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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青 作者:李庸和
啰嗦嗦说了一些关心的话,最后的重点来了,“妈,我好想你,我能不能来看你一次?”
电话那头似乎没出声,她便怨道:“哪有做子女的不能探望生病的母亲,您也太奇怪了。”
这一通电话过后,代娣做主择了一个状态尤佳的星期日,通知青子去探望她。这一天惠风和畅,代娣穿得不是那样厚,看起来是这个季节应有的状态,只有帽子戴得严严实实,没有摘。
青子争取到了一次能来看代娣的机会,兴奋得一大清早将不甘不愿的我拉起来洗漱,还抽疯一样跑去城边儿的野地里摘了一捆金灿灿的油菜花。
我说,又不是生疏的人,送什么花啊,你送正经花也说得过去,油菜花是个什么东西,好土啊,我闻着还臭得要死,你是不是也病了。
她说,我妈就喜欢油菜花,以前她种油菜花厉害着呢,我摘给她是我的心意,这是我们母女的情调,你这块木头不懂。
诚然,我这块木头不懂,甚至目睹代娣眉欢眼笑接过那捆油菜花深深闻了一口,也不甚明白那臭烘烘似牛粪一样的花真有那么好闻么?
她们叙旧时,我好奇地将鼻头埋进油菜花里闻了闻,还是一股子浓浓的臊味儿。她们瞧见了我眼鼻抽搐的模样,捂嘴嘿嘿笑了笑。
连爹也打趣我是狗鼻子,太敏感啦,就我闻得到臭味儿。
青子笑得并不久,她摸一摸代娣冰凉的四肢,也猝不及防掀开了代娣脑袋上的那顶帽子,屋里一时静默了。
她们张皇寂然对视。代娣有一些慌乱地重新戴好帽子,才仿佛遮掩住了什么。
青子却再次摘掉了代娣的帽子,她安静地缓缓抚了抚那光秃秃的椭圆头顶,斯须,语气平坦道:“妈,你剪头发了。”
代娣安详了些说:“住院不好洗头,又长了些白发,干脆剪了,休息的期间多吃点黑芝麻糊,慢慢就能长出黑头发了,你看我,老了还想臭美。”
青子目光深微地盯着她的光头,神情恍惚了几瞬,似有朦胧的纱覆盖面容,叫人看不清她被日光阴影糊了的那张脸。她微微颔首,“我知道了。”又一低头,寻了些话宽慰人,“一定会长出黑黑长长的头发,芝麻糊不够了,你打电话跟我说,我让西西和叔给你送过来,我好好学习就来不了。”
我爹在一旁忧心看着,终于能说上话了,“一定,必须的,没了,我回乡下拿,那些芝麻糊也是你们爷爷奶奶上一回来看人的时候拿来的,很地道,很醇香。”
她们一人嗯一声,房里气氛一时静了许多。
我捡起油菜花又闻了闻,我一闻,她们见着我的表情便笑,于是我糟蹋了好一会儿自己的鼻子,麻木将至,丧失嗅觉。我似乎对这土花的气味过敏,从此以后我见了油菜花便绕道远离。
于青子来说,星期日须臾而过,一晃眼余晖便落了满地。她恋恋不舍握着代娣的手,信誓旦旦保证,“在这最后的关头,我一定不放松学习,考个好大学给你长脸,妈,你要等我。”
我以为她又会像寻常打电话一样哽咽,可是没有,她笑呀笑,一点也不担心什么,还说会听妈妈的话,高考结束以后,再来做孝子。
往后的日子,青子果真不闹着要来看代娣了,而我隔三差五去捞吃食,也撞见过三三两两来看望病人的几位亲戚,又可以捞一大把吃的了。
这期间,我眼见代娣被病痛和化疗折磨到不成形的样子。
她明明努力接受化疗,癌细胞却疯狂转移,化疗和癌细胞同时在摧垮她的身体。她每一次苦不堪言的哀嚎,每一次痛不欲生的呕吐,每一次迫切吃止痛片,都仿佛掉进了地狱里勇敢接受残忍的酷刑。
她痛得满头大汗打滚时说,这比以前被前夫毒打了还要疼多了,胃也像被火烧穿了一样难受,永颐,救救我。
我爹便泪眼婆娑地抱住她,一下又一下拍打她那单薄的脊背。
她不慎从床上摔下来时说,要是身上的痛,跟摔到地上的痛一样就好了。我和爹一起扶起浑身软而无力的她。爹说,痛到我身上才好。
她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皮,也摸摸自己手术后的地方时说,以前我是老女人,现在我连女人都不算了,嘿嘿,是个老家伙了。
爹说,忍春,你一辈子是我的妻子。
忍春是代娣的新名字,她自己改的俗名儿。人生了病,孩子气多了。这名字也不见得好听,我们都随了她,一起这么喊她,忍春长忍春短的,她便朴实而满足地笑了。
她知疼,渐渐却不喊疼了,常常把嘴皮子咬破,嘴唇上便溢出了许多血。她疼痛时候也不哀嚎了,扭着挣扎的身体似神经反射过长的海鲜,可滑稽啰,她汗湿的苍白模样,也似从水里捞上来的生物。
忍春痛到神志不清时,还胡言乱语说,自己是一条换了新脚的人鱼,老太太又臭又长的裹脚布没了。
我静静看了,觉得好疼,好疼。
她仍然没有放弃化疗,苦苦支撑,等着青子高考,等着青子上大学。她痛苦时候,眼里从不失那一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