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扫蛾眉第27部分阅读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心中刹时豁然开朗,一时又惊又喜,道:“你是说利用铁勒人来退兵?”
铁勒人,古称丁零,是草原上除东突厥外其他突厥系民族的通称。在东突厥汗国内,突厥分布在南部,铁勒诸部则在北方。它的存在,一直都是突厥人的一个巨大隐患。当年几乎一统突厥达头可汗就是因为铁勒人反水,结果逃亡吐谷浑不知所终,而前几年的西突厥处罗可汗流亡中原铁勒人的背叛起码也要负一半的责任。如今正是突厥举全国之力围困雁门的关键时刻,如果铁勒人突然从身后从给突厥一刀,那样的威胁,无异于致命伤。
辛衣点头笑道:“公主可在后方布置出铁勒人来进犯的假象,再派人于军中散布消息,配合我军前方的惑敌之计,前后夹击,形成合力,到时候,不怕始毕可汗不退兵!”
“好啊!真是一个机颖的孩子,皇上叫你来当使者,真是找对人了!”义城公主重重击节,脸上终于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公主过誉了!”辛衣抱起拳,言笑晏晏,“如此,那我立即赶回雁门,配合公主,伺机而动。”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义城公主忽然又轻轻说了一句:“等等!”
辛衣闻声止步,问道:“公主还有何吩咐?”
义城公主慢慢从上首走下,靠近她的身侧,沉吟片刻,轻声问道:“大兴城,可还是原来的模样?”
“大兴?”辛衣有点奇怪她为何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但很快答道:“我也有好些年没回去过了,这些年来皇上以东都洛阳为长住地,大兴的皇族也大半随着迁到了东都,大兴城内恐怕也是物是人非了吧。”
“是么?物是人非吗?”义城公主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敛起了眉。
“公主,您……可是想故乡了?”
“我如何不能想它呢?”义城公主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盘旋婉转的如清音迂回,“就算是在梦中,我也想再次看见故土的桑陌万里,炊烟袅袅……可如今,那些都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但眉宇间却拢上一层淡淡的烟云,凄婉哀伤。
辛衣瞧着她情绪突然低落,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说道:“公主,等时局安稳下来,皇上说不定会拟旨请公主回故土省亲,到时候不是又可以看见那些旧时风光。”
义城公主却转过头,瞧着她微微的笑了:“即便是见了,又能如何呢?我还是突厥的可贺敦,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识人间愁的闺中女儿。我现下虽有感叹,但如若时光倒流,叫我再次选择,我还是会答应来突厥和亲。”
辛衣奇道:“这却是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我能拥有无上的自由与权力。”义城公主轻挑蛾眉,看向上方,缓缓说道:“大隋给不了我的,突厥都能够给我。最起码,我还能用我的手握住一些东西,不再是两手空空,任人欺凌!”
辛衣怔怔地望着面前那张虽饱经风霜,但依然美尊贵丽的脸,再细细思量她的话,心中一时竟是百味交集。
“你还年轻,自然不会明白我的心情。”见辛衣不说话,义城公主也不以为忤,抬起风目,嫣然笑道:“有朝一日,你或许也会遭遇到如我当年一样的困境,到了那时候,你可以再来突厥找我。也许,我能够帮你。”
辛衣神情猛地一动,抬起头定定看着她。
义城公主望着这个困惑的少年,脸上慢慢露出了如雨后芙蓉般娇美而雍容的笑:“你以为呢?宇文姑娘。”
谁言高处不胜寒
只听得“宇文姑娘”这四字一出,辛衣神情震动,抬起头定定看着面前的义城公主,一时间心念百转,又是惊讶,又是不信。
“公主……怎知我是……”
难道她竟在无意中露出了什么破绽,才会教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轻易窥破了自己的女儿身?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十几年来,她一直背负着男子的身份,横刀立马,挥戈挽弓,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也会忘记,其实,她是个女子。
别人,又如何能看的出来呢?
义城公主立起身来,迎着她惊异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其实,我并没有看出来。泄露这个秘密的,是那块做为信物的玉佩。”
“玉佩?”辛衣蹙起眉峰,思量片刻,心底犹存疑惑。
“九龙青泽玉,为上古遗物,其质可辨阴阳。遇阴色泽为暗红,遇阳则转为青碧。”义城公主扬起手中的玉佩,丹唇扬起,盈盈笑道:“此玉在你递给我的一刹那便已经变为暗红色,是以,我才断定你是女子。”
辛衣抬眼望去,只见那原本通体澄碧的玉身,此时竟透出隐隐的血色,青碧的底色,暗红的丝缕,夺目而刺眼。
“原来如此……”
“如非此物,我万万也猜想不到,眼前的翩翩少年,大隋的威武将军,竟是女红装。”义城公主目光含笑,却又犀利异常,落在辛衣的身上,竟如利剑般锋锐,“我大隋的女子真真教人刮目相看啊。”
辛衣昂直了身躯,不卑不亢,朗声说道:“辛衣自幼便以男装示人,并非有意要欺瞒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我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义城公主摇摇头,轻声叹道:“只是可叹,这样的好帮手已为皇上所用,而我的身边竟没有你这等的人才。”
辛衣微微一怔,道:“公主你……”
“你这样的女子,如若终身需以男装生存,未免太过委屈,或许……”义城公主沉吟着,凤目轻扬望向辛衣,目光复杂而斟酌。
说话间,忽然牙帐的门幕被人从外间掀起,离昊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他神色焦急,急声说道:
“辛衣,有人来了,我们得马上离开!”
辛衣点点头,对朝义城公主说道:“公主,末将告退!”
义城公主微微颔首,抬起示意道:“去罢,代我向皇上问安。”
那语声中带着些微微的黯然,可那也只是一刹那,快得就如同沉进深潭里的石子,再转念间,已是风平浪静,再寻不见半点涟漪。
辛衣随着离昊大步朝帐门走去,临去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义城公主抬起头朝她淡淡一笑,美目中波光流动,一时间水光山色,大漠风烟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物尽入笑颜,沧桑岁月,或许褪去了她昔日国色天香的容颜,但却积淀为澄静的光华,说不尽的风华绝代。
“我们,定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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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刚刚出得牙帐,远远的便听见有悠长的牛角声从四野传来,方才还是平静如常的草原渐渐躁动起来,一时间,到处都是急促的奔跑声、马蹄声以及盔甲摩擦的“铮铮”声。青色与蓝色交映的天际,隐隐冒出黑烟,张牙舞爪地升腾着,如黑龙探出的长舌。
辛衣与离昊借着这一阵马蚤动,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奔跑的人群中,压低了头上的皮帽,掩去了大半脸,从外形上看去与一般的突厥人无二。
“看来,高子岑已经得手了。”辛衣压低了声音,朝离昊说道,唇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是啊,我方才还听见那些突厥人乱乱的在喊着说什么有敌人来偷袭,还说有两座营帐被火给烧了。”离昊笑得很是开心,眼睛里亮晶晶的,尽是兴奋的光芒。
“这小子干得不错。”辛衣转头朝他一笑,眉宇间的神采明朗的如同朝阳,“不若,我们再给他添点彩,如何?”
离昊马上警觉起来:“辛衣,你要做什么?”
辛衣笑道:“我们两分头再给突厥的营帐制造些混乱,叫他们以为铁勒人来犯,正好能与义城公主相应和。”
离昊瞪大了眼睛说道:“不行!二郎交代我,一定要好好看着你不让你冒险的!”
“二郎!二郎!人家是你什么人,叫得这般亲热!”辛衣故意板起脸,屈指给了离昊额上重重一记,轻哼道:“我要做什么,还要经过他同意么?”
离昊摸着头,苦着脸争辩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记住了!一柱香的时间后,我们在草原北边的小山坡上会合!”辛衣一手压低皮帽,一边调皮地朝着离昊一眨眼,趁着前方人流混杂,一个转身,已然不见人影。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离昊嘟噜一声,无可奈何地朝另一方走去。
初秋的草原,泛黄透绿,草地里点缀的星星点点的花儿,或红或紫,蜿蜒铺伸着,灿烂而活泼。而现在,那些花儿却已经被周围乱哄哄的人群生生踏过,瞬时碾落在草地中间。
东头帐篷的火势越来越大,好不容易才刚刚才被压制下去些,谁想到西头却又蹿起了火苗,松油燃烧的辛呛气味渐渐弥漫了整个草原,受惊的牛羊四处奔蹿,慌乱间还不时有冷箭从暗处飞来,射死了不少突厥士兵,已如惊弓之箭的人们忽然听到一阵喊声:
“铁勒人来了——铁勒人来了——”
“铁勒人偷袭营帐来了!”
一时间,人人都大惊失色,混乱中跟着喊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有不可收拾之势。
“出了什么事?”义城公主走出牙帐寻声问道。
营外的突厥士兵战战兢兢回道:“回禀可贺敦,是铁勒……铁勒人来袭!”
义城公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口中却厉声叱道:“慌什么!立即组织现有的兵力严密防御,再派人通知可汗,立即撤回雁门的兵马,我们决不可叫铁勒人趁虚而入!”
“是!”那卫兵手按前胸,急急退去。
“不行!决不可回兵!”忽听旁边传来一阵大喊。义城公主转头一看,却是颉利亲王,不由地敛起了眉,道:
“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何你还是如此固执,难道非要眼看着突厥亡在铁勒人手中你才满意吗?”
颉利冷笑道:“我现在连半个铁勒人的影子也没有看见,只看见四处火起,谁知道这是不是汉人的j计!”
“阿史那咄苾!”义城公主脸上顿现怒意,直接喊出了颉利的名字,“你不要以为大汗不在,就能由得你胡来!我是突厥的可贺敦,我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子民。你若再无端刁难,休怪我以族法处置!”
颉利桀骜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厉色,就如同草原上窥视着自己的猎物的野兽,他冷冷哼了一声,道:“好!我倒要看看您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子民!尊贵的可贺敦!”
说罢,他悻悻转身而去,头也不回。
义城公主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复杂变幻,良久,她才慢慢昂起头,幽滟的眸光如飞雪,越过众人,投落于虚无缥缈处。
颉利怒气冲冲地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途中众人惶惶弯腰按胸给他行礼,都被他不耐烦地抬脚踢到一边,以至于渐渐再无人再敢去招惹这位盛怒的亲王,惟恐避之不及。
走到人烟稀少处,颉利这才定住了脚步,昂起头看向那映红了半边天空的火光,原本满是怒气的心中更添烦躁。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收场呢?他并不想那样同她说话,并不想以那样的口吻,以那样的方式。可是,为什么只要看着她的眼睛,他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愤怒、不甘、烦乱……种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脑子里来回荡漾,这样的感觉,几乎令他疯狂。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颉利紧紧地握住双拳,用力一拳砸在木栅栏上,粉碎的木屑纷纷落下,溅了满地。这个女人……他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她。
良久,颉利才缓缓收回手,用眼角的余光扫扫了周围,朝着不远处一个背向他的突厥士兵大声喊道:“喂!你给我过来!”
那人迟疑了片刻,才缓缓走了过来,低声道:“亲王有何吩咐?”
颉利低头看了他两眼,却见这人将头压得甚低,大半张脸都埋藏在皮帽的阴影下,叫人看不分明。突利因平日里人们多对自己心存畏惧,当下也并不以为然,只说道:“去给本王拿几坛烈酒过来!”
“是。”那人按胸行礼,准备退下。定身回转间,颉利无意中从那皮帽下窥见了半张模糊的面容,忽然全身一个激灵,大声喝道:
“等等!”
那人立在原地,却没有回首。
“你……你是哪个部落的?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颉利大步上前,便要伸手去抬他的下颚,可人还没有碰到,面前忽然有杀气袭来,如同平地而起了一阵迅猛的朔风,风动处只见人影轻动,出手间招式凌厉而果断,只一眨眼的功夫,一把冰冷的匕首便已经抵在他的颈上。
“亲王大人!千万别乱动,我的匕首,可是不认人的!”那人贴在他耳边,冷冷说道,嫣红的唇角勾勒出一个动人的弧线,优雅而讥嘲。
“你是谁!”颉利又惊又怒,身躯顿时僵直。
“我自然是你们的敌人!”那人的声音冷冽而又动听,仿佛带有毒药的香气,一阵阵迎面袭来,叫人动弹不得,逃脱不能。
颉利呼吸一滞:“你是铁勒人?”
那人笑笑,道:“原来亲王大人这样聪明。”
阴沉的云层似被利剑从中剖开了一条缝,秋日的阳光斜斜照下来,给那少年俊美的侧颜笼上淡淡光晕。
颉利的目光流连在那人的脸上,似有瞬间的迷离,喃喃道:“不对……你……是云儿,你是阿史那云!”
“你叫我什么?”那人将匕首抵进了分毫,俊秀的眉跟着轻轻一挑。
“你是阿史那云,我认得你!”颉利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中的光芒异常幽暗。
“是么?可是,我并不认得你!”那俊美的少年冷冷说道。
“阿云,阿云……原来,你没有死……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颉利目光渐渐迷乱起来,竟不再顾忌颈上的匕首,无比强势的转身,伸手便去抓他的手。那少年错愕的一个后退,手中的匕首却已经随势刺入了颉利皮肉之中,鲜血慢慢从伤口中渗出,染上了他的手指。可颉利仍不顾不管地朝着他靠近,少年顿时窘迫起来,俊美如玉的脸上隐隐浮上怒意,叱道:“不许再往前!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颉利唇边逸出一丝苦笑,道:“是吗?你还在恨我吗?这么多年,你竟还是没有原谅我……”
少年一怔,还没待说话,忽然耳边呼呼风起,从旁挥来一重重拳,狠狠砸在颉利后脑勺上,叫他哼也没哼一声便瘫倒在了地上。
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子乍然出现在面前,抬脚朝着地上的颉利狠狠踢了几脚,犹未解恨。他转过头,看向那少年,眸子里汹涌的怒火这才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关切之情,急声道:
“辛衣,你……你没事吧?”
“高子岑?”
辛衣神色微变,既而缓缓摇头,视线投向那倒在地上的颉利,目光困惑而不解,道:“他刚才,对着我叫一个很奇怪的名字,似乎是认错人了。”
“这人胆敢对你动手动脚,真是可恨之极!”说话间,高子岑英挺的脸又沉了下来。
辛衣奇怪地看他两眼,道:“我都没怎样,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高子岑抬首,怔怔地望着她,目光转瞬黯然,似被阴云遮蔽了星辰,但很快他就已经昂起头,大声说道:“我可没有生气!”
辛衣耸耸肩,这小子骗谁呢,把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辛衣反应快,急忙拉了高子岑闪到了暗处,两人刚藏匿妥当,便见一小队突厥士兵拿着兵器急冲冲地自前方跑过,口中还不停地叫嚷着什么。
辛衣斜眼瞥瞥倒在地上的颉利,暗自庆幸没有人发现这家伙,不然,又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你先将这突厥王爷拖到隐蔽处藏好,免得叫人撞见了。”
辛衣抬手碰碰高子岑,转头说道。回首间,她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靠得却是太近了,以致于她刚一抬起头便看见了他深黑如夜空的眸,甚至,听见了那一声声急促的心跳声,如急行军时的鼓点,密密地敲砸下来,几乎叫人无所防备。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忽然转过头,目光交织间,两人都有片刻的慌乱。
辛衣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的脸,脏了。”
高子岑却不动声色地跟前一步,拉起袖子,轻轻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污滞。
他的动作,温柔而缓慢,他的眼神,灼热如隽,宛如一池看不见底的深潭。
有那么一瞬,辛衣觉得自己竟陷进了那汪深潭中,恍惚如梦,分不清眼前是幻是真。可,这混乱,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
下一刻,她已经伸手拨开了他的触碰,说道:“脏便脏了,随它去罢!”
高子岑缓缓收回手,转过身,不声不响地去搬地上的颉利,此时午后阳光渐灼,他的眉目正好逆了光影,叫人看不清此刻的神情。辛衣怔怔地看着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闷闷的痛。
刚处置妥当,远处忽然传来阵阵狼啸声,一阵未停,一阵又起,此起彼伏,在荒野上空回荡开来,甚至空气中都能嗅到那一丝野兽的凶蛮之气,让人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辛衣警觉的站直了身子,寻声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猛的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点,迅疾地朝着突厥人的帐篷行来。
“是狼群!”高子岑也跟着站起身来,望向远方,抽了一口冷气,道:“奇怪,此处人烟密集,现在又是白天,为什么竟会突然出现这样多的野狼?”
辛衣唇边流露出一抹笑意,道:“这大概,是那小子做的吧。”
高子岑不解的望了她几眼,她却已经转口道:
“想来此时义城公主已经派人去雁门,这里的混乱我们也制造的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回去复命了!”
“好!”
高子岑沉声应道。
说也奇怪,狼群只是将突厥人的帐篷包围起来,却也并不主动发动进攻,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面对眼前的险境,突厥人一个个剑拔弩张,如临大敌,义城公主一边组织人力将牛羊马匹安稳下来,一边吩咐士兵用松油点了火箭,时刻提防着狼群的突袭,一时间,人狼之间,形成对峙的局面,气氛异常紧张。辛衣与高子岑趁着混乱,夺了两匹马儿,快马加鞭,朝着草原北边驰去,等到有突厥士兵发现不对时,他们早已经行出数丈之外,再也追赶不得。
北边的山坡上,绿眸的少年笑着冲了上前,嚷道:
“辛衣!你们终于来了,我都已经等了老半天了。”
辛衣勒住缰绳,马鞭朝后一扬,笑道:
“你这小子,居然把它们也给找来了,还嫌突厥的老窝不够热闹吗?”
“我是怕你们不好脱身,暂时叫它们来帮忙,现在你们出来了,便可以叫它们回去啦!”
离昊走上山坡高处,昂天朝着南方发出一阵长长的啸叫声,声透天际,在原野上久久回荡。不多时,远出也传来阵阵狼啸声,竟似在与他遥相呼应。
高子岑用力勒住缰绳,好半天,才教跨下受惊的马儿安静下来,远处的啸声渐隐,似乎狼群已经慢慢离去,瞧见此情形,高子岑心中虽是万分惊异,却没在脸上露出半分,更没有多问什么。他明白,能跟在她身边的,定然都非寻常人。就象是她的那个师父,就象是李世民……
普通的,或许只有他自己罢。
“辛衣,好了!”离昊跳跃着朝他们奔过来。
辛衣点点头,道:“好,走罢!”
三人刚要策马前行,忽然感觉到四野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不由地神色一紧。
只见西方的天际,滚滚的烟尘扬起处,一支军队仿佛从地平线上跃出,朝着突厥的牙帐席卷而来,天地间忽然充斥了一股萧然的杀气,叫人无法呼吸。
“辛衣,这些人穿着突厥人的衣服,难道是……”
离昊正大感奇怪,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他的视野,后面的话却被生生噎进了肚子里。
辛衣定住马身,望向前方,急驰的铁骑中,有一人远远奔在最前方。
白马如云,黑甲如墨,俊朗的五官峭拔刚劲,飞扬的眉宇英姿勃发,他昂起头对着她微微一笑,便似有万千阳光融进其中,那样耀眼而张扬。
“你……怎么来了?”辛衣看着他越来越近,最后终于行到了自己面前,心跳也一下下随着急促起来,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有些微微的喜悦。
李世民上下打量着辛衣,唇角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这家伙,还是自己来守着你罢!”
辛衣吃恼道:“谁用你守来,少胡说八道!”
李世民又笑了,黑眼睛里有点坏坏的调侃,道:“看来,你已经与义城公主见过面了,怎样,可要我再帮你添上一把火?”
辛衣斜睨他一眼,道:“你待怎样帮?”
“现在,我们可是铁勒人。”
李世民的身上也同辛衣一样,穿了翻领窄袖的贴身胡服,愈发显出宽肩、细腰、长腿的强健修长体型,举手投足间,轩昂如松。
辛衣神色顿时一震,道:“原来,你早已经猜想到我的计策。”
“我只是想着,如果将我换做是你,该怎样行事。如果我们恰好不谋而合的话,”李世民眨眨眼,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明朗的笑从眸子里流泻了出来:“这是不是可以叫做心有灵犀呢?”
“李世民!”辛衣顿时窘迫起来,恨恨朝着他一瞪眼,这家伙逗她逗上瘾了不成,一时真恨不得朝他挥上几拳。
少年抬起头,爽朗的笑声顿时传遍了草原。他没有再调侃下去,而是迅速揽转马头朝着骑兵中间做了个手势,果断地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呼!”领头的军官一举手中的长戟,猛一点头,黑甲骑兵们猛然间大喝一声,驱动奔腾的铁蹄如同一阵死亡的狂风般卷向突厥的牙帐。
“铁勒人来了!铁勒人来了!”
“我看见他们了!是铁勒人!”
雷鸣的号角声、呼喊声响彻草原。
利剑鸣响处,隋军们拔剑在手,朝着那些惊慌失措的突厥人杀了过去。
在这一刻,他们扮演的角色,是凶狠的铁勒人——这群草原上比狼还可怕的嗜血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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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义城公主加急军情送抵雁门,书云:“北边有急,速速退兵。”
眼下隋军外有援兵,内有坚城,加上后方‘铁勒人’的威胁,始毕可汗权衡利弊,尽管万般不愿,却终于还是决定从雁门撤军。
漠漠平原上,只见那戟光飞扬,寒风映火,隐隐有刀兵冷光闪动,突厥的大军如黑铁色的潮水慢慢往后退缩着。在漫天战火的映射下,如同退潮的海滩留下无数贝类一般,余下的是遍布城下的无数尸体。
辛衣与李世民并骑立在山坡上,俯视着下方。天地间阴沉沉的一片,巨大的乌云团在他们头顶翻滚起伏,阴冷的秋风拂动大旗,发出猎猎的声响,和着那一阵阵退兵的号角声,响撤云野。
“此刻,我才真正感觉到,站在高处的感觉原来是这般美妙。”李世民举目远眺,脸上豪气勃发,顾盼间英风飒然,整个人透出一股威凌天下的凛然气势。
辛衣凝视着那广袤大地,沉默良久,才淡淡说道:“可我也听人说过,高处不胜寒。”
他转目望向她,微微敛去了霸气,墨色眸子里泻着如水如雾的光焰:“如果你能答应一直陪在我身边,再如何冷酷的严寒,我也认了。”
“可我这个人从小就怕冷的很,最不喜欢高处,恕不奉陪!”她脸颊微微红晕,可头颅偏昂得高高的,带着一贯的倔强。
李世民见她的模样实在是可爱,不由得伸出手,将她的右手紧紧握在手中,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愿放,一边笑道:“这一次,我们的比试,输赢如何?”
辛衣冷哼一声,道:“这一次,算你赢!但是,绝不会有下一次。”
他轻轻叹口气,道:“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自大的家伙。”
辛衣瞪他一眼,回敬道:“彼此彼此!”
“可是,我喜欢。”
“厄?”辛衣有片刻的分神。
他的笑容,温和中带着宠溺。辛衣秉住呼吸,看着他慢慢地靠近自己,心跳无可抑制的加快,一时间心念百转,五味杂陈,惊诧、欢欣,却又忐忑不安。
“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
飞影流萤舞清秋
大业十一年,九月丁未,杨广的车驾从雁门退还至太原。
雁门之围虽解,但却给杨广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平的耻辱和恐惧,那一刻被异族围困的绝望和四处燃起的烽烟已是他终生无法摆脱的噩梦,如影随形,噬骨催心。
杨广,已经不再是那个双肩担起大业,只手擎起乾坤的杨广了,这位心气已消的帝王逐渐放弃了自我,投身到无边无际的自我放逐之中。在太原这短短几日,他拥着众妃嫔躲在晋阳行宫中,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听任欲望将自己完全掩埋,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享受到虚幻的快乐。
这期间,纳言苏威与兵部尚书樊子盖上书恳切请求杨广遵守先前的许诺,奖励雁门之战立功的将士。杨广生性吝惜官爵赏赐,为了节省赏金俸禄开支,他把竟不惜将六品官衔砍为许多段,其中建节尉为正六品,然后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依次降一阶,这些尉都属于六品,这样一来无论赏士兵哪个尉都不算失信。尽管如此,能够得到封赏的人还是寥寥无几,参加保卫雁门的将士共有一万七千多人,可实际上得到勋位的才不过一千五百人,那些奋勇杀敌的将士们对之无不满怀怨言。
其后,樊子盖再次上书替这些将士们请求封赏,杨广却冷冷一笑道:“莫非,你打算收买人心吗?”这一句话,顿时将樊子盖惊出一身冷汗,从此不敢再提。
辛衣,是那些少数得到封赏将领中的一员。
她耳听着宣旨的侍者用尖细的嗓子读着满纸冗长而又空洞的皇恩浩荡,背脊挺得笔直,神色却是懒洋洋的,抿薄而又俊秀的唇角挑出一丝嘲讽。
“我问你,太原留守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可也得到了封赏?”
黄门侍者听她发问却是一楞,答道:“回宇文将军,封赏的名单上并没有李世民这个名字。”
“没有?”辛衣神色微变,转过头来,飞扬入鬓的双眉轻轻一挑,目光犀利如剑,其寒若冰,开阖间自有一番不言而喻的威仪
“确是……没,没有。”小黄门被她那淡淡一眼看来,心不知怎的猛地一阵乱跳,颤声答道。
辛衣忽然沉默了片刻,既而道:“哦?那名单上五品以上的官员还有哪些人?”
小黄门咽了一口口水,有些惶惑地看了辛衣一眼,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将名单上的人一一数来。
辛衣半眯着的眼睛在听到一个名字后猛地睁开了,宛如五彩琉璃一般的光芒顿时破匣而出:“王世充?他也有赏?你倒说说,他立下了什么战功?”
小黄门诺诺道:“当初王大人听闻雁门有难,尽发江都人将往赴难,在军中蓬首垢面,悲泣无度,晓夜不解甲,藉草而卧。圣上闻之,以为忠,特嘉之。”
辛衣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晓夜不解甲,藉草而卧’,这王大人果然是忠心可见,我等真是自愧不如啊!”
小黄门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听辛衣挥挥衣袖道:“你退下罢!”,这才应声而出,彼时,冷汗却早已是涔涔湿透衣襟。想这宇文将军今年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却总有一种炽烈而凌厉的光芒,无形中迫得人无所遁形。就连面对圣上,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慌与畏惧。
一阵微风掠过,满庭秋日的落叶纷纷扬扬洒落。辛衣微微昂起首,将目光投向头上那方苍穹,班驳的树影便正好落在她俊美而冷峭的侧脸上,光影浮动,明暗不定。
耳侧,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个人已经缓缓走到她身边。
辛衣收回目光,唤道:“爹。”
宇文化及点点头,端详了她片刻,道:“怎么,立了这样的大功也不高兴?”
辛衣不以为然的一笑道:“我们宇文家立下的功勋何等卓著,孩儿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听得此言,宇文化及清癯而阴沉的脸上竟隐隐露出赞许之意。
辛衣见他表情柔和,显然是心情极好,不由问道:“爹,您……不生孩儿的气了么?”因在突厥一事上两人产生分歧,宇文化及很是恼了辛衣几日。
宇文化及负手而立,瞧了她一眼,道:“难得我宇文家儿郎这等有气魄,我欢喜还来不急呢!”
辛衣见他态度与前几日竟是截然不同,不竟大感意外。
宇文化及道:“当时情况紧急,我的考虑确实有欠周全,也难得你这孩子能这样清醒,不盲从,有主见,为父也甚感欣慰。”
辛衣捕捉到父亲脸上那抹笑意,心中又惊又疑,忽又听宇文化及又说道:
“你可知道,经此一役,你的声名已经传遍了四海。惑敌之计,出神入化。勇闯敌营,催其心脏。以一人之力逼退突厥数十万大军,解救圣上于囹圄之间。”
辛衣心猛的一跳,急忙道:“这些都从何说起?我只是奉命求助于义城公主,其他的可都是李世民那……”
宇文化及打断她的话道:“你做没做过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这一点,你师父要比我看的更透彻,也更深远。这次如果不是他提醒我,我险些因小而失大。”
“师父?”辛衣不觉一怔,道:“师父……他也来太原了么?”
宇文化及见她目光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惊喜之色,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说道:
“你师父,确实一直都在暗中相助于我们宇文家。虽然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但得此人为友总好过与之为敌。不过,有一句话,你要劳劳记住”,他目光藏在深浓阴影中,冷冷迫人,“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那位师父。”
辛衣一震,抬眸怔怔看他,“可师父……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宇文化及冷冷笑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世界,没有人是不存私心的。此人深不可测,来去无踪。他如今这样帮宇文家,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所图谋,你绝不可因此而失去了堤防之心!”
辛衣缓缓低下头,倔强的唇角抿得僵直,却是不发一言。
宇文化及犀利的目光朝她扫过,道:“你好自为知!”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辛衣却又急急唤了一声,道:“爹,请留步,孩儿还有话要说。”
“哦?”宇文化及站住脚步,眼中精光一闪。
辛衣抬起眸子,看向宇文化及,缓缓说道:“孩儿想知道,我娘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你娘?”宇文化及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禁楞在了当儿。
“她是突厥人不是吗?那爹当初又是如何遇见的娘,娘在突厥还有没有亲人?还有娘的闺名是不是叫做,阿史那云?”
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宇文化及却缓缓转过头,看向那满庭的明媚鲜妍,目光中竟有淡淡的烟云散过,仿佛有种陷入往事的迷惘,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他很快就扫去了眼中的阴霾,冷声说道:
“辛衣,你娘她早已经逝世多年,你就算知道再多的往事,与你又有何益?”
辛衣坚持道:“可是,她还是我娘。”
“对我而言,她只是一个生下了你的女人,仅此而已。”宇文化及漠然开口,面色平静而冷漠,仿佛将一切情绪都藏入看不见的面具之下,语意却透出深浓的凉。
那一瞬间,辛衣周身竟如如同被浸入冰窖之中,刺骨的痛,刺骨的寒,钝钝地从心底绵绵涌出。
宇文化及孓然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辛衣一人伫立在长亭边,俊美的容颜掩在浮动的树阴下,叫人有种不真实的迷离。良久,她才扬起下颚,对着上方,轻轻喊道:“离昊!离昊!”
“辛衣,你找我啊?”绿眸的英挺少年宛如魅影般,纵身自屋顶上一跃而下,长身立于她面前,笑容朗朗,好一似盛夏里最明媚的阳光。
看着他的笑容,辛衣郁郁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不禁笑道:“我问你,我师父是不是也到了太原?”
离昊皱起英眉,道:“辛衣,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问他吗?”
辛衣屈指给了他额上一记,佯怒道:“臭小子,少罗嗦,你到底瞧没瞧见?”
“他整日里神出鬼没的,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就是瞧见了又能如何?”离昊揉揉额头,嘟噜道。
“那就是说,他真的在太原罗?”辛衣听出他话中的破绽,不禁大喜。
离昊轻哼道:“还说呢,他人都到了太原也不来看你,反倒是见了一堆不相干的人,象什么李家大公子啊,马邑太守,你爹啊,还有我……”他忽然止住了话语,看了看辛衣,却没有再说下去,心里仍是愤愤然:想知道她好不好这家伙不会自己去问吗?为什么只在暗地里来找自己,他明明知道如果出现在她面前,她会多么开心,可是,他就是不愿现身,明明离得这样近,却总要躲到她找不见的角落。这到底算什么!
辛衣怔怔出神了半日,忽然抬头道:“既然他不来看我,那我便去找他好了!”只见她转过身便大步朝东首走去,离昊一怔,刚要抬步跟上,忽见她回身,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道:“你不许跟来!”
“为什么?”离昊闻言自然是一万个不愿。
“省得你又和我师父怄气。”辛衣瞪他一眼,唇边却浮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辛衣才刚刚行出晋阳行宫,迎面便看见李世民匆匆向她行来。
“辛衣,你来的真好,我正要找你。”他笑吟吟地迎上前来,说道。
辛衣见他笑得有些诡异,心中一时有些发毛,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眉一挑,道:“自然是要紧事!”说罢一把便拉了她,朝东市走去,她待要推脱却是不能。
“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
不多时,两人已是站在太原城最好的酒楼——天一楼前,辛衣斜眼一瞥李世民,嘴角一阵抽搐,就知道又被这家伙给算计了。
“我的这些朋友一直都嚷着想见见闻名遐迩的宇文将军,这还不是顶要紧的事情么?”李世民晏晏笑道,不由分说拉了她的手臂,向里走去。
天一楼二楼此时已是觥酬交错,人声鼎沸,笑语晏晏。眼见李世民与辛衣携手走进来,众人皆停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向他们打招呼,一声声“二郎”叫得甚是亲热。
辛衣冷眼瞧去,只见这些食客中竟是三教九流无不有之,但言语之间皆对李世民很是敬服,以其为首,心中不禁暗自佩服李世民交友之广阔,识人之得力,这些人看似三教九流,行行色色,却都是大有来头,各怀其才。
李世民将她一一向众人引进,待听得宇文辛衣的名字,一时人们竟是神色各异。辛衣安然接受着周旁的各色目光,谈笑喧交,举止行仰潇洒自若,并无半点不自在。
待与众人经过一番寒暄后,辛衣与李世民才在主桌上坐定下来。
主桌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