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扫蛾眉第25部分阅读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述微微颔首,道:“辛衣,你年纪小,自然不了解我朝与突厥的恩怨。 当年,先帝在世时,为了瓦解突厥势力,采取分化瓦解、扶弱打强的政策,在东突厥中扶持启民可汗,以打击西突厥。先帝帮助启民可汗统一东突厥的大部分地区,并把义成公主下嫁于突厥,两国进行了联姻,感恩戴德的启民可汗自然也向我大隋俯首称臣。因此,当时的突厥虽然强大,但是却没有对大隋朝廷产生太大的威胁,大隋的边境多年来也是稳定无危,百姓安宁。
可好景不长,启民可汗去世后,立其子咄吉世为始毕可汗。始毕可汗虽是启民可汗的儿子,却没有启民可汗的温驯,反而性情刚暴,常常借故不来朝拜,态度傲慢无礼。后来,大臣裴矩向皇上献策献策,欲以宗室女嫁给始毕的弟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分其势力。可谁料想叱吉设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非但不敢接受册封,还将此事告之始毕。这之后,又发生了突厥亲信大臣在大兴城被杀事件,种种罅隙,使始毕可汗怀恨在心,从此再不向我大隋称臣。”
辛衣道:“那如此说来,这始毕可汗一直都对我大隋心存芥蒂。”
“不错。”宇文述道:“辛衣,此去你务必要提高警惕,牢牢盯住这只野狼,绝不能叫他有机可乘。”
“爷爷放心!”辛衣眼中宛有流彩溢光,她扬起下巴,朗声答道。
宇文述笑着点头,又慢慢将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转到一旁的宇文化及身上,道:“化及,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可突厥狼子野心,绝不是可用来利用的工具。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我绝不许你胡来。”
宇文化及目光藏在深浓阴影中,冷冷迫人,他低下头,平静地答道:“是。”
我所思兮在雁门
“原来,他就是你的师父。”
李世民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人儿,宛如深潭般漆黑幽深的眸子里竟透出一种异样的灼热。
碧清的洛水边,正是月上柳梢,银光泻地。他和她并肩坐在微微潮湿的青草地上,伴着那一江晶莹的星月倒影,喝光了两坛子的竹叶青。微凉的风轻轻拂过他们年轻的面庞,宛如母亲温柔的手。不远处,大丛的牡丹开的正艳,姚黄魏紫,欧碧赵朱,国色天香。
酒香、花香,郁郁如迷,弥漫了满园。
不记得有多少次了,他们就这样对饮到天明,听着那夜虫啾鸣,嗅着那青草花香,任由那韶华悠悠,一去不返。
两人都是心比天高的少年,却总能暂时放下一切,相对酌饮。
是不是越是骄傲的人,就往往越是最怕孤独的那一个。
辛衣每次喝了酒,湛蓝的瞳里就仿佛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烟云,透着水雾般的氤氲,叫人看不透,也逃不开。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很喜欢这时候的她,喜欢那双眼睛,喜欢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喜欢那使她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慵懒。可是平日里的她,却往往不是这般模样。
听见李世民这没头没脑的问话,辛衣不禁有些意外,道:“你见过我师父?什么时候?”
他笑了笑,把目光投向远处,望着那潋滟波光,却没有言语。
她当然不知道,在那个鼓乐喧天的夜晚,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听着她大声的对那个玄衣男子说:“我喜欢你。”水银样的月光就象现在这般洒满了她倔强的眉目,美丽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从未看见过一个人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尽管,她根本还并不真正明白这种表达的含义。
她更加不会知道,他还曾象个傻瓜一样站在雨里,看着她扑进那个男子的怀中,那样眷恋,那样欢喜……
才知道,原来倔强如她也可以如此依赖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不是自己。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师父是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他不知道这句话自己是如何说出口的,他只知道,这一个字一个字都象是带了烈焰,狠狠地灼伤着心口。
辛衣刚随意点了点头,忽然有些狐疑地转过头,托着下巴审视他那微微有些僵硬的脸,道:“怎么你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自然不高兴。”李世民沉声答道,那融在冰冷的月光中的侧脸,愈发显得挺拔峻峭,给人一种异样的压迫,“如果他是最重要的,那么我呢?”
“你?”辛衣怔住了。
少年仿佛赌气一般,定定的直视着她的眼睛,那视线霸道而热烈,几乎要把人活活炽烧起来,化为灰烬,“在你心目中,我又该是怎样一个位置?”
晚风带了微微寒意,掠起她腮边的发丝纷飞。她只是呆呆看着他,任那青丝迷住双眼,缭绕视线。他先是瞪着她,但终于软了下来,轻叹着,伸出手替她拨开乱发,脸上的光芒转瞬黯然,似被阴云遮蔽了星辰:“辛衣,你能不能象依赖他一样,也依赖我一次呢?”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喝醉了么?”辛衣顿时惊慌了起来,胸口又涨又乱,仿佛在一刹那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无数陌生的情绪,将她心底最奇妙的弦轻轻拨动,激起阵阵住的涟漪,挡也挡不的,层层扩散开来。
他凝视着她,目光如锥如芒如刺,眸底似有幽光燃烧,道:“我要回太原了。”
“啊?”她慌乱地抬起头,似乎有点不明白他的话。
“我不能同你去北巡了。”
“为什么?”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会舍不得我吗?”望着辛衣有些沮丧的表情,李世民忽然笑了出声。
话音刚落,辛衣便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胸前,轻染酡红的双颊宛如天边的晚霞:“胡说八道!”
他没有闪躲,硬生生吃了她那一拳,露出痛苦的表情,“好难过啊,还以为我说要走,你一定会很舍不得。”
于是辛衣的耳根更加滚烫起来,叱道:“谁舍不得你了!你最好快点滚回你那太原去!越远越好!再不要回来!”她一边瞪着他,一边用力抽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用力握住,怎样也动弹不得。
“你这别扭的家伙!要说出自己的真心话真有这样难么?”
他苦笑着,那握着她的掌心仿佛一团火焰,烙得她肌肤生生发烫。
辛衣慌乱的抬起头,却正看见他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映着月华,那里面清晰照出她的影子。
李世民骤然伸出双臂,将她一把揽在怀里,紧得几乎令她不能喘息。
“你……做什么……”
“我喜欢你,辛衣。”
他轻轻贴着她的面颊,低声说道,嗓音带着些奇异的暗哑。
她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宛如化成了石像,半分也动弹不得。
“我说,我喜欢你。”他扳转她的身子,令她仰头直视他的眼睛,目光缠绵迷离。
辛衣呆呆的看着他,有点茫然,他火热的嘴唇却已经覆上她,堵住了那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夜色里,他的轮廓闪着金属的光泽。他的吻,那么有力,势不可挡,那强烈的男子气息,不容抗拒的力量,如汹涌的潮汐一浪接着一浪,直直把她拖入迷雾深渊,她就象是一个溺水的人般,迅速的被湮灭,再也找不到自己,灵魂燃烧间,天地玄黄仿佛剩下的就只有他那有力的臂膀、唇际灼热的缠绵和那一声声的急促而慌乱的心跳声……
良久,他才同她稍稍分开,凝视着她酡红的脸,呼吸着她细碎的喘息,挑高了好看的眉,微笑着俯下身温柔地亲吻着她俊秀的唇角,小心翼翼地如同对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她颤栗着,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温暖潮水之中,缓缓漂浮,忽起忽落。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一瞬间,他的霸道会令人窒息,而另一瞬间,他的温柔,却能叫人沉溺。
“辛衣,辛衣……”遥远的天边,她恍惚听见他在轻轻的唤着自己的名字,音色柔静低徊如笳声萦绕。
“辛衣,你可也喜欢我?”
她身体忽然颤栗了起来,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怎么能忘记,在那个并不遥远的夜晚,她最亲近的那个人,用低沉而冷漠的嗓音说道:“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掩匿着表情里微微的哀伤,那样决然的转身,留给她一个怎样也看不透的背影。
所以,她不懂得……
在他的心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一个不懂得如何去喜欢的孩子。
“你知道的,辛衣,你知道的。”他轻抵着她的额,贴近她,声音温柔低沉,却又自信张狂:“你心里当然是有我的,对不对?”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俊朗的脸,黑亮的眸,唇边温柔却霸道的笑,心跳得就象夏日骤然而下的雨点,急促而又慌乱。
“等你北巡回来,和我一起回太原去见见我父亲,好不好?”
好不好?
那个秋日的夜,风轻动,花暗香。
那个英俊的少年低低的问她。
就仿佛是天经地理的直白,年少时骄狂无忌的承诺。
或许,那个时候他不懂,她也不懂。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否便能了却许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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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李世民便辞别了辛衣,独自纵骑往北而去。
这个率性的少年郎,正是意气飞扬时,又怎会只在一个地方驻足。
他想要的太多,追逐的太多,那样的年纪,那样的笃定,竟从未想到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是他得不到的。
所谓离别,于他而言,或许只不过是再次相聚的一个开始。
他,就是李世民。
是第一个对她说出喜欢的人,也是第一个将她的心湖完全搅乱的人。
这于辛衣而言,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一直以来,辛衣所能理解的,是懵懂而又初浅的雏形,很多时候,她自己都看不甚真切。
情爱之一物,从来都不在宇文化及对她的教导的范围之内,那怕是翻遍了兵书,踏破了铁骑,看尽了烽火,也从中找不到任何答案。
扶风说她不懂得,所以他转身离开。
南阳说她太傻,因为这于她而言太简单。
而对于宇文辛衣来说,要真正明了这样的情感,却远比要打一场毫无把握的战还要来得困难。
宇文辛衣,是攻无不克的大隋将军,是不畏天高的莽撞少年,而此刻,她只是一个傻傻的女子,因为那个缱绻的吻而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浮沉上下,不能自抑。
难道,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就是喜欢吗?
是的,她并不讨厌他,也没有排斥与他的亲密,甚至于心里还有些隐约的喜悦,因为他身上总有一种异常熟悉而亲近的气息,让她不自觉地放松自己。
“你知道的。辛衣,你知道。”就象他贴在她耳际那低低的呓语。
她,真的知道吗?
辛衣不自觉地握紧了衣襟上那块从不离身的玉佩,玉身通体冰凉的寒和她心中反复涌动的火交织着,胸口传来隐隐的痛,莫名的沮丧,莫名的甜蜜……
“将军,将军!”
耳旁,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生生将她从那纷乱的思绪中拉出。
辛衣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出巡典礼现场走神了。
高子岑与她的视线相碰撞的刹那,表情有些奇怪,却又匆匆地别过头去,抿紧的唇角线条冷俊而又疏离,道:“将军,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辛衣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小子似乎又在闹什么别扭?她可不记得自己这几天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传我军令,以旗号为瞻,准备出发!”
“是!”他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面庞上看不出太多表情,语气冷冷的,仿佛秋日寒波,没有丝毫的温度。
大业十一年秋,八月,乙丑,杨广巡游北塞。
辛衣率五万精兵,护送大隋的君王一路北上。
辚辚的车骑,蔓延千里,浩浩荡荡的出巡队伍,四下沙尘滚滚,一眼望去,只见旌旗招展,金铁光寒。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失败后,这一次不同寻常的北巡所承载的更多的是皇家的尊严,帝王的骄傲。
耀武边境,征服四夷,这已是杨广所能投注的最后赌注。
辛衣虽然已经在杨广身边多年,但很多时候,她都无法真正了解这位君王所想。
他曾雄心勃勃,开凿大运河,贯通南北,巡视边塞、开通西域、希图建立万世的功业。可同时他又急功近利,一而再、再而三的穷兵黩武,举全国之力三征高句丽,引得天下纷乱,给百姓造成无边苦痛。
骄傲却又异常敏感,自负而又希图进取,诸多的矛盾如此和谐的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迷一般的,叫人无法读懂。
天下无道,能者取之。
杨广,真是这样一个无道之君么?
大军越往北行,景色也慢慢随之变得开阔雄浑起来。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见白云如轻烟飞絮,在蓝天中滚滚流过,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丘,如巨龙蜿蜒,一直没入天地相交处的草原尽头。清澈见底的湖泊,星罗棋布般点缀长草之间,一群群牧马牛羊,象是墨色夜空中闪耀的璀璨群星。
辛衣的心,也逐渐被那如冻玉般纯蓝无瑕的碧空,和碧空下绿波千里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占满。
每到夜晚,杨广与众臣饮酒作乐之时,她总会找借口偷溜出来,与离昊骑了马在那撒满了碎琼的天幕下尽情驰骋。辛衣的身体里,本就流动着那曾经在草原上放马游牧的民族的血脉,一入草原,纵马飞驰,心里留存的那些许的感伤,也渐渐被朗日清风荡涤干净。
“辛衣,你说要是我们能永远都生活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那该多好?”离昊用力的嗅着那熟悉的青草气息,目光中有切切的怀恋。
辛衣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可是想家了?”
“家?”他有些迷惘地睁大了眼睛,望着草原深处,握紧了缰绳。良久,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说道:“辛衣,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一瞬间,她的心上像有泉水淌过,一时间变得很软很软。
“你放心,我就是你的亲人,永远都是。”她揉揉他的头,展颜笑道。
那天夜里,辛衣很晚都没有入眠,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一下子跳出许许多多的画面,走马灯一般的轮转,怎么也无法停止。
最后她干脆披衣而起,走出了营帐。
帐外,月光清寒,扑面而来的,是漠北的凉意。
避开了那些巡逻的士兵,辛衣一个人坐在那个高起的山丘上看着远方出神。只见那山峦起伏,隐匿在无际的草原中,如蜿蜒盘旋的巨龙。
“既然来了,还躲什么?”她微微蹙眉,轻轻说了一声。
身后的草丛轻轻晃动,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月光在好落在他昂起的脸上,轮廓如斧削,却正是高子岑。
她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与呼吸声,也知道他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身后。若非自己主动点破,他定然也是不愿主动现身。
这几天来,他都象是刻意要与她疏离一般,除了例行的禀报,从不主动与她说话,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样晚了,你怎还不去歇息?”高子岑迟疑了片刻,却终于还是走上前来,坐在她身边。
“你不是也没有睡吗?”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
他似乎有些尴尬,沉默了些许,道:“那边有什么吗?我见你刚才一直都在看着那个方向。”
“再往前,就是雁门关了。”辛衣望着远方,喃喃说道。
高子岑点点头,目光却仍停留在她脸上。
“,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泪沾巾。”辛衣低低的吟着这诗句,道:“出了雁门关,就是我的娘亲的故乡。”
“突厥?”他微微地惊了一下。
“不错。我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属于突厥的,意外吗?”辛衣对他笑了笑,如削的薄唇,抿出一缕艰涩。
突厥,草原,游牧天涯,那本也该是她的另一个故乡。
他缓缓的摇头,说道:“你就是你,不管是突厥、鲜卑、汉人,那都是你。”
她楞了楞,忽而笑道:
“原来,你这家伙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是啊,她就是她。这个道理,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管经历怎样的意外,遇到怎样的风雨,她都还是宇文辛衣。
今生今世,永远也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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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日,巡游队伍抵达雁门郡。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雁门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两侧连绵起伏的群山,像凝固的波浪,把雄关挤上浪的峰巅。关有东、西二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分别雕嵌“天险”、“地利”二匾。门上建有城楼,巍然凌空。
越是靠近雁门,辛衣心中的异样就越是强烈,几年的兵戎生涯已经使她磨砺出了一种超于常人的敏锐,这样的敏锐曾在战斗中不止一次的让她取得先机。
而一次,这感觉要告诉她的又是怎样的信息呢?
莫非,真如爷爷说的那样,突厥会有异动?
为防万一,辛衣招来众将领反复部署,加强防备,自己则一直纵骑跟随在杨广的銮驾左右,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杨广一路行来,心情大好,此时见辛衣如此谨慎,脸不禁上带上了笑意,一面招手叫她上前,道:“辛衣啊,随着朕出来游玩,不要老是这样板着一张脸,便要开心一点才是。”
辛衣微微一笑,道:“臣职责所在,不敢松懈。”
“你这孩子,如今长大了,也不与朕亲近了,怎么说话这样疏离?”杨广摇摇头,眉宇间似有责怪之色。
辛衣笑道:“我若是还和小时候那样说话没大没小,回头被爹爹听见了,又得挨骂了。”
杨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边道:“他若敢责骂你,自有朕替你做主!”
朗朗笑声,顿时吸引了四方的注意。众人一向都知道宇文辛衣颇受皇上宠爱,此刻见两人相谈甚欢,一时间艳羡,不屑,猜忌各色的目光相继投来。
杨广望着那茫茫四野,道:“辛衣,你是第一次来北方吧?”
辛衣点头答道:“是。”
“你可喜欢这里?”
辛衣沉吟着,还没想到怎样回答,却听杨广笑着说道:“北方虽不如江南灵秀美丽,但却另有一番风情,处处可见稳健巍峨的高原山川,壮丽雄浑,气势非凡,朕倒是喜欢的紧啊。”
“皇上上一次出巡,也到过这里?”
“不错,朕清楚记得,大业四年,朕第一次北巡,当时突厥的可汗启民亲自拔佩刀割草,为朕整饰行宫。全境牧民一齐出动,为朕开出一条千里长的御道。车骑一路行来,到处都是叩首膜拜的百姓,那样的场景,朕犹历历在目,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山河依旧,物是人非啊。”
杨广缓缓的说着,表情里,有些陷入往事的激动。
辛衣曾听宇文述说起过当年出巡的盛况。
当年,杨广率甲士五十万浩荡出巡,直抵启民可汗牙帐。他所乘坐的观风行殿,可容数百人,下设四轮,能在地上灵活移动。百官所乘坐的“行城”,饰以丹青,有楼橹。行殿和行城连接,外围铁骑,固若金汤。突厥百姓远远地望见,警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便屈膝低首,不敢乘马。
当年巡视突厥的日子,杨广曾享受到了最大的骄傲。
不知这次,始毕可汗又将会献上怎样的“欢迎礼”来迎接大隋的再次巡视。
八月的天空,夜晚总是来的很晚,天边的云彩仍然被西沉的落日映照得通红通红,像火烧一样。再往前行数十里地,便是雁门城。杨广喜此地风景,决意在郊外过夜,明日再进城,辛衣便吩咐大军就地扎营。
出巡人马刚刚安定下来,忽见东方奔来一匹快马,黑甲黑衣,后插三杆红色信旗,正是隋军的鸿翎信使。信使急速奔到主营前,守卫的隋军甲士见状连忙放行,信使迅速进入大营,在帅帐外飞身下马,一路大呼:“将军紧急军报——将军紧急军报——”
辛衣正与众将领在帐内说话,见信报急入,不由得都站起身来。
信史单膝跪于地上,急声禀道:“回禀将军,前方不远处发现突厥大军。”
“什么?”营帐内的众将领皆是一惊。
突厥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来得是如此之快,他们才只刚刚才进入雁门境内,便立即遭遇大军,看来突厥人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决非临时起意。
“敌方有多少人马?”
“据目测,有数十万之众。”
“数十万?”
辛衣放在案上的手顿然收紧了。
数十万大军,这数目想是举全突厥之军力也不过如此了。
“敌军现距离此处多远?”
“不过五里。”
辛衣面沉如水,沉吟片刻,果断命令道:“高子岑,你率领两万军队护送圣驾退入雁门城。尧君素,你迅速集结剩下的三万大军,随我抵挡敌军。军情紧急,大家务必速速行事。”
“是!”尧君素迅速领命而去。
高子岑临出帐前,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道:“你……要小心。”
辛衣点点头,朗然一笑,眸子里的光芒竟有如星河灿烂的璀璨:“放心!”
自古英雄出少年
这次突厥人的突然袭击,显然使杨广受到了极大惊吓。这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隋天子此刻竟是颜面尽失,仓猝回骑,急急躲进了銮舆之中,再也不愿出头。
高子岑领命紧急带领两万军队,将众贵族们环形保卫起来,迅速往雁门城方向退去。一路上,随行的百官妃嫔们不断地推挤着、哭喊着、乱成了一团。
“见鬼的!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哭了!我们又还没有死!”
高子岑终于忍无可忍地朝着人群爆发出一声怒吼,那些一直在抽泣的宫女被他恶声恶气的一吓,哆哆嗦嗦地颤抖了几下,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却是再也不敢哭出声来。
“小子!别这么凶!她们可都是柔弱女子,禁不得吓的。”钱士豪有些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松下来。
“哼!她不也是女子,可决不会象这些人一样哭哭啼啼的。”高子岑冷哼了一声,眉宇间似有不屑。
“她?”钱士豪不禁有些好奇。
“没什么!”高子岑神情有些奇怪,连忙躲开钱士豪询问的视线,掉转马头朝前奔去。
漠北的朔风阵阵刮过他脸际,刺得隐隐做痛。高子岑朝身后望了一眼,只见那漫漫黄沙飞舞,淡去了大军的身影,刺鼻的沙砾味中隐隐传来的是阵阵杀气与血腥。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那个令他神魂牵挂的名字,一时竟不知是何种滋味。
前方不远处,辛衣率领剩下的三万士卒排成密集阵形,埋伏在山冈上。
军队才刚刚列队完毕,便听见前方有喊杀声如延绵不绝的奔雷般滚滚而来,伴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越来越近的还有轰隆的马蹄声,很快,这些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终于变成了连片的轰鸣声。
“呼嗬……呼嗬……”突厥人的吼叫声突然从远处响起,在山岭之间久久回荡。
几十万人同时发出的震天纳喊,几乎可以叫敌人窒息。
不多时,站在山冈上的隋军,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突厥骑兵大军分成了巨大的三股洪流,士气如虹,铺天盖地朝着这方席卷而来,死亡的恐惧如毒蛇般紧紧厄住了他们的喉咙,心脏也似骤然停止。
“他们来了!”离昊绿眸中闪过一道炽热的光芒,那是饥饿的野兽在发现猎物时的兴奋,他身上属于狼族的血液已经开始沸腾了起来。
“传我命令,神机营上前,弧行结阵。骑兵托后,准备冲击。”辛衣看着蜂拥扑来的敌人,冷静地发出命令。
敌我悬殊,不可久战,此刻他们的任务只能是拖延,为圣驾撤离赢得时间。
“上箭!”
黑压压的箭口,齐齐对准了那越来越近的突厥人的身躯。
“放……”神机营指挥尧君素大吼一声,挥动令旗。
数万支长箭在空中凄厉地啸叫着,砸向底方密集的人群。
“噼噼啪啪……”长箭凌空射下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砸在密密麻麻的盾牌上,狂暴而粗野。
突厥大军没料到会遭遇到突然阻击,顿时出现了稍许的混乱,许多突厥士兵给这一阵密集的攻击撞的手臂酸痛,盾牌几乎都要用双手去顶,许多长箭穿透盾牌面射伤了执盾的士兵,有不慎中箭者惨嚎着坠落马下,有中箭的战马在阵中痛嘶蹦跳。
机会,就是现在!
辛衣拔出战刀,高高举起,迎着太阳的剑刃,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只见她马绳一纵,驱动黑色的飞骏驰向那如同洪涛巨浪般猛扑过来的突厥大军,大声呼喊道:
“兄弟们,杀啊……”
离昊紧随在她身后,挥舞着长枪,上万名战士同时高举武器,呐喊着,随着他们统帅所指的方向毫不迟疑的猛扑过去,激昂而嘹亮的冲锋号角随即冲天而起,隋军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
吼声,角号声,战马奔腾的铁蹄声,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汹涌澎湃,铺天盖地地杀了过来。
双方相距越来越近,近到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方眼睛里发出的灼人的杀气,呼吸到对方身上里扑出的阵阵血腥。
“砍马腿!”在两军相交的那一霎那间,辛衣大声的命令道。
隋军机警灵活的闪开奔腾的战马,以盾牌遮护全身,而手中战斧、巨剑则纷纷向突厥人的马腿招呼而去。
“咴——”无数突厥军战马惨嘶一声,重重地一头栽倒在地,不少突厥军骑兵随着战马的猛然倒地,收势不住,像腾云驾雾一般的飞了出去,重重地掉落在地上,不是摔断了胳膊就是折断了脖子,侥幸尚有知觉的还没有爬起身来,便被围上来的隋军步卒斩得血肉横飞。
离昊带着亲卫屯士兵跟在辛衣后面,一路酣呼鏖战,无人可敌。辛衣战刀飞舞,连杀数骑,一名名突厥士兵溅血的身躯从战马上腾空飞起,重重地摔落到地上,接着就被无数只飞腾的马蹄淹没。
辛衣正杀得兴起,忽然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杀了出来,几乎挡住了整片阳光。阴影中,她只看见一双狭长的眼瞳,冰冷而又轻蔑地往下望着,那眼神让人想起觅食的猛兽,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他势力范围中的猎物,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半边脸,看上去凶恶狞狰。这凶猛的突厥人挥舞着手中的战刀,狠狠朝着辛衣剁去,一股排山倒海的煞气,直直从她头顶压了下来。
辛衣心中微微一惊,立即矫健地避开汹汹来势,反手接下他这一刀,两刃相错之际,发出一阵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巨大的冲击力逼得双方坐骑齐齐后退了数步。
那突厥人面露惊诧之色,猛然抬眼上下打量辛衣,道:“你……你也是突厥人……”
他说的是突厥话,但辛衣自幼随扶风修习过几族的语言,懂得突厥语,一时却是听得真真切切,但她只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手中刃器一动,身形随着战马飞扑而来。
那突厥人斜身挡开她这一刀,虎口巨震,口中却大声喝道:“你是突厥人!为何要帮着汉人杀自己人?”
辛衣冰蓝色的眸微微闪动,宛如冰凝,转念间离昊却已经快马杀到,人还未停定,长戟便已经横空而至,劈面刺向那突厥人,一边急声问道:“辛衣,你没事吧?”
辛衣摇摇头,朝着连连后退的那人用突厥话冷冷喊道:“我可不管你是什么突厥匈奴,胆敢染指我国土,欺凌我百姓者,皆斩之!”
电光火石间,那突厥人一个不甚,身上几乎吃了离昊一枪,差点栽下马去,四下忽然抢上来数股小兵,将那人重重保护起来,口中叫嚷道:“保护大汗!保护大汗!”
辛衣不禁微微一怔,原来,此人便是始毕可汗,突厥人的王。
隔着重重的人群,辛衣再次与他的视线对上。这一次,始毕稍稍收起了眼中的轻蔑与傲慢,面色却狰狞得吓人。
离昊还待要往前砍杀,却被辛衣横臂拦下。
“辛衣,他对你那样无礼,就该死!你为何拦我?”离昊不解地问道。
辛衣挑眉笑道:“不要与此人做无谓纠缠,别忘了我们这一次的任务!”
“可是……”离昊愤愤地看了几眼始毕,脸上的神色甚是不服。
“你不听我的话么?”辛衣斜睨他一眼。
“我自然是听你的,只是,便宜这家伙了!”
“臭小子,人若在,还愁日后无机会讨还吗?”辛衣朗声一笑。
离昊只得悻悻将马头调过,再往别处撕杀而去。
此时,山岗上,杀声如雷,声震云霄,激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武器撞击在一起的金铁交鸣声,士兵们鏖战时的吼叫声,临死前的惨叫身,浑厚猛烈的战鼓声,激越高昂的牛角号声,战马奔跑撞击的轰鸣声,痛苦之下的悲嘶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蓝天下,尘雾里,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隋军在辛衣的指挥下用尽一切办法,奋力阻击敌人,前面的士兵被铁骑无情地卷走了,后面的士兵毫不犹豫地填上去,一时间,突厥奔腾的骑队竟然被这三万隋军死死挡住,如雨落般倒下一地的两军士兵,生生地将这黄|色的大地染成赤红。
可突厥毕竟是突厥。
他们都是草原上的狼,凶猛,噬血,桀骜不驯,强悍善战。
隋军虽然暂时打乱了突厥人进攻的部属,但是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在牛角号声的指挥下,他们很快便又齐整大军,反攻过来。
突厥士兵发挥了他们野狼部落的群攻优势,三五成群,各成阵势,搏杀残命,无所不用其极,其凶猛攻击给隋军造成了巨大的威胁,隋军拼死迎敌,几乎寸步难行。随着两侧士兵不断阵亡倒下,阵形的侧翼越来越薄,随时有可能被突厥人冲破。一旦阵势被拦腰截断,隋军就会被分割包围。
“将军!快撤吧!我们的军队已经快抵挡不住了!”尧君素手起刀落,砍下几个拦在他面前的突厥骑兵,靠近辛衣,焦急地喊道。
辛衣擦了擦额上和着血水的汗珠,抬头朝着西南方向看了几眼,道:“再坚持一下,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们必须继续拖延时间,拖住突厥人强大的进攻,只要能堵住敌人就是胜利,否则,一切就只是前功尽弃!
在进攻的号角声中,辛衣不停地大声指挥着士兵们阻击,反冲锋,再阻击。士兵们用刀砍,用枪刺,用箭射,用战马组成一道又一道的障碍,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隋兵们吼叫着,迎着敌骑一拥而上。双方士兵各举武器,你来我往,死者纷纷坠落马下。
正在此时,西南角上空爆发出一声啸响,一朵红云轰的一下在天空中散开来,袅袅余霞,瑰丽动人。辛衣脸上顿现喜色,这是圣驾已经入雁门城的信号。
他们可以撤退了!
“前军左转,退出战场!”辛衣大声命令道,角号声随即冲天而起。
隋军的前军铁骑听到号角声立即控制马速,斜转马头,开始了转弯,部队在此起彼伏的号角指挥下,有条不紊,迅速而又整齐的开始了变阵。
“神机营支援前军,连续齐射!”辛衣继续果断的发出命令。
随着令旗一下,山岭两边的树林里射出了无数的长箭,它们就象一片巨大的黑云,突然降临在突厥军队上空,长箭在空中飞行着,发出刺耳的凄厉啸叫,尖锐的声音回响在士兵耳旁。这一支伏兵,是辛衣留到最后的武器。
在一阵密集箭雨的掩护下,隋军边退边杀,逐渐向雁门城方向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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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冷静一点,将军他们是不会有事的。”
雁门关城墙之上,高子岑焦躁地来回踱步,身上早已经失去了军人所应有的沉着与冷静,就如一头困在笼中的狮子,只能来回窜动,却脱逃无门。钱士豪知他心急,只得出言宽慰。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却还不见他们回来,你叫我如何能不担心!”高子岑心里又是恼火又是自责。早知道会是如此,他当初就该极力要求留在她身边作战,起码,这样还可以随时保护她,而现在,他却只能在这里干着急,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钱士豪皱着眉道:“将军一向足智多谋,定会全身而退,想来他们此刻定然是在撤退途中!”
“你别忘了,突厥有三十万人马!她才只有三万人!”高子岑怒气冲冲地盯着钱士豪,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炽烤着,嚣盛着,灼得他几乎无法自已。
钱士豪被他的怒气震得退了两步,喝道:“浑小子!谁都知道形势严峻,可是你冲我发飙有什么用啊!”
“不错,不错……我冲你生气又有何用……”
高子岑喃喃说道,眼色一黯,忽地转过身,大步朝着城墙的阶梯奔去。
“等等!你要去那里!”钱士豪见他神色不对,赶紧上前阻拦。
“我要去接应她!”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钱士豪又急又气,骂道:“臭小子!你这样贸然地冲过去,于事何用,况且将军只命令你护送圣驾,并未令你引军前去接应!”
“眼下我哪里还管得了这么许多!你若不愿去,那就给我让开!”高子岑不耐烦地拨开钱士豪的身躯,便要往外闯。
“胡闹!我不去,你也休想出城!”钱士豪终于被激怒了,“唰”的一下抽出跨间的战刀,横在高子岑面前。
高子岑冷冷扫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利刃,道:“你想要跟我动手!”
钱士豪怒道:“军令如山!你不许胡来!”
双方正在僵持间,忽然听见城墙上的哨兵发出一阵欢呼声:
“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高子岑闻讯大喜过望,急忙大步上前,抢到城墙之上朝远处眺望,只见那莽莽平地线上,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一般朝着这里涌来,风中隐隐可闻交戎激战之声。
“快开城门准备迎接将军!”他大声指挥道。
“弓箭手!弓箭手!准备支援!”
一旁的钱士豪见状,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有些懊恼地将手中的战刀往鞘中一收,叹道:“这小子,终于恢复正常了。”
城下黑甲的士兵已经离雁门越来越近,沉重的城门也随之缓缓开启,人群中,高子岑一眼就发现了辛衣的身影,心中顿时一宽。
“准备!”高子岑观察到突厥军队的距离已经进入射程之内,当即抬起手,发出了预备的信号。
“放……”
随着高子岑的一声大吼,数万枝长箭发出刺耳的破空厉啸之声,射向城墙之下追赶的突厥人。趁着弓箭的掩护,隋军边退边杀,逐渐撤离进了雁门城中。
辛衣刚刚入城,翻身下马,还没有歇一口气,忽感背后被人轻轻一拍,回过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正是宇文化及。
“爹?”她有些惊讶。
“怎样?你没有受伤罢?”宇文化及朝她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孩儿没事。”
宇文化及微微点头,道:“你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