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燕歌行1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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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歌行1 作者:rourouwu

    燕歌行——第一部

    ◆破灭の轮舞◆

    第一章

    北风凛冽。

    我在呼啸的北风中策马疾奔。寒风如利刃般割面袭来,冰寒彻骨,而我的额头上全都是汗。

    汗珠冰冷。

    我胯下的‘逐风’是日行千里的稀世良驹,产自西域大宛的珍奇贡品,追风逐月,神骏非常。但

    此时已经精疲力竭,雪白的鬃毛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四蹄发软,每一步的跨出都拚尽了全力。

    我心疼它的苦苦支撑,却不敢让奔驰的速度稍稍放缓。生死关头,每一刻的耽搁都可能招来致命

    的危机。逐风,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我在心里默念着,只要再撑过最后一刻,只要我们到了江

    边……

    越过最后一道高耸的山梁,滔滔的江水终于在望。我松了一口气。逐风似乎也感受到我心底的喜

    悦,长嘶一声,振奋起最后的精神疾奔而下,片刻间便已冲到了岸边。

    终于到了……我反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纵声长啸,等待着接应的船只从芦苇丛中如约驶出。然

    而过了良久,江面上空空荡荡,仍不见任何船只的踪影,更没有预期的哨声回应,只有奔腾的江

    水咆哮的声音在寒风中空旷的回响。

    意识到期待的船只可能再也不会出现,我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这里是楚江最险要的一段,江岸陡峭,礁石丛生,江水更是如奔马般迅急,纵然有再好的水性也

    难以横渡。我之所以选择这里过江,也正是因为追兵过于相信楚江的天险而放松了戒备,否则以

    我势单力孤、人倦马乏的状况,大概很难坚持到这里。

    但如果没有接应的船只,这一条唯一的生路无疑便成了绝路。

    身后传来隐隐的蹄声,越来越响,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大地的震颤。来时的山岗上有大片尘烟腾

    起,随着如雷的蹄声迅速移近。

    看来追兵的数目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呢。我苦笑。真看得起我。其实我又不是神仙,一路突破重重

    的围困勉强到此,根本已成了强弩之末,随便来一队士兵也就够了,又何必出动这么大阵仗?

    追兵果然人数众多,看上去黑压压的好大一片。也许是看出我无路可逃,他们并没有急于上前,

    反而好整以暇地在我面前十几丈外停了下来,列出一个半圆形的包围阵式。

    蹄声轻响,一人从阵后越众而出,缓缓纵马向我行来。玄衣如墨,白马如云,挺拔的身形不动如

    山,俊朗的五官峭拔刚劲,眉宇飞扬,双唇紧抿,正是我最最熟悉的模样。只除了那一双眼……

    那双眼,曾经是那么的纯净明朗,清澈见底,总是充满了对我的依赖与信任,甚至带着几分由衷

    的崇拜。但是现在……看着那双深沉幽暗的黑眸中冰冷的目光,我只觉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竟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他骄傲地骑在马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我,尽管我与他的高度几乎一样。

    “逃够了吗?”祁烈冷冷地问,“还是你觉得仍有路可走?”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一眼江面,仍然空无一人,只有滚滚白浪在江心翻涌。

    “别傻了。” 祁烈嗤笑,“你等的人永远都不会来了。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动物,凭什么你以为

    他会例外?”

    我不信。牙齿不觉紧紧咬住了下唇。闻雷是最真诚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是最忠诚最可以交托一

    切的属下,我不相信他也会背叛我。可是……我看看眼前神色冷峻的黑衣男子,不由轻轻一叹,

    他,又何尝不是我最信任最重视的人?

    “认输吧。我保证不会杀你的。”祁烈淡淡地说,好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是吗?”我的精神有一丝恍惚,耳边仿佛响起幼童稚嫩的嗓音——“认输就认输,可是下次我

    一定赢你!”是啊,你终于赢了,虽然在相隔了十几年后,虽然手段不尽光彩……

    “一言九鼎。”

    我笑了。“原来……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祁烈皱起眉,恼羞成怒地瞪着我,“你以为你还有其它选择?”

    是吗?你以为我已经别无选择,所以才会如此的胸有成竹,安然自得?

    是啊,我不能不承认,在今日的这一场较量中,赢的是你,输的是我。可是,你只不过赢得了这

    一局的赌注,却并未赢得我选择的自由。我也许可以被打败,却不可以任人掌握自己的命运,无

    论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我侧头打量祁烈。他安稳地坐在马上,修长的身型挺得笔直,气势浑雄凝重如山岳。年轻俊美的

    脸上线条紧绷,冷冷的目光中充满自信与骄傲,在高贵优雅中透出一股无形的威严。

    甚至不必开口,他在举手投足间已分明地流露出一派王者风范。

    他真的是与当年不同了啊!直到此刻我才惊觉,当年那个老是牵着我衣襟的稚嫩男孩已完全长大

    成|人了。由一个如影随形般紧紧追随我的俊美少年,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强者。

    有敌如此,看来我输得还不算冤枉。

    也许是看到我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回忆神情,祁烈脸上的线条有了轻微的软化,“你就不想问为

    什么吗?”

    我耸耸肩,对他的问题付之一笑。

    有什么可问的?事已至此,大局早已经尘埃落定,问什么问题都不再有意义。何况他又有足够的

    理由这样做——尊贵的地位,至高无上的权力,多年来屈居我之下的压抑与苦闷,以及,急于战

    胜我的渴望……

    现在想来,我真的是太不了解他了。

    体内的真气越发紊乱,我的身体突然在马上微微一晃。

    “你……”祁烈的眉头一紧,但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你的伤,大概已经撑不住了吧。”

    声音仍是冷冷的,却隐隐透出胜券在握的得意味道。

    “我的伤?啧啧啧,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随便随便的衣袖一拂就能把我伤成这样。”我讥讽地

    微笑赞叹,“武林榜上号称天下排名第三的金刚铁袖功还没有你厉害。你这招绝技又该叫什么?

    蚀骨销魂袖?”

    祁烈的脸一红,显然也并不觉得暗中下毒的手段有多么光彩。可是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十分

    有效。如果他不是先用‘蚀骨销魂散’化解了我体内的大半真气,我也不至于狼狈得一路逃亡,

    连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逞口舌之快实在是毫无意义,既不可能让祁烈突然良心发现地放我一马,更不会对

    我身上火辣辣尖锐剧痛的伤口有任何帮助。效果恰恰相反,红晕消褪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

    沉,眼睛带着分明的怒气瞪向了我。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

    ……

    “下马认输吧。”沉默了一会儿,祁烈突然避开了刚才的话题,纵马向我的方向缓缓逼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我下了马,就真的只能抬头仰望他了。

    我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笑容云淡风轻,却充满了不容妥协的坚决与骄傲。

    “不!”

    在话音出口的同时,我提起暗自积蓄已久的全部真气,拔身纵起,一飞冲天,展动的身形潇洒飘

    逸,却蕴含着凌厉无比的杀机与气势。这一招‘凤舞九天’是我从不轻用的毕生绝技,他虽然也

    只见我练过一次,却深知这一招的威力与厉害。立刻身形一挫,全神贯注地摆开守势,准备应付

    我发出的全力一击。

    我却在凌空下击之际身形一转,一个轻巧的回旋,遥遥扑向了背后的滚滚楚江。

    “哈哈,你上当了!”

    真笨!他怎么忘了我早已中了他的‘蚀骨销魂散’,连原有功力的一半都使不出来。刚刚那一招

    看似凌厉惊人的‘凤舞九天’,只是我装出样子吓吓他的,好能够阻止他出手截住我的可能罢啦

    。

    没想到这虚张声势的一招还挺管用。

    高手较量,只争毫厘。祁烈被我骗得身形后挫,自然失去了出手的先机。等到他看出我真正的意

    图,再想追上我急如闪电的去势已不可能了。

    百忙之中,我仍然没有忘记微笑着回头向他招了招手,笑容自然是计谋得逞的得意和愉快。

    “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得掉吗?”

    祁烈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背后紧紧的追着我。

    真是误会。虽然对于不会游泳的我而言,在这样的腊月寒冬,跳到这样激流如箭、暗礁遍布的冰

    冷江水中,这种疯狂的举动与自杀无异。但是我心里真的连一点自杀的念头都没有。我只是……

    只是宁可用生命去冒险赌博,也不愿屈辱地低头屈膝,任人摆布罢了。

    至于生死,那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祁烈仍然在岸上大声呼喝,语调峻急严厉,似乎在急促地下着什么命令。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听

    清他叫喊的内容,冰寒刺骨的江水就淹没了我。

    在沉入江中的同时我还在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精彩得很,可惜我是没有办法看到啦。

    我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是在针刺般剧烈疼痛。而正是这

    种刺骨的难耐痛楚提醒着我,我还活着,也许状况十分恶劣,但仍然活着,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

    令人欣喜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十分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闷不通风的环境和沉腐而

    微腥的空气说明这里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我立刻敏感地想到了地牢,并且悲观地猜测自己并没有

    逃脱他的追捕,很不走运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可是下一刻我就愉快地推翻了这个设想。

    尽管身体虚弱得无力移动,敏锐的感觉也因此大为受损,我仍可感觉到身下的地板在轻微地晃动

    ,并且不时传出波浪拍击木板的声音。

    这是一艘船。很大的船。

    而我一定是在底舱。

    是商船?好象货物装得很满的样子……我正在努力研究着周围的环境,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了,一个男孩拿着盏昏黄的油灯走进来,熟练地绕过成堆的货物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仔细打量我

    。

    “醒了?”

    “……”我很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干燥得火烧一样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勉强向他笑一

    笑,试图用感激的眼光表达谢意。

    “渴了?”

    “……”这一次,我望着他的眼光几乎可以用火热来形容了。

    男孩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象是笑意的表情,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送到我嘴边,一股清凉甘

    美的水流立刻涌入我干涩的口中,缓解了我喉间干裂般的痛楚和火热。

    “……”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滋润,我暂时仍无法出声说话,只能继续用眼光表达意图,询问着自

    己目前的处境。

    “你安全了。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咦?他怎么知道我正处于危险之中的?

    男孩撇撇嘴,“你身上有那么多处刀剑的伤口,又在这种天气跳到冰冷的江里,一定是被人追杀

    啦。这么简单的事,不用想也知道。”

    这孩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子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的聪明敏锐,一双眼睛好象能读懂别人的

    心思,让人在他面前竟觉得无所遁形。

    我暗自心惊,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郑重。

    “我不过是个下人罢了。”男孩眼中隐隐露出几分嘲弄之色,却不知嘲弄的是相人不准的我还是

    他自己。

    下人?我怀疑地打量他。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粗布的青衣,质料普通却结实,式样的

    确很象是大户人家佣人的打扮。可是这男孩虽然看上去单薄瘦弱,脸色苍白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

    子,相貌却生得清秀俊美,清亮的黑眸灵动有神,谈吐和举止也显示出良好的出身和教养。一个

    人的气质是瞒不了人的。凭着我多年看人的眼光,他就算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的世家公子,至少也

    出身于书香门第,决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

    男孩却被我眼中研究的神色激怒了。

    “我是什么出身,关你什么事!”

    他一口吹灭了面前的油灯,在另一侧背对着我和衣躺下,不说话了。

    看了他激烈的反应我不觉有些失悔。是啊,别人的出身来历又关我什么事呢?我一个漫不经意的

    小小好奇,也许正挖到了别人深藏的伤口。他沦落到此,一定有什么不足外道的伤心往事吧?我

    又何必去细细深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现在有人问起我的出身和经历……

    我废然一叹,努力抛开潮水般狂涌到心头的纷杂回忆,用沙哑破碎的声音吃力地说,“对……不

    ……起……”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闷声说,“算了。反正你我的处境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可怜谁。”

    我失笑。这小家伙,还真是个骄傲的孩子呢!

    我倒是真的有点开始喜欢他了。

    这个名叫小晋的男孩虽然脾气又倔又骄傲,倒也不算很难相处。

    也许是因为过去的遭遇,他总是象只竖起倒刺的小刺猬一样,充满了对人的戒备和不信任,时不

    时就会敏感过度地扎我一下。可他的年纪毕竟还小,天性里纯真的一面还没有被困境完全磨灭,

    那种冷漠疏离的孤傲态度对他而言只是一层自我保护的盔甲,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在我超常发

    挥的耐心与容忍下,他身上的倒刺终于渐渐平伏,开始与我和平共处,看向我的眼光也多了几分

    信任。

    在我的喉咙恢复之后,我才从他口中渐渐问出了当日的经过。原来我那天的运气好得离奇,跟随

    着急如奔马的激流漂出了近百里,居然没被淹死也没有被撞死。直到了江水汇流的三江口,江面

    渐开,水流放缓,才碰巧撞到了这艘大船上,被正好在船头打水的小晋救了上来。因为伤势不轻

    ,又在冷水中泡得太久,我整整高烧昏迷了三天才清醒。如果不是小晋的精心护理,我的命就算

    再大也得去见阎王了。

    “这是谁家的船?”其实我想问的是,你的主人是谁?可是如果这样问的话,小晋一定又要生气

    了。我可不想老是惹怒这个满身倒刺的小家伙。

    “清宁公主。”

    “什么?!”

    “清宁公主。这是她和亲北燕的送嫁船队,而我则是她嫁妆中的一部分,明白了?”小晋好象看

    穿了我里藏着的念头,脸上又露出一丝嘲弄的神情。

    原来是东齐国的船啊!没想到我跟着江水一路漂流,居然已到了东齐境内。那位清宁公主我虽没

    见过,却早听说是位远近闻名的绝世美人儿,没想到也会成为两国和谈的一只筹码,实在是有点

    可惜了。

    不知道谁才是那位艳福齐天的幸运儿,该不会是那个风烛残年、干枯老朽的北燕王拓拔光吧?如

    果是他,那可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是北燕的皇长子拓拔弘啦。”

    “啊!是他?”

    “你认识他?”

    “……不认识。”嗯,这样说应该不算说谎吧?我有点心虚地垂下眼睛。其实我曾经不止一次地

    见过他,甚至还不止一次地与他交过手。虽然,中间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嗯,严格地说,是

    隔着剑拔弩张的两军战场。

    印象中的拓拔弘冷峻威严,深沉难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狂放霸道的凌人气势,好象不能算

    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般人与他打交道,想不被他的气势压倒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换了是对付

    敌人,尤其是自己痛恨的敌人,他的手段大概会更……

    我突然想起好象就是在不久之前,我才刚刚在宁州大胜过拓拔弘,呃,当然,多多少少是用了点

    兵不厌诈的手段。听说气得他当着三军将领的面就捏碎了两块令牌,脸色更足足黑了三天才阴转

    多云。

    隔着那么远,他应该不可能看清楚我的脸吧?

    不过……呃,看起来我还是早一点离开这条船比较好。

    第二章

    事与愿违。

    我越是急于早日离开,伤病偏偏就好得越慢,真气更是迟迟难以恢复。开始我还以为只是受了‘

    蚀骨销魂散’的影响,可到了后来才发现,由于在中毒受伤的情况下受寒过久,气血两伤,药力

    的作用被激到体内,积于内腑,我的身体想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是不大可能了。一身功力更是最多

    只能发挥出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我欲哭无泪地想,这跟不会武功又有什么两样!空自有一身绝顶的武功却使不出,与

    其这么干着急,还不如当初干脆不学算了。

    没办法,不管多不情愿,我也只能平静地接受眼前的现实——我,曾经以‘单骑转战三千里,一

    剑能当百万师’为人称道的顶尖高手,现在也只能和普通人一样,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至少他

    们既没受伤也没生病,更没有大队人马紧紧追杀,不用象我一样整天虚弱无力地躺在不见天日的

    底舱里听着涛声呆呆发愣。

    长日无聊,病中的时光更悠长得难以排遣。在这种近乎幽禁一般的日子里,教小晋读书学武就成

    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说起来这个骄傲的小孩子脾气也真别扭。他明明知道我会武功,更知道单凭自己学过的那点扎根

    基的功夫,就算练上一百年也成不了气候,可就是硬着颈子不肯求我教他,只管抓紧一切时间闷

    头苦练,不到精疲力竭便不肯停下。

    我先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边看了几天,含笑瞧着他把自己会的那几套入门功夫翻来覆去地练个没

    完,居然也不嫌腻。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实在是可惜这么个天资过人、悟性奇高的良材美质就

    这么白白糟蹋掉,便主动开口要教他武功。谁知他竟然白眼一翻:

    “得了吧。你的武功要是高明,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我宁可好好练点入门功夫打好基础

    ,也总比让个九流师傅胡乱教坏了强!”

    我气结,哭笑不得地瞪着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小家伙!也不知道给人留点面子,居然

    把我这个世上有数的顶尖高手贬成了九流江湖客。他知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子弟求上门来想拜师学

    艺我都不肯答应?

    看来不给他显点本事看看,他是不会服我了。

    “过来。”我随手拈起一支筷子,平静地招呼他。

    小晋怀疑地睨我一眼,“干什么?”

    “过来。拿出你全部的本领来攻击我。”

    小晋扁扁嘴,“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可不想再看着你送掉小命。看你这有气无力的病鬼模样

    ,没人碰还坐不稳呢,能禁得住我两拳还是三拳?”

    忍耐,忍耐……我深深吸气,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涵养,不能跟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般见

    识。“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小晋犹豫地看看我,大概被我脸上从容淡定的自信神情镇住了,终于上前几步,又快又准地一拳

    击向我的左肩。

    唔,心地不错,但招数平平,至于内力吗……就更加不值一提了。看得出他是有意手下留情,既

    没有攻击我的要害也没有真正使出全力。可是就凭他这点功夫,就算使出全力也还差得远呢……

    我轻松一笑,手中的竹筷微微一斜,筷端恰恰挑向了他手腕的‘会宗|岤’。小晋‘咦’了一声,

    应变的速度倒也不慢,立刻改拳为掌,一把抓向我手中的竹筷,使的倒是正宗的擒拿功夫。我手

    臂不动,只是手腕略略一转,筷端又对准了他掌心的‘劳宫|岤’。小晋毕竟功力还浅,这一下再

    也来不及变招,手上收势不住,堪堪被我撞了个正着,一只右手立刻酸软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晋连连后退了几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又不服气又不甘心,大约仍觉得我只是一

    时侥幸,于是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右臂,又猛地向我扑了过来。

    这一回他可是使出了浑身的本领,连拳带掌,手脚并用,恨不得一下把我击倒以洗雪方才之耻。

    可他的功夫毕竟与我相差太远,从金刚拳换到伏虎拳,从擒拿手转到破玉掌,最后连旋风扫叶腿

    都使上了,也没沾到我半片衣角。我只是斜斜地倚着船舱,连身子都没动上一动,手中的竹筷信

    意挥洒,东一挑,西一拨,轻轻巧巧,从容自在,便已经把他拨弄得满地乱转了。

    打了一阵,小晋突然退开几步,自动停住了手。

    “怎么,不打了?”我丢开手上的竹筷,悠然地含笑问他。

    “我又不是猴子,为什么要让你耍得团团转?”小晋一挑下巴,“教我武功吧。我承认你本领高

    明就是了。”

    我微笑。要让这个骄傲的小孩低头认输还真不容易呢。可他这算是什么拜师的态度!明明应该是

    由他来求我教他武功的吧,怎么倒象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似的?我对他是不是太容忍了一点?

    小晋聪明绝顶,学武的进境一日千里。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体尚未复元,无法给他亲身演示,只

    能在嘴上指点他练功的诀窍,他进步的速度大概还会快得多。

    只是,象他这样灵活机变举一反三的聪明头脑,仅仅用来学武是有点可惜了。

    “小晋,你为什么只练武,不读书?”一套‘拂云掌’教完,师徒两个都是一身大汗。休息的当

    儿,我推推靠在我身上闭目养神的小晋,低声问他。

    “没空。”

    “那也不能只知道练武啊。小小年纪,不读书怎么行?”

    “谁教?”

    “我啊。”

    “连这个你也能教我?”小晋怀疑地望望我,好象觉得我能在武功上教他三招两式已经很了不起

    了。“我可不是没开过蒙的村野学童,随便教两句套四书五经就能对付。”

    “想学什么,说吧。春秋还是史记?诗经还是辞赋?诸子百家还是奇门术数?”只要他说得出名

    堂的,应该都还难不倒我。

    小晋眼珠一转,“你什么都会?”

    “呃……我可没有这么说。”天下之大,学海无涯,谁又有那个胆子说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呢?虽然我也算博览群书,学通经史,这个牛还是不吹也罢。小晋这孩子古灵精怪,花样百出,

    说不定是存心设了个套子给我钻,好让我小小地难堪一下。

    小晋果然有点扫兴地白了我一眼,低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告诉我:“只要是你会的东西我都想学

    。”

    我无力。这算什么答案?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而暂聚一处,他该不会想让我跟着他一

    辈子当免费师傅吧?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他救了我一命,是不是就要让我拿我的余生相

    抵?可怜我千辛万苦用性命争取到的自由……

    “挑一样你最想学的。”他开天要价,我当然可以就地还钱。

    “……战国策、治世图说和各家兵法。”

    “啊?”

    “别光拿那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应付我!”

    “……”要求还挺高的。

    “要征古论今,有理有据,尤其要跟当今各国的军国大政联系得紧一点。”

    “……”天下有这么跟师傅提条件的学生吗?

    “最好能……喂,你到底会还是不会啊?”

    “……行。”算我这辈子欠了你的。“可是你确定,你只是想让我教你读书,而不是在替朝廷挑

    选太子傅?”

    ……

    这回轮到他满脸黑线了。

    我轻笑,信手揉揉他的头。他乌黑亮泽的头发在我指间显得异常柔软,略微有一点汗湿,散发出

    少年青涩的气息。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味道让我的精神有一点恍惚,不期然地想起了十几年前,

    曾经寸步不离我左右的小小祁烈……

    “你在想谁?”小晋转头看着我,挑着眉毛问。

    “嗯?”居然又被他看出来了?我明明只是分心了那么一下下而已……看来我在他面前是太不设

    防了。真不知道以前受过的训练都被我丢到了什么地方。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看一眼外面的太阳。”算来我已经在这条船上呆了半月有余,还没

    有机会见过天日呢。

    “现在是晚上!”

    “呃?我忘了……那看一眼星星也可以。”再不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我的肺都要发霉了。

    更别说我的眼睛有多渴望看看货箱和船板之外的任何东西。

    小晋翻翻白眼,可还是很善良地带我到甲板上放了会儿风。午夜时分,万籁俱寂,宽阔的甲板上

    空无一人。我在船头凭栏而立,望着暗沉沉的江水在脚下滚滚奔流,一时间只觉恍如隔世。不过

    是短短的十几天功夫,过去生活中的一切已离我十分遥远了。从今以后,我将不再是祁越,而是

    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与朝廷、政治、机谋、争斗再也没有半点关联。一念及此,顿时有一种

    浑身轻松的愉快感觉,整个人只觉说不出的自在。

    现在想来,祁烈从我手中夺走的这一切,其实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他想要,那就索性全都给了

    他吧……

    我探手入怀,指尖触到一片莹滑的温润。被我摩挲把玩了十几年,我闭着眼都能描画出那流畅的

    线条,精巧的花纹。祁烈紧追不舍地苦苦相逼,为的应该就是它吧?这东西对他是价值连城,对

    我却已经毫无意义,倒不如干脆送给他算了。成全他,也成全了我,从此后两人再无关涉。他管

    他经世治国,雄心壮志;我管我山林隐逸,海阔天空……

    江水滔滔,北风猎猎。我临风独立在船头,放眼四顾,只觉得天下之大,山水无穷,自有无限天

    地可容我浪迹江湖,悠游自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看来,那一场变故对我而言也未必是

    坏事了。

    “有人来了。”小晋突然一声低呼,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敏捷地一把拉住我,躲到舷侧的暗影里,压低声音说,“千万别出声。这是公主的御舟,如果

    被人发现你躲在上面,私闯禁地,你的脑袋肯定要保不住了。”

    知道了。我无声地点点头,顺便把他探在外面张望的脑袋也按了下来。

    听小晋说,清宁公主天性孤高,喜爱清静,一向不许侍卫上自己的船,只肯让他们在前后的舟中

    往返巡查。御舟上的宫女并不多,这么晚了,她们侍候了一天,也早该各自寻其好梦,谁还会好

    兴致地到船头来?

    我正在胡乱猜想,一条纤细的人影已轻巧无声地悄悄走到了船头,弱不禁风的窈窕身躯轻倚着栏

    杆,凝然伫立。如水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清辉流转,映得她分外出尘绝俗,竟是位容华无双的绝

    代佳人。

    这一定就是那位名动诸国的清宁公主了。我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小晋。他皱皱鼻子,向我做了个肯

    定的鬼脸。

    这倒奇了。数九寒天,风寒露重,公主殿下放着好好的舒服觉不睡,跑到甲板上来吹冷风做什么

    ?看她的身子那么单薄纤弱,不冻出病来那才怪了。

    我白白替她担了半天心,她自己倒象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天气寒冷,一个人在船头凝立良久,幽幽

    地低低叹息了几声,或许是感怀身世,触景自伤,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虽然极力压抑,哭

    泣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在这样的静夜中,我仍可听得清晰无比。

    看来她对于这桩轰动各国的婚事并不情愿。我想。拓拔弘虽然英武刚毅,气宇轩昂,身份更是尊

    贵无比的皇长子,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人,军权政务一把抓,实在也算得上一个如意郎君了。但

    毕竟各花入各眼,清宁公主偏偏硬是看不上他,就算月老来了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暗自叹气。只可惜她的命运并不能由得她自己作主。无论愿意与否,她终究还是要嫁作胡人妇

    ,最好的归宿也就是终老异乡了。

    清宁公主哭了一会儿,突然止住了哭声,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下定决心地撩起裙摆,小心翼

    翼地爬上了栏杆,作势欲跳……

    跳……跳江?我大吃一惊,早忘了小晋刚才告诫我的话,不假思索地冲上前,一把将她拉了下来

    。

    “唔……”还不等清宁公主惊叫出声,我已经早有准备地伸手按住了她的嘴。她大惊失色,在我

    怀里拚命地挣扎。凭她的力气,当然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我制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别害

    怕,我可以立刻放开你。我没有恶意,只是不想看着你白白送命罢了。”

    她听到我的话,渐渐安静下来。我如约放开手臂,并且主动地退开一步,沉声指责她:“无论你

    有什么理由,生命永远是值得珍惜的。这样轻率地自寻短见,实在是很幼稚也很不负责任的一种

    举动。”

    清宁抬起一双盈盈含泪的翦水双瞳望着我,“你不明白的,你……你什么都不明白的。”

    我不由轻轻一叹。有什么可不明白的?不过是又一桩司空见惯的政治婚姻,又一件国家利益的无

    聊交易,又一段无辜葬送的凄美爱情。最简单不过的情节。最常见不过的牺牲品。身在皇家,象

    这样的例子,我听过看过的难道还少了?

    不是不同情这个可怜的公主,但是我实在无法赞同她愚蠢的念头。“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是决定

    履行你公主的责任,就咬牙坚持住牺牲到底;要是舍不下自己的爱情,那就勇敢点争取幸福。这

    样不明不白地自杀算什么?殉国还是殉情?一点好处都没有,还白白连累一船人给你陪葬!”

    这位娇贵的公主大概一辈子没听过半句重话,现在给我不客气地教训了一顿,脸色煞白,泪珠在

    眼睛里滚来滚去,咬着嘴唇看了我半天,突然顿一顿足,掉头就走。

    快走到舱口,她又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你……你是谁?不许离开,就在这里等我的吩咐。

    ”

    我怔住。真是自找麻烦。公主殿下大概不知道这是腊月天气,天寒地冻的,居然让人就这么吹着

    冷风站在甲板上随时待命。可我又不是她的下属,干吗要乖乖听话地站在这里等她的传召啊?

    小晋不知什么时候从藏身的暗影里走了出来。

    “看,好好的没事逞什么英雄?就凭她那优柔寡断的性子,你不拦她也没胆跳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她要是下得了决心的人,早就跟白天逸私奔了。”

    “白天逸?”

    “东齐去年的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东齐的文风之盛一向是各国之首,每次科举的三鼎甲几乎都是文采斐然的年青才俊。

    这位白天逸想必也是一位才气纵横、年少英俊的风流才子吧。怪不得清宁公主会对他一见倾心,

    情根深种,就连堂堂的北燕皇长子都看不上眼了。

    “你刚才怎么不出来?”

    小晋撇撇嘴,“你兴高采烈地在那儿英雄救美,我跑出来大煞风景干什么?说不定清宁公主见你

    年轻英俊、身手不凡,突然又改变主意看上你了,不然怎么舍不得让你走?”

    这个口角刻薄的小家伙!我洒然一笑,“走了,回去睡觉。”

    “你敢抗旨啊?”

    “哦?”

    “不怕掉脑袋?”

    “唔?”

    “公主杀起人来也只要一句话哦。”

    “嗯。”

    “我是说真的!”

    “好困……”

    “……”

    ……

    不理小晋的满脸黑线,我拉着他掉头就走。

    至于清宁公主,就让她继续去临风长叹、对月长吁地怀念故人好了。我可没有心情在寒夜里吹着

    冷风伺候这位娇滴滴的公主殿下。

    回舱自是一宵好睡。

    我原本以为,清宁公主一觉过后,也就把昨夜的一切忘到了脑后。毕竟这种事情不宜张扬,公主

    自杀,传出去未免有伤国体,就算是自杀未遂也是一样。谁知道她昨天的话竟是认真的。一早醒

    来,几名禁军侍卫就搜遍全船地找到了我,把我连小晋一起带到了公主的房里。

    我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宜引人注意。吸取了昨夜的教训,我低眉顺目地站在公主面前,一言不发,

    老老实实地任她打量。

    公主倒是没说什么,也没注意到我其实不是她的下属,只是上上下下地研究了我半天,最后面无

    表情地命令我和小晋在她外间的舱房里近身侍候,没有命令不准离开。

    我不知道她是怕我泄露了她昨天的个人隐私还是把我当成了可以信任的主心骨,但也只能暂时听

    命了。反正她的舱房比黑暗潮湿的底舱要舒服的多,而我在这条船上也跑不到哪里去。

    一路上公主并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分派我什么工作。闲来无事,我照常教小晋读书学武

    。沾公主的光,我未经允许就借用了外舱中的笔墨纸砚,终于不用再一章章把书本背诵出来给小

    晋讲解了。但是习武却不方便了许多——里面住着一位公主,旁边又住了一大群宫女仆佣,我们

    总不能练武练得太热闹吧?

    唉,要是老这样下去,小晋大概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只懂得纸上谈兵的武功高手了。

    第三章

    北燕在东齐上游。逆水行船,本就难走,再加上又不是行军赶路,和亲的船队走得很慢,整整用

    了一个月才到达林州。

    林州是两国交界的边境重镇,到了这里,江面转狭,河床又浅,就必须弃舟登岸了。北燕迎亲的

    队伍也就等在这里,五百人,不算太多,以一国公主的身价而言,规模和排场只能算差强人意。

    拓拔弘并没有亲自来迎接他的新娘,而是派了位身份高贵的皇亲贵族,封号‘骠骑将军’的世家

    子弟韩青来护送和亲队伍。这位年轻的将军相貌英俊,目光锐利,看得出身手颇为不凡。也许是

    因为出身名门,年少得志,神情有些略显倨傲,对公主虽然礼数周全,态度却不算十分恭敬。

    清宁公主在大队侍卫宫女的环绕下,仪态端庄地缓缓步下舷梯。韩青在岸上垂手肃立,鹰一般的

    目光却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细细打量。看到我的时候他的目光仿佛停顿了一下,但在见了我身

    上简单黯旧的粗布衣衫后又冷笑着移了开去。

    正好。我毫不介意地微微一笑。他看不起我不要紧,反正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引人注意地悄

    悄溜掉。如果他认出我是谁,那才真的是糟糕呢。

    在他看着我的同时我也在打量着他。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只是直觉,但我的直觉很

    少出错,否则我也不会以不败的传奇名满西秦了。

    但是这一次,我的直觉迟迟没有得到证实。韩青给我的感觉虽不大对劲,却始终没有什么异常的

    举动,除了他坚持以尊重公主的身份为由不肯做为先导,而是率领队伍跟在公主的车驾后面。

    其实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按规矩迎亲的队伍是应该做为先导走在前面,但那是对于新郎

    亲迎而言。韩青以臣子的身份护送公主,不敢越份先行实属正常,也不能说有什么奇怪。

    但我觉得异样的正是这一点——看得出韩青在心里对公主并没有多少尊敬,他的彬彬有礼只是做

    出来的表面功夫,以他的性格而论,似乎不该也不会在这种细节上如此认真地拘泥礼数吧?

    走了一天,我们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抵达兴龙山口。兴龙是北燕第一大山脉,连绵起伏达数百里

    ,奇峰险峻,峡谷众多。尤其是山口一带,算得上兵家必争的险要之地。一看到这么难得的天险

    ,我的职业本能立即发作,开始兴味盎然地研究眼前的地形,并开始推断它在战争中可能提供的

    种种条件。

    兴龙山口的第一站叫做天门峡,顾名思义,是两座陡峭的山峰比肩而立,中间仅有一条狭窄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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