个季节找不到合适的药草,也就地蜂子勉强有镇痛的作用。给,把这个吃了。”
顾写意沉默的接过野果,什么话都没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咬着吃。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般的平静,可止不住颤抖的手和艰难的吞食泄露出他的痛苦。顾写意垂下眼睑,蝶翅般的浓密睫毛掩住了眸子中所有的光芒。聂子夜失神地凝视着他的侧脸。尝试着去想像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乖觉听话的顾写意,内心又是怎杨的一番惊涛骇浪怒火中烧。
说来好笑,因为赌气,聂子夜不肯吃顾写意为他准备的食物,总要偷偷倒掉自己再做,没想因此避过中毒。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顾写意,当看到顾写意宛如断线纸鸢滚落山坡时,自己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又黑又冷,他疯了似的去找,完全不顾自己骨折了的右脚踝。看到顾写意死气沉沉仰面躺在那里时,他甚至不敢走上前去确认。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聂子夜问。他不等顾写意回话,自顾自接着说道:“当年边洲军抓住我说是j细,其实不假。”
顾写意的眉头短暂的皱了下,只一瞬,又恢复平淡。
“我的家乡,就离这不远。”聂子夜淡淡笑着:“因为紧挨着边洲,苛捐杂税繁重,还总会有兵油子们去村里闹事。哥哥们有的逃走了,有的被抓进军营再没回来。每次兵油子们一来,娘就会惊恐地把我塞进缸里,完后压上无数东西,有一次差点被闷死。”
聂子夜轻笑出声。顾写意微微眯起眼睛,抿住唇角。
“后来,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大方的给我们吃的,还很和气的和我们这些小毛孩聊天,问我们想不想每顿都能吃饱。怎么会不想呢,做梦都想嗬!他们挑选了几个孩子,教授我们很多很新奇的东西,包括怎么识别药草,怎么窃取资料……怎么讨好男人。”聂子夜的手搭在顾写意腿上,清丽的脸凑近。大而空洞的眼里,清晰的折射出顾写意的脸。
顾写意看着他的眼:“你没有做任何背叛我的事。”如果有的话,怎会让他活到今天?
“是,我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你派人去查我的底细,还让人照看我娘。”聂子夜轻轻靠在顾写意肩膀上:“你说过只要我听话就养我一辈子。只要不用再挨饿,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何必当j细。”
顾写意缓缓开口:“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聂子夜双手环住顾写意,将头靠在他的颈部,像是在寻求庇护,低声喃喃道:“我的脚摔断了,把你拉到这已是极限。无悔坡这么陡,你的伤又不能用力颠簸,没有食物,最重要的是没有药……我们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顾写意永远表现的从容不迫:“边洲军中有军用犬,可靠嗅觉找到我们。”
只可惜两个时辰后,顾写意就开始发高烧,盗汗,额前的黑发黏在脸颊上,更衬着脸色苍白。聂子夜慌了手脚,刚伸出手准备去探他的体温,却猛地被顾写意抓住。顾写意力气大的不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将聂子夜扯进怀里扒起了衣服。
聂子夜下意识往外推他,结巴道:“你,你干什么?”
顾写意咬着牙,齿缝间迸发出两字:“我冷。”
身子紧贴着,聂子夜清楚感觉到顾写意已经冷得浑身打颤,触手都是黏腻的冷汗。
聂子夜不由的心神一震,略一迟疑,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有将顾写意的衣服解开。两人无阻隔的拥抱在一起,外面盖上两人的衣服。
聂子夜坐在顾写意的腿上,顾写意搂住聂子夜的腰,将头枕在他清瘦圆润的肩上。此刻,万物俱籁,彼此呼吸可闻,聂子夜觉得自己僵硬的像块木头。
顾写意身子抖的厉害,不停的冒冷汗,粗重的喘着气。聂子夜慢慢,慢慢地伸出双臂搂住顾写意,聆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肌肤是如此的饥渴,渴望着温暖与抚慰。
喜欢看他豪爽干脆地嬉笑怒骂,喜欢看他意气风发地发号施令,喜欢看他睥睨天下地指点江山……
当年在边洲,聂子夜曾借顾写意醉酒爬上过他的床。原本是想利用身子讨好这个少年皇子,也好日后收集情报。可真当躺在他身边,脸对着脸看着顾写意熟睡的容颜时,心底深处早已麻木的弦被轻轻拨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呐。午夜梦回,睁开眼就能看见,伸手就能触碰到,简单无声的相守,竟能让人感觉如此的安心满足。
太累了,颠沛流离的人生,只是想好好休息,有人陪伴。
你说过你会信守诺言的,对吧?
聂子夜慢慢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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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怀前等人找到他们时,两人依靠彼此取暖,硬是撑过了那艰险的一晚。
顾写意毫无预警蓦然睁开双眼,眸光锐利如刃扫视过去,不见半分颓废落魄。数十铁骨铮铮的大汉未发出任何声响,齐齐跪倒在地。
聂子夜睁开迷蒙的双眼,只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松开环抱顾写意的双手。
莫怀前面色难看,神情憔悴地捧着衣服,随行的大夫忙从药箱里取出药膏。顾写意由着他们伺候自己更衣换药。
“帮他看看脚踝。”顾写意突然道。目光看向被挤到一旁的聂子夜。
聂子夜神情一怔,抿了抿唇,别开脸庞。
“爷,我们在路上抓到一人。”莫怀前道,使了个颜色。瘦高地简南被人拎到顾写意面前,一脚踹在他膝盖处,简南应声跪倒在地。
简南失神落魄的盯着顾写意的脸,突然嘴角一撇,几乎要痛哭出来,凄声道:“还好,还好……你果然没死。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论你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
顾写意眯起眼,阴鸷地盯着简南。原本计划里,这一刀本该是简南捅的。用按了机关,可以伸缩的匕首。他连伪装用的血浆都准备好了。谁能想到横空出现一个刺客,一刀扎进了心窝呵!离绑血浆的地方不足一寸,真他妈的够讽刺!
怀前眼尖,扶着气血虚弱的顾写意站起来。顾写意冷然笑道:“不用着急,先处理完紧要的人,再来收拾你!”
第六十一章
顾写意部四十万大军所向披靡,锐不可挡。所过之处,无不俯首称臣。甚至创下一天接连攻克十三座城池的记录。
大雍上下惊慌失措,但由于顾写意部军纪森严,不但绝无扰民的情况,还待普通百姓甚为亲厚。除了偶尔几个文人站出来指责辱骂外,倒也未生出什么乱子。
短短不到四个月,四十万大军就已杀到京畿。
京中的大臣有的强撑忠义,有的干脆偷跑出京投靠至亲王。顾写意将部队驻扎在城外数里处,来投靠者每天以倍数递增。
以八皇子九皇帝公开归顺为界,永平帝的政权根基彻底崩溃。但顾写意却没有就此展开最后攻击,一来,直接受皇帝管辖的三万御林军余威仍在,若是硬碰硬势必损兵折将。内战本就可耻,再做无谓杀戮无疑更加难堪。围而不攻,攻心为上。
二来,顾写意在等。等京城里那两个人安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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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韩纪元,你可以自由了。”瓮声瓮气的声音道。
韩纪元抬眼向门口处看去,由于牢房太过阴暗,只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立在那。高大壮硕的人影一步步朝他走来,慢慢从身后抽出一把刀。
真个屋子里,只有那杀人的利器是明亮的。
韩纪元却笑了,眸子晶亮,语气痞坏:“你手艺好不好?听说手艺不好的砍好几刀都死不了人。死都要死了,能不能让我死的好看点啊?”面对死亡的威胁,人往往能袒露自己的本性。韩纪元骨子里那点不羁与文人的铮铮傲气在这死亡一刻展现无遗。
壮硕的大汉还未答话,虎躯一震,闷哼倒地。
韩纪元为之一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下手的是照顾韩纪元数月的莫怨。
“原来是你。”韩纪元淡淡一笑。
瞧着那坦然无惧的笑容,莫怨脑中竟闪过“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八个字。对于这些被赐予“莫”姓的子弟,顾写意的指示重愈性命。没有喜憎,无关善恶,只需倾力完成。平日里看多了貌似英雄的大汉,在面对金钱和死亡时表露出的种种丑态,不禁有些敬佩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书生。
莫怨帮他解开枷锁,叹道:“公子好气魄。”
韩纪元微侧过脸,缓缓道:“半年的牢狱之灾,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宫中早已是鸡飞狗跳,防卫远不如昔日严密,加上莫怨等人后路安排妥当,韩纪元逃脱的格外顺利。
城外,军帐。在这战火纷飞之地,分离多年的顾写意与韩纪元再度相聚。
军帐两边各站着一排幕僚,一排武将。顾写意一身戎装,立于最里面的主座上。背后挂着京城详尽地图,桌上摆着厚厚一摞谍报与资料。依旧是只一眼就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耀眼。韩纪元慢慢走进军帐,停下脚,远望着立于上位的顾写意。
顾写意亦回望着他,不发一语。
屋中其余人面面相觑,识相的挨个退了出去。
“我想,没有人认为我能左右大局,所以才可以这么轻易的逃脱吧。”韩纪元淡淡笑道。口气中没有一丝酸楚,平静,淡然。
顾写意走近,站在他面前,张开双臂用力的将他拥进怀中。顾写意身穿的软甲咯的韩纪元胸口生疼,两人没有交流一句言语,确能感受到满满的温暖。
韩纪元蓦然瞪大了双眼,觉得有什么从心底流淌出来,烫的人想掉眼泪。
帐外有人大声道:“大帅,朔郡王顾谦谨求见。”
下一秒,顾写意毫无留恋的松开了怀抱。转身朝外冷喝道:“让他进来。”
顾谦谨心中的兴奋大过于恐惧,他终于可以用毫无掩饰的近乎虔诚的眼神去看顾写意。清晰记得小时候顾写意揪住他的衣领朝他吼:“老七,再让我看见你这怂样,我打的你娘都认不出你!”
一直以来,顾谦谨都是用卑微的心态崇拜着。顾写意是天生的强者,即使抛却皇子的身份,他依旧是那可翱翔九天的飞龙。强悍而又美丽。
顾谦谨屈膝跪倒顾写意面前:“天下间,只有您配的上那个位置。”
对,只有顾写意才配!
顾写意快步上前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