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扫蛾眉第10部分阅读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是轻骑营,人还未靠近,便听见那数万匹战马一起嘶鸣的声音,和着那如声声春雷的马蹄声,敲击着大地,雄壮而威武,有如地动山摇,震耳欲聋。这些马匹皆是大隋各地万里挑一的千里良驹,此时马身长沉重的铠甲已经尽去,取而代之的是轻便的皮具。这些骑兵方队以千人为一队,在校军的带领下演练马上击杀。只见士兵们骑在马上,轻便灵活,时而突前撕杀,时而迅速撤后,动脱进退,井然有序。
辛衣注视着行进的行伍,眉峰如刀,半合的眼敛里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属下参见将军。”副将钱士雄远远已看见辛衣的坐骑,赶紧迎了上来。
辛衣点点头,道:“现在负责统率这轻骑营的人是谁?”
“乃是属下。”
“是你?”辛衣眉轻轻一蹙,似笑非笑的眼睛往他身上一扫,凌厉而威严,却叫这个身经百站的将士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据我所知,钱将军的长处乃在于行军布阵,并不在骑射攻击。”
钱士雄心中一惊,忙道:“若论起骑射之技,全军上下又有谁能及得上将军?可是三军主帅又如何能亲自训练一只小小的分营,于是属下只好滥竽充数,临时顶替。”
辛衣沉吟片刻,道:“各地的大军可已到齐?”
“回将军,已经到齐。”
“传唤各地统军将领来校场会合,我要亲自挑选轻骑与神机二营的指挥使。”
“咚咚咚……”,只听大帅台前聚兵大鼓猛然敲响,轰隆的鼓声顿时响彻营地上空,悠远而激越。
点将台上,一面绲金龙旗赫然升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黑袍银甲的少年将军坐在帅台上,眉目斜飞入鬓、英气勃发,而那如出尘青莲般的脸庞却透出一种寻常男子所没有的俊美与风采。
帅台下,黑甲林立,棋幡招展,刀斧剑戟,森然如林。众将士或剑走如风,或箭去如虹,矫健动脱,使出浑身解数,争先在这位天子娇子面前一显身手。
钱士雄一边大声报着将士的名号,一边回头看辛衣的脸色,眼见数百位将士已经一一展示过,她那紧锁的眉头却仍是没有展开。
“大兴骠骑府校尉高子岑,果毅都尉罗士信。”
耳听得这两个熟悉的名字,辛衣的脸色顿然一变,举目望去。
只见那校场之上,飞出两骑,一白一黑,快如闪电,动如脱兔,骑上两员小将,面冠如玉,英姿飒爽,一个弯弓,一个持锤,风驰电掣间,箭落靶心,锤中木桩。三箭相扣,弦弦相追,力透靶心,破空而出;锤巨如擎,呼呼生风,力可开山,木破如碎琼。
“高子岑?罗士信?”辛衣唇角钩出一个好看的弧线,露出欢欣的笑来:“将他二人传上来台来。”
即刻,两个年轻的将领便立在辛衣面前,行见军礼。
“你们,抬起头来。”
他们应声而起,抬头望着面前那位风神俊朗的少年将军,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是你?”
同是两个字,说在两人嘴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效果,一个是惊中带喜,一个分明却是怒火中烧。
“正是我,二位别来无恙啊?”辛衣微微一笑,立起身来。
罗士信黝黑的脸上略带点孩子气,说起话来虎虎有力,又透着男子汉的豪气:“原来是你,上次校场比试之后,我还一直惦记着,想和你结识,却没想到你那样快就去了洛阳,我还失望了好一阵子呢。”
辛衣很是喜欢他的天真直爽,伸手拍拍他肩,笑道:“你可愿在我旗下效力?”
“再好不过啦!”罗士信爽朗一笑。
“好!我就命你为神机营先锋。”
“谢宇文将军。”罗士信心里藏不住那欣喜之情,一时间全写在了脸上。
辛衣转过头,看向另外那人,只见他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僵硬地立在那儿,心里不由暗自好笑,叫一声:“高子岑。”
高子岑抬起头来,瞳孔中仿佛有两团火在跳跃。
“你呢?你可愿意在我旗下效力?”辛衣慢悠悠地问道。
“我不愿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吃了一惊,辛衣还未怎样,钱士雄先动了肝气:“大胆!你是什么品级,敢这样对将军说话。军营之中,容得你这样放肆吗?”
高子岑高昂着头,脸上满是倔强之色。
辛衣一笑,抬手制止了钱士雄,抬眼望向那别扭的少年:“莫非你是怕了?”
“怕?”高子岑对上她的视线,朗声道,“这天底下我还没有怕过谁。”
“好!”辛衣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那你敢不敢统率轻骑营,随我去高句丽。”
高子岑一惊,愕然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何是我……”
“我只问你敢或不敢?”
“有何不敢!”高子岑怒道。
“好!”
辛衣哈哈大笑,眼底的光芒却是猛地一收,道:“轻骑营,我就交给你了!”
“将军,这如何使得……”钱士雄又惊又气,面前这两名将领,观其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怎能担得起如何大任?再加上这年轻气盛的将军,顿时把这威武之师变成了孩子军,这还成何体统?如此军队出征高句丽,还不生生叫人看了笑话去。
辛衣一摆手:“我自有分寸。”
她桀骜的微抬下巴,审视着面前的两位少年,道:“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
“将军,你就等着看吧!”罗士信英气勃勃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笑得欢畅而爽朗。
高子岑却没有说话,他只是满怀敌意地盯着她的脸,黝黑的眼眶里尽是沉沉的阴云,阳光落在那仰起的脸上,却是冷冷的不见任何色泽与热度。
辛衣明白,面前的这个少年就如同一只凶猛的豹子,暂时的臣服便不代表他永远的隐忍,若要缚起他的利爪,收服他的野性,只怕,还要大费一番周折。
“等着瞧吧。”她蛾眉轻轻舒展开,望着他,露出了笑容。
秋日午后,凉风习习,辛衣正握着一本兵书坐在亭内翻看,忽听得前庭传来一阵喧哗,她眉头一皱,正待呵斥下人,忽见南阳如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辛衣!辛衣!”
“怎么了?”辛衣没提防她猛地扑过来,吓得将手中的书册失手掉进了花丛中。
只见南阳眼睛肿得老大,一张娟秀的脸上泪痕斑斑,好象刚刚才哭过,看起来甚是可怜。
“你哭什么?”
“气死我了,那个无耻的王世充。”
“王世充?”辛衣一楞,“他怎么了?”
“他竟然向父皇求婚,说要当驸马。”南阳气得浑身哆嗦。
“什么?”辛衣也惊得跳了起来。
“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原来竟对我存了这种龌龊的心思。想要当驸马?哼!他休想,本宫这就去他家把他给就地砍了,看他怎么痴心妄想!”
辛衣赶紧拉住那个激动的小公主,宽慰道:“你先别急,有话慢慢说。”
“还说什么啊?”南阳摔开她的手,气呼呼的说道:“难道就坐等着他来迎亲不成?我就是死也不进他的门。”
辛衣轻叹一口气,道:“我的好公主啊,现在只是那王世充求婚,那陛下可有应允啊?”
南阳一怔,翘起娇唇:“父皇怎么会答应?那个王世充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娶大隋金枝玉叶的公主?”
“那不就结了,你还担心什么?”辛衣嗤笑一声。
“可是,可是……”南阳狠狠一跺脚,嚷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非得好好教训那王世充一番不可,辛衣,你帮不帮我?”
辛衣白她一眼,说:“我堂堂大隋的将军,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你不帮我?”南阳眼珠子一转,道:“那好,我明天就去军营里面贴一张告示,告诉他们,那个统帅千军、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其实是个女子,看你怎么办!”说罢,拔腿欲走。
辛衣赶紧拉住她,长叹一声:“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南阳笑靥如花,一把抱住她,喜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辛衣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受人威胁的一天,而威胁她的人竟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
“记住了哦,等那王世充的马行过此处,我便伸手一拉这个机关,届时,一张大网便会自天而降,你就当即从树上跳下,暴打那家伙一顿!”南阳贴着她的耳朵,重复着第三十遍的时候,辛衣终于忍耐不住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再这样罗嗦下去,仔细我的耳朵起茧。”
南阳鼻头一皱,终于闭上了嘴。
她们两就躲在高高的榕树上,等着王世充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辛衣几乎就要昏昏入睡,忽然听得耳边有人叫唤:“来了,来了!”
她睁开眼睛,果见前方远远地来了一骑,上首坐的正是王世充。
随着马蹄声近,南阳握着绳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与辛衣交换一下眼神,用力一拉手中的绳索。
只听风沙沙吹过,卷落树上的几片叶儿,悠然落在王世充肩头。
辛衣皱着眉看看南阳,南阳顿时煞白了脸,一边用力拉着绳子,一边小声地抱怨,眼见那王世充越行越远,慢慢不见了踪影,网却依然没有落下来。
“你这做的是什么机关?”辛衣终于扑哧一声,大笑出来。
“气死本宫了,居然连一根绳子也敢同本宫做对!”南阳愤愤地嚷道,将手中的绳头使劲一扯,忽然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南阳还没回过神来,便连人带网齐齐滚了下树去。
“哇!辛衣救我!”
忽然间,只听鸾铃声响,一骑快马自东方而来,行至树下,却正好与飞落下来的南阳撞在了一起。
马儿一惊,前踢高扬,长声撕叫,马上那人处惊而不乱,猿臂一伸,便将南阳劳劳揽在了怀中,一手勒紧缰绳,稳住受惊的马儿。
辛衣早已稳稳站在了树下,看着眼前这一幕,又好气又好笑。
她坐在他怀中,满脸晕红。
他惊讶地凝视着她的娇美的面颊,呼吸也似凝滞。
而那张细细的网如轻纱一般披在他们的身上,映着落日的余辉,竟如同夜幕中点点繁星,璀璨而晶莹。
“小三叔,南阳。”辛衣忍不住偷偷笑起来,“你们,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但见画舫水月寒
秋夜。落叶沙沙,秋虫啁啾,那种专属于秋天的气息,萧瑟中略带些清冷,虽没有春日明媚、夏日热烈,却是别有一番风味。而辛衣就喜欢这样的季节,因为那清爽冷寂,总能叫人的头脑格外清醒起来。
今晚照例又轮到她巡行,等几条大街巡完,已经是月挂中天,夜深人静。辛衣先解散了随行的士兵,自己却一人沿着那溪水潺潺的河渠,纵骑而行。
眼下虽已是秋末冬近,可那垂岸依依杨柳却不见凋去,依旧于风中舒展着枝条,柔软而轻逸,时不时拂动着水面,搅碎一江新月。
骑下的马儿,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夜的舒适与静谧,悠悠然放慢了步子,载着辛衣缓缓而行。只听那马蹄儿踏在青青石板上,发出“得、得、得”一连串轻响,好似一首美妙的乐曲。
辛衣放松地半偎在马身上,望着那水中来回荡漾的倒影,发起了呆。
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三叔总是有意无意往她家跑,南阳也是。
开始她不明白,可是南阳面颊上如牡丹花般样的娇羞与宇文士及眼中那恍惚与温柔却是一天比一天浓烈,她再想糊涂下去,也是不可能了。
南阳,喜欢自己的小三叔?
或者说,他们相互喜欢?
其实,她还是不明白。
到底,什么是喜欢呢?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她也从来没想过。
这些个男女之情,拿来又有什么用?
她甩甩头,将心中那些烦人的东西抛在冷风中。
马儿不知不觉已经行过了西大街,拐过几个弯,前方顿时豁然开阔起来,几条城中的济渠汇流于此,江面辽阔,月色下,一片波光潋滟,凉风习习,好生叫人心旷神怡。辛衣下得马来,驻足江边,举目望去,稍显烦闷的心绪方才渐渐安下去。
忽然,江水轻晃,自前方划过一只画舫,舫慢慢靠了岸,一阵突兀的笑声从江面传了过来,瞬时搅碎了夜的宁静。
辛衣好奇地朝那画舫望去,只见画舫上灯火辉煌,隐隐传出笙歌莺啼,好一似脂粉盈河,绮艳随波,鳞次逐流去。
忽然舫上幕帘轻卷,几个满插珠翠的女子伸出头来,脸上那嫣红的胭脂在晕黄的月色下透出妖艳的媚惑。只见她们眼波一转,望见了岸上的辛衣,都吃吃笑了起来,连连挥动手上的香帕,往这边招展,露出手上大红的丹蔻,娇艳欲滴。
辛衣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耳根一热,急忙转开头,待要离开。
忽然只听见船上一男子高声笑道:“美人儿,你们谁再喝下这杯,少爷我重重有赏。”
辛衣只觉得这声音好生耳熟,扭头望去,却见那画舫头上站了几个人,其中的一个年轻的男子,羽冠束发,锦衣贵气,左右各揽了一个娇娆的女子,温香软玉,纵声调笑。朗朗月色下,男子侧过脸来,英俊的脸上神情慵懒而傲慢,如剑的眉锋上挂满了不羁与拓荡。辛衣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高子岑!”她大喊一声。
高子岑微微一惊,转过头看,望见岸边的辛衣,先是一怔,既而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宇文大将军啊。”
辛衣皱眉瞪着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别忘了明天还要演练营队。”
“我在这里做什么?自然是喝酒寻欢,怀抱美人。宇文将军可要一起过来?”高子岑哈哈大笑,揽住怀中的女子,往她们脸上各亲了几口,惹出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娇笑声。
“你胆敢无视军纪,……”
“这可不是在军营,大将军。”高子岑懒洋洋地打断她的话,话中满是讽刺,满不在乎地说道:“在军营中,我自会服从你。可出了军营,我想要如何,与你无干。”
辛衣心里怒骂一声:这臭小子。
若非手中没有弓箭在手,以她的性子,早就一箭射去,给那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一些颜色看看,叫他胆敢如此嚣张。
“哼!既然如此,那你就躺在温柔乡里好好享受吧,如若明日练兵有任何失误,别怪我军法无情。”
她转身便要走,忽又听他高声说道:“宇文大将军,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不如我介绍几个漂亮姑娘给你,大家大家坐下来喝几杯再走,如何?”
“高子岑!”辛衣怒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话音未落,只见那船上突然飘下来几个莺莺燕燕,娇笑着涌向了这方。
辛衣还没回过神来便被这些穿红戴绿的女子给围住了,手臂与身子刹时都像是被水蛇缠上,软软地,使不上半分力,只闻得满鼻的胭脂水粉的香味,耳边萦绕的尽是她们娇媚入骨的笑。
“大将军,就上去喝一杯嘛,让小女子好好服侍您!”
“大将军,我们翠玉舫可是洛阳城里一等一的好地方,包您来过一次就忘不了。”
“大将军……”
辛衣哪里见过这样的红粉阵,眼看着她们缠住自己,轻佻而大胆,身体宛如被无数软绵绵的丝线困住,动弹不得,当下挣脱也不是,不挣也不是,心中不由得又气又急。
“你们!不要碰我!离我远点!”
高子岑哈哈大笑:“原来宇文将军也有害怕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高子岑!你若不叫她们走开,莫怪本少爷不客气!”
话音未落,辛衣忽然被一个女子抱住腰肢,往脸上亲了一口,顿时半身僵在那里,怎样也动弹不得了。
高子岑望着辛衣那涨红的脸,在月色下竟是说不出的艳丽,心微微一动,既而却大笑起来:“宇文将军,你不会是个雏儿吧。莫非,你从未到过勾栏妓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见识见识,哈哈哈哈——”
“我才不象你这么无耻!”辛衣这一怒非同小可,想她长这么大,那里受过这样的气。
“怎说是无耻?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象宇文将军这样,见了女子就面红耳赤,摸也不敢摸,亲也不敢亲,那还叫男人吗?”
“你——”辛衣大怒,便要冲上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个无耻之徒,无奈那些女子竟怎样也不肯放手,正在尴尬之际,忽然只听有人轻笑道:“还是我来帮你吧。”
一刹那,辛衣只觉手臂被谁一拉,耳边风声呼呼起,身子一轻,人已在那胭脂阵外,旁边众女子惊呼一声,纷纷后退,娇笑着往画舫而去。
辛衣长出一口气,整整衣裳,抬起头,正好望见那双黑亮的眼睛,英气勃勃的双眉,星辰般灿烂的笑。
“是你?”她又惊又喜。
李世民点点头,斜瞟船上的高子岑一眼,转身对辛衣道:“我们走吧!”
“啊?”
辛衣一楞,忽然肩头吃了他狠狠一记,“走啦!”
清辉月光下,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往远处走去。
“高子岑!你给我记住!此仇不报,我就不叫宇文辛衣!”
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惊起水面的一群鸟儿四下飞散。
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黑夜的身影,高子岑脸上的笑容顿然消失,他有些恼怒地将倒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推开,生起了闷气。
明明好好的一个夜晚,却生生让那个家伙给搅乱了。
他应该生气。不是吗?
“你怎这样没用,居然被那些女子缠上?”走在沿江的小路上,李世民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辛衣闷闷地瞪他一眼,“你胆敢取笑我?”
“岂敢岂敢。”他嘴上虽这样说,笑得却更加大声。
辛衣脸上有些挂不住,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挥去,“你还笑!”
他躲开她的拳头,身体赶紧和她拉开一段距离,笑道:“我还真没见过你那样窘迫的模样,那些女子又不是老虎,你怕她们做甚?”
“你说得倒轻巧,几时换你去试试看!”辛衣想起刚刚那些女子的轻佻举止,脸上禁不住一阵臊热。
“我可不怕。”李世民怀抱双臂,道:“红粉佳人,温柔旖旎,又有什么可怕的?莫非……”忽然他眉斜斜一挑,盯着辛衣,笑得有点坏坏的。
“莫非什么?”辛衣心里忽然有点紧张起来。
“莫非你真如那男子所言,从未到过青楼歌馆?”
“我……我……”辛衣耳根一下子烫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难道你去过吗?”
她怒目瞪着他,他唇角钩起,忍俊不禁。
“其实,贵族子弟到成年之时都会去一次那样的地方,这是很正常的事。”
辛衣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楞在了当下。她是女子,自然不可能去那青楼之地,可是,这样的缘由她当然说不出来。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以陷于那种温柔乡中,不长志气。所以,你不去,自然是好的。”
他又伸手拍拍她的肩,挤眉一笑。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喂,你真生气了么?我开玩笑的。”
风中,是他爽朗的笑。
月下,有她晕红的脸。
花月交辉,银光泻地,空荡的巷子里,两条长长的影子铺满了石板路。
两人一路走来,转过几个弯,不知不觉已是入了玉仁坊,迎面一栋大宅子横在眼前,上挂一块金匾,书着“敕造楚国公府”几个大字,银钩铁划,气势恢弘。
眼下虽已是深夜,但是楚国公府里却仍是灯火辉煌,隐隐传出嘈杂的人声。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往里望去。
辛衣皱起眉,说道:“这个杨玄感,还真是喜欢交朋结友,都这样晚了这里还这么热闹。”
李世民盯着那漆红的大门,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对她说道:“那个蒲公李密后来可还找过你?”
辛衣想想,道:“见过几次,每次却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有点奇怪。”
“你也觉得奇怪吗?”
辛衣望着他,奇道:“莫非他也找过你?”
“正是。”李世民点点头,道:“这个李密,乃是杨玄感的得力心腹,最近活动如此频繁,四处拉拢名士英雄,又挑在大军出征高句丽这要紧关头,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辛衣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道:“反正都到这里了,不如进府探个究竟。”
李世民惊讶地望着她,忽然拊掌笑道:“正合我意。”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仗着一身的本事,当真天不怕地不怕,想到什么当即便付诸实践,片刻也不多想。
当下,二人施展开轻身功夫,借着沉沉夜幕的掩饰,自高墙跳入了楚国公府内。
两人俯在草丛中,秉住呼吸,抬眼望去,透过薄薄的窗纸,隐约可见正厅的辉煌灯火,不时从内传出杯碟之声,却是觥筹交错,料到此时宾主相饮甚欢。
正厅外,却不断有身带兵刃的一队队护卫巡行而过,竟是戒备深严。
辛衣心中暗暗一惊,暗想:“区区一个楚国公府竟布下如此多的守卫,其中定大有文章。”
李世民轻轻一扯她衣襟,朝前一指,她会意地点点头。
此时,一队巡兵刚过,另一队守卫还未靠近,说到迟,那时快,两人的身形快如闪电,瞬间窜上了走廊上的壁梁,远远的守卫只觉园中一阵疾风刮过,却没瞧见任何异端。
辛衣身体紧紧贴住顶梁,头慢慢贴近窗弦的方向,凝神听屋里的说话。
只听屋内传出杨玄感的笑声:“来来来,大家共饮此杯,愿马到功成,成就大事。”
顿时,屋里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声音:
“谢杨公!”
“有杨公与蒲公坐阵,何愁大事不成。”
“正是,正是。”
“此事还需劳众人之力,……”
辛衣还在想究竟他说的是何大事,忽然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步伐声,却是有人急急往这边而来,心中暗自叫声不好。
“走!”李世民低喝一声。
辛衣当即向上一纵,一个鸽子翻身,顺着檐柱上了屋顶,匍匐在了瓦被上,再朝后看,李世民已跟了上来。
“那边走。”辛衣俯视了一下地面,用打了个手势。
李世民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跳下地来,落时无声,宛如落叶飘零。
落脚处,乃是后院的西南角。
辛衣与李世民机警地避开巡行的守卫,躲到了假山石后。
后院里守卫相对少些,但是人却不见少。
辛衣透过树丛望外看去,却见一队身穿黑衣的大汉排成长列,手上捧着一只大箱子,依次进入西首的一间大屋子。
“这么晚了,他们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辛衣奇道。
“你想不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李世民低声说。
辛衣忽然一笑,道:“看我的。”
只见她从自地上抓起一把石子,在手上一掂,用余光看了看远方,瞅准时机,手一扬,只听空中传来“嗖嗖”几声细响,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个汉子身子一歪,无声地倒了下来。
在他倒地的一刹那,草丛中伸出几只手臂,瞬间将那大汉与箱子齐齐拖进了黑暗中。这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以至于前方那一整队人竟无人发现,自己的一名同伴已经凭空消失。
“好!这一手使得漂亮!”李世民轻赞一声。
辛衣眉一挑,傲然道:“那是当然。”
两人将那箱子小心地打开,却是齐齐一惊。只见那箱子里赫然放的竟是几十副玄铁制成的铠甲和整套的护胸。
“这杨玄感要这么多铠甲来做什么?”辛衣望着这些闪闪发亮的铠甲,心中却是一跳。
李世民笑道:“莫非他要辞官,改行做买卖吗?”
“你开什么玩笑?”辛衣瞪他一眼。
两人正在轻声说话,忽然,旁边的树丛一响,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一照面,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双方都大吃了一惊。
这家丁显然只是想在这掩蔽之处解衣小解,却不想正好撞上他们,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刚叫了一个字:“有……”嘴里却被辛衣塞进了一大块土。
“有什么啊?”她嘻嘻一笑,跟着一掌击去,那人哼也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李世民瞧见她顽皮的笑容,心中觉得好笑,一拉她的手,叫声:“快走罢!”
“这就走么?”
辛衣望着那箱子,意犹未尽。
“该看的,我们都看到了。走罢!”
夜风中,两个少年的身影一闪,骤然消失在墙头。
出了楚国公府,行出几里远,两人方才慢下步伐,抬手擦擦额上的汗珠,相视一笑。
“你说那杨玄感到底想做什么?”
“你以为呢?”
“也许,那铠甲只是他为出征高丽的军队准备的。”
“你真这样想吗?”辛衣一皱眉。
李世民笑道:“当然不是。”
“那……”
“你此刻心里想的,正是我所想的。”李世民道,“只是,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
“可是,大军马上就要出征了。”辛衣眉头紧锁,“如果他在此时举事,会影响到大局。”
“你安心领军出征吧,这里有我盯着呢。”他抬头望她,目光那样自信而坚定。
辛衣一怔,“你?”
“你不相信我吗?”
月光下,他的笑,竟带着丝丝阳光的气息,温暖而灼目。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她偏过头,避开那笑容。
“可是我相信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定然都能迎刃而解,不是吗?宇文将军?”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她终于莞尔一笑,昂起头大声说道:“那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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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辛衣将今晚所闻所见告知宇文化及。
“杨玄感?”宇文化及阴沉的脸上透出一丝兴奋,道:“没想到,第一个按捺不住的人居然是他。”
“爹,此事可要禀报圣上?”
“此事可还有第二人知道?”宇文化及面色一沉,忽然问道。
辛衣一怔,低下头,道:“只我一人知道。”
“很好。“宇文化及直视着她,道:“从现在起,对谁也不要说起,就当你从未发现。”
辛衣望着父亲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辛衣!这是我们的机会。”宇文化及冷冷一笑,“一个绝佳的机会。”
黄沙百战穿金甲
大业九年,春。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似乎特别晚,冬雪未融,寒风仍凛,就连枝头的青芽也迟迟不愿露出羞容。
但大地解冻之时,冰霜也就慢慢随之融化了。
宇文府意外地等来了好消息,宫中传出圣旨,诏曰:“宇文述以兵粮不继,遂陷王师;乃军吏失于支料,非述之罪,宜复其官爵”。
杨广将宇文述官复原职,待之如初,不久又加开府仪同三司,权位更甚从前。
沉寂了许久的宇文述终得归复朝廷。这位饱经官场历练的两朝老臣,在接到圣旨时,脸上一片平静,就好象他早就知道事情会如此发展。
当初的革职,如今的失而复得,这一起一落,来得突然,去得匆匆。其中的奥妙,他又怎会窥不破。
所谓荣华宠辱,无外乎一个“利”字。
他获罪,“利”于杨广。
他复职,同样也“利”于杨广。
因为此时杨广正需要他。
宇文述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出征高句丽这样的大事,多一个老将坐阵,自然也就多一分胜算。虽然杨广喜爱辛衣,委她以重任,但也没盲目到放任一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新手来主持大局。这一次,他再输不起。
帝王的尊严,再也容不得他又一次的失败。所以,他走出了这谨慎而保守的一着棋。
“辛衣,这就是官场,浮浮沉沉,自有其规则与禁忌。”宇文述注视着自己的这个小孙儿,沧桑的眉宇间竟是说不出的萧索,喟然道:“今日里权倾朝野,明日便是阶下之囚,虽为残酷,但确是活生生的事实。要在这样的世界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比任何人都强。哪怕仅仅是一人凌驾于你之上,都不能够。”
辛衣神色一黯,默然点头。自小长在宇文家,满目的争斗杀戮,她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惟有强者方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惟有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爷爷老了,宇文家的富贵荣华,我已经扛了一辈子。”宇文述轻轻一声叹,金戈铁马数十载,疆场上威武来去,腥风血雨,他几时曾有过这样的感慨。缓缓地,他将手掌,落在辛衣瘦弱的肩头,说道:“辛衣,你可愿替爷爷担起这个重担?”
“爷爷。”辛衣心头一惊,身体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被宇文述按住,动弹不得。
“答应我,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尽力保护宇文家,代替我,守护这个家族。”
宇文述的手掌,落在辛衣的肩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还有叔叔们,还有父亲,他们都比我有资格……”
宇文述打断她的话,道:“可是,他们都不是宇文辛衣。”
辛衣惊异地抬起头。
“他们都不是你。而爷爷,只相信你一个。”
辛衣的胸口一热,抬眼望着宇文述那苍老而威严的面容,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辛衣,不要叫我失望,更不要叫宇文家的祖先失望。”宇文述的手掌慢慢离开辛衣的肩,炯炯的目光却仍停留在她的身上。
辛衣眸子里浮起一层浅浅的水气,就如同春雨过后天空蒙上的薄薄烟云。
“是。”
她这样回答。
或许,她也只能如此回答。
春日的夜,空气是湿润而清新的。
雨水刚刚洗刷了大地,淡淡梅花的香气仿佛融进了每一寸泥土中,沁人心脾,幽然淡雅。
扶风立在梅树旁,身上也好似沾染了梅花的香气,风吹起他的玄衣,梅花瓣纷纷撒落,粉色的蕊铺在沉沉的玄衣上,竟如润开了的胭脂泪,点点惊心。
辛衣抱膝坐在他身旁,侧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扶风微微一笑。
“师父,我走了以后,你再不要整夜坐在院子里吹风,酒要温了再喝,不要再喝那些冰冰的青梅酒……”
静谧的荷花池旁,只有辛衣一个人的声音在飘荡。他只是静静地听,不发一言,冰冽的眼中慢慢透出暖暖的笑意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唯有在面对她时,他眼中的寒冰才会松动。
千里远行,担心的本该是他,此刻,情形却好象反了过来。
可是,这叫她如何放心呢?
自那年离家跟随扶风习艺,记不得多少次了,午夜梦回时,透过雕花的窗弦,她总能看见那个独伫在风中的身影,寂寥而冷清。她不懂得,为什么他眼中,总仿佛有解不开的千丝万缕,如沉沉暮霭,漠漠烟云。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自己离他竟是那样远。
他是她的师父,也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想靠近他,想让他展颜开怀,却不知道如何去做。
“辛衣,师父自会照料自己。”他端详着面前的她,琥珀色的瞳仁慢慢地沉了下去,轻声道:“可是你……”
“师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就等我得胜归来吧。”辛衣笑得那样欢畅,神采飞扬。
是啊,这个孩子,这个在他注视下慢慢长大的孩子,如今,也可以展翅高飞了,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他本该高兴。可是,为什么心里竟是这样不舍。
“或许,用不了很久……”
“什么?”辛衣没有听清他的话,问道。
扶风淡淡一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你带在身上。”
“这是什么?”辛衣接过扶风手中那块用红色丝线系着的玉佩,好奇地问道。
“这是平安玉。”
“平安玉?”辛衣仔细打量着那玉佩,只见那透白光滑的玉面分外晶莹,在月光下折射出晕黄的光芒,模样煞是好看,却无甚特别之处。
“答应我,不要把它取下来。”扶风声音那样低沉,却有种无法忽视的力量。
辛衣一怔,既而笑道:“师父给我的东西,我自会好好珍藏的。”
她紧紧握着这块玉,手心的温度慢慢驱走玉石的冰冷。
月下的芙蓉池,是看不清那些美丽的花朵的,湖面上升起了一层青色的薄雾。她抬起头,嫣然一笑,那笑容,就好似一朵开到尽处的芙蓉。
大业九年,三月初四。
杨广从洛阳出发,再次御驾亲征高句丽。
誓师出征的那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正阳门外宽阔的大校场上,数十万甲士按分布排列。兵士们皆铠甲鲜亮,枪刀闪光,校场周围,白绛杂色的旌旗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只见枪如林,刀如山,电闪旌旗,霜飞剑戟,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际,一股慑人心魄的威严与凛然之气自人海中升腾而起,直冲云霄。
高达十余丈的祭天台巍然耸立在正南方,一杆金黄|色的巨大旗帜立在前方,随着猎猎的秋风在半空之中高高的飘扬着,旗帜上那个大大的“隋”字随着旗帜的飘动,仿佛在熊熊燃烧。
长长的号角声吹起,悠远而雄壮。震荡着大地。
祭天台上立着当朝的天子——杨广,微寒的北风自空中袭来,吹起他龙袍的袍摆,在高空中飘摇不止。他抬起头,览视着下首那万千羽甲,顿生豪情。他虽已不再年青,但却有着一种更甚于当年的旺盛的精力与斗志。
开凿贯通南北的大运河算什么?
扬威边域,震慑四方又算什么?
他所要的远远不仅于此。
他要这天下都臣服于他,他要那沃野南北,四方疆土都拢于大隋朝的版图,他要这旷古的功勋,在他手上建起……
他想要的,太多。
杨广抑制住心底的兴奋,视线慢慢移到近处,一一滑过下首站立的领兵大将的面庞:老而弥坚的宇文述、骁勇果敢的来护儿、冷静多谋的杨义臣、机变善战的王仁恭……最后,停留在那个光彩四溢的少年身上。
那个黑甲戎装的英俊少年,就如一棵勃勃成长的挺拔白杨,傲气直冲云霄,眼神无畏而坚定,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所惧怕的,也没有什么阻碍能挡住她前行的步伐。这样的年轻,那样的盛气,怎不让人羡慕。就象他当年一般……
“当年?”杨广转过视线,唇边的笑却有些苦涩。想当年他率军出征南陈,势如破竹,几乎是不战而胜,瞬息统一南北,何等纵情恣意。想不到多年以后,出征一个小小的高句丽,竟会经受这样的惨败。而这一次,又能否挽住颓势,一举而下呢?
远远的,旗令官打出旗语,吉时已到。
杨广微微一颔首,右屯卫大将军来护儿出列,在三军面前高声宣读出征誓师之词,他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上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激荡着战士们的心胸。
辛衣耳听着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