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惑第18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会乘风而去,消失在尘世之中。
心莫名其妙的一紧,低下头不再看他,然后下意识的伸手挽住他的臂,以整个身体的重量依上了他,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牢牢缠在万丈红尘之中,和她一起挣扎,和她一起沉沦。
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他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沉默的带她到了竹屋之中。
几间竹屋是独立的,中间皆隔着一小片竹林。他带她来的这间,没有卧室,只有一个饭厅,和一个灶房。
“饿了吧?”他不着痕迹的移开她缠在他臂上的手,扶她坐在竹制的餐桌前,“想吃些什么?”
她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不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那么放开他。这时被他自然地脱了身,免了尴尬,她也暗松了一口气,被他一问,腹中空虚的感觉也找了上来。
“你会做?”听出他话中似有她想吃什么,便可以吃到什么的意思,她有些惊讶的问出口。
他瞥了她一眼,对她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我经常独身在外,这些自是要会的。”
她这才记起,楚曦曾在外游历多年,以他喜静的性子,必不会带着随从,因此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下得厨房,也是正常的。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多少名门闺秀怕都被他比下去了呐。
恶质的在心中编排了楚曦一番,她才笑咪咪道,“清淡些就好了。”
看她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他又如何不知道她想什么。懒得和她计较的转身进了灶房,就见她饶有兴致的跟了来。
灶房一尘不染,柴米油盐酱醋茶皆井井有条的摆放在竹架上,她估计是山下的那户人家时常上来照料。食用的水,是用竹管从外面岩壁中引来的山泉,方便又干净,想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和功夫的。
不难猜到他平时定是得闲的时候,便会来此小住一阵。他一向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男人。
静静的看他有条不紊的与柴米油盐打交道,发现他即使做着最世俗的事情,依然清冷湛然,依然优雅从容。
一举一动皆完美无缺,这分明是已在天道之中的表现。而他和她的距离,是否比她想象的更加遥远?
一时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然就这样看得痴了,直到滑腻鲜美的斋粥入了口,才恍然回神,“好吃。”平板乏味的一声赞美,就这样没经大脑的出口,却让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样粗糙的评价,不说侮辱了那粥的精美,便连这乘粥的玉色釉彩瓷碗都辜负了。
有些尴尬的抬头,正看到楚曦剔澈的眼眸中那抹柔和的笑意。
她心中一动,连忙又低下头去。
两人各怀着心思,都没有主动开口,一餐饭,就这么在沉默中度过了。
浴房也是一间独立的竹屋,和灶房一样,是直接引来山泉水注入半人高的竹桶中,烧热之后,便可以入浴,免了打水的麻烦。
半梦半醒的洗了澡,披上了件棉质浴袍,便赤着玉足走了出来。这时天已经全黑,她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圈,发现楚曦竟然不在。
心中正有些惊慌时,耳朵捕捉到了远处的水声,没有多想的便朝那边飞了过去。
天空在山林尽处豁然开朗,今夜无月,漫天星辰如碎钻一般,密密麻麻的散在天幕上,再倒映在她面前百丈见方的水潭中,只见天上天下,皆是一片辉光璀璨,围绕在他的身边。
他站立在水中,神祗般美丽的身躯半露出水面,湿发贴着健挺的背部,流到水中飘散开来,仿若一朵盛开的墨莲。
早听到了她的脚步,他恍若未觉的依然故我,始终不曾转过他高傲的头。而她亦毫无身为女子的自觉,不回避的半躺到了潭边竹制的躺椅上,将自己融进了黑暗之中,一派悠然的淡看天上天下所有的星在寒潭冷月般的他周围黯然失色。
桃源(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披着墨色长袍站在了她的身边,她闭着眼,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夜色似乎在不经意间涤去了她迫人的妖异,星空下的她,美丽得如冰如玉,晶莹剔透得近乎圣洁。
只是黑夜制造的假象吗?他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暗叹口气的弯身,打算将她抱起,伸出的手臂却被她冰凉的柔荑抓住。
了然的抬头,看进她睡意朦胧的水眸。此时此刻,妖娆绝代如她,也只不过是个在黑暗中迷途的少女罢了。
“夜深露重,还是回房去休息吧。”怜惜之情一起,声音虽仍是冷清,却满是淡淡的温柔。
徐思妍松开手,有些失神的盯着他,半晌,目光逐渐清明起来,转而望天道,“我还想再看一会儿……”然后向旁边挪了挪身子,在躺椅上空出一块位置,对他甜甜的一笑,“你陪我。”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竟有些孩子气的兴致勃勃,不忍扫她的兴,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呢。”沉默了一会儿,她仰着脸叹息着赞叹出声。
“京城的星星,确是少上许多。”夜凉如水,而他的声音,便如迷人的夜。
“为什么呢?”她不解。
“许是京城的人都太过于耀眼。”
他答得严肃,内容却是荒诞,她忍不住低笑出声。
笑了一阵,她突然转头看着他认真问道,“楚曦,你恨我吗?”
她利用他对她的心软,破坏了他几年的心血,就算是敌人,她也是心中有愧。
他一愣,半晌才把散漫的思绪从遥远的星空中收回,没有看她的轻声道,“我若恨你,你此时便应是南月王后了。”
不恨她吗?这是否代表他对她终是有些不同?
“那……你可喜欢我?”有些冲动的问出口,明知不该问,明知他若对她无心无情,她早就一败涂地,陷身南月,却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他对她的心思。
他仍没有看她,静默许久,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沉睡时,他才淡淡开口道,“你真的在意吗?”
她闻言一愣,幽幽的盯着他俊秀的侧脸半晌,转过头苦笑不已。是她欺人太甚了,连他最后的骄傲都要剥夺。
楚曦……只是太明白她的心思,明白她早已下定决心,回京之后,便会与他分道扬镳,形同陌路。所以喜欢也好,什么也好,早就不重要了。
她……终究不是自由之身……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牵绊,已经深入骨髓,只能用生命去剪断……这点,她清楚,他也清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决心也下了,他对她的心思也猜透了,心里的洞却越张越大,空虚的仿佛要将她自己都吞噬?她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突然间觉得很冷,从里至外的寒冷,比在昆仑密藏浸过冰水的时候还要冷。有些无助的将双臂紧紧交叠在胸前,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也阻止不了心中那似要破胸而出的黑洞继续膨胀。
这时,一副炽热的胸膛靠了过来,那双无数次拯救过她的有力手臂环上了她的身体,“冷了?回去吧。”声音清冷,其中的关切却是温暖。
就在这瞬间,她似乎什么都忘却了,什么都不想记起了,只想狠狠的拥有身边这唯一的火热,只想狠狠让他将自己烧成灰,给风一吹就散了,然后就什么都一了百了……
转身用尽全力的抱住他健挺的腰,似在梦中的喃喃呓语,“是好冷。抱着我,抱得紧些。”
感到她的异常,他低头看进她迷蒙的美目,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波澜,似无奈,似绝望,似爱恋,又似……对尘世最后的眷念,许久,他柔声问,“要多紧?”
她微闭起眼,好像已经醉了般轻轻道,“有多紧,就抱多紧。”
他不再言语,拥着她一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他的重量,他的热量,皆让她心醉神驰,他温柔的吻还未落下,她便已控制不住的呻吟出声。
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欲快些与他肌肤相亲,却被他一手抓住压到了头顶,细细密密的吻,就那么如天上的星子般,一颗颗落了下来,落到了她的额头,眉眼,落到了她圆润的耳上,也落到了她花般的唇上……一时间,她满眼满心皆是星辰闪烁,分不清是自己升天成了星辰,还是漫天星辰皆缠绕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呼吸那么的灼热,每一次与她冰凉肌肤的接触,都让她感动得叹息,又不满足的渴望更多。然而他恶质的无视她的急切,只顾着慢条斯里的品尝着她柔软的唇和优雅的颈项。
当他终于隔着衣衫轻啮她的高耸,热度透过薄薄的棉衫带着湿气沾上了她的敏感,她几乎控制不住的微颤起来。
喘息着软言相求,他却浅笑不语,始终只肯隔着衣服极尽温柔的爱抚她的全身,让她在他掌下销魂颤抖,却得不到满足。直到她氤氲的美眸漫上了水痕,他才低笑着放开她的手,任她凶狠的抽掉了他的束带,恨恨咬上他衣襟散开后露出的胸膛。
疼得蹙起了眉,仍没有推开她,等她咬够了自己松开口,才一把将她推倒,不再客气解开她的袍带,扯开她的衣襟,露出羊脂白玉般的胴体。棉袍之下,她竟是一丝不挂。
清澈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炙热,他耐不住诱惑的俯下身,将彼此裸露的肌肤紧紧相贴,她的冰冷和他的火热终于融合到了一起,两人皆无意识的叹息出声。
一切在这一刻骤然失控,春夜的寒冽也阻不住灵魂的摩擦产生的热情,温度不停地上升上升再上升,直到纠缠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剧烈的爆炸,释放出夺目的光彩,让整个星空为之失色黯淡,然后粉碎成星尘,最终化为流星。
从潭边的躺椅,到卧室内的竹塌,如飞蛾扑火般抵死缠绵……然而谁才是飞蛾,谁才是烈火,不到其中一人成了灰,便谁都分不清楚……
忘尘(上)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
又是美丽而哀伤的梦境,她心痛的几乎要流泪,却在睁开眼的瞬间,什么都想不起,只隐约记得桃花漫天飞舞,落了她满头满身,有人轻笑道,“原来是花妖。”她闻声莫名喜悦的回首,却只见惨淡的枯枝残叶,心中徒剩一片荒凉。
盛开的桃花,转瞬凋零,便仿佛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她最近总有种感觉,她曾丢失遗忘的,可能已经找到,她却没有了面对的勇气,在可悲又可耻的逃避……
枕边人的位置早已冰冷,她无甚精神的坐起身,听着窗外雨声淋漓,想着昨夜的温柔缠绵,也许亦只是春梦一场罢了。
人生如梦……不知梦醒之后,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径自出了会儿神,然后自嘲的一笑……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她竟也犯了春闺怨女多愁善感的毛病。
下了床,推门出去,顶着细雨找了院子里一处引了泉水的小池子,掬水洗了脸又漱了口,也不梳妆,便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路走出了竹篱院门,朝昨夜的水潭走去。
赤着脚踏在被雨水冲得光滑的圆石上,痒痒麻麻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中飘来荡去。
天是淡淡的墨色,绵绵小雨落到翠色逼人的竹林间,发出淅淅沥沥的脆响,偶尔几滴落在她的脸上,再顺着脖颈流到胸前,本来是凉凉的,到了心口,竟也是温热的了。
昨夜星汉灿烂的水潭,今早又换了一副风姿,整个笼罩在烟雨蒙蒙之间,从此岸竟看不清彼岸,仿若害羞的少女,将自己藏在了薄薄的轻纱之后,曼妙的身姿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在延伸到湖边的小路上走走停停,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潭,好像看到了天下最美的泼墨山水画,眼睛一眨也不想眨。梦中带出的郁闷心情,就那么被小雨冲散了,嘴角翘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度,清美迷人的好似山林里的精灵。
溪边青衫垂钓的人,蓑衣斗笠全无,仍是一身干爽,在她走近后,一收杆,又是一条鱼上钩,将鱼扔进身旁的木桶之中,心情不错的柔声道,“今早有鱼汤喝了。”
说着话,侧头看向她,在湿漉漉的单薄身影入目时,眉头却是微蹙,放了鱼竿起身将她抱到怀里。
她微笑着任他拥着她输送热气,顺从的蜷坐在他腿上,轻声问,“为什么不叫我?”
“叫了呢。没叫醒。”他清澈的眼中现出一丝笑意,好像在笑她懒床。她脸一红的低头……她竟然在他床上睡得那样沉……
他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发现她仍赤着一双玉雕般的莲足,便握在手里帮她暖着,“你的鞋呢?”
她甜甜的一笑,看向他的眼睛纯澈得仿若山溪,“鞋子不见了呢。”
他与她对视许久,了然暗叹,不用深思也明白,她是想将所有尘俗世事都如鞋子一般暂时抛弃。
满怀怜惜的在她额头轻浅的一吻……也罢,这样的日子,便放纵一回吧。
忘尘(下)
见他没有追问,琥珀色的眼眸中,尽是淡淡的温柔与纵容,她便知道,他是明白她的。
事实上,他总是明白她的……无论什么时候……
伸臂环住他的脖子,拉低他的头,让他柔软细致的唇染上自己的味道……爱恨情仇、前尘往事,在这一刻,皆被遗忘……
冰凉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她舒适的微眯起眼,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更好的位置,然后打量起他一早上的战果——几条还在桶里游水的鱼。
“桃花流水鳜鱼肥……这鱼可是鳜鱼?”几乎是第一次看人钓鱼,而且钓到了鱼,她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浅笑,“只是普通的鲫鱼。鳜鱼在这里长不了的。”
她“哦”了一声,也不十分失望,反正所有鱼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子,就是在餐桌上的样子……区别只在于口感和味道罢了。
所以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他的鱼钩吸引了。
“咦?直钩?你竟用直钩钓鱼?”她睁大眼睛,左看右看,看不出那鱼钩有其他玄机,遂又想起自己刚刚亲眼见着他用这杆钓着鱼的,实在没必要质疑的,愣了一会儿,吃吃笑起来,“‘愿者上钩’……莫非真的有如此笨的鱼?”
没几分认真的问着,抬头看进他含笑的眼,突然想到,她自己也是一条自愿上了钩的笨鱼,一股热气从心中直冲天顶,脸上便仿佛有一团火突然烧了起来。急忙的将头埋进他怀中,没来由的觉得他那抹笑,定也是在笑她。
楚曦哪知道她的心思一瞬间跳了十万八千里,以为她到底着了凉,忙抱着她走回去竹园。烧好了水,将她丢进了浴房,才折返潭边将几条鱼提了回来。
徐思妍见他担心她,也不解释。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后,难得的从仙界堕回尘,她心中实在欢喜得很。
妖女……呵呵,她这个妖女,绝对不是只担着个虚名呢。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幸福,一切反而变得不真实起来,她心底深处,总是有种奇怪的不安感如影随形。也许是她始终不能忘却,这样的时光,是偷来的短暂。
用完膳,她主动的承担起清洗的责任,做完事,出了灶房,就见他静立在竹林中,出神的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他今日极不寻常的穿了件浅青色长衫,黑发只简单的束起,本就出尘的身姿,因着这清淡的打扮,更加的没有存在感,缥缈的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心中莫名的一紧,急急的冲过去,狠狠抱住他,当他温暖的热度传到身上,她才确定他终究不是一抹幻影。他一愣的低头看她,轻抚她的长发问,“怎么了?”
她闷闷道,“以后不要穿浅色衣衫。”
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到他沉静如潭的眼中泛起了层层波澜,许久才平复下来,其中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寂寞。
“好。”他最后只轻轻的吐出这一个字。
细细的小雨还没停,太阳却硬是拨开层层云雾,露出了金色的一角,将墨色的云也描上了耀眼的金边。
远处,一道七色彩虹不知从何处射出,划过整天空,美丽到了极致,也虚幻到了极致。
“明早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吧。”他的声音,仍是清冷纯醇,她却捕捉到了那其中漫溢的温柔。
她仍是紧紧的抱着他,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半晌,才有些飘忽的答道,“好……不过这次你可要叫醒我。”
纷飞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李煜
楚曦喜静,徐思妍亦不是善于闲聊的人,一天下来,两人将竹园水潭踏了个遍,也没说上几句话,到了夜晚,就更是沉默,只是一起听了半夜的雨。那雨声时密时疏,仿佛有人在弹琵琶,一会儿轻揉慢捻,一会儿疾声错杂……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他怀中霍然惊醒,以为必是错过了日出时分,谁知睁眼周围仍是一片漆黑,她却在黑暗中发现了他的凝视,仿佛已看了好久,久到要将她刻到灵魂里。
心莫名的一慌,垂下眼整个人缩进他温热的气息中……山中春夜果然还是清寒得很。
外面已经完全寂静下来,连绵了一日的山雨竟在这黎明时分停了。
要是真能观赏到日出,倒不枉她提心吊胆的等了整夜。谁知,雨虽停了,云却还是没散,上了山顶,仍没能看到日出。
回竹园的路上,他见她一脸沮丧,几次欲开口,想了想还是作罢。她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的困惑……答应明日再带她去看竟会如此困难吗?
……除非……除非他们已没有明日。
看到了园门口的竹篱上停着的苍鹰时,她心一沉,一语不发的独自回了屋。坐在竹榻上,眼望着地面,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他推门进来,也不抬头,直到他手拿着自己之前丢弃的鞋子出现在了视线中,心才狠狠的一痛。
任由他单膝在她身前跪下,木然的看着他无比温柔的执起她的纤白晶莹的莲足,小心翼翼的为她穿上蝶纹绣鞋,然后抬起头用那清澈却探不到底的棕眸深深看她,轻声道,“你该走了。”
她别开脸避开他的注视,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原来,原来他们的缘分,只有两天两夜,而他甚至不曾试着留她。
若他开口……只要他开口……她说不定就会多留一天,又或者不顾一切的永远留下……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讲,痛快的断绝了她所有的想望。
低着头的起身,不再留恋的向出口走去,他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一路也是无言,到了洞口时,突然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可愿许我个来世?”
她闻言心又是狠狠一痛,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千万情绪在胸中翻滚,无从宣泄,连头也不敢回,到嘴边只剩下漠然的一句,“今生尚不敢争取,妄谈来世何益?”
他几不可察的一颤,松开了手。强烈的空虚感从失去温度的手中传上了心头,她恍惚间觉得,这松开的手,便仿佛是错过的一生一世……
身后传来他清冷依旧,此时听来却好像那般遥远的声音,“青烨应已在下面等你。”
她有些迷惑的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又下雨了吗?……为何她的脸上竟是湿的?
回天
出了石门,青烨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徐思妍现身,面无表情的躬身行了礼,然后默然的转身走在前面,为她带路。一切看似平常,她却敏感的捕捉到了他情绪中几乎控制不了的悲愤与不甘愿。
深思的垂下眼,不紧不慢的穿出密林,来到了那日的瀑布之下。
刚下过雨,瀑布的水流比那日又湍急了许多,从十几丈高的壁岩上飞扑下来,发出隆隆的巨响,溅出漫天水雾之花。
她在瀑布边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青烨走出好几步才发现她没有跟上,又皱着眉折返回来,只见她身姿优雅的仰起头,静静的望着瀑布上面的崖壁出神。
即使厌恶她至极,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美的女子。皇朝第一美人的盛名之下,很多人甚至认为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公子待她这般,是为这倾国之姿吗?他不觉得是……当年疯狂追逐公子的江湖第一美人柳心柔,容貌比她不遑多让,性情更好过她不知几许,可是……公子的眼睛,从来不曾看到她。
然而,除去美貌,她还有什么值得公子为她,零落至此?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忿,几乎要委屈的流泪,她却在这时突然转头,将他来不及掩藏的满面哀戚收进眼中。
目光淡淡的扫过他,又转而看向脚下奔流的溪水,半晌问道,“你家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将她漠然的神情看在眼里,他低下头冷道,“公子只叫青烨护送公主去灵州。其他的,青烨一概不知。”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从他胸前划过,将他的衣衫挂出一道大口子,下面的皮肤没有破,却火辣辣的疼着,他惊愕的抬头,就见她手里多了一根银鞭,娥眉微蹙的盯着他,“你功夫不错,但本宫还没放在眼里。 看在你家公子份上,本宫不伤你,但你要知道,能让你说实话的办法多得很。”
她心狠手辣的名声在外,他对她的话丝毫不疑,不过他若不想说,大不了一死,她还能奈他何?可是……可是,他就是不想见到她若无其事的回到那个男人身边,而公子要那般寂寞的离去……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那眼神中的怨忿刺得她不自觉的移开了眼,就听他恨恨道,“公子本不让说的,可是既然公主垂询,青烨也不敢藏着掖着。”
青烨毕竟还是个弱冠少年,一开口,情绪便已控制不住,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先哽咽起来,“公子那日替你挡了一箭又受了月邝一掌,心脉当时就断了。大限……大限……怕也就在这两日了。”
说到伤心处,他索性孩子气的蹲了下去,抱头哭了起来,也不再理身份尊卑,边哭边道,“这回,这回你开心了,公子总算被你害死了。”
他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了一场,许久才平复下来,再抬头一看,周围空空如也,哪还有她的踪影。
几乎脚不着地的穿过密林,进了石门,飘过几百级石阶,微喘着冲进了竹园,前后都未见他的踪影时,她揪着的心,反而放松下来,一路上乱成一团的思绪,在此时也有了决断。
再次沿着鹅石小路去水潭边,她脚步越来越从容,心情也越来越平静,直到他墨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止步不前,看他在水光山色的包围中,寂寞如雪,缥缈如云……若她没有察觉,他便打算如此告别尘世了吧?
他似有所觉的回头,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的欢喜,遂又回复一片澄澈的轻声问道,“可是忘记了什么?”
她认真道,“我突然想起,那日在月都,你欺负了我,我却还没有欺负回来。”
没料到她如此正经的说着荒诞的话语,他啼笑皆非的看她,半晌才问道,“那你想如何?”
她歪头想了想道,“你武功好过我,我总是打不过你,这次你便自己封了|岤道,让我欺负一回。”
他探究的盯了她许久,见她面上一片平静,不似在开玩笑,想了想,轻轻一笑,踱到躺椅旁坐下后,谑道,“也好。不过你可要手下留情。”
感到他的护体罡气已收束,她不客气的走过去跨坐在他身上,灵力瞬间提升到极致,将他压制住,手指头也别再想动一个。她终于也有机会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一次呢……她志得意满的笑笑……虽然,可能是最后一次……
低头在他唇上印下缠绵的一吻,遮住他的眼,在他耳边柔声道,“我一开始欺负你,就停不下来啦,你就算能动了,也不可以反抗。这次以后,你我便两不相欠啦。”想了想,又道,“若我七天之内不醒,你便送我回他那里,然后彻彻底底把我忘了,记住没?”
身下的人体内的真气有了迅速聚集的迹象,她不再废话,将两人的额头相抵,强大的灵力从灵台处源源不断的注入他的身体,循环往复不已,他死气沉沉的心脉,在灵力流的冲击下,逐渐现出了生机……
“回天”——妖族一生一次的终极回复术,耗尽所有灵力与精华之气,不要说心脉断了,就是心脏坏了,也一样可以再造。
只是,使用这法术的后果,是施术者灵力尽失,轻者毕生孱弱,精神不济,重者……便如大部分妖族一般,从此以后长眠不醒。
但凡有任何其他选择,她都绝不会施用此术,因为施术后就算活着,恐怕也会生不如死。可是知道到他就要死了那一刻,她只想着,不能让他这样死了,怎样也好,就算以后见不到他了也好,她要让他活着……
两人此时被包围在强烈的白光中,那是燃烧生命所释放出的光芒,无比的灼热,无比的耀眼,将阴沉沉的天空都映亮了……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桃花漫天之中,如月如莲的少年静立其中,对她浅浅微笑,“小妖,你今日来晚了。”
往事(1)
十一年前京都官道
“韶音,你又在动什么鬼心思了?”宽敞的马车里,贵气逼人的美貌少女因为受到冷落,一脸不悦的对旁边望着车外出神的小女孩儿抱怨,“这两年你越来越少进宫不说,好不容易叫你出来一次,也心不在焉,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韶音闻言转过头来,嗤笑道,“我出来,本是为了给你会情郎打掩护,你还挑理。”
少女被她抢白,也不似寻常女子般害羞,理直气壮道,“我这般年纪,会情郎才是正经事情。倒是你,也到了该找人家的时候,总一副长不大的样子也就罢了,却整天不知道在乱忙什么,还把京城贵少才子都吓得见你像见了瘟神似的,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韶音听她说的有趣,禁不住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精致,好似晶莹剔透的玉人一般,身形眉目虽还青涩,姿容却已妍丽无伦,再加上这一笑,千娇百媚,少女看了也是一阵失神,恍惚间听女孩儿轻叹道,“我和你不同的,宜莹。你是尊贵的公主,我却是只占了个世族身份的孤女。很多事,你不用考虑,自然有人替你考虑,我却是不行的。”
宜莹听她这般说,先是一愣,之后不以为然道,“我瞧你就是不知足。你我是一处养大的,母后一向视你如亲女,宠爱有加,连我有时都要嫉妒,更不用提其他宫的那些公主了。倒是你这两年一头扎到了谢相那里,有了干爹,就不要亲姨娘了。谢府有什么那么吸引你了?”
韶音有些落寞的一笑,全没有一分孩童天真的样子,“干爹是疼我的。”
“疼你?”这次轮到宜莹嗤笑,“疼你的话,又怎会将偌大的谢府都扔给你打理?安国公府几百号人的生计,也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担得起的?”
韶音许久没说话,径自出了会儿神,然后好像回忆似的轻声道,“两年前,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干爹就问我,愿不愿意这辈子就留在宫里,要是愿意,他瞧皇上也是喜欢我的,不如就订下来,亲上加亲也好。”
说到这,她有些嘲讽的一笑,抬眼看向宜莹道,“你我都在那地方长大的,怎么不知那里是如何见不得人的地方?小时候也就罢了,若一辈子在里面,还要不要活?所以我自然就答,不想留在宫里。”
宜莹抿了下唇,虽然这话听着不舒坦,可也反驳不了什么,就听韶音接道,“干爹听了,就只看着我叹气,半晌才说,‘你若是普通些,倒也罢了。可你偏偏生了这副模样,又被你太后姨娘宠出无法无天的性子……我们在的时候还好,若有一日不在了,你怕是要吃苦的。’”
宜莹听了连连点头,“谢相确是替你想了的。”
韶音也点头,“这些我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就问干爹,那该怎么办?干爹便说,或者找个靠得住的人保护一辈子,或者自己变得足够强,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让谁也摆布不了。”
宜莹“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谢相竟然对自己的女儿讲出这种话,想了一想,却觉得其实很有道理,恍然道,“你定是选择了后一种。谢相没有子女,便打算将谢府交给你了。谢家虽这些年来大不如从前,可世族第一名门又岂是等闲,你若真能做得谢家的主,这朝里朝外都有你一席之地了。……可是你一个外姓人,又哪有那么容易做得谢家的主?”
往事(2)
“当然不容易。”韶音微抿唇,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干爹只是给我处理些没紧要的事情,然后慢慢加重分量。最近看我锻炼得差不多,才将府中内务全都交给我的。不过现在不光府里的那些老顽固,连分家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们,都合作一气找我的麻烦。”
宜莹笑道,“这也不出奇。本家被外姓人接管,而且又不是媳妇,任哪家也没有这种先例的。谢相不帮你吗?”
韶音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干爹忙于朝务,时不时还要陪陪姨娘,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十天半月也回不了府一次,哪有闲工夫来帮我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况干爹也说过,他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最后能不能行,还要看我自己。”叹了口气,她又接道,“而且干爹不说,我也知道,他本也还有着考察我的心思。你不是外人,我也用不着瞒你……现在这些,不过是谢府明面上的东西,暗里的,还不到我碰呢。”
宜莹想了想,不解道,“奇怪了,谢相还未及不惑的年纪,怎么就这样急着放权?”
这回轮到韶音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她,“你是装痴还是扮傻?干爹和姨娘的关系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宜莹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那又如何了?这跟谢相放权有什么关系?”
韶音斜眼看了她半晌,发现她是真的不懂,一撇嘴道,“干爹虽看起来温润斯文,其实心中有主见的很。这些年肯由着姨娘,实在是因为放不下姨娘,而姨娘又一直挂记着先皇的嘱托。如今天下太平,姨娘想做的事情也做的差不多了,干爹自然不会安于现状。更不用说,姨娘本也不喜欢宫中的。”
宜莹听后,愣了半晌才“啊”的一声,睁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母后和谢相不会在朝中久留了?”
见韶音点头,蹙眉道,“我也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可我以为母后怎样也会等到皇帝亲政的时候。”
“皇帝亲政?”韶音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等到皇帝亲政,就不用想走了。”凌筠现在是十分敬慕谢相,可长大之后怎样,谁知道呢?又有哪个皇帝能忍受自己的母亲和别的男人……
宜莹沉默了一阵道,“也是这个理。可是皇帝还不到十岁,没有母后,怎么坐得稳这天下?”
韶音望向车窗外,发现车已出了内城,就快到此行的目的地——麓山书院了。
想了想,才转头向宜莹低声道,“姨娘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子,但在某些事情上,却无可救药的天真。她一直想着要带皇帝一起离开的。这江山,想必是要还给睿皇叔……毕竟,这也算是先皇的意思。先皇生前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主少国弱的局面。”
顿了顿,见宜莹一副深思的样子,她接道,“但依我看,这次,姨娘怕是一厢情愿了。当事人中,大概除了姨娘,没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你的意思是,姨娘若要走,皇帝不会愿意跟着?”宜莹总算听出了个头绪,不确定的问道。
韶音垂目不语许久才道,“若换作是你,未满周岁便已成为天下至尊,你可放得下?”
宜莹出神半晌才道,“自是放不下的。权力的滋味……”她干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韶音会意的点点头,“更何况干爹私下里也常说,皇帝……是天生的帝王,无论才能和性情,都是极为合适的。睿皇叔对他,也是喜欢得紧。”她说得含蓄,也隐去了谢熙岚对凌筠天性寡情的评语。
两个女孩子皆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一时间只听见车轮轱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韶音才听宜莹叹息出声道,“也难怪谢相属意你。你今天所说的事情,我是想都没想过的。”
韶音转头望向她道,“我也是这两年才想得多些。干爹想培养我,却是有私心的。”
仿佛闷在心中很久的秘密,终于有了宣泄的渠道,韶音难得的很想多说几句。“干爹真正看中的,是我干净的背景。我身后,没有一条条细线牵系在高门大阀重重帷幕后的手指中。我最亲近的人,便只有太后姨娘和皇帝,所以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只能站在他们一边……而有朝一日,若干爹和姨娘都不在了,我便是皇帝最可以信任的力量。”
宜莹被她话中的沉重震住,有些不知所措的嗫喏道,“没想到谢相已经想得那么远了……可是……可是你的性子……你本也是喜欢逍遥江湖的日子吧?”
韶音闻言一愣,半晌黯然道,“也只是想想罢了……先不说我们皆生于富贵,长于权势,那种清淡的生活能不能过得惯……就是真过得惯,我这副样子,本也是露不得头面的……”
这时马车在麓山书院的侧门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恭敬道,“主子,可以下车了。”
麓山书院是天宇最有名的书院,聚集了来自各地最出色的名儒学者。也因此,入院的门槛极高,一定要有德高望重的人推荐,还要通过严格的考试才能入学。本来这里是世族名门子弟的天下,不过近些年,由于太后极力重用庶族,也逐渐有一些寒门学子加入进来。
两人微服出行,侍卫一个也没带,只有几个暗卫远远跟着。车夫搬了下车的板凳,韶音率先下了车。
一出马车,刚才在车内的阴郁女孩儿即刻消失不见,韶音脸上已换了一抹甜笑,伸手扶宜莹的时候谑道,“要不要我借固山亭给你们?那里现在桃花盛开,很美哦。”
宜莹早已习惯她人前人后两个样,斜了她一眼道,“你装神弄鬼霸来的地方,就自己留着吧。我去崔颢的独院。反正我们已经定亲了。”
韶音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转个身便朝后山的方向飘去,几个起落,便没了人影。
往事(3)
麓山书院的后山有一大片桃林,固山亭便在桃林的中央。一到桃花盛开的时节,亭子便被花海包围,坐在其中,花气袭人,满目红粉,景色美不胜收。
这里本是学子们十分钟爱的一处休闲之地,可是两年前突然闹了妖怪,先是有人见了可怕的怪物,后来又有人莫名其妙在其中迷路了几日。书院请了道士来驱妖,却不知为何被吓跑了……怪事层出不穷,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去了。
别人不敢去,身为始作俑者的“妖怪”当然不会不敢去。事实上,徐思妍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消磨半日。之所以看中这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