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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青 作者:李庸和
即使煎熬,也咬牙挺过去了。
青子一直沉着气,没再来看望忍春一次,高考过后,她兴高采烈来了医院服侍病母,喜逐颜开地说,妈,我考完啦,我终于能来照料您了。
可是没过几天,忍春的病急剧恶化,守过了青子高考,却防不住病魔的侵略,她身上溃烂的每一处都开始崩溃了。那些癌细胞扩散得极快,医生说转移到了肝肺肾,器官衰竭了。
那天早上忍春沉着睡眼,有些喊不醒。我爹便心慌小心地晃她,代娣,代娣!
她缓缓张了眼皮,呼吸着气儿提醒我们,我叫忍春。
好,忍春,别睡啦,该起床啦。
她疲倦地说,我累了,要休息。
爹不厌其烦地说,晚上才是睡觉的好时候,白天要把眼睛睁开,好好看世间的光景。
她起初答应了,陪着他们轻声说话,渐渐没了声儿,似乎睡过去了。我爹又慌了,合着青子一齐摇晃她,她脸颊忽然红润了些,人也有了精神,身上摸起来比寻常温热。她挺一挺身子挨个儿与我们说晚上好呀,那几声恍若隔世的晚上好,令人心神不宁,好像一位将要远别的人,在与我们挥手道别。
叙旧过一会儿,忍春一躺下沾了枕头,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便奄奄一息,她昏沉半睁的眼里是萎顿的迷惘与迫切,她辛苦伸起干枯的手,想要在上方的空气里抓住什么,嘴里发出啊啊的哑声。
我们俯身听见她急促地喊,青子,西西,永颐。她不间断循环喊着我们仨儿的名字,声音渐渐慢了,嗓子上的力似乎一点儿也抽不出来了。
青子紧紧握住忍春的手,在病房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脸色惨白,嘴唇发乌,哆嗦地跪在地上,牙齿相互碰撞着喊:妈,我们在这儿呢!
忍春的生命几乎快流失了,他们急慌慌地冲病房外面喊医生喊护士。
我转过去,大脑空白地望着窗户外面阴沉沉的天。
我爹回来以后一把扯住我后衣领,将我的头仓促按到了病床上去,他在我耳边赶命似的大喊,喊她,快喊她!喊呀!!爹求你了!!
他的哭腔里是极度卑微的乞求。青子也焦急捏住了我的手臂,一下紧,一下松。
我愣了下,哆哆嗦嗦也打着冷颤,眼前她垂死的整张脸就在我眼前,那被泪水沾湿的沟壑,好像背阴山蜿蜒的荒凉地域,一股阴冷的死亡气息正在腐蚀那张失温的脸。她竭力睁着空洞洞的眼睛,想要看清什么。
我嗫嚅嘴唇,轻轻低喊了一声妈。青子也一齐喊了她,妈。
她眼里最后的柔和一瞬集起,又顷刻散去。
我下意识笑了,看着她,又呆了几秒,一种复杂的情感随之牵扯住心脏,使我隐隐作痛。
病床上形似老妪的她,瞳孔逐渐涣散,但她努力翕动着起皮的唇,嘴微微一张,嗌了一声儿,人便没了。
而后,病房里便只剩下他们呜呜悲泣的哭声,渐大渐小,飘飘忽忽。
忍春去世以后,良旌也风尘仆仆赶回来参加丧礼了。李东九那几人得知这则消息后不以为然,只以为我在开不尊重长辈的玩笑,我成了被集体批评的对象。直到青子出面说话,几个男子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懵过以后,后知后觉哭哭啼啼起来,也埋怨我们瞒着忍春生病的事。
李东九说阿姨那样好,他又叹,好人不长命。接着,其余人也共鸣念起了忍春的好,念她热情好客啦,关爱晚辈啦,贤惠温柔啦,能教出青子这样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儿,了不得。
办丧事的几天,他们也全和自家人一样忙里忙外帮忙,比那几位猫哭耗子的亲戚真情实意多了。哭丧那一日,光头那杀猪般的嚎叫哭得才像是忍春的儿子,青子和爹在外人面前平静如水,连掉眼泪也是悄无声息的。
爷爷将自己收藏的一块好玉放到了忍春嘴里。
至于奶奶,也分了一些首饰出来给殡葬的忍春。我问她,为什么舍得把首饰分给讨厌的媳妇。奶奶道死者为大,忍春嫁进来,也算她大半个女儿了,这样苦了一生的忍春走得便算体面了。
谁告诉了你她的苦?
奶奶指了指变幻莫测的天,也缓缓指了指自己。
那些夜里,青子都孤坐在椅子上沉寂地凝望窗外交错的树影,她不说话,也不做什么,红润的眼睛偶尔流一些水泽下来,嘴巴闭得紧紧的,泪水即使滑入她干涩的嘴唇里,也进不了她口中。
我不打破平静,只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一起寂看窗外随风摇晃的树影,看见那婆娑的树枝,我便想起忍春干枯瘦弱的手;又见那灰暗的影子,也想起忍春病后总戴着一顶灰不拉几的帽子;等透着冷光的月亮出来时,我再次想起了忍春光溜溜的秃脑袋。
青子也一定同我想得一样,不然她何苦盯着树影和月亮郁郁落泪。
而亲眼所见忍春从病初到病末的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谢师宴
丧事前后,良旌为青子做了很多微不足道,却是普通男人不易上心的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