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衣香鬓影三部曲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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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香鬓影三部曲 作者:肉肉屋

    ,是我,小石头!有客人半夜上山来了,我们来找人的!”

    手电光柱弱下去,一个瘦高身影从那门前一瘸一拐走过来,不高兴的嘟囔着,“我说呢,刚才狗子一叫,我还当是刮风惊了它,原来真有人摸黑上山,这大半夜上去干什么,想撞鬼啊!”

    给他这么一说,小石心里打个突,想起山顶废墟闹鬼的传说来,心里有些发虚,忙笑道,“赵叔你少迷信了,哪有什么鬼,吓唬小孩呢!”

    赵叔哼一声不理睬他。

    启安急忙问,“大叔,请问刚才那人上去有多久了?”

    “没多久。”赵叔凑着手电筒的光,上下大量启安,“那是你一起的?大半夜跑上去干什么?”

    “她……”启安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比任何人更想知道为什么。

    小石在旁赔笑,“那姑娘可能是胆子大,就想半夜去探险!她是我们店里的熟客了,不是什么坏人,再说山上那破房子又不值钱,没啥好破坏的,我们这就把人找回来。”

    赵叔狐疑地看了启安两眼,倒也担心一个女游客上去遇到危险,便亲自打着手电筒领他们上去。风吹得更急,路边杂草发出窸窣怪声,仿佛随时会有野兽窜起。赵叔在前领路,虽然上了年岁,腿脚却十分利索,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了看紧张的小石,“你哆哆嗦嗦怕什么?”

    “这黑黢黢的,会不会有什么野兽啊?”小石缩了缩肩膀,惴惴四顾。

    赵叔嘿嘿笑,“瞎说,这里过去是大官住的别墅,前山后山都有岗哨,哪来什么野兽。”

    “这可不好说,整个山头都废了多少年了。”小石嘀咕。

    一直默然跟着后面的启安却开口问,“赵叔,您一直住在这地方吗?”

    “是啊。”赵叔闷闷应声,“打小就在山下住着,一辈子没挪过,老了更懒得挪窝。”

    启安打量赵叔佝偻身影,看他花白头发,约莫六十上下,应跟父亲是一辈人正想再问他几句,却被一阵急风迎面刮过,吹得人睁不开眼。

    风里挟来浓重潮气,凉飕飕直往衣缝里钻,皮肤上已能感觉到逼近的雨意。

    “看,她在那里!”伙计眼尖,抬手一指山顶,果然有微弱的桔黄光线从影影绰绰废墟间闪过。随他话音一落,头顶闷雷滚过,大颗大颗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

    三人急急冲上山顶,踏过泥泞小路与湿滑的石阶,朝那光柱闪过的地方奔去。

    夜里的茗谷废墟分外森然,歪斜的高大立柱与树枝藤蔓纠缠在一起,残破门窗黑洞洞悬在高处,墙壁被爬山虎遮得密实,地上荒草高过脚背,不时有断砖碎瓦磕绊在脚下。

    风声呼啸,冰冷的雨点密密打下来,让人睁不开眼。

    “艾默——”启安呼唤她名字,穿过大片废墟,朝光柱晃过的一丛黑压压灌木奔去。

    盘旋海风和着淅淅沥沥雨声,盖过了启安的呼唤。

    倒塌的高柱和锈蚀的铁栏横在面前,阻隔了去路,后面是半人高的灌木和凌乱草丛。这里是从前的后园,游人一向到此止步,启安与艾默带着工人测量废墟时,也只匆匆踏入过一次,还来不及清理。里面荒芜丛生,林木横斜,长满齐腰的杂草和野生月季。

    手电筒的光柱就在眼前,显然艾默钻入了灌木丛中。

    赵叔与小石赶过来,正寻找后园被荒草数目遮挡的入口,却见启安不顾危险爬上一截斜搭的断柱,直接翻过铁栏跃了进去。

    “你小心……”赵叔话音未落,就听里面卡啦一声,不知踩空了哪里,大量碎石枯枝接连滚下缓坡。树丛深处有夜鸟被惊起,咕咕叫着振翅乱飞。这景象令小石一阵心悸,极力克制自己往鬼魅的传说上联想。身体却还是瑟瑟发抖。

    跌在地上的启安踩着湿滑青苔爬起来,顾不得手臂火辣辣的痛,奋力拨开灌木丛,一步步走往那光亮晃动处。雨更大了,眼前一片黑暗,手电筒的光线照不开夜雨迷蒙。

    “艾默,你在哪里——”启安一个踉跄,手电筒不慎滑落,眼前彻底伸手不见五指。

    启安摸索着俯身去捡手电筒,耳边却听见一丝隐约抽泣……一个激灵回头,终于见着橘黄光柱就在身后闪动。

    “艾默!”启安猛然拨开身后树丛,眼前所见,顿时令他惊呆。

    连片的月季花丛被铲得东倒西歪,地面挖刨出半人高的深坑,艾默趴跪在坑边,长发湿漉漉披散,白色睡裙沾满泥泞,被雨水淋得湿透,双手双臂都是泥土,一枝花铲抛在旁边,手电筒被她挂在身后低垂树梢,随风不时摆动,光线一晃一晃照着面前的土坑。

    坑里影影绰绰有一角黑影露出。

    艾默跪在土坑边上,神情恍惚,满面泪痕,湿透的薄睡衣贴在身上,仿佛却不知道冷。

    她缓缓抬眼看向他,语声颤抖,不知是悲是喜,“沉睡在月季花下的守护天使,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找到了答案,这就是答案……”

    一道曲折的蓝色闪电照亮天际浓云,闷雷滚过,大雨刷刷织成连绵雨幕雨水冲刷着坑边浮土,将那露出一角的黑色物件越发冲刷得分明。

    那是一具棺木。

    启安一把拽起她,脱下雨衣将她裹住,夺下她手里的花铲,俯身奋力挖掘。艾默呆了片刻,也跪下来,用双手一起挖刨,费力清理大半还掩埋在土中的棺木。

    灌木丛后传来小石的呼唤,终于找到入口与赵叔一同赶来的小石,刚刚举起手电筒照见启安,便也看清了地上露出的棺木,顿时一声惊叫——启安不理会小石的骇怕,只管奋力挖掘,赵叔呆了片刻,将电筒抛给小石,也帮忙搬动周遭石块。小石又惊又怕,退到一旁,眼看他二人冒雨动手,很快将棺木掘出。

    启安扔下花铲,将艾默冰凉身子搅入怀中,展开雨衣遮住了她头脸。

    赵叔和他交换了眼色,咬牙拿花铲撬起了早已腐朽的棺盖。

    黄昏手电筒的光线与暗蓝闪电同时照亮了漆黑棺木,照亮里面雪白的枯骨。

    …………………………

    第二天一早闻讯赶来的景区管理处人员带着民警到达现场。

    雨还没有停,绵密雨丝令满是青苔腐叶的地面更加湿滑。

    棺木上方已牵起遮雨的篷布,老赵、启安和艾默都守在原处。

    民警做了登记,简单检视了尸骨,确定为一具年轻女性骸骨,死亡事件已有数十年。管理处人员听了老赵叙述的经过,得知只有空空一具棺木后,便也没什么兴趣,只点头说,这一代掘到老坟很寻常,没什么要紧的便可以就地掩埋,如果土地主人不愿意掩埋,也可以作为无主尸骨丢弃或焚毁。

    老赵有些为难,“这块地说是已经卖了,但不知道买主是谁,这要怎么办……”

    管理处人员也挠头,“是啊,上面也没明确通知,只叫圈起来停止开放。”

    “是我买下的。”身后突然冒出的男子语声令两人一惊。

    启安淡淡咳嗽了声,似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身旁的艾默。

    艾默苍白着脸色,只是靠在树上抽烟,目光恍惚,像是并没在意他们说什么。

    老赵和管理处人员面面相觑。

    启安问,“棺木既然是无主尸骨,也就是说,我有权做出处理?”

    管理处人员迟疑了下,“是,但你需要跟我去市里做相关登记,有些手续要办。”

    启安颔首,“我希望能重修陵墓,将尸骨妥善安葬在这园子里。”

    一直神思恍惚的艾默这才回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也只一眼,便又默然转过头去,深吸了一口烟,却低抑地咳嗽起来。

    雨里淋了雨,她似乎是感冒了。

    启安走过去扶了她,“你跟赵叔先下山吧,回旅馆休息一下,这里有我处理。”

    “你的手要不要紧?”艾默低头看他手臂,虽已简单包扎好,仍渗出血迹,那是昨夜跌落时被划破的伤口。启安笑笑,“没事,你回去要记得吃药。”

    艾默望着他因淋雨熬夜而同样显得苍白的脸,似乎想说什么,目光亦有一刹恍惚,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随赵叔离去。望着她裹在雨衣下的修削背影,启安良久不语不动。

    “沉睡在月季花的守护天使”,他记得分明,这是她昨夜喃喃语出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半夜来到山上挖掘这具棺木,她又怎么会知道棺木不偏不倚埋在这里……太多的迷,仿佛这氤氲雨雾笼罩在那一抹纤纤身影周围。

    困扰他已久的疑问,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管理人员一路上也在问,为什么会半夜上山挖出棺木。

    启安早已想好借口,只说白天测量时做好了记号,半夜担心被大雨冲掉,让白天的工夫白费,这才上来看一看,却阴差阳错发现了被泥水冲刷后露出地面的棺木。

    被问道棺里是不是除了尸骨,什么也没有时,启安有一刹迟疑。

    他撒了谎,并付钱让老赵和小石也对此缄口。

    那尸骨颈上是有一条细银链子的。

    这也是让老赵和小石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只不过是条普普通通,早已腐蚀发黑的链子,绝对值不了几个钱,那神神秘秘的艾小姐却如获至宝,攥在手中再也不肯放开,甚至愿意付出数倍的钱来保守这隐秘。

    这一对男女,行事言谈都怪异至极。

    男的平白无故买下这座闹鬼的废墟,女的半夜冒雨上山来挖棺材……这两件事凑在一起,令老赵心里越想越是发毛,跟在后面,眼看着前面背影娉婷的艾小姐,想起她昨夜里不可思议的言行,越发觉得古怪。

    他听不懂她自言自语的那些话,却看得出来,她对那掘出的尸骨,有着特殊的亲近感情,竟不害怕那森森白骨,久久跪在地上看了又看。

    什么人死后会草草掩埋在这里,想来下葬的时间,正好和老宅子闹鬼的时候差不多——难道这就是那传说中被豹子咬死的督军夫人?饶是一向大胆,又不信鬼神的老赵,也不禁打个抖。他是自小就在这一代长大的,虽然听过无数闹鬼的传言,却从来不相信。只因他在幼年时,曾误打误撞在那废墟里迷路,迷迷糊糊睡了一夜,天亮才被大人寻到。那一夜根本不见什么厉鬼,倒睡得十分清凉。

    转眼间已走到他住处,老赵同艾默打了个招呼,便掉头往山坡旧屋走去。

    “大叔……”

    却听艾小姐哑声叫住他。

    老赵回头,见她站在那儿,定定看着坡上的破旧房子,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一样。

    “这房子,是您一直在住吗?这是什么时候的房子?”艾小姐目不转睛望着他身后,这令老赵觉得迷惑又好笑,不知她怎么会突然对着破房子有了兴趣。

    “就是以前的,不知道是岗哨还是什么,七四年翻修过一趟,还算凑合能住,就是二楼有点渗水。”老赵眯起眼睛把这栋自己住了好多年的房子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不一样来,只觉得攀满墙壁的爬山虎又长密了,怎么扯也扯不完。

    冷不丁听艾小姐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老赵一愣,“行,你随便看吧,也就是个破房子……”

    他话还没说完,艾小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往石阶上奔去。

    老赵慌忙赶上去,将看门的狗拴好,开门将她让进去。

    屋里有些昏暗,依稀还看得出原先的青砖外墙和雕花窗台,欧式长窗却已被红砖头堵了大半,零乱电线横七竖八牵进来,里头已完全是寻常人家摆设。通往二楼的扶梯上堆满杂物,老赵家的老伴闻声从里屋出来,见了艾默,有些局促。老赵让她领着艾默上楼去看看,艾默也不客气,径自踏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去。

    楼上已经般得空空如也,为便于存放杂物,连门也卸下,放眼可见小小的窗户和早已锈蚀得一塌糊涂的铁条窗栏。艾默走到窗边,伸手抚了抚铁条上的锈迹,似乎喃喃自语,“这种窗户,比监牢还森严啊。”

    赵婶人老话多,随口应道,“可不是么,听说以前这楼是关过人的。”

    艾默骤然回身望住她,“是么?”

    赵婶一愣,“我也听说的,好像是关过一个疯子。咱们是七几年才搬进来,这儿本来荒废着,有个孤老头子凑合住了几年,他说是这屋子从前的花匠,见过这儿关过一个疯女子,关了好些年,后来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艾默急急问,“那个孤老头子现在在哪?”

    “死了好几年了。”

    第十四章

    「一九四零年十一月陪都重庆」

    天色已黑了,与繁华市区一望之隔就是穷人聚居的老街陋巷,长长石板坡仿佛将一座城划成两个世界。在轰炸威胁下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带着疲惫归家。低矮夹壁搭起的棚屋间冒起袅袅炊烟。一户人家门前,千恩万谢的妇人将两个少女送出来,不住感谢她们前来探望自家女儿。两个少女告辞离去,走出巷口,圆脸略矮的女孩低低叹口气,“小珍太可怜了,家里本来就不好,现在她被炸断腿,往后的日子可真不知会怎样……沈霖,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

    沈霖沉默片刻,“小珍她会坚强的。”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巷子,外面没有路灯,黑黢黢的石板路只被邻近人家灯火映个半亮,不远处有三两人影徐徐走动。同伴有些畏缩地朝沈霖靠了靠,“这地方真是乱糟糟的。”

    “不要怕,走出去就热闹了。”沈霖挽紧她,目光却朝路口的一个高大人影扫去——那是守候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老于,不管她到哪里,他都忠心耿耿跟随在侧。

    她知道,身手不凡的老于并不是一个普通司机,他是薛叔叔最亲信的手下,却放下身份,来做这样一个家仆。薛叔叔为她和母亲十足设想周到,有他在,便和父亲在时一样,头顶总有一片不会塌的天。

    虽是走在黑黢黢的寒夜里,霖霖心里却有淡淡的一团暖。

    两人走过石阶,拐过路口,终于回到路灯明亮的大街上。

    老于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朝停在街对面的车子点了点头,车子缓缓朝这边驶来。

    霖霖驻足,正欲与同伴告别,却被同伴将手一拽,指她看向不远处人声灯影热闹的茶馆,里头正有人在唱戏,表演一出川剧里的绝活“变脸”。同伴兴奋地拉着她上前,挤进茶馆人丛里看热闹。

    霖霖也是少年心性,一时踮起脚尖看那绝技看得入神。

    端着香烟匣子的小贩挤在人丛里,兜售劣质的便宜香烟,遇上穿戴光鲜的人便低声询问要不要“洋货”。小贩挤过霖霖身边,朝她挤眉掀起罩布露出外国糖果盒子一角。

    霖霖没有理睬,心知街头兜售的只是假货,现今外国糖果和烟草都是稀罕物,非有特别的门路才能弄到。却听身后有人弹个响指,将那小贩引了过去……霖霖望向戏台,隐约却听得身后男子语声在同小贩攀谈,询问洋货的来路,口音听起来似乎熟悉。

    不经意回头看去,霖霖愣住,竟又是那个褐发蓝眼的英国人。

    他并没有看到身在人丛中的她,只把小贩叫到角落,背抵了茶馆的柱子,专注低头翻看小贩手里的烟和糖果……戏台上变脸喷火唱的热闹,台下叫好如雷。那昏黄光影,映着他褐色头发上一点亮色,勾出侧颜轮廓的深浅阴影,蓦地叫他想起那日在天香居门外,他追着车子,额发被风吹乱,蓝灰色瞳孔深远得好像重庆冬日的天空。

    霖霖悄无声离开同伴,挤过人丛,来到他身后。

    “这烟是假货,不要买。”她用英文同他说。

    他错愕回头,眉毛一挑,惊喜得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霖霖不由一笑,也不知为何,这人虽不识趣地拍了她照片,却让她无法反感,也许是因为两次带累他挨揍,难免有所歉意,眼看他上了小烟贩的当,便忍不住出声提醒。

    远远站在茶馆外等待的老于已朝这里走来,霖霖不想再惹麻烦,低头挤出人丛。

    他偏偏追上来,“请等一等!”

    她没有停步,他却大步抢到她面前,用一双执拗的蓝眸望定她,“请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霖霖一怔,不由侧首看他,回绝的话到了唇边,陡然化为惊呼——就在他身后,一高一矮两个灰衫男子悄无声靠近,当先那人抬手朝他后颈击来。

    “当心!”霖霖猛地将他一推,他粹不及防刹住脚步,后背撞上那灰衣人。

    灰衣人一击不中,立刻左右夹击上来,趁他立足未稳,劈手去夺他随身不离的照相机。ralph反映极快,对袭击并不意外,一弯身避过对方拳头,拽起霖霖就往戏台后跑。

    一名灰衣人扣住霖霖肩头,来不及发力,后脑已挨上一记重击。

    急急赶到的老于勃然大怒,反手一扭,将那灰衣人抛摔出去,撞翻了一张茶桌。碎杯摔盏生里众人大乱,ralph趁机拽着霖霖混入人丛,敏捷地钻出后面侧门,朝巷道里跑去。

    老于收拾了两名灰衣人,回头再看霖霖早已不见踪影。

    巷道里路灯昏黄,石板路斜斜顺着山势而搭,霖霖被ralph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次想摔脱他的手,却拗不过他一双坚实臂膀。这人整整高出她一头,以她的高挑身姿尚不能及他下巴。霖霖被他挟在臂弯,竟似一只小鸡被老鹰攫住。

    “你……”霖霖急喘,踉跄两步随他跃下台阶,却是再也跑不动,“停……停下……”

    他回头张望,一把拽她猫进路灯后的转角阴影中,让她靠上墙壁。

    霖霖累得只剩扶腰喘气的份,恼怒地瞪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也累得够呛,一手撑了墙,一手扶着她,低头看她片刻,却笑出声来。

    不只是奔跑时蹭到哪里,她脸颊沾上一片污黑,像极了花脸猫。

    ralph手指揩过她脸颊,让她看那黑印,霖霖更是气恼,抬手狠狠揩拭,却越擦越花。

    “别动,让我来。”他抬起她的脸,拿袖口小心揩上去。

    她却生了气,恶狠狠打开他的手。

    近处忽然有声响传来,ralph忙拉她缩回路灯后,屏息伏下。

    却是一只猫奔了过去。

    ralph松一口气,就势席地坐倒,伸直一双长腿,靠在墙上只望着她笑。

    “你还笑得出来?”霖霖腿软气促,没好气地坐在地上,看他被人袭击追逐却还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忍不住皱眉又好奇,“你一个洋人,怎么会惹上码头袍哥的麻烦?”

    袍哥,即是四川一地的哥老会,同上海的青、洪帮一样,都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江湖行当。霖霖入川以来,跟在薛晋铭身边也是有些见识的,一看茶馆里那两人的打扮,即知是袍哥中人,且不是什么寻常小罗喽。

    ralph耸肩,长喘一口气,朝她晃了晃手里照相机。

    霖霖微怔,旋即目光闪动,有些明白过来,“你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

    ralph有些惊讶于她的颖悟,“嗯哼”一声点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扬眉微笑,“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

    那日轰炸时,第一次遇到,他是说过他的名字。

    但她没有在意,只依稀记得,他似乎是一个英国记者。

    “ralph”他倾身过来,微笑望住她,“ralph que,假如以后记不起这个名字也没关系,你只需记得,有一个蓝眼睛的男人对你一见难忘。”

    没有哪个中国男人会这样唐突直接,高彦飞那个呆子更是从不会将甜言蜜语宣诸于口。霖霖脸颊发热,全无经验,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应,只尴尬地侧过脸,咳了一声,“你,你到底拍了什么东西?”

    ralph脸上笑容隐去,对她摇了摇头,“你最好别知道。”

    霖霖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长睫下忽闪,“好吧,给我瞧瞧你的宝贝相机总可以了?我还从来没玩过,这真的可以拍照么?”

    面对如此无邪的目光,ralph不能拒绝,迟疑一瞬便乖乖将照相机递上。

    她接在手里,迎着路灯的光亮看了看,忽的朝他粲齿一笑,指尖按上装菲林的钮,“我数到三,你若不把秘密原原本本讲出来,我就将这卷菲林曝光作废。”

    ralph一脸殷切热情瞬时僵住。

    “说,你究竟拍了什么?”霖霖挑眉,闲闲甩动照相机带子。

    “你……”ralph咬牙,“除非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否则我一个字也不说。”

    “你有讲条件的资格么?”霖霖斜眸睨他。

    ralph咬牙再咬牙,灰蓝色眼睛微微眯起,笑意消敛的脸上透出肃然,“我可以告诉你,但希望你不要真的对此好奇,好奇心会害死猫。”

    他直视她,缓缓说,“这是一卷调查境外援华物资下落的照片。”

    挑在她微翘唇角的那一抹笑容闻言隐去,霖霖目光陡变,将他冷冷从头打量到脚,“谁让你来做这件事的?”

    ralph沉默,深邃的蓝灰眼睛亦一顺不顺审视着她。

    四目相对刹那,她眼里的黑白分明,映进他的澄澈坦荡。

    “一个记者的良知。”他平静开口。用纯熟的中国话说,“良知驱使我做这件事。”

    “良知?”霖霖蓦地笑了,冲他扬起照相机,“没错,我承认我的国家有千疮百孔的弊病,有害群之马在大发国难财,可是仍有更多人在抗争,有人为国捐躯,有人在前线救死扶伤,有人为抗战倾尽家资,还有人在不遗余力奔走募捐。你这卷照片,只拍到狭隘的阴暗面,光明的一面却视而不见,一旦披露出去,国际上援华人士谁还敢信任我们的政府?谁还会慷慨援助战火里的中国?难道这样的一面之词,就是你所谓的良知和正义感?”

    ralph惊怔地望着她,听着这少女口中掷地有声的一句句,竟不知要如何反驳。

    “可是……”他良久才想起自己应有的中立立场,“身为记者,我的职责就是忠实披露发生在这里的事实,我了解中国人为战争做出的牺牲,但发生在你们政府中的腐败,难道就不该被揭发?你们专制的新闻官一手封锁了所有负面消息,不接受任何的批评,这难道是一个开明政府应有的做法?”

    她的词锋锐利,他的反诘也寸步不让。

    路灯阴影中的两个人,像被对方踩到尾巴尖的猫。

    霖霖脑中浮想起母亲资助燕姨购买药品的事,相似的对话恰也在她和母亲之间发生过,只是那时的立场不同,她站在反对的一方,就如同此刻的ralph……这令她恍惚明白过来,母亲当日那一句话,果真是有深意的。

    “这世上并非只有绝对的黑白。”霖霖脱口而出,重复母亲的这句话,并又补上自己的一句,“你没有权利代替中国人判定这黑白,因为你从未生存在这个国家,你不是它的子民。”

    ralph沉默了,良久深深看她,神色震动,却并无退让姿态。

    霖霖紧抱了照相机,“我不会把这卷菲林还给你。”

    她娇憨面孔上的严厉神色,令ralph不禁笑了,他朝她走近一步,“你确信你抢得过我吗?”

    “我确信你是个绅士。”霖霖扬起脸,眼里犀利笑意闪过,“我也确信,你若敢从我手里硬抢这相机,恐怕你再也不能活着离开重庆。”

    致命的威胁之言从她玫瑰花般娇嫩的唇间吐出,仰脸站在黄昏路灯与漆黑阴影交界中的她,仿佛一半天使一半女巫。偏偏他明白,这威胁绝不是一句空话。

    ralph薄唇勾起苦笑,缓缓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态,“好吧,你赢了。”

    他又走近一步,紧得低头便可嗅到她发丝的幽香,低声说,“俘虏提出唯一请求的权利,现在至少可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霖霖咬唇退后,“ralph,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只是现在我也说服不了你……但是有一个人一定可以,我希望能让她同意见你,等你见到她和她所做的事情,一定会改变你狭隘的看法。”

    “谁?”ralph好奇挑眉。

    霖霖侧首一笑,“我可不保证她会允许见你,照相机和菲林我先拿走了,你要想拿回相机,明天晚上就到半山教堂门口等着。”

    ralph苦笑,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处在任她摆布的下风。

    她两步跳上身后石阶,突然撮唇吹了个帅气的口哨。

    幽深小巷那端顿时有沉重急促脚步声朝这里来了。

    “大块头来了,不想挨揍就赶紧跑吧!”她笑嘻嘻朝他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一路上被老于喋喋不休数落着回到家门口,霖霖依然满怀自得,抱着照相机深觉自己今晚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妈妈知道了准会大大夸赞。

    不过要怎么说服她见一见那个英国人呢,霖霖咬着唇,暗自琢磨……妈妈不喜欢见外人,不过这个ralph是极有意思的人,她又在英国住了那么些年,对英国人多少会有些好感吧。

    车子稳稳驶入家门,却听老于“咦”了一声。

    霖霖一抬眼,听见他说,“处座的车?”

    果真院子里早已泊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门口警卫也比往日森严,大厅和楼上的灯光全都亮起,显出别样的热闹。

    “是薛叔叔,这次回来得好快!”霖霖喜出望外,不等老于把车泊稳就推门飞奔而下,还没冲进家门就大声欢呼,“妈妈,薛叔叔,我回来了——”

    里头有人闻声迎出来,霖霖跑得太快,收势不住,几乎一头撞在这人身上。

    宽阔胸膛,笔挺军服,冷冷咯人的铜扣子,以及及时扶住她的这双温暖大手。

    霖霖呆呆抬起眼,直望着眼前这人,“你……你……”

    他微微笑,不说话,弯起的眼角满是笑意。

    她回过神,一步跳开,脸颊瞬间红透。

    “高、彦、飞!”霖霖跺脚,为了掩饰脸红害羞,故意一脸凶恶地瞪他,“你跑来干什么?”

    “我,我回重庆有公干。”高彦飞老老实实回答,英挺剑眉在她面前连抬也不敢抬一下。

    “是么,只是公干?”霖霖哼声,心里老大扫兴,恼他连一句现成的讨好卖乖之话也不会说。“还有……”高彦飞却惶恐,像是被她戳穿了堂皇理由,满脸不自在,“还有陪同处座和敏言小姐。”

    “敏言?”霖霖一愣,这才记起,上回薛叔叔是说过敏言和高彦飞要一起回来的。

    有一刹说不明的失落阴影从心头掠过,但她顾不得深想,满心已被好友相见的欢悦替代,“她也回来了?人呢,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薛叔叔和我妈妈也不在么?”

    高彦飞笑容略敛,“他们在楼上。”

    “咦?在楼上做什么,真是的,晚饭也不知道张罗,我都饿死了!”霖霖抬脚就往楼梯上跑,兴冲冲刚嚷了一句,“敏言,你这家伙——”

    “大小姐!”高彦飞却追上来,胆大包天地将她胳膊一拽,冲她嘘声,“你小声些,小声些!”

    “干嘛!”霖霖被他拽得一头雾水。

    “处座一路劳顿,刚刚睡着,夫人在同敏言小姐说话,你别这么大声嚷嚷……”高彦飞无奈赔笑,“你这么迟才回来,先去吃饭好不好?”

    霖霖却愣住,“怎么回事,薛叔叔怎么会一到家就睡下,他病了么?”

    高彦飞脸色一黯,“处座他,只是受伤未愈,一路奔波太累了。”

    骤闻这一声受伤,霖霖大惊失色,连声急问,“薛叔叔受伤?他要不要紧?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然他受伤!敏言呢,敏言有没有事?”

    高彦飞看一眼楼上,面有忧色,欲言又止,“敏言小姐倒是没事,她……”

    楼上喀的开门声响传来。

    霖霖抬眼,看见母亲冷着脸,素着靥,来到楼梯口,眼波淡淡地看她,“你知道回来了么。”

    “妈妈,对不起,我有事耽误了。”霖霖放轻脚步,匆匆上到二楼,这才看见母亲身后站着白衣纤瘦的敏言——她半低了脸,紧紧抿唇,即使哭得红肿了眼睛,也无妨清丽容光。

    第十五章

    「1999年3月茗谷废宅」

    陈旧的银链子经过老银匠之手仔细清理,回复原本精致面貌,静静摆放在深蓝绒布上。埋藏地下多年,带上一种黯沉昏黄|色泽,隐隐透黑。缀在链子底下的镂花心形吊坠已经蚀坏,老银匠将其撬开,原来是个可嵌相片的夹子。

    不知是谁的相片深藏其中,伴随红颜枯骨长埋地下。老旧的相片经不起时光漫长消磨,早已朽烂,只残留着一点模糊的影子,依稀可见两个相依傍的轮廓。

    真正揭示出银链主人身份的,是坠子背后所铭的花体英文字迹:“joyce, happy birthday,1919”——早在一九一九年的某一天,有人买下这坠子托人铭上祝福,送给个名叫joyce的女孩子,作为给她的生日礼物。

    沉睡在月季花下的女子,有一个俏皮可爱的洋文名字,她叫joyce joyce又是谁,这个问题无处可追查。

    送她银链子做生日礼物的人又是谁,同样无人可回答。

    枯骨无言,曾经花一般鲜妍的容颜如今早化作了尘土。

    启安看着蓝色绒布上的银链子,神色空茫,手中杯中咖啡早已冷却也未察觉。

    原以为旧日故事不出他所知所料,却原来废宅下依然掩藏着这许多秘密——非但他从未听说,恐怕父亲也未必亲历,未必全都记得。

    岁月尘封,往事知多少。

    若非艾默的执著追求,若非她找到了月季花下的埋骨之处,发现那半山旧屋铁窗上的锈迹斑斑,寻访到当年花匠口中的疯女之谜……他或许便永久错过了谜底,错过了蛛丝马迹的留痕,错过了父辈口中讳莫如深的一个个名字。

    原来是她,除了那个为情疯魔的女子,还会有谁悄无声息沉睡在茗谷后园的月季花下;除了当年相依为命的姐姐,谁又会送她这样一条并不值钱的细银链子,却被她珍重戴在颈上,至死入土相随。

    也曾经听说废园疯女的隐讳往事,也曾知道有一个叫做沈念乔的女子在人世间短暂存在过,也曾知道她红颜命薄,早早玉殒……却原来,她的死,并非长辈口中草草带过的那样平常。

    原来月季花下颈骨折断的枯骸,才是那血腥传闻背后的谜底——黑豹的利齿真的吞噬过一个鲜妍的灵魂,只不过不是霍沈念卿,却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妹妹做了替死亡魂。

    这个答案,终于可以证实黑豹吞噬茗谷女主人的血腥传言只是谣传,世人都将知道,真正的霍沈念卿早已追随她的良人,缷下荣光浮华,挣脱权势羁绊,相携归隐林泉,做一对世外眷侣——如同书稿的结尾,只留下怅然而完美的背影。

    继母与继子私奔的艳闻,在这本书中,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解释——霍督军之子霍子谦因与其父政见相悖而反目,不惜断绝父子关系,携妻出走。

    那日与他相约码头的人,原本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督军府的少夫人。只因事到临头突生变故,少夫人彷徨之下,向霍沈念卿坦白了两人出走的计划。霍沈念卿为之震怒,在码头布下天罗地网,亲身替了少夫人,来到他们想约会面的地点,挟制霍子谦为饵,将前来接应他的激进党人一网打尽。

    这也许是心怀悲悯的霍沈念卿,生平唯一的一次痛下辣手。

    却因这一念之差,连累霍子谦在码头的围捕中被刺客误杀。

    当文稿刊印成书,这大胆离奇的故事将会进入无数读者眼中,究竟是作者拨开谣言迷雾找出的真相,还是偏离事实的戏说,都将留待世人评说。

    信也罢,不信也罢,或许真真假假已经无从在意。

    在看官眼中,这仅仅是一个故事罢了。

    真正知道真相的人,却不会开口,宁愿永久缄默。

    桌上,一杯咖啡已凉。

    窗外夕阳已西斜,从午后到黄昏,整整半天坐在桌前,一口气读完艾默给他的书稿。手边的咖啡早已凉透,却忘记喝上一口。启安自始自终没有停歇,直至读完最后一个字。

    抬眼间,已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

    废园大雨之夜归来,艾默闭门不出,用了一天一夜,终天完成了她的书稿。

    现在这份书稿就摆在他的面前,而她两天两夜未眠,感冒发烧加上疲乏,拖延成了肺炎,入院输液之后回到旅馆,此刻仍在沉睡。

    静谧的房间里,推窗半开,窗帘被柔和的晚风吹得一起一伏。

    风里捎来谁家晚炊的香气和孩子归家的欢笑声,令睡梦中的她微微侧了侧身,神情仍安恬。

    她就在他身后,倦倦睡了一个下午,阳光从窗户照到床头,从床头移到床尾,终于无声离去,让夜色悄悄笼罩在她周围。

    他守着她,一面读着书稿,一面等待她醒来。

    全然没有想到,她会允许他做这本书稿的第一个读者。

    当他发现她额头滚烫,脸颊绯红,强行要送她去医院时,她难得一次的顺从听话,没有反对,只将这叠厚厚书稿交给他,用满怀热望的目光殷殷望子成龙住他,“读一读,看看这是不是茗谷的往事,是不是那个故事!”

    她沙哑了语声,疲乏得眼窝凹陷,眼里布满血丝,却又充满狂热的熠熠神采。

    启安长叹一声放下书稿,抬头看向她。

    印花向日葵的被子柔软如云朵,米白条纹枕上,她乌黑长发披散,衬着恬柔睡颜,令他忍不住连呼吸也放轻,不舍得将她惊醒。尽管心中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太多谜团等待她给出一个解答,可是……她的睡容如此动人,似乎很久不曾睡得这样安心而满足。

    启安拿了书稿起身,只沉膝盖已有些僵硬。

    他放缓脚步走到床前,凝视她良久。

    她脸上发热的潮红已退下去,白皙肌肤透出健康的粉色,一丝鬓发贴上脸颊。

    下意识伸手将这发丝悄悄拂开,指尖触到她的肌肤,如此温暖,如此柔软……启安薄削唇角抿起,眉间有一丝深思时才会出现的浅痕,伫立在床前良久,似乎终于下定一个极大的决心,转身步出房间,悄然将门带上。

    在楼梯上迎面遇见旅馆老板娘,老板娘关切询问小艾好些没有,启安微笑说已退了烧,并托老板娘帮着照看艾默一会儿。老板娘诧异问,“你要出去吗?”

    启安淡淡一笑,“很快回来,我去发一份传真。”

    “喔,有工作?”老板娘热心地点点头,“这里出去不远有个酒店,那里就可以发传真。”

    天色黑尽时启安才回来,老板娘见他便数落,“怎么发个传真去那么久,我们饭都吃过了,小艾还问你去哪儿了呢!”

    启安一怔,“她醒了?”

    “早就起来了,精神好多了,我给她炖了驱寒的汤,锅里还有,你要不要喝……”老板娘十分热情,话未说完却见启安急匆匆摆了摆了手,只顾往楼上去,关心急节之情溢于言表,令她不由会心一笑。

    推开房门,却不见艾默身影。

    启安转头,灯光照得半明半暗的露台上,见那袅娜身影凭栏而立。

    她披了长风衣,夜风拂动衣带,长发也被吹得缭绕。

    这背影,蓦地令他看呆,恍惚觉得那么象……那么像他曾经见过的谁的影子,却又是谁,谁会如此孑然,如此绰约,是真的见过还是旧日影像里的惊鸿一瞥?

    她听见他推门的动静,回眸看来。

    灯光映上她消瘦脸庞,修眉薄唇犹带三分病容,靥上一丝笑意却恍惚。

    “你去哪里了?”她哑着声,目光清寒照人。

    “我……”启安语滞,对着这样的目光突然不知应该如何说谎。

    她垂眸瞧见他手里那叠书稿,眸色随之一柔,“你带出去看了?”

    启安嗯了声,将书稿郑重放回桌上,“全都看完了。”

    她长眉一扬。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凝视她,“这真的只是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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