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胭脂扫蛾眉第3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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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胭脂扫蛾眉 作者:肉肉屋

    悠悠然赶着早集。除了大街小巷多出许多全副武装、神情肃穆的士兵外,一切,都似乎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一夜之间,大隋的天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城东门缓缓开启,叛军阵列鲜明,如黑铁色的潮水,在晨光下隐隐有刀兵冷光闪动。

    一身戎装的宇文智及率众将领,自城内内鱼贯而出,跪拜在宇文化及脚下,高声道:“臣等,恭迎宇文大丞相入朝!”

    宇文化及闻言哈哈大笑,对身边的辛衣道:“三郎,你可听见他们呼为父为什么?”

    辛衣展眉一笑,抱拳道:“孩儿恭贺父亲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不,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我要的可不只一个丞相。”宇文化及的轮廓逆了阳光,唇角扬起冷峻的弧线,坚毅侧脸仿佛笼上一层霜色,隐隐有虎视龙蟠之态。

    煊赫仪仗,严整扈从,长驱直入宫禁。

    路两旁众骁果武士齐齐发出震天的欢呼,撼地动瓦,响彻云霄。

    辛衣纵骑跟随在宇文化及身后,注视着这面前这人山人海,听着耳边那地动山摇的欢呼,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烈火在疯狂烧灼着她的全身,有种奇异的感觉满满涨在胸腔,澎湃激昂,几乎喷溢而出,无可抑制。

    她微微张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阂上双目。

    原来,这就是权力。这就是那让世人心弛神摇、竟相追逐的权力。

    只要手中握着权力,就可以站在最顶峰,凌驾于万人之上,俯看世间,任荡胸生层云,傲气冲霄汉。

    很久以前,久远得她几乎已经忘记,曾经有那样一个少年,也与她并肩立在高处,昭彰着他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对于权势的贪欲,那样理所当然,而又天经地义,仿佛天地都匍匐在他脚下,寰宇都任由他随意控掌。

    他要她和他站在一起,要她陪在自己身边。

    那时,她明明是欢喜的,只是,她从不对他说起。

    那时候,她还不懂得。等到真正明白的时候,才知道,高处是那样狭小。小到,容不下两个人的比翼。

    曾经那样天真的过往,鲜衣怒马的岁月,仿佛都已经死去。

    而今的自己,早已与权力密密相连,无可逃开。

    这,难道就是成长吗?

    仪驾到达皇宫殿外时,司马德戡等人早已恭候在此,宇文化及整衣下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款步迈入朝堂。

    大殿之内,众文武官员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战战兢兢立于左右一动也不敢动。而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大隋天子,此时却如同被抛弃的孤兽,只身立在殿中,形容惨淡,没有人敢与他接近,也没有人再畏惧他曾经的威严。

    惊觉到有人走近,杨广终于抬起头来,原本暗淡无关的双眸忽然精光暴涨,鲜红得仿佛要溢出血来。

    “果然……是你……”

    宇文化及走到杨广面前,犀利的鹰目久久地凝视他,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回忆着自己曾经为了追逐它而付出的代价。

    “陛下,你输了。”他薄唇溢出浓浓的嘲讽,语气却是异常平淡,仿佛面前的输赢只是一盘无关紧要的棋局,可那眼底刺目得近乎于疯狂的光芒,却彻底的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十四年了。

    十四年的苦心经营,隐忍以待。

    你终于还是输在了我的手里。

    我说过,终有一日,我必将取而代之,这是我宇文化及立下的誓言。

    而这一次,输的人,是你,我的陛下!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杨广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等到意识再度浮现,第一个回忆起的片段,却是宇文述在病榻上最后的请求。这位两朝元老,以自己一生的功绩哀求他,放过他的儿子。他应允了,可却没想到,那一时的不忍,却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命运仿佛与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当年,他依靠政变上台,今日,却又在政变中被擒。曾经帮助他登上王位的家族,却恰恰正是今日要制他于死地的罪魁祸首。

    一夜之间,他曾经那样信任的一切,都背弃了他。

    杨广的拳死死恁紧了又松开,死死盯着眼前的那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输了,可你也决不会是最后的赢家,宇文卿家。”

    宇文化及沉默片刻,忽然昂头大笑起来,那样肆无忌惮,张狂狷介,洪亮的笑声在大殿上长长回响,久久不息,仿佛整个皇宫都在为之颤抖,多年来的隐忍与不甘都在此时宣泄而出,惊得百官颜色尽失,再无人敢抬头半分。

    他大笑着,一步步沿着阶梯,登上龙座,衣摆一展,昂首在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龙座上坐下,傲然道:

    “可惜,你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我的下场!来人,拉下去,杀了!”

    “是!”众叛将早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将杨广拿下,便要拖将出去。

    “等等!”宇文化及忽然又喊了一声,众人心跟着一紧,只见他将目光转向站在自己右首边的英姿少年,道:“辛衣,你亲自去!”

    辛衣转过身,看着下方面色惨白的杨广,答道:“是。”

    一时,众叛将把杨广押回寝殿,裴虔通、司马德戡等都执刀而向。原本大事未定,他们行事还算有所顾忌,如今,尘埃落定,瞥开面上的这层虚伪,杀气顿时□裸地呈现出来。

    杨广望着周身那些森森白刃,自知在劫难逃,一时万念俱灰,不由黯然叹道:“朕何罪至此,尔等竟这般对待朕?”

    叛将马文举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滛,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如今四民丧业,盗贼蜂起,干戈不息,陛下不但不知悔悟,反而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

    杨广闻之,默然半晌,望向殿内众人,一一扫过,道:“吾负天下人,无负尔等,奈何叛寡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哑然。

    不错,也许杨广做尽错事,负尽天下百姓,是个大大的昏君。可是对他们却实在不薄,在场的这些人里,哪一个不是在杨广的赏赐下,享尽了荣华富贵。

    司马德戡手握刀柄,冷笑一声,大声说道:“陛下多行不义,溥天同怨。臣等平日素受宠幸,今日之事,实在有负陛下。但如今天下大乱,两京都为贼人占据,陛下欲归无路,臣等亦求生无门,唯愿借陛下之首以谢天下。”

    “以谢天下,好一个以谢天下……”杨广惨笑一声,巍巍昂起身,看向那个俊美如玉的少年,颤声道:

    “你呢……难道……你也这样认为吗?这样背弃于朕……”

    他曾经是那样宠爱这个少年,就像疼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她步步成长,纵然着她的年轻张狂,而后,再把千军万马交到她手上。

    他总忘不了这个意气风发的孩子走上大殿向他讨要允诺时的情景:

    “请陛下赐我做大隋的将军。”

    那样轩昂如松的少年,一仰头,脸庞却娇若春天回首。

    看着她,就好象在缅怀着自己曾经的年少,曾经的豪情万丈、率性飞扬。

    回首前尘,恍若隔世,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在眼角眉头轻巧地走过,仿佛什么也没改变,仿佛,又什么都变了。

    辛衣眼中的情绪异常复杂,不知道是悲悯,还是感慨,“陛下,你错了。”

    杨广怔怔看着她,“我错了?”

    “非是我们背弃了你,而是你自己背弃了自己。你可还记得,在第一次出征高句丽时,对我说过的话吗?”

    他说过什么……

    杨广半眯起眼,耳畔仿佛又响起当日的话语:

    “自劳万乘,亲出玉关,朕要亲手把高句丽变成我大隋的一部分,亲手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何等的神采飞扬,踌躇满志,昂然而立,仿佛天下已尽在他手。

    只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却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失败吗?

    出征高句丽的失败,镇压各地反军的失败,被四夷轻视的失败……

    那许许多多的失败,将他骄傲一点一滴地折断,将他满腔的热血全部耗尽。他开始变得怯懦,变得畏缩,尽管大臣们屡次试图劝谏他振作起来,可是他却再也回不去从前,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灭亡滑落。

    “治宫殿,开运河,拓边疆,兴土木。国疲民羸,死伤累累。你不仅没有兑现你的承诺,反而忘记了你的雄心,你的抱负。陛下,你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你了,却叫我们如何去忠诚,如何去追随?”

    是啊,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双肩担起大业,只手擎起乾坤的杨广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放弃了自我,投身到无边无际放任自流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听任无穷无尽的欲望控制自己、填充自己、遮蔽自己……

    杨广抬起头,面色如土,目光郁然,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军,悲辛愈发深浓:“朕知错矣,然九州铸铁,噬脐何及!”

    “陛下,当初你如果下定决心励精图治,或许还有可挽回。如今,这一切都太晚了。”

    “晚了,晚了……”杨广喟然一笑,眉宇间透出无尽苍凉,语声落寞疲惫“是呵,太晚了……”

    殿内,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辛衣微叹一声,抬起头,却见一名卫士带了一名文士匆匆上前。

    “秉将军,丞相命封德彝前来列数昏君的罪状!”

    “封德彝?”辛衣皱了皱眉,扬了扬手,召那文士上前来。

    “丞相叫你来的?”辛衣冷冷瞥他一眼。

    “是。”封德彝媚笑着,拱手作了一揖。

    “如此,有话就快说吧。”辛衣侧过身去,懒得与他多言。这封德彝原为虞世基的亲信,靠着虞世基的庇护,卖官鬻禄,肆意妄为,不知发了多少横财。现在,此人已经改换门庭,竟成了宇文家的口舌。

    只见那封德彝站在杨广面前,刚开口说了声“陛下……”,与杨广的目光一碰,脸色顿变,满腹的话被生生倒回了口中,站在那里没了下文,头上直冒冷汗。

    杨广淡淡看他一眼,道:“卿乃士人,何为亦尔!”

    只一句话,便将那封德彝说得是面红耳赤,赶紧低着头嗫嚅着悻悻退了出去。

    “好个没用的东西!”司马德戡在一旁看得不住冷笑。

    “父皇!父皇!”殿外忽然传来孩童的哭叫声。

    杨广身体猛的一颤,扭头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孩子哭叫着跑进来,分开众人扑向自己,却是他的十二岁的小儿子——赵王杨杲。

    “杲儿,你怎……”

    杨杲刚跑到杨广膝下,双手朝他伸出,却见校尉令孤行达抢上前一步,手中长刀一挥,寒光如雪,杨杲顿时头颅飞起,鲜血从颈腔中喷出,溅满了杨广一身,那双伸出的小手,无力地垂倒在地,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一道红光霎时穿透了杨广全身,泪水象鲜血一样迸出,他极力想保持镇定,可头部的眩晕一阵猛似一阵。

    “杲儿!”杨广大喊一声他的名字,一时大恸,几乎昏厥在地。

    “谁准你动手的?”辛衣勃然大怒,一脚将令狐行达踢开,脸色阴沉,眸中闪着危险的火光。

    “我……我……宇文将军……”令狐行达没提防被她一脚踹下殿去,连声哀号。

    “拖下去!关起来!”辛衣决绝地发出命令,脸上的表情万分厌恶。

    “饶命啊!饶命啊!”令狐行达没命地大叫起来,双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仍是被众卫士擒了,一路强拖着带出殿去。

    搂着儿子的尸身,杨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双目紧闭,浑浊的泪水由眼角流落下来,良久,他终于抬眸,静如死水的眼底泛起悸动波澜,淡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张,看向周围众人,嘶声道:“小儿无辜,你们为何要下如此杀手!”

    裴虔通冷笑道:“无辜?原来陛下也懂得这个词。又可知这些年来,无辜死于陛下手中的,何止一个小儿?”

    杨广闻言良久不语,半响,他放下杨杲的尸身,轻轻试去脸上的泪,唇畔渐渐浮现一抹苍凉笑容,道:“如此说来,你们非要朕死不可了?”

    “陛下不死,天下难安!”

    看着刽子手手中的刀,杨广惨笑三声,道:“无知小人!诸侯之血入地,尚要大旱三年,斩天子之首,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他站得笔直,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十几年来再也没出现的光辉。

    “何必麻烦,”裴虔通冷声道,“毒酒怎如刀锋省事。”

    “准他。”辛衣一抬手,不容众人多说。裴虔通一怔,却没敢回驳她的命令。

    先前,杨广为了以备万一,曾偷偷备下毒药,由一名宫娥随身携带,可如今混乱之际,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宫娥。

    一烛香的时间过后,一名叛军终于忍不住了,暴喝道:“俺没那些穷讲,砍了痛快!”说话之间,一把粗鲁地推开挡在他前面的裴虔通,朝杨广一刀砍去。

    只听一声喝“住手!”那人只觉手腕一阵巨痛,这一刀却是怎么也砍不出去。一带一转间,刀已从手中脱手而出,朝上飞去,其快如矢,响起一道刀风,“夺”的一声,射在寝殿一根朱柱上,刀竟射入三分之一之深。

    众人愕然间,辛衣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收手,柱上刀光森然,寒冽如雪,映着她脸上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冷冽表情,整个人透出一股凛然气势。

    殿上众人多是大内禁军,素日虽多听闻天宝将军的威名,却甚少有人亲眼见过,且见辛衣年纪尚轻,外表又纤弱俊秀,便自以为传言多有夸大,此时见她出手行事,方知名不虚传,当下无不心生畏惧。

    辛衣抬眸冷冷环视周围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令人无可抗拒的威严:“他毕竟曾是一朝天子,赐他三尺白绫,留全尸。”

    “可……现下宫中一片混乱,要找白绫恐怕……”司马德戡有些为难地说。

    正在此时,只见杨广平静解下自己的白色练巾,递给司马德戡,道:“朕有。”

    此言一出,人人心中俱是一跳,像是听见了这不可思议的言语。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这位末路君王,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

    杨广正了正衣襟,向辛衣郑重地一颔首,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深沉复杂的情感,沉默片刻,正容道:“多谢。”

    辛衣站直了身躯,缓缓抱起拳,道:“送陛下。”

    杨广脸上浮现出一个苍凉的笑容,转身缓缓在殿中的龙椅上坐下,几名禁军过来将他按住,白绫迅速绕上他的脖颈。

    长长的白色练巾,象半空中突然飘落的厚重絮雪,也象从波光潋滟的春水里捞起一重细浪,更是三年来日日缭绕在迷楼琼柱玉宇间的空渺歌声与江南女子水样柔媚的笑语,一同随风扑入。

    杨广的双眼怔怔地直视前方,目光好象要穿过墙壁,看到运河和云空。

    一寸寸的窒息,一寸寸的收紧。

    杨广阂紧了双目,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梦境:江南的水乡,滟漾的波光浮动着青葱葱的杨柳、直苗苗的紫竹,和着照耀过九州的弯弯月儿。他微湿的衫袖上,沾染了几斑绿色;稔熟的吴音中,流泛出几许滴翠挼青的妩媚。

    江南,江南……

    原来,他生命的起点和终点,都是这里。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他的眼中滚出几滴沧浊的泪水,手足终于不再挣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隋天子就此客死他乡,终年五十岁。

    无奈何处奈何伤

    “辛衣,辛衣。”

    不用睁眼,只一听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辛衣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可是,她并没有起身的打算,而是在草丛中翻了个身,将手中的书册随意朝头上一扣,遮住脸,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清晨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软软地照在人身上,还带着丝丝的凉意。辛衣就这样懒懒地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居然就过了大半日,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天辛衣起了个大早,却没有去上朝。朝中新乱,大隋名存实亡,剩下一位只用来做摆设的新帝和一群惶恐不安的大臣。面对这番“新气象”,辛衣却总难以安然消受,心头好似压着什么,有些咯得慌,干脆连朝也不愿去上了,眼不见心为净。幸好朝中宇文家只手遮天,除了宇文化及,只怕也没有谁吃了豹子胆敢来过问这位“小爷”的闲事,于是辛衣乐得“赋闲”在家晒太阳。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血腥的屠戮后,此刻的宁静就尤其显得难能可贵。当然,如果眼前那个大呼小叫的家伙能暂时消失就更好了。

    “左翊卫大将军!左翊卫大将军!”

    辛衣刚刚合上眼,耳边那刺耳的叫喊声又源源不断涌来,大有不把她揪出来不罢休的劲头。可如果仔细听那声音,便已可明显感觉到外面那人的暴躁与耐心全无。照他以往的性子,能忍这么久不爆发,也还真是奇事一桩。

    辛衣藏身的地方正好介于假山与灌木丛之间,凭借着天然的屏障,极具隐蔽性,不留神的话一时难以发现。当下她屏低了呼吸,打定了主意继续装聋作哑,好不容易等那叫喊声渐渐去远了,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好啊!”耳边冷不防被人大吼了一声,盖在头上的书被一把扯去,取而代之的是离昊那张放大的笑脸,他两手往腰间一叉,有些洋洋得意地笑道:“你居然躲在这里,可被我捉到了吧?”

    “你这死小子,乱吼叫个什么。”辛衣揉着耳朵,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回归本性,整天在她府里上蹿下跳,根本一刻都闲不下来。要是他哪天肯静下来读读书,写写字,那一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喊的是左翊卫大将军,又没有喊错。”他理直气壮的反驳。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什么左翊卫大将军,叫我名字。”辛衣顺手给了他额头重重一记。离昊纵然反应敏捷,却还是不幸中招,苦着脸连连揉额头,嘟噜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那么介意做什么?”

    她介意什么?辛衣在心里苦笑一声,是啊,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尽管这个称呼来得不那么光彩。

    兵乱之后,宇文化及假托萧皇后的诏令,立杨广的侄儿——秦王杨浩为帝,自称大丞相,总理军国事务。接着他又大肆封赏:任宇文智及为左仆射,宇文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其余参与叛乱有功之臣,都各有封赏,辛衣便被加封为左翊卫大将军,而这个位置,曾经属于大隋最勇猛的将领——来护儿。

    封号仍在,物是人非。

    离昊在她身边找个位置舒舒服服的躺下来,笑眯眯的侧头望她道:“辛衣,天气这样好,怎么窝在家里也不出去走走。”

    “心里烦,不想出门。”

    “烦?烦什么?”离昊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响,忽然眉梢轻扬,眼珠骨碌一转,笑道:“我们出去骑马踏青好不好,我听人说十里坡的桃花都开了,很漂亮的。我记得你在大兴的时候不是很喜欢看桃花的吗?”

    “外面到处都在杀人,有什么好看的?”辛衣淡淡说道。

    离昊怔住了,定定望住她道:“辛衣,你不开心吗?”

    辛衣揉揉他的头,却笑而不语。

    她不是不开心。她只是有些厌烦了,厌倦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杀戮与欲望。

    弑杀杨广后,宇文化及下令将杨广的宗室、外戚不论老小统统杀害,包括杨广的弟弟蜀王杨秀和他的七个儿子,齐王杨暕及其两个儿子以及十六岁的燕王杨倓。宇文化及同时还将一惯与自己不和的几十位大臣,包括丞相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以及这些人的全家老小,统统斩杀。只有秦王杨浩平时与宇文智及有来往,在这场屠杀中幸免于难。

    “是啊,最近真的杀了好多人,也难怪你不开心。”离昊抓抓头,说道:“不过有件事我一直都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杀了,却偏偏留下一个杨浩,留下他就算了,还把他立做皇帝。辛衣,你说你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自己忙活了老半天,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离昊有些迷惑的望向辛衣,希望她能给出一个答案。

    “不错啊,有进步,居然懂得用成语了。”辛衣摸摸他的头,眼底流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离昊拧着剑眉,有些哭笑不得。原是高大粗狂的男子,被她的手掌一摸,顿时打回了原形,仿佛又化为了那只在她身边依恋不舍的小雪狼。

    “留着他,自然有留着他的用意。”在离昊濒临爆发的前夕,辛衣才笑着放下手掌,悠悠答道。

    “什么用意?”

    辛衣托着下巴,微微笑道:“当盾牌啊。”

    “盾牌?”离昊又皱起了眉,“什么意思,不懂。”

    辛衣解释道:“师父说,弑杀天子,终失民心,定然会引得群雄征讨,实乃下下之策,为今之计只有先扶持杨姓皇族为帝,以为盾牌,暂缓祸事。”

    每当提起扶风的时候,辛衣的语气中总是会不自觉的带着信赖和某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绪。

    离昊忍不住又抓抓头,嘟噜道:“真是搞不懂你们人,做都做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没有做过的样子,骗谁啊?”

    辛衣淡淡一笑:“权谋之术,本就如此。你看那太原李家,不是也扶持了侑儿为帝吗?”话音未落,她的眉心却是不自觉地轻轻颤抖,手心里握着的那片草叶也被揉碎。侑儿……李家……还有,他……

    离昊微微皱眉,伸手托住她的手,低下头,用衣袖将她的手里的残留的青草汁液细细擦去,叹口气,道:“反正,在你眼中你师父说什么都是有理的。”

    辛衣一怔,眼底的惆怅瞬时消逝,继而笑起来:“那是自然,他可是我师父,难不成听你这小子的歪理么?”

    见她护短护得理所当然,离昊一时更加郁闷起来。他瞥她一眼,将手垫在脑后,身体朝后一倒,仰头望向天际,长叹一声:“就知道你是个偏心的。”

    辛衣笑着刚想说话,忽然听得前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声:

    “辛衣!辛衣!”

    离昊闻声飞快地坐起身来,和辛衣对视了一眼。

    “今儿我这可真热闹了,居然这么多人找上门来。”辛衣有些自嘲的一笑,可见这“闲人”的待遇,可不是什么人都有命享受的。

    来人显然很是急切,只一会的功夫,叫唤声便愈见清晰起来,且一声大过一声,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好像是你三叔的声音”,离昊眨眨眼睛,道:“要躲起来吗?”

    “躲什么啊?走,去看看。”辛衣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迈步自花丛中绕将出去,却正好与急冲冲闯进来那人碰了个正着。

    “辛衣,终于找到你了,快!快!”宇文士及顾不得抹一下额上密密的汗珠,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辛衣的衣袖,死死扣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辛衣还没弄清楚状况,整个人便已经被宇文士及拉着朝外走,她连忙问道:“三叔,发生什么事了?你要拉我去哪里?”

    “南阳,南阳她……”宇文士及急过头,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来,急得连连直跺脚。

    “南阳?”听到这个名字,辛衣心头一阵猛跳,反手一把抓住宇文士及,沉声道:“三叔,你别急,慢慢说,南阳她怎么了?”

    宇文士及定了定神,待到好不容易说出话来时,却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她……她被二哥派人抓去了,还有禅师。”禅师是他们刚满两岁的儿子。

    “二叔?”辛衣脸色顿变,“可知因何缘故?”

    “你莫非忘了,南阳也是杨氏皇族了么?”宇文士及凄然道,辛衣闻言身子一颤,抓住他衣襟的手缓缓松开。

    南阳,是杨氏皇族,更是大隋的长公主,她怎会不记得。

    眼下父亲正在大肆屠戮杨氏皇族,处处血流成河,自己不是没有考虑过南阳的安危,只是她以为只要南阳还在三叔身边,在宇文家的庇佑下,便是最安全的,可终究,她还是料错了。

    宇文士及惨声道:“大哥不信任我,我没有办法护得南阳周全。辛衣,现在只有你可以救她,求你帮帮三叔,去得晚了,只怕南阳她……”

    “我们走!”辛衣不等他说完,便朝离昊打个手势,疾风一般朝外奔去。

    当初宇文化及顾忌到宇文士及大隋驸马的特殊身份,因而在起事之时便将他排除在外,没有要他参与任何直接的军事行动。只有辛衣做了最坏的打算,恐万一起事失败会引来灭顶之灾,特意指派了一队亲兵暗中保护他们全家。只是,辛衣终究没有算到,最后伤害他们全家的却是宇文家自己人。

    “辛衣,我们要怎么做?”离昊问道。

    “直接去天牢,救人。”辛衣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先去找宇文智及要人,定然会被那个狡猾的二叔摆一道,还不如直接就深入虎|岤,开牢救人。

    “要劫狱么?”离昊顿时兴奋起来。

    辛衣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子皮又痒了么?”

    离昊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天牢,这个平日里关押最穷凶极恶匪徒的地方,此刻关押着的却尽是皇室贵族和那些不愿意俯身听命于宇文家的“政敌”。在这阴深黑暗的牢狱中,所谓的尊卑贵贱,等级阶层,早已经化为虚有,剩下的,不过是如何死去,如何消亡而已。

    看守天牢的乃是禁卫军统领尉迟林,此时他见辛衣与离昊旁若无人地策马长驱直入,心里不由得敲起了一阵急鼓,背脊上寒气直往外冒。

    眼下江都城里谁人不畏惧宇文家的张天炽焰,偏偏此时来的人还是宇文辛衣——宇文化及最宠爱的“三郎”,手握重兵的左翎卫大将军。话虽如此,思及自己的职责所在,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道:

    “卑职见过大将军,不知大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辛衣勒住缰绳,定住马蹄,居高临下朝他看来,本是平平淡淡的一眼,却叫尉迟林如针芒刺身,连连打了几个冷战,几乎有些站立不安起来。眼前的少年郎,尚未及冠,俊美如斯,却偏偏有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南阳公主和世子被关在何处?”

    尉迟林迟疑了片刻,答道:“就关在里间东首的牢房中。”

    “打开牢门放他们出来。”

    “啊——”尉迟林大吃一惊,慌乱之下几乎咬破自己的舌头,他虽然已经料想到辛衣来此绝没好事,但却想不到他如此直截了当,当下颤声道:

    “大……大将军,这里头关押的个个都是朝廷钦犯,没有丞相的命令,放走哪一个卑职都是要掉脑袋的啊。还请大将军不要为难卑职,多多海涵。”

    辛衣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吓得尉迟林心里又是一阵慌乱,但事关重大,当下也只得咬牙死撑着,惶惶低下头,不再敢迎上那凌厉的视线。

    “喂,接着!”

    尉迟林闻言下意识一抬手,只听破空风响,转瞬间,手中已经多了一块金灿灿的牌子。他定眼一看,只见牌上镀着“左翊卫大将军”几个鎏金的大字,当下几乎把胆也吓破了,捧着手上的腰牌如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战战兢兢道:“大将军,这……这……这如何使得……”这可是大将军的腰牌,乃是身份的象征,可开不得玩笑啊。

    “人我带走了,这个你留着,一切后果,自由本将军承担,你无须担心。”辛衣挑眉一笑。

    “啊?”尉迟林张大了嘴,僵住了。他原本已经陷入混沌状态的神经,被眼前那少年将军的灿烂笑容狠狠刺了一下,心跳不知怎得突然快了起来。他看看手中的牌子,又看看辛衣,背心冷汗哗哗直冒。这……这样也可以吗?

    尉迟林还在混乱间,辛衣却已经翻身下马,旁若无人地大步走进牢门,离昊朝着尉迟林挤挤眼,紧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入。尉迟林抹一把头上的冷汗,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嚎,原来这就是宇文家的三郎,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

    “辛衣,那牌子就这样给他了?要不要我回头要回来?”离昊嘻嘻笑道。

    辛衣耸耸肩道:“那块破牌子,我早就不想要了。正好!”

    那个抢来的身份,她不稀罕。

    刚踏进天牢,一阵彻骨的寒意便弥漫而至,相对狱外的春光明媚,这里便好似人间地狱,阴暗而潮湿,到处都弥漫着阴深血腥的味道,偶尔还拌夹着叫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呻吟。

    狱卒将二人引到了一间牢房外,打开牢门后便很识趣地退到外间。

    牢中的光线暗淡,空气污浊,辛衣只刚朝里踏了一步,一股恶臭便扑鼻而来。

    “南阳。”她试着轻轻唤了一声,牢内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动也不动,仿佛没有生命迹象的死物。

    “辛衣,小心。”离昊有些担心,想拉她退出牢房,却被她挥手制止了。

    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依稀能分辨出那熟悉的面孔。没错,那是南阳。

    此时她半靠在墙角,合紧了眼睛,原本娇美的面容上添了憔悴和疲惫,但衣裳整洁,身上并无血污,显然没有受刑,辛衣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晚来。南阳的脚边,还躺着一个孩童,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已经入睡,但显然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呼吸紧促,额上尽是汗珠儿。

    辛衣探下身,将那小小的身躯抱进怀里,心里一阵难过。她总记得每次去南阳府上,小禅师总是会冲自己撒娇似的伸出莲藕一样的手臂,奶声奶气说:“抱抱,抱抱。”那样稚气可爱,憨态可掬,叫人疼到心里去。他不过是一个才刚刚两岁的孩童,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受这牢狱之灾。

    她探手试了试禅师的额头,顿觉掌心下一片灼热。

    “先送禅师去看大夫。”

    离昊伸手接过孩子,英挺的眉却也忍不住蹙紧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疾步朝外走去。

    辛衣回过头,目光停在南阳脸上,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轻声唤道:“南阳,南阳……”

    良久,南阳双紧闭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抬起头,视线落到辛衣身上,黑湛湛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流光溢彩,目光那样陌生而冷冽。

    “南阳,你还好么?”辛衣见她醒来,不由一喜。

    “辛衣?”南阳艰难地挪动嘴唇,喊出她的名字。

    “是我。”辛衣一喜,伸手便要扶她起身。

    南阳却飞快地退缩了一下,如躲瘟疫一般,避开了她的接触,声音忽然变得凄厉而短促:“不,你不是她。”

    “南阳……”辛衣惊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没有动弹。

    “你是宇文家的人,你不是辛衣。”南阳死死地瞪着她,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辛衣,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全心信赖的人。而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我的亲人,亲手毁灭了我的家。”话到末时,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难以自持。

    “南阳,我……”辛衣待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只能化为一缕苦涩。

    她要怎么告诉她,即使不是宇文家,大隋覆灭的命运也已然注定,即使没有她宇文辛衣,杨广依然会走向死亡。

    尽管这样的后果可以预见,但是,她还是宁愿这一天永不到来。即使是活在虚幻的梦境,她也希望南阳能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过着她幸福的生活,一辈子……

    现实是那样残酷,可他们终究无法选择逃避。

    “南阳,跟我走。”辛衣咬咬下唇,再次向她伸出双手,“我带你回家。”

    南阳昂起头,凄然大笑,“家?我哪里还有家?我的家,早已经被你们宇文家的人毁掉了。”

    辛衣按住她的肩,用力地摇头:“不,你还有禅师,还有三叔。”

    “是吗?”南阳冷冷地笑了,声如寒冰:“可,他们都姓宇文。”

    这一句话,如重锤一般狠狠打在辛衣的胸口,那一刹那,她几乎无法呼吸,痛得闭上了眼睛。

    “宇文……宇文……”南阳的眼中没有泪,只是一遍遍的念着那两个字,纤细的肩战栗着,如寒风里的枯叶,那样无力而脆弱,她的嘴唇因为强抑悲伤和愤恨,被牙齿咬起了血痕,“要是我从未认识过你们,该有多好。我恨你们,我恨……”

    辛衣忽然抬起头,手指一动,按在她|岤道上,南阳的身躯软软地倒在她怀中。

    “南阳,你怪我也罢,我都要把你带回家。既然是我欠你的,那就好好活着,向我讨回吧。”

    她将头贴在南阳冰冷的额上,一字一句,说得那样艰难。手微微地颤抖着,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心竟似撕裂般地疼痛起来。

    她知道,她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朋友。

    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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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江南,草长莺飞,杨柳含烟。

    明明是在江南,可连着几夜,辛衣却总是梦见大兴城,想起那里冰凉的风、纷飞的雪、寂寥的荒野……想起那个温雅如春水的少年,想起他低声问自己:“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能替我助父皇守护这天下吗?”

    往事纷纭,如幻似梦,不经意间回眸,那绰然身影仿佛又在此刻真切浮现。

    昭,如果你还活着……

    如果你还活着,你也会如南阳一样恨我吗?

    你,会原谅我吗?

    不,昭,你不要原谅我,永远也不要……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落红满迳,如散了一地的胭脂泪。辛衣抱着一壶清酒,背靠着桃树,在花下默默地独饮,看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也仿佛落入了她满是烟云的眸子里,散也散不去的怅惘。

    “不要喝闷酒,会伤身体的。”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按住她肩头。

    她抬起头,眼中的雾气稍霁,轻声唤道:“师父。”

    夜色中,扶风一身简洁宽大的玄色布衣,如雪如月的容颜,东升的明月在他的面前,仿佛光芒不再。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在眼角眉头轻巧地走过,也没有在他年轻的容颜上刻下任何岁月的印痕。

    “师父,你几时回来的?”她半眯了眼,冷风吹过,染起颊边浅浅的红,映着满树的桃花,灼灼其华,绚烂似霞。

    “刚回来,便看见你了。”

    幼时,每次受了委屈,她总是第一个来找扶风。即使碰到他不在,她也会默默在他的院子里等候,仿佛只要是沾染了他气息的地方,便有种莫名的力量,可以叫她安心下来。

    扶风微微蹙眉,将她手中的酒坛拿过,伸手拨开她额上的乱发,道:“醉了么?”

    “是啊,师父,我醉了。”她呢喃一声,抱着扶风的手臂,不愿松开。他微微一笑,待要抱她回房,却没提防她借机将整个身躯蜷进了他的怀里。有那么一瞬间,扶风的身躯僵住了,半响没有反应,可最终他并没有抗拒这样的亲密,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摸摸她的头,唇角的笑里掺杂了些须苦涩。

    辛衣将脸颊贴着他的胸膛,任鼻翼间那熟悉的气息漫漫袭卷而上,像从脚底升起的晨雾一点一点将她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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