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清梦断魂(清穿)第2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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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驳回了宝儿,只说,有这份心,十三爷知道已经十分欣慰。

    婚期已定,剩下不过只是等待,静谧而忧伤的等待。

    只怕,十三看不到了。

    江南水患,胤禛忙得焦头烂额,朝堂之上少了十三爷,他愈发雷厉风行,先后下了数道圣旨,抄了数家,斩杀了不少贪官污吏,一旦查获贪赃赈灾款项的,一概追查到底,绝不手软。

    这些都是高无庸偷偷说的,他只是有些担心。

    胤禛刚登基时,对待贪赃枉法者的确下手狠毒,这些年,朝中也算是清廉。只是十三数日未上朝,有些人便动了心思,以为天高皇帝远,私下里也没少动手脚。

    他本就嫉恨这些蛀虫,如今道道圣旨初下,虽不至血流成河,但多少触动了些根深蒂固者的利益。

    我听着,也不敢多说,只是吩咐伺候的人,多加留意,处处小心。若他出宫去十三爷处,侍卫须要精挑细选。

    这天,他从怡亲王府回来,便怒气冲冲,连着摔了两个杯子,仍是压不住火气。我瞄了眼高无庸,不知所谓何事。高无庸不敢答话,弓身退出了东暖阁。

    “啪!”胤禛一掌拍在楠木桌上,震得轰轰响。

    我取了个空盏交代他手上,道:“有火别窝在心里,身体要紧。”

    他没抬头,挥挥手。我以为他是要独处,便要退下,却听见他在身后道:“朕不惩治他们,不常常敲山震谷,他们当真就以为朕不知道了。这些人,朕杀他百次都不解恨!”

    早前,或许十三爷还能从中周旋一下,如今少了这道屏障,只怕有些人是沉不住气了。

    “徐志平这个蠢物!十三弟如此病着,他一次次上门哭诉,今日若不是给朕撞见了,背地里做出什么来,朕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他气得来回走动。

    徐志平,不是户部尚书?

    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虽然迂腐,却也是个忠心耿耿之人。

    他此番去求十三,必定是事出有因的。可胤禛连日来又忙于朝政,又挂牵十三的身子,只怕是听不进去的。

    “十三爷如何说的?”我轻声问。毕竟是天子盛怒,有一些话,一旦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胤禛没有说话。

    “那徐志平是否——”

    “若不是十三弟不顾身子拦着,朕今日定是要斩他!”

    听他这么说,总算是松了口气,上前拉他坐下,实在转得我晕头转向,“奴才做错了,惩治一番,让他长长记性也就好了。做主子的身子,未免就太看得起他了。”

    “蕙宁!这些人——”他突然顿住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怔怔的望着我道:“你真的不去看看十三弟,只怕——”

    “等一时吧。宝儿现在也需要人陪着。过几日,我再去看看十三爷。他身子可好?”

    胤禛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很久,不知是想要捕捉什么神色,半晌才继续道:“十三弟咳得很厉害——”

    就在此时,突然养心殿外传来人打斗之声,那声音渐渐近了。

    但听高无庸高呼一声:“有刺客!”

    第九十三回

    第九十三回 “有刺客!”

    “保护皇上!”

    “护驾!护驾!”

    ……

    …………

    一声高过一声,渐渐朝西暖阁这边而来。

    胤禛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手下用力。很疼,但我却丝毫没有挣脱的意思。我悄悄的打量这个站在我身前的男人,好像这些年,我从来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相反的,我一直在为我那自私而狭隘的爱情,不止一次的伤害着他。

    我迄今为止,仰仗的,甚至是赖以生存的,不过只是他的宠爱。

    也是因为他的宠爱,我才能无所顾忌。

    当有人推门而入时,我猛一转身,挡到他身前,稳稳的将他挡在了我的身后。

    只是进来的是高无庸,他见我们如此架势,也有些吓到,连忙伏地恭声道:“回皇上,刺客已经拿住,不过,服毒死了。”

    “滚!”身后胤禛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怒气,他扳过我的身子,瞪着我说:“你想做什么!”

    我望着他的眼睛,没有避开,轻声笑说:“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朕不需要!也不准你这么做!”他涨红了脸,眼神坚定。我依旧笑道:“好了。下次,下次我会多想想。”

    “还有下次?”

    历史上关于雍正的死,一直众说纷纭,其中有一种便是刺杀。

    我无法眼阵阵看着他倒在血泊之中,如果最后的结局非要这样,我宁可自己走在他前面。

    那一夜,大内侍卫几乎把皇宫翻了个遍,除了一具死尸,依旧一无所获。

    想必,他的心里或许早已经知道了。

    我随他出宫去见十三,是五月初一。原本是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因为此行的目的,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悲伤。

    生命终是有尽头的,无论以哪一种方式,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看着马车上,将我搂在身侧的男人。那一日,我是否能如愿在他身前,为他挡上一剑。

    我们走到如今,已属不易。那一刻,我将不会有一丝的犹豫,仿佛是我此生最后的遗愿。

    马车平稳的驶过老北京城街街巷道,所经之途都有百姓沿街跪拜,高呼万岁。我不管三百年之后,人们是如何议论他的,至少在此时此地,在白京城百姓,在大清的百姓心目中,他是位好皇帝。

    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来看十三,无非只是想要昭告天下,他待怡亲王的情谊,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十三爷的嫡福晋兆佳氏在门前接驾,见到马车后下来的众阿哥,估计有些懵了,好半晌才惊醒,将我们一行人接进府邸。宝儿垂泪上前,搀着兆佳氏往里面走,她努力挺直的脊梁有微微耸动,我不着痕迹的回头看着弘历,他垂目恭谨的跟在他皇阿玛身侧,似乎无所察觉。弘佑被侍卫抱下马车,昂着头,迎接众人探寻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我微微闭眼,紧跟着进府。

    十三病倒已经有些日子,府里一切仍旧尽然有序,不见分毫凌乱和不堪。

    他已经病得如此之重,靠着枕头歪坐在床上,见我们进去,还努力想爬起来接驾。胤禛伸手一挡,拦了下来。

    当年只身打虎,风流潇洒的十三阿哥,如今连坐起都需要人搀扶。病痛折磨下,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庞让人目不忍视。宝儿趴在他床沿失声痛哭,她这一哭,众人无不垂泪。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胤禛让弘历弘昼给十三磕头。弘佑望着床榻上的人,眼神有些疑惑不解。我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你打小喜爱的那些玩意儿,都是十三叔给你搜罗的。你身上的那块玉观音也是他给的。佑儿,他是你的十三叔。”

    “十三叔——”弘佑低声念道。

    十三听见了,招手让他上前,艰难的说:“七阿哥,过来让我瞧瞧。”

    我背过身去,抹干眼泪,等几个孩子离开,方才敢转身看他,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些我都是知道,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可撞见他眼底的笑意时,仍旧失了神,上前握住他微凉的手,努力挤出几分笑容,淡淡的说:“往后别可以解脱了。想去哪里都由着你。好好歹歹,这一生也算是过去了。别再去想那些无能为力的事,只管怎么舒坦怎么来好。只为了你十三爷自己。我们都这么过来,也都要往哪儿去。”

    “你不过是先走几步,稍后等等我,随后我也该到了。听人家说,过奈何桥时,会有个老婆婆给你端一碗汤,先别喝,等等我,等我去了,看我一眼,再喝也不迟。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喝酒来着,那里没酒,我们以汤代酒,喝一杯,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也别记着。”

    “路上有点黑,也别怕。你可是十三爷,他们不敢把你怎么着了。你只管走,走到桥头记得等等我,千万别一个人先过去了。”

    “从哪里来,都回哪里去。我们都没有什么好挂念,放不下的也得放下。忘不了的也得忘掉。过了那桥,我们就此别过,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别惦记着了。”

    “蕙宁——”

    “蕙宁——”

    胤禛与他同时唤我,我擦去脸上的泪水,伏身在他耳边,仅用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其实,我不是蕙宁,我是白雅兰。”

    因为我不是蕙宁,因为我知道得太多,所以才不能唤你一声三哥哥。

    如果你遇见了她,听到一声三哥哥,便知道那是她在唤你,你随她走,跟着她。

    如果没有我,你同她,不知道又会如何。

    回宫时,天色渐黑。宫灯沿路高悬,所经之处,灯火通明。

    胤禛自打离了怡亲王府便一直紧攥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什么也不能说。

    只有十三爷的话,回荡在耳边,他低沉的声音,略带笑意的说:“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是你终究是你。”

    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真的不能怎么样。

    尘年到来消已尽,始知山水有清音。

    当日回宫后,胤禛便传来太医,说要替我诊治一番。我拗不过他,请太医号了脉。

    太医福身道:“回皇上,娘娘凤体安康,并无隐疾之兆。只是有些气血不畅,臣开几副药方,调理一番即可。”

    我收好衣袖,笑着望着,微嗔他的大惊小怪。

    他的脸色依旧难看,退了太医,拉着我手说:“既然这样,你为何同十三弟说那样的话!朕不能没了十三弟,又没了你!”

    我环抱住他说:“不会的。我会一直都在这紫禁城里,陪着你。”

    后来回想,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月亮,又或者星星,有没有刮风,有没有落雨。但是奇怪的是,居然丝毫没有记忆。只是略略记得,高无庸来回,十三爷今日气色大好,留着皇上用膳,于是晚上要晚一点回来。还吩咐膳房送了几碟我平日里爱吃的小菜。

    我让喜环给高无庸打赏,他笑着说不敢不敢,还要出宫去伺候皇上。

    我喝了些小酒,头晕得厉害,微微有些疼意,便没让喜环伺候,躺在贵妃榻上,想着他总是要回来的,省得回来睡得沉沉,话也说不上两句。

    门没有被人推开,窗户也关得好好的,隐约觉得身边有人走动,一睁眼,便看见她站在那儿。

    黑色的夜行衣,黑色的裹身披风,面上罩着黑纱,双手背后握住一把剑,火光折射在剑刃之上,映出刺眼的白光。

    我已经醒了,她却没有上前,怔怔的立在那儿。那种感觉,就好像我和她之间放着一面偌大的镜子。我在镜子这边,她在镜子那边。我不动,她不动。

    明明衣服裹得严实,可我却就是知道她是名女子。当下心头一怔,低声问:“吕四娘?”

    她冷哧了一声,轻摇摇头。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说:“你不叫救命,也不报警?”

    报警?

    “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发颤,支起身子下榻,踉跄着要朝她走去。她身子微移,和我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回说:“你不是让他等着你,怎么还不上路!宁妃娘娘,鸠占鹊巢的日子,过得可还舒心?”

    “你——”

    “我还会再来的,到那时,希望你都预备妥当了。”

    门被人轻推开,胤禛走了进来。

    一转眼,适才黑衣女子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秉红烛,火光摇曳。深吸口气,上前扶住步履有些不稳的胤禛,只见他眉头紧锁,将我抱住,埋头在颈间,低声说:“十三弟走了。”

    果然如此。

    “十三弟说,如果有下辈子,他还要跟朕做兄弟。可是,朕不想。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平平常常的过一辈子。都是朕的私心,都是朕的私心害苦了他。他明明就那么年轻,却走在朕的前头。都是朕害了他!”

    我轻抚他后背,柔声道:“十三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皇上,只是因为你是他四哥。他一直以兄弟之情待你。若是见你如此责怪自己,只怕他知道了,也会不安心的。”

    “蕙宁。”他将我拉离他身子,道:“十三弟,临走时,让朕告诉你,忘掉过去,好好的活着!你们——”

    “会的。我会的。”

    我知道的,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先后离他而去,徒留他一人孤单单的困守在紫禁城里。

    这自古帝王的孤独和寂寞,早已经印在了他身上。然后他也许会渐渐的麻木,渐渐的学会自欺欺人,学会顺应天命。知道这一切都无所轮回。

    可是,这一路上的痛苦和无耐,却又是那么的诚实,叫人难耐这切肤之痛。

    胤祥的丧事之后,那名黑衣女子再没有出现过。我夜里常常会醒来,环视东暖阁的每个角落,但是她仍是没有来。

    宝儿捧着圣旨嫁进给的蒙古一位亲王。虽然仍在胤祥的丧期,但他力排众议,将宝儿送上的红轿。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一直站在身旁的弘历突然泪如雨下,掉头便走。

    我追了数十步,才撵上他,轻声道:“宝儿她——”

    “姑姑不必担心。弘历知道该如何。”他一句话将我心里的千言万语都堵了回去。

    我上前,像小时候那样,轻拍他的肩头道:“姑姑知道你的难处。原谅姑姑的私心,只想着宝儿好,顾及不到你。可是,弘历,这何尝不是对你们都好呢。”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悄悄退开几步,转身离开了。

    我安慰着自己,时间终究会带走这一切的,包括我。

    最终回

    最终回 雍正八年,七月初六。

    天气阴。

    午后有雨。阵雨。

    御花园的栈道上出现两条彩虹。宫里人纷纷议论,说这是吉兆。胤禛命人在御花园设案焚香,宫里大肆斋戒数日。又有人说,这是十三爷在天之灵,告慰皇上。

    宫里素来就是谣言盛起的地方。传到后来,十三爷几乎已经是位列仙班,能庇佑大清数载繁荣昌盛。

    宝儿出嫁之后,我便一直居住在西暖阁,甚少外出。这天,喜环取来香烛,小心翼翼的问说,各宫的主子都在御花园里进香,问我要不要也过去。

    皇后的身子入夏便病着,内宫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弘历的生母禧妃打理,加上胤禛本就管束严厉,也算是风平浪静,并无甚风波。

    去御花园进香,眼见着栈道两边的香案一直延伸,大大小小,几十座,抿嘴浅笑,只道,十三不知是否收受得起如此繁盛的香火之气。

    一想到十三,便又想起那黑衣女子。

    她到底是谁,为何对她的感觉会如此的熟悉,仿佛就像是在镜子中看见自己一般。

    这样想,就愈发惴惴难安。那人到底是谁,又是何目的。她说还会再来,希望那时,我会准备好。

    将这一切都准备妥当?

    出了御花园,让喜环先行回去,自己慢慢踱步去了皇后的宫中。碧秋见到我,福身行礼道:“娘娘,皇后娘娘刚醒着,您要进去看看吗?”

    我点头,她引我进内堂。扑面而来便是中药的苦味,皇后斜躺在床榻上,见我进来,挥手赐座。我挨着床榻坐着,她看着我眼底溢出了几分笑意。

    说了些叫她宽心的话,见她止不住的咳嗽,一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涨得通红。

    皇后伸出枯瘦的右手,握住我的手背。她的手很凉,仿佛是一冰块落在我手背上,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冷颤。她轻抚着我的手背,缓缓的道:“六年了,妹妹还是当初时的模样。早年,妹妹独守怡然居,宫里许多人都笑妹妹傻,皇上明明就如此重视妹妹,妹妹却——”

    “如今看来,妹妹是个聪明人。这皇宫本就是薄情寡义的地方。可妹妹你,出来了,皇上待你一如往日。皇上是真心待你的。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妹妹,你可珍惜过?”

    说着又连连咳嗽,我欲上前安抚,被她轻轻挥手拒绝了。

    又道:“你第一回到雍王府去,是十三爷领着的,瓷玉似的小人儿,亦步亦趋的跟着十三爷。十三有事要同皇上说,便让我领你去一边玩儿。可你死活不肯答应,非要守在门外等着。”

    “你打小就喜欢十三爷。十三爷也对你极为上心,一下朝便往苏尔佳府上钻。记得头回你阿玛领你进宫,你穿着一身旗装,走路摇摇晃晃,却还是端着该有的架子。圣祖爷瞧着你觉得喜欢,便让你上前回话。你一张口却问道,往后可不可以不用穿花盆底。说什么都没办法开开心心走路。圣祖爷觉得好奇,就问你为什么要开开心心的走路。你回道,如果路都不能开开心心走,活着岂不是要累死。圣祖爷当时就准了你,往后只要你不想穿,就可以永远不用穿。”

    “你六岁时,便嚷嚷着要给十三做福晋。大家都没当一回事,以为你是小娃儿呢。先太子失德一事,谁都遮着避着,只有十三爷,非要辩个是非。皇上劝他不住,你却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喊着,你这一去,蕙宁怕是再见不到你了。一语成谶,皇阿玛下令将十三弟拿下,幽禁起来。你哭着跑来求皇上,可当时皇上也没办法,勉强能保住十三爷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爷回来说,听苏尔佳府上的人说,他们家的二小姐,现在都准备考状元了,没日没夜的读书,一笔毛笔字写都连皇阿玛都赞不绝口,直说,这丫头有名士之才,可惜是个女儿身。每年皇阿玛寿辰她都想着法子哄皇阿玛开心,连皇额娘也是,别人送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只有你捧着一卷水墨丹青,画得全是塞北风光。皇额娘喜欢极了,让人装裱好,做成扇屏风。我们都知道,你做这些不是求什么赏赐,你想救你三哥哥出来。”

    “可是,时间越久,你仿佛就越绝望。渐渐的,你就像是紫禁城天空的晚霞般,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皇阿玛每每感慨说,如今要见你只怕下旨也未必能如愿了。我们也渐渐忘了你,以为你学乖了,懂事了,知道利害关系了。”

    “那天,爷回来,说你出事了。神色焦急,把住在府上照料弘历的太医赶去苏尔佳府上。一连三日,爷一下朝就去你那。听说你醒了,却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爷是最开心的那个。如今看来,爷对你用情,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后来,宝儿的事,爷不过是寻了个借口,可以时时去见你。每见你一回,爷都要高兴好一阵子。我问过爷,可曾想过把你要进府里。我们都知道,你上头还有一张指婚给十三的圣旨。”

    “皇后娘娘,这些事,以前怎么没听人提起过?”我只知道,原来的蕙宁的确可能对十三爷用情的,只是不知道,情深如此。不由得心中一痛。

    这些事,十三爷从来没说过。他只怕也不会提的。

    皇后说了一番话,咳嗽不止。正在此时,高无庸弓身进来,大声道:“宁主子,你在这里,皇上正找你呢。”又对皇后道:“皇后娘娘,皇上吩咐御医来瞧您了。”

    不知为何,高无庸对皇后说话的语气,让我心里端着火,正欲发作,皇后一把拉住我手腕道:“去吧。别叫皇上等着。”说完,却又不松开,猛的将我拉进了些,用我们两人才听见的语气,低声说:“别伤到他了。千万别伤到他。他待你的情谊,从来都不比十三爷少一分。”

    这么说完,整个人歪躺在裘被之间,缓缓闭上眼睛。我心里一惊,忙伸手试她鼻息,见只是浅寐,才行礼退下。

    出了坤宁宫的门,我便叱责高无庸道:“你是跟在皇上身边久了,愈发目无尊长了是不是?方才,皇后要是砍了你,谁能为你求情!”

    高无庸见我语气严厉,“扑通”就跪倒在地说:“主子,奴才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胆,也不敢这么做,实在是皇上,皇上遇刺了!”

    “遇刺!那皇上呢!”

    “主子,您别担心。皇上伤了手臂,太医已经瞧过了。只是皇上寻你不见,非要奴才来请,所以——”

    我也不等他说完,直往养心殿奔去。

    如果我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一切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十三爷是否能奉旨娶蕙宁入门。

    后来千千万万的纠葛,是否都是天边流云。

    这条静谧宽阔的长河,会不会,没有了中间的断流。

    行刺胤禛的是名宫女,早先也在养心殿伺候过,后来犯了错,被贬去了辛者库。不知怎么的,在宫里误撞到胤禛,用发钗戳伤了他的手臂。

    据说,那名宫女被拿下之后,对她犯下的罪孽,矢口否认。跟连她如何从辛者库偷跑出来,又如何混入宫中,一概不知。

    审问的人,只道她是,畏罪不肯伏法,哪里管这些,乱棍打死,草草交了差。

    这事,对胤禛的刺激很大。他下令将宫中所有宫娥太监一一摸清,又当众打死那名宫女的掌事,以儆效尤。一时间,宫里众人惶惶不可终日,无不提心吊胆。

    我曾想去见见那名行刺的宫女,可惜,我没到时,她已经被杖毙,尸体扔在乱葬岗。

    据说,到死,还一直在喊冤。

    好在,胤禛的手臂只是划伤,留下道浅浅的疤痕。只是这道伤疤就像是块印记,时刻提醒着他,周遭随时扑面而来的一切。他的面色愈发沉寂下来,冷酷得吓人。

    夜深人静之时,他总是会叹息,说起自己无处可去,明明看似拥有了一切,可真正能够攥在手心的寥寥无几。

    我只能紧紧的抱着他,将他揽在胸前,却不知该说什么。

    更不知从何说起。

    太医说道,我近来身体上的不适,只是因为害喜的缘故。他一直紧揪着的眉头稍稍松懈,紧握着我的手,被他捏得发疼。

    弘佑尽管聪明伶俐,可是由于他的双腿,胤禛一直希望我们还能再有个孩子。

    不知道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别的缘故,我也一直没做其他的避孕措施,只是由着他,想要看见他脸上的欣喜,单纯的想要他高兴,只是希望他开心就好。

    对于这个突然而至的孩子,说白了,更多于我的,只是惴惴难安。

    他却愈发小心起来,不仅开始限制我的活动,甚至将病中的皇后移居圆明园居住。

    胤禛待我的深情,却是对别人的绝情。我不知道,此时的那拉氏作何感想。却又庆幸,自己依旧是他心尖上的人。

    这样的庆幸,没有持续多久。我害喜得实在严重,吃什么吐什么,身子极为虚弱,整日整日的躺在床榻上。弘佑来看我时,只是勉强能说上几句话。

    弘佑如今很开心,一直说起他四哥的事。

    从他的脸上,我仿佛看见当年十三的光景。他如此的崇拜,甚至是仰慕弘历,与我,时间幸事。

    弘历偶尔也会来看我,送些好吃的好玩的过来,偶尔还会捎来宝儿的休息,只说她一切都好,感激我当日的一番言语。我不知道弘历是为了安慰我还是别的什么,提及宝儿时,丝毫不动声色。

    日子如此日复一日,八月中,园子里传来皇后仙去的消息。

    那天夜里,胤禛一直没有回西暖阁。我等得发困,便躺在床侧浅寐,叮嘱过喜环,等皇上回来,一定要叫醒我。

    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娃儿,穿着红肚兜,在一片青青草地上奔跑,远远的冲我招手。他奶声奶气的叫我额娘,唤我过去。我站在草地的尽头,想要朝他狂奔去,可不知怎的,我们总是隔得极远,模模糊糊只能瞧出个轮廓。我知道他就是肚中的孩子,拼命的想要唤住他,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突然一阵黑风吹过,吹断了我们之间的视线,我听到他的哭声,撕心裂肺。我发了疯似的朝他奔去,只见他坐的地方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沼泽之地,他慢慢的往下深陷,一只手极力朝我伸出。沼泽地黝黑黝黑一片,他就那么坐在沼泽中央,一点点深陷下去,最后什么也不剩。

    我尖叫着醒来,睁眼瞧见头顶上明黄|色的纱帐,喜环在帐外轻声的叫我,“主子,主子,皇上今日恐怕来不了了。刚才差高公公来说过。奴才见你睡着,就没让叫您。”

    深深的吸了口气,让喜环撩起帐子,屋内点着烛台,火烛跳动。我看了眼高高结起的灯花,幽幽的叹口气说:“灯花该剪了。”

    喜环或许是因为皇上没回来,我不高兴了,连忙应声剪去灯花,见我不说话,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小腹微微凸起,孩子还端端的在我身体里头,可方才的梦境中,我那么的挣扎,却依旧无缘见他一面,只能远远的张望着。

    我披了件单衣,坐了起来,倚着床帐,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这个孩子,大约,我真是无缘得见了吧。

    她又来了。

    她来时,烛火跳动得厉害,地上拉出了条常常的影子。依旧是一袭黑衣,身后背着利剑。她站在红木大门后面,目光直直的盯着我肚子瞧。

    她似乎在生气,可又不像生气的样子。

    她隔着远远的问我:“你怀孕了?”

    我点点头,问她:“你今天是来杀我的,对吗?”

    她冷冷的一笑,摇摇头说:“不是。你要死了,但不是我杀的。我从不杀人。”

    我听了她的话,微微有些安心。她若是要杀我,只怕即使是胤禛也阻止不了。

    她又说:“你知道我是谁了?”

    我点点头,大概知道她是谁,可又不敢知道她是谁。

    “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我站在你身边,你就会死,而且死得很快。我虽然还不想你死,可你必须得死了。你答应人家的话,忘记了吗?他一直在等我。也许,他也在等你。”

    她没有靠近,依旧远远的站在那儿。

    我胸中悲喜难耐,捂住胸口,颤抖着出声问道:“你既然能来,我能不能回去?”

    “你想回去,一了百了?”她又冷笑着说:“不!你走不了。这就是命,你我的命。原来我不信的,但是现在信了!既然信命,你就走不了,我却能来。”

    “我的孩子——”

    “他会自己找个好人家的。你不必担心他。”

    “这也是命?”

    “对,这是我们的命!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死了之后,想跟他葬在一起。我要去陪他了,你替我答应过的,我也该去陪他了。”她说完,长长的松了口气,走到烛火之下,取下脸上的面纱。

    那张脸,我是如此的熟悉,以致于当我瞧见时,脸上都挂着微笑。

    那双眼睛望着我,隔开彼此的身躯,凝视着我们彼此的灵魂。

    她看着我微笑,我看着她微笑,就这样微笑的遥视了一整夜。她是何时走的,我又是何时睡着的,都不在记忆中。

    完结二

    皇后出殡那天,我肚子里的孩子,离我而去。

    因为我起床时,不知被什么袢倒,身子软软的跌在地上,孩子便没了。

    我知道,其实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她每夜都会来西暖阁,有时候胤禛在,有时只有我一个人。她立在门口,眼睛盯着我。

    她说过的,只要她在身边,我就活不久,而我肚子里的孩子会去找一个好人家。

    胤禛抱着我不停的流泪,因为太医说,我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他却不知道,我没有以后了。我开始缠着他,拼命的想用最后一点时间纠缠着他。他只要一下朝,我便过去粘着他。

    他每天要批阅很多折子。他披折子时,我就坐在他身边。她也是如此,和我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盯着我。

    我知道她在等我开口,等我求胤禛。我如果不求,应该还可以多活几日。她眼神中透着几分怒气,渐渐的又靠我近了一些。我身子越来越虚弱,脑子却愈发的清醒。

    那天,十四爷来宫里,说我姐姐去了。姐姐临终前,想要回故里安葬,于是十四爷来求皇上。

    我躲在珠帘后,瞧着他不断的磕头,口中苦苦的哀求。胤禛寒着张脸,一直没有发话。最后只用了句不合礼数,打发了十四。

    十四老了很多,一张脸灰白灰白的,整个人憔悴没有精气神儿。早已经不复当年大将军王的气势。我想姐姐最后走的时候,一定很安详。因为十四为了她,来求胤禛了。

    夜里,胤禛一直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

    我抱着他,轻声的说:“答应十四爷吧。他总归是为了我姐姐的。我姐姐跟了他这些年,从来都没要求过什么。难得开口,你就答应了吧。”

    他猛一翻身,瞪着我说:“你不想你姐姐葬在皇陵?”

    “姐姐做了你们爱新觉罗家一辈子的奴才,该有她自由的时候了。十四爷能来求你,是因为他懂得姐姐。姐姐不是爱自由,只是希望没有那么多的挂牵。将来我走的时候,也希望如此。”

    他收紧手臂,不肯让我再说下去。可如果再不开口,只怕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打小,蕙宁就很聪明,事事都是拔尖儿的。可是,胤禛,我不是蕙宁,我是白雅兰,我从三百年后来的,是不属于这里的人。蕙宁被马车撞上时,不知怎么的,我就落入她的身子里。我不是苏尔佳蕙宁。我叫白雅兰。以前,你对我而言,就是书本上的名字。我们议论你,讨论你。在那个地方,甚至有很多人都爱着你。她们爱着四爷,在那里,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你属于大家的。她们都想穿越三百年的时空,前来寻你。可是我没有想过。我原来的生活很简单。我父亲是位牙医,自己在镇子上开了间诊所,每天有很多人来请他看牙齿。母亲和我在诊所里帮忙,每天日子很拥挤,很忙,却也很充实。我常常会发牢马蚤,说下辈子,我要投胎做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样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可是,我现在想念那么忙碌的生活,想念爸妈的争吵声,想念诊所里消毒水的味道。我该回家了,胤禛。”我喘着气,长长的说完,眼泪打湿他胸前的衣裳。

    他捏紧我的肩头,低声道:“你病了。说胡话,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说了。”

    “我没有病。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霸着人家的身子,如今人家来要回来了。你难道忘记了吗?蕙宁打小眼里能看见的只有十三爷,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占着她的身子。更因为我爱上了你。胤禛,你答应我,如果我走了,你把这具身子同十三爷合葬在一起。他们生不能在一起,死后就让他们彼此做伴吧。”

    “不!朕绝不允许!”他坐起身子,背对着我怒道:“你管你去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是我的人!我绝不会放手!”

    我从背后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说:“我知道,我都知道。胤禛,这具身子是蕙宁的。我不是她。在我心里”

    “不要再说了!我还有折子未批,你先歇着吧。”他打断我的话,披起外袍,出了西暖阁。

    她坐在桌边对我笑,显然是很满意我方才的一番话。我拭去眼泪,问她:“这样,你满意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她轻轻的,几乎不可辨认的,点点头,昏厥随之而来。

    番外

    番外 庆复禅寺。

    九月的烈阳高悬天空。远山的树上传来知了的叫声,和着不知名的鸟鸣,一声高过一声,似是首曲调。

    大殿内香火鼎盛,香案的一旁有位须发苍白的禅师正在诵经,手中的木鱼不时轻敲一下,响声回荡整个大殿。微和的门扉处传来几束阳光,殿内极为阴凉,透着微冷的焚香之气。

    蒲团之上,有个白裙女子蜷缩着身子,显然睡了有些时候,刚刚才从深沉的睡意中渐渐苏醒。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在微弱的视线中辨认,方才看见禅师,便合手道:“哎呀,大师,我又贪凉,睡着了。我爸让我接你下山去,您的牙齿上回瞧了,该复查了。”

    了禅大师放下手中的木鱼,捋了捋胡须,笑道:“不碍事。施主只是小睡片刻。你先行出去等我吧。”

    女子方才起身,像是衣服上沾到了什么,努力拍了拍,随即发现什么也没有,便仰头憨笑,冲大师鞠了鞠身子,脚步欢快的出了大殿。

    了禅大师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的陷入沉思,只道女子出了大殿,才轻咳嗽一声,从大殿佛像背后闪出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梳着辫子头,举手间透着几分无法掩饰的贵胄之气。大师冲他弓弓身子,指了指女子远去的背影道:“黄粱一梦,梦醒了。施主难道还有挂牵吗?”

    “她都不记得了。”男子的声音极为清淡,语气轻缓,又摇头叹息。

    大师猛一动身子,道:“难道施主是想要她记得?”

    “不!”男子很快就拒绝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梦真的醒了?”

    “做梦的人一直知道是梦。只是梦中人未必得知而已。”了禅大师点了柱香,插到香案上。

    男子身形微晃,极力掩饰心中的悲痛,紧攥着双手,久久不肯松开,道:“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是我痴了。”

    了禅大师轻摇着头,否认道:“不。嗔痴的人,不是施主,而是另有其人,只是她未必知道而已。缘生缘灭,孽相横生。施主以真龙之血,救过她一命,她必定会感激,以身相报。只是其中坏了定数,方不可长久。只是施主心中缘念太深,才致使今日结果。如果施主早些幡醒,其结果未必不会是好的。”

    “大师的意思是——”男子有些激动,语气也不似之前的清冷,他热切的望着了禅大师。

    大师依旧摇头道:“施主,你前世未断,又怎可谋求今世之福祸呢。”

    “大师——”

    了禅大师挥手打断他的话,望了眼瓮中的香油,低声叹道:“油又浅了。”

    男子果断的上前道:“我必定让人修缮庙宇,嘱咐子孙,绝不会不记今日之恩。”

    了禅大师伸手欲拍他肩膀,却落了个空,他不过只是个虚无的影子,并未有实体,只是叹息道:“你们大清——哎!罢了,罢了。谁叫我动了这门心思呢。”

    “大师,您是答应了?”

    了禅大师斜瞥了他一眼,心中叹息道,只怕今日若是不应了他,他回去,这座五百年古刹,怕是要毁于一遭了。今日暂且应了他便好,往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你们有三生之缘。她又饮你的血,与你有子嗣之交。当然,这些是你求来的。若想有续缘,有些东西,该断就断,孰是孰非,早有定夺。或许来日方长吧。”

    “当真?”

    “出家人不打妄语。”

    门外的女子早已经等得不耐烦,又转身进来,见大师一人自言自语,好生奇怪,便低声唤道:“大师,再不下山去,爸妈该担心了。”

    不知怎的,明明就只有她与大师两人的大殿内,有一双灼热的目光燎在她皮肤上,辣的疼着。

    了禅大师随她出了大殿,她却在跨出门槛那一刻,猛然转身朝空旷的大殿内望去,眼角一滴珠泪瞬间滑落。她心中有着生离死别般的悲伤,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只是悲伤如水般,顷刻淹没了她。

    门槛很浅,她却袢了一跤,险些摔倒。了禅大师伸手虚扶了她一把,随即笑说:“该走了。该走了。”

    她不知道大师在同谁说,复又回首望向大殿内,只见方才睡醒的蒲团旁,有一串佛珠手链。她记得那串手链,十八岁离家去读书时,妈妈在寺里求的。她嫌难看,一直没有戴过,只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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