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胭脂扫蛾眉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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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片寂静,并无一人出来为杨昭声援。 许多人在观望,更多的人却在暗自冷笑。辛衣注视着杨昭的背影,只觉得那拢在宽大袍服中的单薄身躯显出一种异样的坚韧来。方今她才明白,原来萧然温润如他,也有如此的坚持。

    只见杨广腾地站起身来,目中寒光凛冽,张口便要发话。忽然下首走出一人,大步上前,单膝跪地,高声说道:“皇上,臣愿主动请缨,率领大军,开赴辽东。”

    杨广惊讶地望着面前的人,脸上的暴戾之色慢慢褪去,“宇文辛衣?”

    辛衣仰起头来,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傲然一笑。她没有理会四方或讶异或不屑的目光,但她却无法忽视身旁同样跪着那人的注视,那视线里满是不解与悲伤,就仿佛针芒一般扎在她的心头,生生将她刺痛。她没有回头,只是高昂着头颅,挺直了背脊,定定地看着宝殿上方的杨广。

    “你愿意出征高句丽?你可有完全的把握?”

    辛衣答道:“高丽小虏,侮慢上国;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

    “好!哈哈!好!有气魄,不愧是朕御封的天宝将军。”杨广哈哈大笑起来,重重一掌拍在龙床扶手上,道:“朕就命你为征辽先锋大将军,负责调度全国兵马,只待明年开春,便开赴高句丽。”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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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衣,你这孩子,怎可如此鲁莽?”下朝之后,宇文述面有忧色的望着辛衣,说道,“眼下天下大乱,兵力削弱,此时出征高句丽,绝非良机,稍有不慎,便会重蹈第一次惨败的覆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爷爷,我心中有谋划,此番定然不胜不归。”辛衣不卑不亢地说道,眉宇间那抹倔强,却愈发见浓。

    宇文述苦笑着摇摇头,宇文化及却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不要以为爹看不出,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辛衣轻咬着下唇,却并没有反驳。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狠得下心?”

    她立在当儿,望着爷爷与父亲远去的背影,十指紧扣住掌心,那样用力,以至指节隐隐透白,生生发痛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转过身,刚想往宫门走,却忽见那个立在柏数阴影下的人,刚刚迈出的步子,又生生收了回来。

    沉阴了半日的天空,忽有阳光破云而出,落在两人的身上,明明是那样温暖,却仍觉得阵阵寒意自外袭来。

    辛衣挺直后背,仰首屏息,静静望着他走近,近得可以触及彼此的气息。

    “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的眼睛,温雅如春水,并没有责备之意,只有一阵阵无声流过的哀伤,虽还是那般温煦而柔静,却足以让她的心刺痛起来。

    “外不强,内无所安。若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强敌铲除,乱无所乱,安得以安。”辛衣避开他的视线,有些生硬地说道。

    他闻言,良久不语,只是定定看着她。

    “高句丽一日不平,皇上绝不会停止用兵,百姓的苦也就永远无法解除。与其长年累月,噬骨侵蚀,不如由我来结束这一切。”

    她的语调冷淡而平静,目光却只是死死盯着那高高的宫墙,再不愿看他的眼睛。

    “原来,这么多年,我竟是看错了你。”

    杨昭淡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张,似欲微笑,唇角却勾起一丝苦涩,他退后几步,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掩住唇,从胸腔中逸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辛衣一惊,待要上前帮他抚背,却被他抬手轻轻一挡,推了开来。

    “昭哥哥,你……”

    “我没事。”他勉强支起身,面色苍白的吓人,宽大的袍服广袖被风吹起高高扬起,修长身形越发单薄削瘦,似难胜衣。

    辛衣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他却已经转过身,慢慢踱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望她。

    那个转身,仿佛将她所有的知觉都抽空了般。那一瞬,辛衣只记住了他眼中的哀痛,却忘记了自己心里的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的宫门,怎样上的马鞍,怎样过的街巷。她只知道,当回过神来时,自己人已经立在了扶风别院的红墙之下。

    她有些懊恼地皱着眉,靠着那墙根,坐了下来,忽然间没有了力气。

    别院外,原本植满了柳树,满地流荫,此时却已经叶黄枝枯,只剩下满树的冬意。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玄衣男子慢步走出,质若冰雪孤洁,神若寒潭清寂,眉宇间那抹鲜红却如火焰般跳跃,夺去了世间的光华。

    她抬头望他,他却微微一笑,俯下身来审视着她,玄色的衣服扫到地面的青苔,沾上了细碎的绿。

    “师父,我做错了吗?”她轻声说道。她还是伤了他吗?抑或者是他那一句“我竟是看错了你”,早已经将她深深刺伤。

    “这世间,根本无所谓对与错,难的是量心而为,不留憾事。我只问你一句,你可后悔自己的决定?”

    “我不后悔。”她抬起眸子,定定望着他,重复道:“我宇文辛衣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绝不后悔。”

    他缓缓点头,说道:

    “如此,便够了。”

    ————————————————————————————————

    出征高句丽的圣旨一下,辛衣顿时忙碌起来,每日里除了操练军队,巡查都城,还要督令各地征兵的事宜,常常是晨曦刚露便出门,月明夜深时方才得归府,心中原本惦念着进宫看杨昭的事,也被耽搁了下来。

    而另一个人,却更加让她头痛。

    高子岑,她到现在还没有原谅他的无礼,那样的一个夜晚,一个瞬间,搅乱了她的整个心神,令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如何去遗忘,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那之后,他什么也不再说,只是默默跟随在她的身后,无论何时,只要她一回首,便能看见他的身影。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炽热而桀鸷,就如同平静湖面下藏匿着的一把火,随时都会迸发。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害怕,害怕那样的注视,害怕那样的他。

    她完全不明白这小子的心,更加不懂得他到底想做什么。

    与其说她迟钝,倒不如说,她在某方面的意识,甚至还不如一个孩子。

    小寒刚过,天气一日寒过一日,今冬第一场雪,也应约而至。

    辛衣夜巡而归,朦胧月光下,马蹄踏雪,发出吱吱的轻响。她挥动鞭儿,一路急行,只见那满空飞琼不断扑面而来,碎玉乱絮一般飘洒,不多时,道路便已经落满了积雪,处处素白一片,马蹄印很快便被湮盖了起来,消失不见。眼见得已经靠近府邸,她干脆下得马来,踏雪而行,悠然间,忽闻得阵阵幽香传来,抬首才发觉墙角开有几株老梅,虬枝繁花,傲雪绽放。

    她循着香迹,缓缓前行。

    雪花纷纷洒洒,如剪玉飞绵,须臾积粉,顷刻成盐,随风而起,迭迭层层铺满路。

    透过满天的飞雪,她望见了那停在前方的銮车,几疑是幻影,身躯一颤,停下了脚步。

    只见侍者将銮车的门帘儿掀起,杨昭侧身走下车来,步入风雪之中,向她而来。

    辛衣看着他一步步走进,脚上却如有大石拖曳,动弹不了分毫。

    沉沉暗夜,风动銮铃,落雪无声。她抬头望着他,他俯身凝视着她。

    “我就要回大兴了。”

    一瓣落梅沾着碎雪,随风拂上他鬓角,他的声音,随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四下飞散。

    辛衣一惊,喃喃道:“这样快……”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要多保重。”他唇畔渐渐浮现一抹苍凉的笑。

    “你也是……你的身子,一向都不好。”

    辛衣的眼帘被飞雪覆上,冰冰凉凉的,她刚想伸手擦去,却已经化做水滴,淌了下来。

    “你……还怪我吗?”

    他静静望着她,目光幽远,宛如穿过了似水流年,凝定在此刻。

    “我怎会怪你,辛衣。错的是我,我总以为,你还是从前的你。却不知,那已经过去的,又怎能算做永远。”

    辛衣身一震,转眸看他。他的注视,温暖如昔,眼里却多了淡淡的哀悯。

    雪,渐渐大了起来,落在他们的身上,一层层,象是裹了寒霜白纱。

    一名青衣侍者走过来,低低地劝道:“殿下,夜已深了,雪又大,还请殿下早些回宫。”

    杨昭点点头,叹道:“是该走了。”

    那声轻轻的叹息,象是落在辛衣的心里。他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朝落雪深处走去,辛衣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却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闷闷地,一阵阵的痛。

    青衣侍者落在了后面,顿然间,他回首望向辛衣,停下了脚步。

    雪光映在他转过的脸上,辛衣正好看清了他的脸。

    “你……”

    就在她开口的刹那,眼角寒光一闪,青衣侍者骤然动手,身形快如鬼魅,挟一抹刀光扑了过来。辛衣迅速地变换身形,耳边寒气掠过,躲过刀光,转身去拿马鞍上的剑,刹那间,剑动神走,与来人过了数招。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数次行刺于我?”

    辛衣厉声喝道。

    青衣侍者冷冷一笑,忽然长袖一动,一股轻烟自他袖拢中发出,辛衣身形一滞,被逼俯下了身,电光火石间,只闻四下忽忽风响,来势凶猛。

    “小心!”

    一个身影猛地扑了过来,将辛衣牢牢护住,扑倒在了雪地里。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停了下来,辛衣的脑海中象被抽空了一切,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她颤抖着抚上他的身躯,再抬起手,却见那满手的鲜血,红的那样惊心。

    “昭……”

    “不————”

    只缘未到断肠处

    “什么?暗器上有毒?”

    辛衣浑身颤抖了起来,直直注视着面前的人,面色苍白。

    只听那宫中来的侍者哽咽着答道:“说是新伤触动了旧疾,再加上毒物侵身,眼下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汤药无用,太子殿下,眼看就要……”

    “你说什么?再敢胡说,我要你的命!”辛衣一把扯过那侍者的衣襟,掐住他的咽喉,一点点收紧,眼睛红的吓人。

    侍者吓得直哆嗦,又叫不出声,吐不出气,一时间差点昏死过去。

    一旁的宇文述连忙拦下辛衣,高声道:“辛衣,你冷静点。你就算杀了他,也不会使太子好起来的。”

    “爷爷,他们胡说,昭哥哥不会有事的,不会的。”辛衣喃喃说道。

    宇文述脸上闪过怜惜之色,轻声道:“辛衣,你去见见殿下吧。”

    辛衣抬起头,眼睛里雾蒙蒙的,竟有莹然水光闪动。

    昭阳殿外,跪了一地的人,隐隐有压抑的抽泣声自内室传来,辛衣随着那青衣的侍者步上白玉的香阶,一阵风而过,只见大片大片的雪花自天空坠下,盈然飞旋,眼前缤纷飞掠,化作流光明彩,依稀韶年如梦。

    “宇文将军,请。”侍者一边低声而禀,一边抬手掀起那银平脱花鸟的屏帐,让辛衣走了进去。

    落寂的帝王就坐在外室的软塌上,他的面前,跪满了一地的太医,个个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地上,瓷器古玩的碎片,散了一地,琉璃般的光泽,碎成片片。

    一夜之间,杨广竟似突然苍老,那些原本的踌躇满志、雄心万丈,忽然间都消逝怠尽,除去光鲜的外表,帝王的骄傲,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

    “是你……”杨广抬起头,望了她一眼,似有深深的倦怠,喟然长叹道:“去罢,昭儿他,想见你……”

    低头转眸间,她分明看见他的脸上有大颗的泪珠滚落,落在那明黄|色的锦袍上,瞬间便渗了进去。

    内室中,南阳仆在杨昭的身侧,早已经泣不成声。她望见辛衣,浑身一震,蓦地站了起来。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太子哥哥怎么会这样,都怪你!”她一拳拳打在辛衣身上,最后却哭着扑倒在她肩上,“怎么办,辛衣,现在该怎么办啊?”

    “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辛衣走过南阳,一步步朝着病榻走去,每迈一步,却如有万钧,那般沉重,那般缓慢。明明只有短短的几步,却如同走过了长长的一生。

    檀香床上,那明净如玉的男子,吃力地睁开眸子,抬眼望向她,唇角轻轻钩起,笑容如三月的细雨,绵绵而落。

    “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再一次地冲上来,为什么你这样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你要这样以这样的方式让我永远记住你,为什么……

    南阳不知道何时候已经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殿外,鹅毛的大雪纷飞漫天,呼呼的北风拍打着窗弦,声声如泣。

    “傻丫头,哭什么呢?”杨昭手腕轻轻抬起,似乎想抚上她的发,却怎样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辛衣一震,转眸看他,展颜笑,“我怎会哭……”话音未落,陡觉脸上一片温热的湿,急忙伸手去擦拭,谁知道越是掩盖,那流下的泪便越发汹涌,她捂住脸,那滴滴泪珠便从指缝间流出,落进了她的嘴唇。

    原来,这便是眼泪吗?

    那样的陌生,那样的痛楚,一滴滴,一点点,自心底无声流出,落进嘴里,却是那样的咸,仿佛,那滋味,就该是悲伤的味道。

    曾经,她是个不会哭泣的孩子,哪怕经历怎样的悲撼,她也不会流下一滴泪。

    可是,她还是错了。

    原来,她不是不会哭泣。

    只缘未到伤心时,何来双泪如珠涌。

    “辛衣,你看那窗外的白雪,今年消融,明年还会飘落。生老病死,亦如此,似落叶繁花,周而复始。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轻声说道,目光还是如往日那般温润明净,看不见一丝尘埃。

    她抬眼怔怔看他,只觉他笑容倦淡,深凉彻骨,胸口却是跟着一痛。

    他抬起眸子,温柔地望着她,轻轻笑道:“辛衣,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辛衣说不出话,泪水悄然涌上。

    她怎么能忘记,那个绚烂的夏日,那个立在蔷薇架下的少年朝她微微一笑,清晨阳光柔柔地撒在他脸上,说不尽的翩翩风姿、神采如玉。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孩子呢,却偏生得天不怕地不怕,连一向刁蛮任性的南阳,在你面前也服了输。”他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宛如潺潺溪水,轻轻流淌:“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你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吗?就好象整个天地都在你的脚下,就好象整个苍穹也盖不过你的羽翼。那般的……熠熠生辉……”

    辛衣听着听着,泪水无声滑落,湿了鬓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里便开始有了你,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夺帅,看着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看着你一步步离开我身边……”

    他的声音,慢慢地低下去,那般温柔,却又那般无奈。

    “明明自己什么不如你,却总想着去保护你,我,是不是很傻呢?”

    她拼命地摇着头,连珠的泪,不断地从脸颊滑落,怎么也停不住。

    “可是,我不后悔。我只是,对不起她,我的妻,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他的眼睛,深黑如墨,看不见一丝光亮,“今生今世,我已注定负她,只求来世,还她一片情。”

    “昭哥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只要有我宇文辛衣在,他们就绝不会受人欺负。”

    他轻轻叹了一声:“多谢你。”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还记得吗,我们还要去看遍那天下的美景,踏遍这青山座座,望尽这繁花流云。”

    “看遍天下美景,踏遍青山座座……”他唇角的笑愈发柔和起来,“听起来,真美啊……”

    他眼睛合上片刻,又缓缓张开,道:“我忽然觉得好累,想睡一会,你,会离开吗?”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那也不去。”辛衣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

    杨昭微微一笑,慢慢合上了眼睛。

    那最后的笑,仿佛夺尽了世间的所有光华。就象烟花般蓦然绽放,又匆匆消逝,再也寻不见,那最初的模样。

    长长的丧钟,在宫殿中响起,回荡着,盘旋着,一声声,一下下,如泣如诉,寄托着亲人们的哀思。

    辛衣从昭阳殿走出,举目望去,只见大雪渐收,积雪在地,犹如荒野。她的心,却已经感觉不到悲喜,只是迈开脚步,无意识地朝前走着,慢慢地,空旷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蜿蜒着,不断朝前延伸。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耳边再也听不到哭声,脸上也没有了眼泪,蓦然抬首间,只见那经冬的落木纷纷而来,披落肩头,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辛酸孤独将她湮没。她脚一软,跪坐在了雪地中。

    往事纷纭,如幻似梦,处处都似有他微笑着的样子。

    “你一定是辛衣吧,我曾听父亲提起过你。”

    “南阳都没有朋友,你能来陪她玩,那再好不过了。”

    “辛衣,这是父皇赐给你的竹叶清,饮下此酒,愿你此番出猎能夺得头功。”

    “好端断的怎么会打起来的?你……真的没有伤到吗?”

    “你以后也不要这样了,不要冲到前面。有危险时,要记得先保护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能替我助父皇守护这天下吗?”

    “这天空这样辽阔,天地这样宽广,正是你展开羽翼,尽情翱翔之时。我的辛衣,还是长大了。”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 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你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辛衣将头深深埋在身体里,蜷缩着,贴着那冰冷的雪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耳畔边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将她抱了起来,紧紧拥在了臂弯中,那样用力,那样怜惜。

    她躺在他的怀抱中,耳听着他的心跳声,僵硬的身子渐渐温暖了起来。

    “笨蛋!为什么就这样躺在雪地里。为什么,你就不能爱惜自己。”

    她微微地睁了睁眼睛,想看清他的脸,却只看见满天氤氲的水气。

    他大声地责骂着她,一边用力地收紧了臂弯,将那呼呼寒风挡在了外面,大步往前走去。辛衣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又合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无息从紧合的眼敛中淌出,滴在她的心中。

    辛衣再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塌上,身上盖上了厚厚的被裘。床头坐着的人,却是扶风。

    “师父……”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你醒了。”扶风伸出手试探着她的额,眉微微一皱,道:“还有些发烫,待会再服一剂药便可好了。”

    “我……怎么了……”她有些迷惘地问道。

    “你在雪地里昏倒了。”扶风轻轻拨开她额上的乱发,凝眸望她,眼中有说不出的怜惜与疼痛。

    辛衣陡然一颤,刺客,刀光,鲜血,杨昭唇角淡淡的笑……一幕幕掠回脑中,激灵灵惊醒,又记起了最后清醒的意念。

    “昭!”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蓦地坐起身来,“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辛衣,他已经死了。杨昭,已经不在了。”扶风双手按住她的肩,在她耳畔一字一句说道。

    她的身体瞬时僵硬了,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透明人。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她眼中浮出了薄薄的水雾,身体轻轻地颤动起来,慢慢地,投进他宽厚而温暖的怀中。

    他紧紧地拥着她,眼眸中的寒冰缓缓散开,露出点点光芒,温暖而动人。

    “师父,我要报仇!”

    “好。”他只淡淡回答道。

    “害死了昭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我要他们,十倍还之。”

    ——————————————————————————————

    宇文化及刚刚在椅上坐定,拿起茶杯,便听见门吱呀一响,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少年,慢慢逼近。

    她的身上裹着玄色的披风,宛如与夜色融为一体,霜雪般孤清的面容,苍白而冷酷,眼底却似有两簇幽幽火焰,跳跃着,闪耀着,混合着仇恨与倔强,直直叫人心寒。

    “辛衣?”宇文化及一怔,“你……”

    “父亲,我要使用夜影的力量。”

    “夜影?”宇文化及眼底闪过一道异色。

    夜影,乃是宇文家暗中训练的一批死士,专门用来铲除各种与宇文家敌对的势力,行事毒辣而决绝,凡落在他们手中的人,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辛衣素来厌恶他们的手段,而今日却一反常态,主动求之。

    “我需要夜影,替我追查刺客的真相。”

    宇文化及唇边现出冷冷的笑,自怀中掏出一块碧绿的令牌,交到辛衣手中,道:“找到真相,你又当如何?”

    辛衣手中紧紧握着那令牌,面如寒霜,决声道:“一个不留,杀。”

    宇文化及站起身来,逼视着她,慢慢地点头,道:“辛衣,你终于不再心软。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三日后,洛阳城内接连出现数起灭门惨案,死者家中无论妇孺孩童,全数不留活口,手段之残忍,另人发指,可是无论官府如何追查,都找不出丝毫凶手的痕迹。仿佛那杀人者,是自地狱中走出的恶魔,而非人类。一时间,街坊间议论纷纷,到处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此后不久,朝中有数十位官员突然辞官而去,却都被发现在还乡途中离奇死亡。于是,市井中的传闻愈演愈烈,说此乃是天亡大隋,先降凶兆以世间。各地的盗贼因此气焰更胜,更有各股新兴势力应运而生,其中,有一路反军逐渐强大,接连吞并了周围的几支反隋势力,接揽四方豪杰,声焰日炽,挂旗号曰——瓦岗寨。

    “主上。”

    王世充跪倒在地,对着面前的人,低声叫道。

    月光,慢慢从窗外照进,落到那人身上。风乍起,玄衣翻飞,他不羁的黑发覆满衣襟,风仪好似秋月,容颜有如冰雪,眸子里却满是冷漠与孤寂。

    “我按照主上的吩咐,助那些从宇文家的杀戮下逃脱的人,刺杀宇文辛衣,现今一切都已经办妥,不知主上现下可否兑现对我的承诺。”

    “你做得很好”,他轻负双手,唇角勾勒出一丝淡淡笑容,道:“你自然该得到你所想要的。”

    只见他长袖一挥,空气中有暗香涌动,王世充刚刚抬起头来,脸上一惊,还没开口,便已经软软倒在了地上。

    “从此后,你再不记得我,你所做过的一切,也将随之消去。”

    他冰冽的声音,冷冷在空中回荡,有如魔咒般,钻入人的四肢百肺,噬骨剜身,无法抗拒。

    屋里的油灯,复又明了起来。

    冷风轻轻拍打着窗弦,那玄色的身影却早已经消散不见。

    宇文府,西厢阁。

    扶风静静地立在辛衣的床前,凝着她熟睡的面容,轻轻长叹一声:

    “辛衣,如果你知道真相,可会怪我……”

    他的手指,缓缓滑过她的眼,她的脸,她的唇,她的发……轻柔而怜惜,“可是,我唯有如此,方能助你……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梦中的辛衣,仿佛有所感觉,眼敛一动,醒了过来,刚与对面的人一对上,迅速自枕下抽出匕首,只见那黑暗中寒光一现,利刃已经搭上了他的颈。

    “谁?”

    他的身影全在黑暗中,眉目逆了光影,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有那一阵阵熟悉的气息自他身上传出,包围着她,无声地化解着她的敌意与戒备。

    “师父?”她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怔怔地望着他。

    他不做声,却将她紧紧进了怀中,那样用力,仿佛想将她整个人融在自己的怀抱中。

    茫茫的夜空中,似有歌声隐隐而来:

    “最好不相见,免我常相恋。

    最好不相知,免我常相思。

    ……

    悠长的歌声,和着那数不尽的郁郁流年,过往云烟,流淌而来。

    那逝去的,有人已经遗忘,有人却难以忘记。

    就象是有人还固执地逗留于原地,有人却已经走过千山万水,再不回头。

    故事,也许总有结局。

    命运,却才刚刚开启。

    (第二卷完)

    小高又被欺负了

    话说,那日小高偷看辛衣洗澡,从几丈高的墙上摔下来,又被一群野狗追杀,弄得是伤痕累累,好生凄惨,接连躺在床上休息了半个月,身体也不能动弹,一肚子的怨气无从发泄,跟着,脑子自然也就运转得格外卖力。

    “那家伙,一定是个女人,否则,怎么会三更半夜让一个姑娘家进她的房间。”

    “没错,她一定是个女人,那身子,我一抱就知道了,那样柔软,那样玲珑有致……”

    某人想着想着,头脑中渐渐开始浮现出一些不纯洁的画面。

    “可是,他说自己就要跟公主联姻,那启不是要娶一个女人?女人能娶女人么?”

    “而且,她如果是女人,怎么可能接连打败我几次,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女人,不可能,她不可能是女的,一定不是……”

    “但她要不是女人,那我怎么办?”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憨小子罗士信前来探病,一见面,就欢欢喜喜上前高声问候:

    “高大哥!病好点没有!我来看你了。”

    这死小子,嗓门还真大。高子岑揉揉耳膜,一边狠狠瞪了他几眼,只是点点头,并不搭腔。

    罗士信那里知道他心里正不高兴,自顾自地嚷道:“真可惜啊,要不是你生病了,今天就可以跟我们一切去喝酒了!”

    高子岑懒懒瞥他一眼:“有酒喝就这样高兴?”

    “那当然,今天可是将军请客啊,他从醉仙坊里买了几十坛好酒,说要和兄弟门不醉不归。哈哈。你说说,有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去啊。”

    “什么?”高子岑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却把罗士信给吓了一跳。

    “她……要和你们喝酒?”高子岑眼睛里腾地升起了一把火。

    “是啊。”罗士信傻傻点头。

    “我也要去!”高子岑一掀被子,就要往地下跳。

    开玩笑,这个家伙要是真的喝醉了给人家占去了便宜可怎么办,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反正自己就是不放心就对了。

    “可是,你的病……”

    话还没说完,只见高子岑捂着臀部,僵在了当儿,脸上表情好生难看,两道眉毛已经扭成了蚯蚓状。

    岂有此理,都躺了这么多天了,这个伤怎么还没有痊愈,这叫他如何去见人,真是丢脸到家了。高子岑郁闷地想道。

    “高大哥,我看你还是好生歇着吧,你想喝酒,我下次给你带来。”

    面黑如锅底的高子岑又被罗士信给弄回了床上。

    “放心,我一个人就能把将军给喝倒了,哈哈,我一直想看看将军喝醉酒是什么样子!”

    罗士信正在大笑中,忽然身体高高飘起,“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墙上。

    昏了。

    高子岑收回拳头,冷冷笑道:“你——敢——,她喝醉酒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醉仙楼里,已经酒过三巡。

    众将士以辛衣为主,你一碗,我一碗,喝得好不痛快,只听那满室的笑嚷声,划拳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辛衣酒品非常之好,敬酒必喝,而且都是一碗到底,绝不偷功减料。众人见她越喝越精神,都暗暗称奇,上前敬酒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来来来!将军!我老钱和你喝一杯!”钱士豪大笑着伸过碗去,辛衣扬眉一笑,正要接过,忽然面前伸出一只手臂,硬生生将那酒碗夺了过去。

    “我来!”

    辛衣和钱士豪同时一楞,眼看着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子,将那碗酒一口喝干。

    “高子岑!谁让你多事了?”辛衣一拍桌子,“人家敬我的酒,你抢什么?”

    高子岑阴着脸瞪她一眼,道:“少爷我就是喜欢喝敬别人的酒,怎样?”

    “你!”辛衣被他气得差点想轮拳头,却被一边的钱士豪拉住,道:“哈哈,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兄弟,那杯就让小高喝了,我就再敬你一杯好了,来来来!”

    谁知满慢的一碗酒刚伸过来,却又让高子岑给抢来喝掉了。

    辛衣双拳握在了一起,身上寒气顿重,钱士豪忽然打了个冷战,赶紧后撤。

    “将军!该到我们敬你啦!”

    “你可都要喝完啊!”

    只见几个小兵围了上来,嬉笑着举起碗来,还没等辛衣开口,高子岑已经出手,只见他几个仰头,面前的几碗酒顿时见了底。

    那几个小兵目瞪口呆地望着空碗。

    高子岑轻哼一声,潇洒地一甩头。

    辛衣脸黑如墨,一言未发,却开始慢慢卷衣袖。

    令人胆寒的杀气,渐渐在酒楼内弥漫开来。

    可是某人却仍毫无自觉,自顾高声道:

    “还有么?谁还要敬宇文辛衣的,小爷我都一并解决了!”

    “高—子—岑——”辛衣忍无可忍,终于出手:“你给我去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高子岑倒在了桌上。

    辛衣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她可还没有出手啊。

    众人楞楞地看着他们。

    “高子岑!你给我起来!居然给我装醉!”辛衣大怒,想她一拳还没有打下去,对方居然就醉倒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她提起高子岑的衣领,左右摇晃,谁知那小子就象死猪一样,是一动也不动。

    “起来,起来!听到没有!”

    又是一阵蹂躏。

    高子岑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辛衣刚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秒钟她的身体忽然被人紧紧抱住,整个人顿时僵硬,动弹不得。

    “高子岑,你给我放手!”她面红耳赤地吼道。

    “不许醉,给我起来啊!”

    高子岑用力抱住辛衣的身体,动也不动。

    “你们,给我过来把他给我弄走!”

    辛衣又是一声大吼,周围看热闹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上前去拉高子岑,可是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将他拖离辛衣的身体。这小子,原来喝醉酒会这样奇怪,只是,他抱谁不好,为何专挑这个快要气炸肺的大将军抱呢?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啊。

    辛衣忍无可忍,轮起拳头,狠狠一拳砸过去,这一次倒是把高子岑给砸醒了,只见他醉眼朦胧地看了辛衣半天,忽然往前一扑,抱住辛衣的脖子,叫道:“美人,给大爷我香一个!”接着,又闭眼不动了。

    辛衣再次石化。

    片刻之后,只听醉仙楼传来一声惊天惨叫,一个人影直直从二楼飞出,重重落在地上。

    “高子岑,我杀了你!”

    众人默哀中。

    于是乎,可怜的小高又在床上多躺了半个月。

    —————————————————————————————————————————

    眼看春暖花开,小高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伤口痊愈了。

    于是他又开始思考辛衣到底是男是女这个问题。

    “你说,有什么事是男人能做,女人不能做的?”某日,小高虚心向人求教,求教的对象正是上一回被他无辜pia飞的罗士信。

    罗士信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很多啊。”

    “比如说呢?”

    “男人可以长胡须,女人不可以。”

    “还有呢?”小高皱眉。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不可以。”

    “还有呢?”小高黑脸。

    小罗冥思苦想中。

    “男人可以当爹,女人不可以。”

    于是乎,小罗再次被小高残忍地pia飞。

    最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罗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男人可以喝花酒,女人不可以。”

    高子岑眼睛一亮,大喜过望,用力按住罗士信的肩膀,笑道:“有道理!”

    可怜的小罗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决定了!”

    罗士信有点怕怕地望着他道:“你决定什么?”

    “我决定要约她去逛青楼。”

    罗士信还在拼命想这个“她”到底是何人时,高子岑已经j笑着走开。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

    辛衣咬牙切齿地望着面前金光闪闪的招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倚红楼,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我可没有骗你啊。这里绝对是洛阳城里最好的温柔乡,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国色天香,才貌双绝,万里挑一。你说,还能找得出比这更好的地方吗?”高子岑斜眼瞥她一眼,说道。

    “这么好的地方,你自己去享受吧,恕不奉陪!”

    辛衣转身便要走,却听得后面一声大喊:“等等!”

    她悻悻地转头望他,“你还想做什么?”

    “莫非,你是怕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怕?”辛衣眉一皱,声音顿时高了起来。

    “哦,我几乎忘记了,我们的宇文大将军好象很不喜欢青楼楚馆,真是奇怪啊,明明是正常男人都会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偏偏有人会害怕成这样。”高子岑大笑起来。

    辛衣狠狠瞪他,忽然大步往前走去,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去就去,谁怕谁!”

    大话说早了。

    辛衣刚刚走进楼里,还没张口说话,便已经被涌上来的女子给包围。

    “你、你们……”

    “这位少爷,是第一次来我们楼里吧。”

    “公子,就让小玉伺候你吧,包您满意。”

    “嘻嘻,公子怎么脸红了?”

    “公子真是长得俊俏啊……”

    辛衣只听得满耳的娇娆燕语,满鼻的香粉胭脂气,身上象是被数条水蛇缠住,怎样也挣脱不出,一时大窘起来。

    却听那边高子岑高声道:“你们好好帮我招呼这位公子,伺候的好的,本少爷今天重重有赏。”

    话音未落,辛衣已经被淹没在一片红红绿绿之中,远远的,传来一声大叫:“高子岑——你、你……”

    高子岑阴阴一笑:“我看你今天还能忍多久。”

    一转眼的功夫,可怜的辛衣已经坐在雅室的一张大桌前,面前围满了女子,只见她们有的拿酒杯不停劝酒,有的剥了葡萄用樱桃小口含着往她嘴里送,有的干脆钻进她怀里,用手钩住她的脖子,媚眼如丝。

    “你们都给我走开!我乃堂堂的大隋将军,启容你们如此……”

    话未说完,已经被众美人的一阵娇呼声给淹没:

    “哗,公子原来你是大将军啊,怪不得生得这样俊朗非凡。”

    “奴家最爱的就是神勇的将军了。”

    “我也是,将军……”

    辛衣满脸黑线,完全被这些激动的女人打败。

    高子岑坐在桌子的另外一头,一手揽了一个美人,悠然地喝酒看热闹。

    辛衣先是拼命使眼色瞪他,见他没反应,又拼命在胭脂阵中挣扎了片刻,无果,只好又看向高子岑,眼中的光芒凶狠地几乎可以杀人,可是高子岑根本就完全无视。

    “好啊!你胆敢这样看我的笑话,高子岑,你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辛衣狠狠想道,忽然正起身来,抱住面前一个女子,用力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大家不要挤,慢慢来,给本将军我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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