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扫蛾眉第6部分阅读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宛如迷散的烟,满天的雾,遮掩住了所有的光芒,一瞬间,辛衣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她回过头,再度和他的视线对上时,心却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杨昭,为什么竟用这样悲伤的神色望着她?他的眸子漆黑如墨,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旋涡,将这无数惊涛骇浪都被卷入了无尽的深崖中。他立在那儿,脸上是没有血色的白,自辛衣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的表情。这样的悲伤,这样的他,陌生得叫人害怕。
还未待辛衣进一步探询,杨昭却已经将眼睛别开了,只一刹那,便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萧然沉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
而辛衣满心的雀跃,却因为他那悲伤的一眼,而冷了下去。
早朝后,辛衣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东宫探视一下杨昭,冷不防一旁闪出个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宇文公子,真是巧啊。”
辛衣惊异地抬起头来,却见面前这人身穿朝服,肤色白皙,深目高鼻,鬓发卷曲,相貌可称得上英俊,只觉得好生面熟,却一时想不出他的名讳。
“宇文公子已经不记得我了么?”那人讨好地一笑,那低眉顺眼与他的过分的谦卑一样,叫让人看了好生不舒服。
“哦,原来是王世充,王大人。”辛衣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此人正是当年为杨广寻找琼花的兵部员外郎——王世充。这些年他一直跟随杨广在外出巡,因善查颜色,办事得力而深得杨广宠信,现今已经官拜江都丞,兼领江都宫监,算来也是春风得意,官运亨通,只是宇文述一直便不屑与此人为伍,所以他即便用尽了全身解数也无法与朝中最得势的宇文家攀上关系。
“倒要先恭喜宇文公子,将便得尝所愿。他日封疆拜侯,青史留名,指日可待啊。”王世充一上来便先给辛衣压了一顶大帽子。巧舌赏辩,一向便是此人的最大长处。
“待我夺取将军之位后,再来受王大人这些谬赞之词吧,现下我可受不起。”辛衣不冷不热地回敬他一句。她一直不大喜欢这个人,但是却总是时不时与他在狭路相逢,眼下耳听他尽说些阿谀奉承之言,一时心里好生不耐烦起来。
王世充却不在意辛衣的冷淡,只是笑道:“我大隋官宦贵族年青一辈中,出类拔萃的并不多。除了宇文公子外,只有常信侯之子高子岑在骑射兵法上尚可一提,其余的皆不足道。而据街巷传闻,这高子岑,似乎也曾是宇文公子的手下败将。如此一来,将军之位,定非宇文公子莫属了。”
辛衣一怔。她已是第二次听人称赞这高子岑,但是她怎样也无法相信,那个当日几乎被她打成猪头的纨绔子弟,会有什么令她刮目相看的本事。
“辛衣,辛衣。”远远的忽然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嚷声,音未尽,人已至,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已如风一般扑向了辛衣,完全没弄清楚状况的辛衣差点被她扑倒在地。
“我回来了,辛衣。”
面前的那个少女笑靥如花,宛如一枝清晨含苞待放的芙蓉,清秀中透着尊贵,而那弯弯的眉、灵动的眸,却尽是俏皮与娇憨。辛衣一时有点迷惑,但随即便明白过来,笑道: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啊。”
“哈,我真是想死你和昭哥哥了,终于回来了,正想去找你,你就自己来了。”
六年不见,南阳小公主却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可她那容易冲动的性子却是一点也没有变。此时,她拉着辛衣的胳臂唧唧喳喳地说笑,却完全没理会呆立在一旁的王世充。辛衣眼见他瞠目结舌地望着南阳,仿佛没想到她会对一个“男子”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心中暗暗好笑。
南阳忽瞧见呆立在一边的王世充,眉头一皱:“你这人也真不识趣,没瞧见本公主正与辛衣说话吗?还不快快退下。”
“臣一时大意,差点忘了礼数,还请公主息怒。”王世充慢慢低下头,向南阳请罪,而他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落在辛衣眼中,却有种触目惊心的寒意。那目光,阴沉而冷酷,令她想起了草原上那群凶狠的黑狼,仿佛随时便会扑将上来,将敌人撕成碎片。这个男子,恐怕并非表面看来那般“成不了气候”。
南阳眼望着王世充走开,这才又开心了起来,她朝着那个背影做了个鬼脸,道:“这个人好生讨厌。以前在江都的时候就是如此,整日里阴阳怪气的,不知道父皇为何如此喜欢他。”说罢拉起辛衣的手,笑道:“好了,不说他啦。辛衣,我们走罢。”
“这是要去哪里?”辛衣一惊,这才回过神来。
“我们一起去东宫找昭哥哥玩啊。”
辛衣却迟疑了一下:“我,还是改日再去吧。”
“为什么?”南阳诧异地望向她。
辛衣答不出,她怎好说,自己是害怕再见到那双悲伤的眼。
可南阳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想做什么事情,往往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一阵死缠烂打之后,硬生生将辛衣拉了去。
昨夜秋雨来袭,东宫花园里黄花落了一地,金灿灿的,好生叫人怜惜。
杨昭就坐在庭院的石桌旁,拿了一卷书,对着那满地落花,清俊的身影在斜落的秋日里淡淡蕴出玉般的光华。
“昭哥哥,我们来看你啦。”南阳笑着朝他奔去。
杨昭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来,唇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目光清越如山。
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南阳说话比较多。杨昭只是笑着听,而辛衣却有一肚子的惑。耳听得南阳唧唧喳喳地讲述着江南的风光,说着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还有那些仿佛只在梦中才能看见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在她生动的描绘下竟是活脱脱地跳出来,如在眼前。辛衣一边听,一边却忍不住去想去探询那对如深塘般的眸子。
可他的眼里,平静而温和,再也看不出任何潮汐的涌动。偶尔与她的目光交汇,也化为微微的一笑。他,似乎没有什么异样。辛衣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的所见只是错觉而已。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中已有马车来接南阳回宫。
辛衣也命人备了马鞍,待要上马回府,忽然身后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所覆上,有人附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能否为了我,不要去这战场。”那声音轻得似被风儿吹落的花瓣,还未见分明,便已经了无踪迹。
辛衣慌乱地抬起头来,却只望见杨昭转过身,慢慢走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渐渐远去的背影,被斜阳拉得长长,萧瑟而寂寥。
辛衣轻咬下唇,楞在了当下。她不明白,这心头杂乱烦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这样的感觉太难受,太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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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宇文府。
一个黑影矫健地飞上房顶,落地处悄无声息,他俯在暗处,探视了片刻方位,借助夜幕的掩护,躲过了巡夜的守卫,径直朝西首而去,目标竟是辛衣的卧房。
只见他掀开几片瓦片,窥视了一番屋内的情形,而后随着房脊缓缓向下滑去,一边自怀中掏出匕首,插入门缝轻轻拔开门栓,小心地推门,进入卧室。
卧室里静悄悄地,床上那人,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得很熟了,对这意外的入袭全然无所察觉。
黑衣人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手中的匕首高举,正欲砍下去,忽然辛衣睁开眼睛,嘻嘻一笑:“小贼,做死么?”话未落,左手已抓起薄被向黑衣人挥去,右手随即抽出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抬手横挥,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光。
黑衣人大惊失色,没有想到辛衣竟然是假睡,眼见被子飞来,赶忙用手去挡,但辛衣的速度快如闪电,匕首和被子竟差不多同时到,黑衣人躲过了这头,却没抵住这方,当下只觉手臂一阵疼痛,暗叫声不好,不顾去看仔细,急忙后退,急欲跳窗逃走。
而辛衣没给他机会,掌风一起,直袭那人面门,黑衣人后退四五步,刚稳下身来,辛衣已一个纵身,一招泰山压顶,将那人死死压倒在地。
“哈哈,想不到居然被我抓住一个小飞贼,你说我是把你送官好呢?还是私刑伺候,就地正法了好呢?”辛衣用手中的匕首敲敲黑衣人的脑袋,笑嘻嘻地说道。
那人被她压倒在地动弹不得,气得哇哇直叫:“宇文辛衣,有种你就放我起来,再和小爷我比试一场,我就不相信会再度输给你。”
辛衣一把扯掉那人蒙在脸上的头巾,笑弯了腰:“我当是谁,这不是高大少爷吗?失敬啊失敬,只是不知道高少爷何时投靠了山贼,干上了这偷鸡摸狗的行当。”
“你……你……”高子岑被气得浑身直哆嗦,半日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敢情你大半夜里跑来,是为了报仇吗?”辛衣望着他俊俏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仿佛开了染坊一般,好生有趣。
“没错。有仇不报非好汉。小爷我正是来讨还旧债的。”高子岑大声道。
辛衣跳起身来,双手叉在腰间,眸子里闪闪发光:“你如真想要报仇,我们就好好比一场罢。
“好,怎么比法。”少年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对上辛衣的挑衅,眸子里满是不服气的神色。
“拳脚功夫嘛,你再练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就不必再比了。”她不等高子岑反驳,接着道:“有人说你骑射兵法还算凑合,本少爷就姑且陪你玩玩。三日后,校场选将,一决胜负。如何,你敢不敢来?”
“谁说我不敢去啦,小子,你给我等着瞧,此仇不报,我绝不罢休。”高子岑握紧拳头,瞪着辛衣,眼中好似点了一把火。
辛衣怃掌笑道:“好,我等着你。要是你不来,或者你输了,便从此拜我为师,听我命令,任我差遣。”
“要是你输了,就当众从我跨下钻过去,大叫三声爷爷。”
“成交。”
辛衣眨眨眼睛,笑得象一只小狐狸。
校场初试竟风流
这日里,清风薄云,碧空广阔,正是秋高气爽。
大兴城郊外的皇家校场内,旌旗飘动,三军齐发,黑压压的一片,那排山倒海的气势,正应着这大隋当下的“繁华盛世”,好生叫人目眩神驰。
校场选将这惊动了京城的盛事,便是在此地举行。
此时场内计有勇将过千,兵员无数。上有圣驾銮舆,文武百官。下方是号服齐整的一众兵士,黑甲长矛,气势如虹,好不威武。校场正中央是帅台阅武厅,居中摆一张帅案,上插令旗令箭,帅案后一把虎皮交椅,数百黑甲禁军紧护左右,当中端坐的是当今天子——杨广,身旁陪坐的男子,萧然淡雅,俊美的脸上略显苍白,乃太子杨昭。
阅武厅下方早已有数骑一字排开,金色阳光下,众少年郎面如玉,气似雷,身负弯弓,手握缰绳,意气风发。
杨广逐一望去,连连颔首,面有得色,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黑甲白袍的少年身上。这少年,有一双比天空还要湛蓝的眸子,那眼神明明是如此清澈透明,宛如江南的烟雨楼台,青缇翠柳。仔细望去,却是暗含锋芒万千。就似那大漠日出,遮也遮不住的光芒万丈,灼目而张扬。她立在那里,就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人虽未动,却有着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气势。这少年,正是宇文辛衣。
杨广点点头,对旁首的杨昭笑道:“我只道人世间一切的钟灵秀气都留在了江南,却不知我关东平原处处卧虎藏龙,人才倍出。你看辛衣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有了大将风度,当真难得啊。”
杨昭自入席之后视线就没有从辛衣身上移开过,此时听得父皇如此赞扬,却没有说话。他久久地凝视着闪闪发光的人儿,黝黑的眸子里却似有淡淡浮云飘过。那日黄昏,他已对她说出了那句话,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心里却明白,终有一日,她会离自己而去。她的天空,是那样广阔而辽远,小小的大兴城又怎能容下她远大的抱负。他默然轻叹:“辛衣,这世上,可有人能收起你的羽翼?亦或者,你又会为了谁而停下你的步子呢?”
辛衣当然不知道杨昭所想,此刻她正开心地注视着四方的人群,一边想着即将开始的比试,满心雀跃。
今日校场选将,分三场进行。每场的胜者可获金牌一面,先得两面金牌者便可提前胜出。这第一场比的便是箭术。
此时,校场的西南角,已有兵士栽好了柱子,绑好了横管,只见那按横管上坠一个大金钱,中间是四方的钱儿,金钱后设一箭垛,众人正在惊诧间,却听杨广令侍者传令道:“比试以百步为界,有能穿过金钱,射中箭垛红心者,即胜出一场,如射不中,就此出局。”
此令一出,众人皆惊,如此远的距离,能射中红心已是不易,还要穿过如此狭小的铜钱眼,简直就是难上加难。场上参赛的一干少年,有的已经面露难色,有的却是不以为然,有的则面色凝重,一时神色各异。辛衣目测一下那箭靶,表情虽是悠然松懈,目光里是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她刚转过头,却无意间接收到右首一骑白袍少年挑衅的目光。
高子岑,他果真来了。
虽然此人平日里看起来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可一旦真上了校场,整个人却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且看他头戴狮子盔,身披天河寒江甲,跨纵白马,背弓带箭,配上那凌厉的眼神与不服输的斗志,竟显出几份异样的俊朗来。
“真是有意思的家伙。”秋日阳光下,辛衣娥眉轻展,对着那个满是敌意的少年微微一笑,高子岑望见她的笑,目光一滞,竟楞住了。
此时长号声起,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号令方下,却见一个少年已骤马而出,抢在众人前第一个出场。
杨广点头示意,旁边的兵士赶忙敲响了金锣。只见那少年飞马往来,奔驰三次,扣上箭,拽满弓,一箭射去,羽箭破空而出,众人定睛望去,那羽箭虽是正中红心,但却没有碰到那高悬的金钱,四下顿时传出一片惋惜之声。当下又有几人登场,一一射过,却不是射过钱眼未中红心,便是射正红心未穿钱眼。
“待我射来。”正当众人内心焦急之际,只见那方尘土一起,冲出一骑,那马上少年拈弓纵马一箭,那箭如破空流星一般,穿过钱眼,射中红心。一时间只听金鼓齐鸣,众人皆喝采。杨广于台上望见大喜,喝彩一声:“好啊!”又问道,“这是谁家少年。”一旁已有人回话:“此乃宰相杨素大人的长子杨玄感。”
这方喝彩声还未息,那边却又是一骑飞出,马上那少年叫道:“这算什么,待我射来。”众人望去,却见这少年稚气未脱,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却是威风凛凛,自有一番逼人气势。只见他拈弓纵马,一箭射去,箭亦穿钱眼而过,正中红心。众人又是一阵喝采。杨广连连点头。旁边的近侍不等他先发问便已禀道:“此乃靖边侯罗艺之子罗士信。”
杨广哈哈大笑:“我大隋后起之秀如此之多,何愁不破那高丽小丑。”一时间陪侍在旁的众大臣也连声附和,纷纷称赞起来。
场上鼓声如雷动,场外却已经剩下寥寥几人了。高子岑目光一直盯着辛衣,见她不动声色,只在一旁凝神观看,却并不急着上场,眼见场上众人都已经一一射过,他心中一个按捺不住,便提马而出,喝道:“待我来射。”
众人目光齐齐看来,辛衣眼中光芒一闪,狡黠地一笑,她可正等着呢。
“敌未动,我不动”,洞察敌机而后发制人。这兵法她早就已经烂熟于心。这小子,果然沉不住气。
只见高子岑骤马至界口,飞马翻身,一箭射去,箭如流星赶月,声势骇人,“呼”的一声穿过悬在空中的金钱,势如破竹,正中靶心。这一手翻身背射,漂亮之极,看得众人是合不拢嘴。震天的金鼓声中,高子岑得意洋洋地纵马回来,他故意行过辛衣旁边,傲然道:“宇文辛衣,该到你了。”
辛衣微微一笑,提绳催马,来到了台前。
此时,校军场里是鸦雀无声,千万道视线汇集到了一处,人人都想看着这位骄傲的少年,要如何出奇制胜。
辛衣一提疆绳,在校军场里催开了座下马,只听銮铃声响,马儿在校军场里奔驰如飞,微风将她耳边的鬓发吹起,俊俏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天神般耀眼夺目。她绕着刁斗旗杆绕三四个圈儿,忽然往北一撤马,左手取弓,右手拔箭,认扣填弦,弓如满月,待马行到了校军场的中间,蛾眉轻轻一扬,反背回身一箭,就听金鼓大震,箭中了钱孔,定定落在了红心之上。这一招“回头射月”却正是方才高子岑所用之式,被辛衣依葫芦划瓢使来,却有种行云流水般的酣畅之美,看得众人心旷神怡。
在众人一片喝彩声中,辛衣瞟了一眼那方脸色有些发青的高子岑,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停下来之意。
只见她在马上又绕了几个圈子,到了校军场的中间,伸手抽出第二枝箭来,平着把弓拉圆,往后折腰,竟把箭从头上倒发出去,又是一阵金鼓齐鸣,箭中钱孔,大伙儿是不无发楞。辛衣两箭得手,却还是纵马绕圈,飞驰如电。这次却把弓换了在右手,转过了旗杆,左手抽箭,认扣填弦,把弓拉圆了,右手的二指、三指把箭捍夹住,左手反倒撤开了,众人正在纳闷她为何要撤手,却见辛衣右手的弓箭往后一背,提气凝眸,一招“卧看牵牛”,转过身来,二指一撤,“哧”的一声,射出第三枝单手箭来。那羽箭带着啸声划破天际,直穿过钱眼,势如破竹,竟生生将靶心射穿,直直飞到后方的木桩上,箭身入木三分,金属的杆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时间校军场上人人都看呆了眼,一刹那,诺大的校场竟然是鸦雀无声,片刻后,人们才缓过神来,只听喝彩声、欢呼声四起,校场里鼓声如雷,所有人都为这个少年的卓绝箭术而深深折服了。
这场比试,辛衣毫无争议地赢得了第一面金牌。
“还敢和我比下去吗?”
辛衣一甩手中的金牌,歪头对高子岑嫣然一笑。
“怎么不敢。”高子岑拳头紧握,眸子里好似要喷出火来,高声道:“等着瞧吧!下两场我一定会胜过你,你就等着钻我的裤裆、叫我爷爷吧。”
辛衣一耸肩,纵马走开了,嘴里咕哝一声:“死不认输的家伙。”
第二场,乃是马上兵器比试。参赛的少年,以抽签的方式两两对决,能者留,败者走,逐一淘汰,最后留者为胜。
此时,各人皆把自己所惯使的兵器拿了上来。辛衣使的是一口剑,这剑质地特异,有斩金断玉之力,且有非凡的灵力,可与使剑者同心感应。剑,是扶风之物,这剑法,当然也是扶风所授。可辛衣除了弓箭外,对其他兵器都不甚感兴趣,是以这剑法平日里使得并不多。但即便如此,辛衣还是极为自信。她相信扶风,更相信自己。
她抽出剑来,随手舞了几个剑花,试了几下手劲,忽见前方两名身强力壮的兵士吃力的抬着一对巨锤走了过来,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直直走到了高子岑面前。高子岑伸手接过那对巨锤随意的挥舞了几下,那对巨锤拿在他的手中竟象是柔若无物般的轻松。一锤在手,高子岑浑身散发出一阵懔烈的战意,宛如一尊战神般傲然挺立于校场之中。一双豹眼中精光连闪,脸上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疑重。
辛衣面色微微一变,她没料到这小子的兵器竟是一对巨锤,这锤看上去乃是玄铁所制,其重无比,非寻常人可使得,还真看不出来他臂力如此之大,一时间倒对这个纨绔少年刮目相看起来。
辛衣的第一个对手,并不是高子岑。当然,她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很快就结束了比试,赢得干净利落。场地另一方,高子岑也一锤将对手震下马去,气势好不惊人。
除了高子岑,辛衣还注意到了另外两人从刚才第一场比试中就表现得极为出色的杨玄感和罗士信。他们此时也都轻松地赢得了首场胜利,望着那两个绕场欢呼的少年,她眸子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真是有意思啊”,她对着天空舒了舒手臂,自言自语道:“今天,还真是没有白来。”
逐级淘汰的比试,一场场进行着,终于,还是轮到了那两个“冤家路窄”的意气少年。
日光此时已经移到了人们的头顶,万里晴空,看不见一丝云彩。
辛衣与高子岑的第二场比试,开始了。
辛衣“锵”的一声将长剑抽出剑鞘,尽管此时烈日当头,可是围观的人群还是感到了一阵寒意迎面扑来。一剑在手,她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势,整个人如同一把脱鞘而出的宝剑,锐利而锋芒。
“来吧。”她长剑一挥,对高子岑高声喊道。
高子岑眸子一沉,口中爆发出了一声霹雳般的巨喝,双腿一夹,纵马冲了过来,那手中的一对巨锤夹带着一道令人窒息的劲风,如泰山压顶般直直向她当头砸下。
辛衣叫一声:“来得好。”却不正面迎接,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后急退,身体一个后仰,腰贴马鞍,生生避过了那来势凶猛的一锤。高子岑得势不饶人,双锤幻化出重重锤影紧紧地追着辛衣的坐骑。那强烈的锤风掀起地上阵阵尘土,直叫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辛衣暗暗点头,这人果真有些过人之处,倒不枉她许下如此赌注。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扶风传给她的招数一一使来,以至柔的变幻抵御那至刚的攻击,只见她的身形在那漫天的锤影中上下起伏,就如同那波涛汹涌的大海荡着的一叶孤舟,看得众人是胆战心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那台上的天子杨广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端在手中的茶早已经凉掉,却没有喝得一口。杨昭更是急得站起了身,俊秀的脸上满是焦急忧虑之色,那紧握着的双拳间尽是漉漉的汗水,早已经不复原本的萧然淡雅。
反倒是宇文述与宇文化及仍是面色如常,气定神闲。非但不惊,唇边反而露出了笑。他们多年的戎马生涯,哪里会看不出来,虽然那高子岑的巨锤快急如风,可是辛衣却总是能够从容不迫地闪过,其处境并不象外人看起来的那样凶险。看似危危可及,其实是游刃有余。
真正叫苦反而是那看似处于上风的高子岑,虽然辛衣的身形被完全笼罩在他的重重锤影之中,可是她那鬼魅般的身法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他的铁锤,自己那一向引以为傲的快锤竟连辛衣的衣角也触摸不到,反而辛衣不时反击的那一两剑叫他很是头痛。
终于,高子岑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那铁锤也不象是开始那般舞得密不透风了。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小小的失误。
一瞬间的失误,看似细小,但在真正的比试中却是致命的。
电光火石间,辛衣瞄准了高子岑铁锤中的一丝破绽,在二马一搓蹬之机,突然紧勒缰绳,手中长剑电射般的急刺而出,卷起漫天幻影,向高子岑的后背刺去。
秋日艳阳下,高之岑只看见辛衣的身形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那漫天的剑影,在阳光的照耀下,雪亮的剑光宛如银河倒挂,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球,向自己袭来。
“撤手。”
只听得辛衣一声大嗬,高之岑手臂猛地一震,虎口一麻,大惊之下双锤已脱手而出,飞落在了草地上,将地面生生压出了两个大坑。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辛衣的剑锋已经对准了高子岑的额头,剑,蚊丝不动,光寒如水,她湛蓝的眸子慢慢定格在他的脸上,骄傲地昂起头,笑得是那样灿烂。
“你,服是不服?”
高子岑面色惨白,倔强的眸子里却有火光在跳动,他回望着那个熠熠生辉的少年,良久,甩出一句话来:“我输了。你,赢了。”
“师父!师父!”辛衣欢呼着冲进那间小小的别院,扑向那个立在梧桐树下的玄衣男子,“皇上亲封我做将军了,你看,你看。”
她将那面刻着字的金牌递到扶风面前,眼睛笑得如天上的弯月。
扶风没有看那金牌,而是望向了她。
月光自树梢穿过,落在她如玉的脸颊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在笑,那弯弯的眉,闪亮的眼,扬起的唇角……到处都是浓浓的笑,这般快乐,如此欢欣。
他望着这样的她,幽深的双眸里也仿佛有了笑意。
“辛衣,你真的如此快乐吗?”
辛衣拼命地点着头,眼里好似落进了星光万点。
扶风轻叹一声,温暖的手掌轻抚上她的头,道:“只要你快乐……或许,这就是最好的……”
梧桐叶落,纷飞如雨。
疏影横斜,清风徐动。
这一季清秋风月,竟走得这般匆匆。
意气凌宵不知愁
大业六年的这个秋天,过得竟是如此匆匆,仿佛昨日还是黄花堆积,红叶攒霞,几场秋雨之后,便渐渐有了冬的气息。只有那校场上的风云际会,还在继续书写着秋日的传奇,浓墨重彩,绚烂而夺目。
金銮殿上,杨广当场御封辛衣为“天宝将军”。一夜之间,名动京城。
“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正合百姓心意的千古佳话,竟是活生生现于眼前。遥想那翩翩少年,白马黑甲,策马弯弓,剑走光寒,好似那说书弹词中活脱脱走出的人物一般,再经过那酒肆茶馆的口耳相传,添枝加叶,竟是愈发离奇瑰丽起来。没有人曾料想到,大隋的将军竟会是这样一个初出茅庐、俊美非凡的少年郎。
“辛衣,你可知知晓这宫外的百姓是如何议论你的么?”
宇文府的后花园里,有青莲满池,重重叠叠的莲叶如巨伞般层层铺卷开来,晶莹的露珠缀满荷心,剔透而圆润。青莲亭亭植植,随风摇曳,满园生香,偶有蜻蜓驻足其上,轻扇薄翼,发出扑扑的轻响,更显出周遭的恬静与闲适来。
辛衣和南阳并肩坐在池子边的大石上,柔柔的阳光轻洒在她们身上,好似披上了一方金色的丝帛。
南阳盈盈笑道:“他们都说,这宇文家的三少爷,小小年纪,却身怀如此绝技,万千人之中竟是无人匹敌,若非是天赋异禀,便是天神下凡间。”
“天神下凡?”辛衣蛾眉一挑,唇角轻扯,发出一声嗤笑来。此时的她舒服地枕在大石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半眯着的眼望向天际,整个人也懒洋洋的,虽暂时掩去了那张扬霸气,可那眸子中偶尔闪过的光芒,仍是夺人心魄的锐利。
南阳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抚掌道:“对啊。还有说得更悬乎的呢,说你是什么李广再世,后羿附体……”
辛衣眉皱了起来,连忙打断她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这等无稽市井之言你怎也去听信。”
“怎么就听不得?你本就出类拔萃,怨得人家说呢。连父皇也一直夸你,只除了……”南阳轻瞥辛衣一眼,忽然放低了语调,说道:“只有太子哥哥这几天一直闷声不响,看起来郁郁寡欢的,好似有什么心事。”
辛衣蓦地一惊,翻身坐起,道:“他可是病又犯了?”
“才不是呢。”南阳瞪她一眼,道:“你这家伙,白白生了副好皮囊,却是个没心的。你难道都不知道太子哥哥一直来的心事吗?”
辛衣被骂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心事?”
南阳睁着圆溜溜的眼瞪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却终究没说出口。半响,她才嘟噜了一声:“你啊,现在已经是名满京城、威风凛凛的大隋天宝大将军了,今后定有无数达官贵人争着把自己的女儿送上门来,招你为贤婿,这宇文府的门槛,怕是要被那上门做媒牵线的媒婆给踏破了。”
辛衣皱起眉头斥道:“越发胡言乱语了,什么做媒?什么贤婿?”
南阳偏头望她,笑道:“不要贤婿,那是就要觅得个好夫君罗?”
“夫君?”辛衣差点被她给气得背过气去,“你休要胡说,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南阳却不理会她的威胁,做个鬼脸道:“你还想骗我吗?要不是我偷偷听见了父皇和太子哥哥的对话,哪晓得你根本就是女儿身。宇文辛衣,你竟然骗了我六年。亏我当初还说要当你的将军夫人,白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是男是女又有何干系?况且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是男子啊。”辛衣嘻嘻一笑,拿起一颗石子丢进池子里,溅起一阵水花。
“你、你,简直是强词夺理!”南阳狠狠白她一眼,气得不想理她,过了半响却还是憋不住,凑过头来问道:“既然你是女子,那迟早都是会许人的。辛衣,你会喜欢怎样的人呢?”
“许人?喜欢?”辛衣有些迷惘地抬起头来,“我……可从未想过这些。”
“那你此刻便想吧。”南阳不依不饶地继续纠缠她。
“我……不知道。”辛衣托腮想了半日,却只说出这句话来。
她是真的不知道。没有人教过她女子该懂的东西,也没人告诉过她要如何去当个女儿家。从小她就在马背上磨砺,手上握的是弓箭兵刃,学的是兵法谋断,她从不懂得什么是闺愁春思,柔肠绵意,又怎会知晓,那些普通女子终身所期盼的幸福。
“我才不要做寻常女子,嫁人随夫,窄门深院了此一生。”辛衣轻哼一声,傲然挑起双眉,道:“这些什么个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东西非我所思,毫无用处。人生在世,自当轰轰烈烈,有所作为。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
南阳听了此言,竟是楞住了,半响也没有出声。她凝视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轻叹一口气,低声说了句:“可是,太子哥哥要怎么办呢?”
可辛衣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她从石上一跃而下,迎着阳光展了展手臂,回眸笑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了,难道今日里天气这样好,我们不如去围场狩猎去。”
“我才不去呢。”南阳也站起了身来,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脚踝,抱怨道:“你箭术那么好,我根本就比不过你,去了还不是干瞧着,好生无趣。不去,不去。”她一边说一边从石上爬下来,却不想忽然脚底一滑,正好踏在青苔上,身体顿时站立不稳,整个人竟生生从石上掉了下去。
辛衣听到南阳的惊呼声,吃了一惊,待要伸手去救,却是迟了一步。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已有人抢在她前面出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南阳下坠的身体已被一人稳稳接住。
南阳惊魂未定,心如急鼓般乱撞,双手紧紧地抓住那人胸口的衣襟,身躯犹在颤抖,楞楞地抬头望着眼前这人。
“公主,你可有伤到哪里?”
眼前的这个男子,剑眉郎目,长身玉立,英气逼人,却是宇文家三郎、辛衣的小三叔——宇文士及。此时,他低头望着怀中的人儿,眸子一凝,也似呆住了。
清风徐来,满园花香醉人。阳光落在那相互凝视的二人身上,竟是分外明媚。
可辛衣只觉得气氛莫名的怪异。
她望望南阳,又望望宇文士及,抓抓头,说道:“三叔,你怎么过来了?南阳,你没事吧?”
一言出,两人如梦方醒。宇文士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之处,赶紧将南阳放了下来,跪地抱拳道:“方才在下情急之下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南阳双颊飞红,艳比桃花,偷眼望他一眼,忽然一个转身,什么也没说便跑开了。
“南阳,南阳!你去哪里?”辛衣喊道,莫名其妙地望向宇文士及,“奇怪啊,好端端的,她这是怎么了?”
宇文士及站起身来,望望南阳远去的背影,竟有片刻的失神。他摇头一笑,回过身来对辛衣道:“我刚从太原回来,便听到你校场夺帅的事,特来道喜。”
“可惜三叔不在,要是三叔在场,我那里会赢得如此轻松。”辛衣莞尔一笑。家族众人中,她最喜欢亲近的便是这位小三叔了。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如此谈笑风生。只是宇文士及惯喜四处行游,一年之中也没有几日是留在京城的,平时想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这小子,嘴巴这样甜。”听了辛衣的话,宇文士及忍不住大笑起来。
“三叔,你这次出门,可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人物,见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宇文士及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道:“我正要与你说呢。我这次去太原,识得了一位新朋友,真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此人年纪轻轻,却见识非凡,本领超群,好生叫人折服。辛衣,不是我夸口,要是此人也来参加这次校场比试,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
“哦?此人是谁?竟得三叔如此称赞?”辛衣听见这话,好胜心起,急急问道。
宇文士及微微一笑,道:“他叫李世民,乃太原留守李渊之子。有机会我自当好好为你引见引见。”
辛衣一楞,口里复述着那个名字,只觉得很是耳熟。
“李世民,李世民……”她眸子里光芒忽地一闪,“原来是他。”
她平生的第一次失败,可不是拜他所赐。
“这个李世民,真有这么了不得吗?”辛衣不服气地说道。
宇文士及笑道:“你只要见了他,便会知道了。”
“好啊。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家伙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李世民,你就等着瞧吧。辛衣轻哼一声,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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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里,正值集市圩日,大兴城里的东西两市人流如潮,好生热闹。
这闹市的西畔,隔着层杨水渠,却另有一番风情。渠畔有一酒楼,左右回廊,琉璃覆顶,蔚为壮观。登楼环眺,大兴美景,尽收眼底。楼上挂有一匾,描金飞书写的乃是“醉仙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铁划银勾。
提起醉仙楼,京城的百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醉仙楼有佳酿,醇香千里,闻香醉人。醉仙楼有玉盘珍馐,味美料奇,千金难品。醉仙楼虽为酒楼,但却是不少文人墨客风花雪月之所。
更为一绝的,还有这醉仙楼的歌姬,婉转清音,红袖添香,其中妙处,难以言语。
此时,醉仙楼的雅阁里,有琵琶声起,呀呀歌语,满室的奢华艳曵,都冶颇极。一群华服贵气的年轻公子哥儿正饮酒把欢,一边是斛筹交错,酒酣淋漓,一边却把那艳丽的歌姬揽在了怀中,莺歌燕语,调笑嬉戏,好不纵情旖旎。
满室欢愉中,只有一人是格格不入的。西首那少年,俊郎的脸上仿佛结着寒冰,冷得吓人,任凭身边的美人儿如何软言挑逗也不加理会,只在一边独自喝着闷酒。
“子岑,你这是做什么?出来饮酒听曲还这样闷闷不乐的?莫非,你还在气那日比武的事情吗?”
众公子哥儿们听得此话,发出一阵哄笑声,高子岑英眉一挑,忽地将手重重往案上一拍,震得那些杯叠碗筷几乎翻了下桌,怒喝道:“你们谁敢再提此事,莫怪小爷我当即翻脸。”众人一时皆慑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