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医(完结)第64部分阅读
游医(完结) 作者:肉肉屋
得差不多了,因为这个认知太打击他的自尊和自信了。
垂头丧气地哀悼了一番自己这个少东家的可怜地位。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应激般地抬起头来。
柳家有十八口人,但官府只实际收敛了十七口人,还差一个人去哪里了?!
宋亦柏一瞬间脑袋里嗡嗡作响。取出腰间扇带中的扇子拢在手里轻轻地敲着自己额头,帮助自己先冷静下来。
线索互相纠缠成了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找不到最初的那一根。
在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他腾身跳了起来,在这小院中兴奋地来回转圈。
这就对了!
一切都想通了,为什么官府收殓人数与柳家实际人口不符!
因为有人逃生了!
为什么仵作发现小姐手上的茧子会比太太多。
因为小姐不是真正的小姐。
真正的小姐逃生了!
被当作小姐下葬的其实是那个贴身丫头。
小姐和丫头都在深闺无人识,街坊们又不知晓大户人家的人事规矩,只当是小姐身边只有一个奶妈伺候。
那么,逃生的小姐又去哪里了?
宋亦柏脚步更为急促地走来走去,这个问题对他很重要,他那可怜的剑心兄弟,他至今都不知道其实他的未婚妻可能仍在人世。
小姐去哪了?
家里突生血案,全家被杀,仅她一人逃生,在那样一个乌漆抹黑的半夜,她能去哪?
她没去县衙报案,也未回三江寻求家族保护,甚至都没去找过聚兴顺。
不,不对。
小姐没去县衙报案是事实,因为第一个报案人是打更的更夫,柳家小姐在那样的惊惶失措之下,可能藏在街上的暗处,惊恐不安地等来了天亮,那时县里已经来到医馆勘察现场,柳家小姐极可能趁机出城,踏上了返回三江的路程。
父母已不在人世,最亲近的家人就是柳家大宅的祖父祖母和大伯二伯以及舅氏亲戚。
受到伤害时寻求家人的庇护和安慰,人之常情,自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年在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的第一反应。
同时也是胆大包天的柳大小姐,身负血案,孤身一人,徒步返回三江城。
但是直到柳师兄的棺木回到三江,吊唁葬礼入土为安,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也不曾听说过柳家和程家有自称是柳师兄女儿的少女登门求救的消息。
如果柳家小姐真的回到三江的话,身无长物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却没去找亲戚们求助,那时葬礼又已办完,即使她现身,柳三爷和老太太因为打击过大已经缠绵病榻好些时日,已获得遗产的柳家大房和二房极可能黑面黑心地不承认她的身份,再无人能证明她是柳家小姐,自证不立,没有户籍,沦为黑户,能在哪里落脚,又以何谋生呢?
总不至于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决定潜伏在城中等待报仇时机吧?
宋亦柏刚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好笑。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
潜伏城中等待报仇,搞不好真有可能。
三江城的地理位置,每天进城的外地人络绎不绝。幸运逃生的柳大小姐极有可能看到了杀手独一无二的特征,这能帮助她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的目标。
柳师兄的宝贝女儿,从小受家庭熏陶。多多少少总能学到一点问诊开方的皮毛,家里只售自制药。小姐必然知晓制药的全部工艺步骤,只要胆子大,扮作男子混成个江湖游医,自己制药卖药,也能谋口饭吃,况且每天接触不同的人群,也许哪一天。她的仇人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根据秦如栩的调查结果,杀了柳师兄一家的是沉沙帮的杀手,那一晚的诱捕行动,猎物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因为受伤找顾念治疗,被她用有安神效果的退热药和针灸麻醉在治疗床上,结果被生擒。
嗯,奇了怪了,怎么他推论的柳大小姐的谋生手段,跟顾念的黑医经历这么相像呢?
宋亦柏执着扇子挠头,又卡壳了。
柳大小姐。
顾念。
顾念。
柳大小姐。
柳大小姐。
顾念。
顾念。
柳大小姐。
宋亦柏绕着院子不知不觉又转了几圈。脑海里一再地只重复着“柳大小姐”和“顾念”这两个名字,直到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
顾念当时收治那个杀手时,家里只有她和哑姑两人,并无外人告知她病患的真实身份。是一直到她把人控制住之后,还在院里等了一会儿,剑心他们那伙追兵才赶到接收俘虏。
顾念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官府围捕的杀手,而不是街上打架的混混?
是呀,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因为纹身。
剑心说过,沉沙帮的杀手,手背上有特殊的纹身。
顾念知道这个,因为她曾透露给秦如栩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她说她那个老师傅在临死前留下遗言,提到了纹身的大概样式。
依此推断,顾念必然是认出了纹身,才施计制住杀手,等来援兵。
本来到这里是皆大欢喜,可是后面紧接着又生变故,还让顾念受伤,差点废了一只手,弄到古总镖头亲自来做说客为她求情,想起来就肝疼。
幸好伤口很浅,养些日子就痊愈了,又用了养肤的药粉,现在也看不出来伤疤的痕迹了,要是手真废了,倒真如她愿可以离开和安堂了。
好在没有,真是万幸,现在得以继续乖乖地在医学堂学习功课,把她老师傅的医术发扬光大。
但是,这又带来疑点,顾念只知道老师傅叫顾老六,没有全名,杨益怀先生真的是只凭顾念那和安堂风格的皮毛之术以及她的女子身份而被留下的?
不光是杨先生,还有家里老爷子和大掌柜,甚至还有可能包括他爹爹和叔叔们,这么多长辈都统一口径地为顾念保守秘密,什么时候和安堂有了准许收女弟子的打算了?
推论总是欠缺一点可以推导出完美的答案的火候,他缺乏一个关键铁证,一个能解释长辈们奇怪表现的论据。
要说服长辈们一起保密,必须得有让他们真正信服的东西,而这东西顾念给杨先生看过了,她得到了留下学习的机会;给老太爷看过了,老太爷帮她蒙骗自己说她有严重阳痿;给大掌柜看过了,大掌柜亲自给她开方抓药。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些人精儿一样的老人,那么一致地保护着顾念?
显而易见,是顾念的身份,是她真正的身份让长辈们决定护她周全,这跟她那三脚猫的医术无关,只跟她的身份有关。
现在想起来,在有些必要的场合,顾念的礼仪非常好,行礼时姿态标准,礼数也很周到,像是从小就有人耳提面命的贴身教养,若说是一个在山中隐居的老头子调教出来的,未免可信度太低。
宋亦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个顾老头搞不好是莫虚有的故事,顾念其实来自家世良好的上等人家,而且家中长辈一定是和安堂的门生子弟,并且一直在行医,搞不好就是一个执业的全科大夫,偏金疡方面。
和安堂出身、家世良好、行医、年纪四十左右、三年前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同样是三年前不知原因地沦为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
宋亦柏当初可是翻查过和安堂门生子弟的过往名册,没找到一个符合顾老六条件的弟子,但若彻底推翻,把刚才列的条件放进去再查找的话,不用等到回家翻名册,他现在就能说出唯一的答案。
七步县,柳记医馆,柳青泉,柳师兄!
顾念是柳家小姐!
是那唯一逃生的柳家大小姐!!!
宋亦柏顿觉一阵难以描述的天旋地转,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脑袋里此时此刻就一个念头在反复翻滚。
天呐个天呐个天!
顾念就是柳小姐!
柳小姐就是顾念!
顾念是柳师兄的千金,那么在辈分上,她得叫自己师叔,叫杨益怀先生师公。
天呐,他日后见到剑心,他要怎么跟他开口啊,直接说他的未婚妻其实一直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跟他一同出游过?
他要没记错的话,剑心还曾劝过自己要对顾念好点,别总是吼她。
他当时怎么答应来着?是说要哄着她的吧?
噢,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未完待续)
第205章
第205章
宋亦柏无语问苍天。
不带这么耍人的。
要是消息传出去,可不就让小侯爷笑开怀了么。
坚决不行,他辛苦种树施费培养的小苗,怎么能到头来让别人直接摘了成果去了。
东阳城有什么好的,顾念去了那里才是白瞎了她一身医术,她一个姑娘家又不能进军营做军医,到头来还不是只能在城里做一个黑医,充其量是有小侯爷罩着的黑医不愁病源罢了,可是谁人不会就此好奇她与小侯爷之间的八卦?那些流言蜚语她怎么受得了?
论人罩,在三江有他们和安堂罩着岂不是更稳当!百姓议论?孤女这一个条件就够引起同情了,再加上她那扎实的金疡医术,谁会去议论顾念是不是违背社会规则有失体统。
顾念是他们和安堂的子弟的家眷,他这个师叔就是作定她的主了,欺负她就是得罪和安堂,她是走是留得她自己决定,谁都别想挤兑她。
要说负责,他还曾跟她同床共枕过呢,虽然那是无意的,可既然知道了顾念的真正秘密,他就要承担他应付的责任。
但是,剑心那头怎么办?
年初在万莲县,剑心好像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如果一切顺利,他或许能得到一个好结果,要是这时候跑去告诉他他的前未婚妻还在人世,并且已经跟他打了很久的交道,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家里长辈都瞒着自己了,若是让他一早就知道顾念就是柳大小姐,那他肯定是迫不及待地转告给剑心知晓,那又会引出一堆麻烦事,没有柳家人的承认,仅凭老太爷他们的认可。怎么可能说服古总镖头相信顾念就是柳小姐,是他们家的准儿媳妇。
柳小姐的户籍已经被官府作为死亡人口给勾销了,柳家人不出面的话。顾念一辈子都恢复不了她的身份。
作为柳家人,她早就很清楚她那两个伯父的德性,或许这就是她回到三江后也不登门求救的缘故。舅氏亲戚是外姓,即使他们承认顾念的身份。向衙门递了状子请求恢复户籍,官府还是要回头去找柳家核实,更别提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的准公爹家。
以顾念这些年的表现来看,她没有表现出要恢复身份的迹象,她很自在地以顾念的身份生活着。
曾经发现她对剑心感兴趣,很关心他是否结识了新的姑娘,以前他完全会错了意。以为顾念好男风,现在想来,其实她是歉疚,希望他能早日结婚生子,摆脱前岳家被灭门的阴影。
看着本来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讲述江湖趣事,结识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认识漂亮的姑娘,她还得恭喜他。
真难为她了。
失恃失怙、没有娘家做靠山的少奶奶,在夫家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别人的议论会像一根根的尖针一样的扎在心头挥之不去久成梦魇。
宋亦柏一下理解了柳大小姐为什么来到三江后就隐匿行踪。宁可改名换姓,在烟花巷那种地方做黑户做黑医,也不再在亲人面前露面,独自一人守着破案的线索。等待仇人的现身。
宋亦柏觉得他现在不但肝疼,心口也疼。
柳师兄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他这辈子没白活。
幸而她活下来了,终究是跟和安堂有缘,让自己遇上,虽然过程费劲周折,到底现在的事实是她处在和安堂的庇护之下。
从杨益怀先生收下她的那时起,但凡知道她秘密的长辈们,就一致地保护着她,不让一个多余的人知道这件事。
再次意识到自己在长辈眼里是不该知道这秘密的多余的人,宋亦柏连沮丧的力气都没有了,背靠着院里的大树,用扇子敲自己的头。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他要不要去跟剑心说?
没有柳家人的承认,即使顾念能说出往年每年给聚兴顺制药的详情,柳师兄与古总镖头交往时的一些趣事,也只能证明她跟柳记医馆关系密切,贴身下人也能知道这些,并不能证明她本人就是柳大小姐。
倘若剑心真的有了想娶为妻子的好姑娘,这时候告诉他他的前未婚妻其实还在人世,就算不能证明这事的真假,也足以打破他与聚兴顺的平静日子。
作为从小长大的好兄弟,他当然不能冒任何破坏兄弟幸福的风险,对吧?
既然如此,那么仍然隐瞒?
把这秘密烂在肚子里?
顾念就是顾念,不再提那柳小姐的身世?
可是,岂不是对不起剑心和古总镖头?
而且要这么算的话,那他又不是顾念的师叔,仍旧是师兄了。
两人又成平辈了。
如果无视朋友妻的道义,他倒是可以明公正道地向长辈们提出负责的想法了,不过他母亲那头会有点麻烦,尤其是一旦她知道顾念是女子,不问任何缘由,她只会一味认定顾念不成体统,不是好姑娘。
更别提再加上黑户黑医与男子一同学习工作一同出游甚至与他同盖一被,那就完了,他现在都能想到到时家里会发生什么事,然后趁机以此堵了老人们的嘴,接着顺理成章地把她早就认定为宋大少奶奶唯一人选的亲外甥女硬塞给他。
这绝对是他此生最大噩梦,他不需要一个只会对婆婆言听计从、对医药一窍不通、担不起大少奶奶职责的妻子。
作为交换条件,同时为了表示宽宏大量以及对姑娘负责的道义,或许母亲会许顾念一个妾室的位子,但良妾是不可能的,最好也就是个贱妾,而且还是贱妾中地位最下等的那一类。
顾念的性子和能力自然是不同意自己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并且会认为这是对她的侮辱,但在他母亲眼里这叫不识好歹,正好拒绝进门。那么在他婚事这件事上的内宅斗争,将以母亲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让母亲知道顾念其实是柳家小姐根本于事无补,这等于送给她一个天大的反击武器,她会在稍作安排后,派人把消息告知古家,然后她才不管会引发什么后果,只要顾念进不了宋家的门,她就能心安理得的看戏。
她是他的母亲,他很清楚她的手段和作风,为了让她的亲外甥女能成为她的长儿媳妇,她曾经先斩后奏地把老太太娘家托孤投靠的一对姐妹同时给定了亲,那对姐妹都比那表妹年长,他母亲怕老太太先动心思,于是一声不响地就干出这事来。
一旦母亲如愿以偿的话,他要忍受噩梦不说,另说顾念这头,她咽的下这口气?
或许表面上她会温顺地接受现实,谁知道背后是不是谋划什么报复大计。就以她这保守秘密的城府,老实说,她要存心打起什么坏主意,真没人能提前预知。
她不再是那个恐怖夜晚之前的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了,她做黑医的那两年,不知道她学到了什么整人的恶劣招数,他敢拿他全部的小金库来打赌,不会有人想亲身尝试的。
宋亦柏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真有人想看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吗?
当然不。
那他能做些什么来预防呢?
他现在知道了顾念就是柳师兄的宝贝千金,是他的“师弟”,然后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日子该过照过?
这不是长久之计。
顾念一直男装打扮并从不暴露的话,她终有一天要面对考医证的事,她怎么办?验明正身时她怎么办?
她必然早就想到这一点,也许她早已在策划离开和安堂的计划,甚至不会留在城里继续做黑医,以避免给自己跟和安堂难堪。
若是不知道她是女子,她这样的计划,到实行那天,必然会被人说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现在情况不是这样,长辈们都知道,他也知道,她若真决定要走,不会有人说她闲话,却也无人有权力阻拦她的这个决定。
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不可能不为自己谋划将来的归宿,她若另有打算,他也只能由她而去,并希望她能好好生活,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离开三江,是对各方都好的结局。
小侯爷知道这一点,才无所顾忌地撬墙角。
东阳的社会风气或许适合顾念以女子身份坦荡生活,但跟小侯爷牵涉上关系,这不是什么聪明的行为。
指望永德堂罩她?
开刀时病人至少要除去半身的衣服,真的没人介意顾念一个女子对异性的身体看个精光?
宋亦柏低头苦笑,真要是让人们知道了顾念是女子,她以前医治过的病人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和感受。
所以嘛,她将来最好的出路就是做稳婆,专门处理难产妇,到那生死攸关的时候,产妇和家属也就顾不得开刀房里有没有男人了,大不了可以让家属洗了手进去旁观嘛,顺便还能帮忙处理一下新生儿。
盯着自己的鞋面发了会儿呆,这事目前无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宋亦柏站直身子,抚平衣服,快步往街上走去。
他在里面呆的够久了,再不出去怕是人家等得不耐烦,把他锁里面就乐子大了。
幸好,那个捕快仍在外面耐心地等他,小县城平时没什么大事,官吏们大概已经习惯懒散度日,偶尔一次灭门案连现场勘察都做得漏洞百出,简直岂有此理。(未完待续)
第206章
第206章
再给了那捕快一些小钱,感谢他等了这么久,宋亦柏看着对方锁了门,然后双方道别,他向着先前顾念走的那个方向而去。
不管顾念这事最终如何解决,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他要先找到她,绝对不能让她呆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七步县是她的老家,即使以前难得出门,必也清楚哪里有好吃好玩的东西,这个天生的小馋猫,肯定撒了欢地到处留下她的踪迹。
宋亦柏循着顾念拐弯的那个街口也拐了过去,是一个小巷子,其中一边全是现买现吃的小食摊子,另一边是行人的走道,各种香气交织在一起,很多人在这里停留随意地吃点什么。
宋亦柏小心地避开那些拿着食物的行人,同时不忘快速地扫过摊子上的小吃,发现全是合顾念胃口的,不过她也不怎么挑食,如果她在这里吃了一路的话,那现在距他肯定不会太远。
走出巷子又是街市,视线里没有食铺,只有一个很小的茶楼,楼下有客人排长队不知道在买什么。
宋亦柏走过去,尚未到队尾,就听到了头顶上空传来兴奋的欢呼声,以及招呼哑姑快吃的说话声。
看吧,小馋猫果然没有跑远。
宋亦柏心头猛然一阵轻松,他放缓急促的脚步,信步慢走,抬头张望茶楼二楼临街的那一排大窗户。
同一时刻,楼上的顾念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在把刚上桌的新鲜点心塞进嘴里的同时,视线越过窗户往街上望去,与宋亦柏正好碰个对眼。
看顾念鼓着腮帮子嚼嚼嚼却无法张嘴说话,显然是在吃由糯米制成的很粘牙的一种点心,再看楼下这排长队的情景。估计她为了这个等了不少时间。
顾念见宋亦柏不说话不挥手,只是看着自己,还笑得高深莫测。她心里直发毛,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惹这大公子不对劲,想要无视他又晚了。最后只得伸出手,示意他上来。
“这个时间吃这个。中午不吃了?”宋亦柏晃着扇子走近,桌上两笼五颜六色的糯米点心,带糖心的,还冒着热气。
“中午晚点吃又没关系。”顾念嘴巴刚得了空,又塞一个,高举着胳臂召唤小二上茶。
宋亦柏把扇子装回腰间扇袋,拉开椅子坐下。小二马上在他面前摆上茶碗和一副筷子碟子。
哑姑推了一笼没动过的点心到宋亦柏手边,宋大公子随便挑了一个品尝滋味,是够粘牙的,还有点嚼劲,糖心很甘甜,不腻人,像是冰糖的口感,咽下去之后嘴里不留渣,更不塞牙。
“这糯米粉不错。”宋亦柏舔舔牙齿,再来一个。
“那还用说。不好吃底下能这么多人排队。”这是县里最好吃的糯米粑粑,她才不会告诉宋亦柏呢。
宋亦柏边咀嚼边笑,抿了一口茶水帮助咽下。
“别停手啊,继续吃。就得趁热,凉了糖心就变糖块了。”顾念一筷子夹了两个全塞进嘴里,一个字也说不了了,还得小心地抬起下巴,别让糖汁从嘴里流下来。
这个吃相看上去挺糟糕的,但顾念却愉悦地双手轻拍桌子,好像这样能让她尽快咽下去,而不是被噎着。
怪不得家里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喜欢顾念呢,不光仅仅因为她是柳师兄的女儿,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她的性子,两位老人都喜欢性子活泼百伶百俐又懂得掌握分寸的聪明女孩子。他母亲相中的人选跟这完全相反,漂亮是漂亮,可是木讷不善言辞,这也就算了,还胆小,别说老人不喜,他也不喜,唯独母亲喜爱,就这么僵住了。
要不然为什么他至今没娶妻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顾念自然是一点都没察觉宋亦柏那百转千回纠结缠绕的心思,她只管开心地享受她喜爱的食物,三个人快速地消灭了那两笼点心,吃多了就感到嘴里心里都有些发腻,即使有茶水解腻,可糯米这东西吧,嗯。
“午饭可以省了吧。”宋亦柏靠着椅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水。
“有没有搞错,你就这点战斗力?太让我失望了,师兄。”顾念挑衅地回了个白眼,招手要小二过来结账。
“我以为暴饮暴食这不叫战斗力,这叫恶习。”宋亦柏放下茶盏掏钱袋,“我来付吧。”
“打住,没你的事,我叫你上来又不是让你来付钱的。”顾念抓起她放在桌边的扇子压在宋亦柏的手背上,另只手把她的钱袋扔给哑姑让她付了账。
小二收了钱,见怪不怪地打趣笑道:“二位公子别争了,本地好吃的多了,这位公子要是过意不去,下一顿再回请就是了嘛。”
“也行啊,下一顿算我的。”宋亦柏站起身将钱袋拴回腰带上。
“那我定然要吃大户了。”顾念接过她的钱带一样揣回身上,眯着眼睛故意咂吧嘴,好像啃肉骨头的样子。
宋亦柏没回嘴,他把笑意藏在嘴角,看着顾念走在前面先下楼,难得回一趟老家,还不就由着她撒欢。
来到街上,顾念两边看看,决定了一个方向,带着宋亦柏和哑姑边逛街边奔向她午饭的目的地。
一肚子的糯米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的,过了高峰时间再去也一样有得吃,厨房和店小二都忙得过来,不用前一道菜吃完了后一道菜还不见影儿。
几个人也不聊天,就是走在一块东看西看,哑姑看中了一个卖绢纱头花的摊子,五颜六色,甚至相同的色彩质地又有不同的样式,精致可爱,顾念当着宋亦柏的面不好凑那个热闹,视线快速地扫过,大方地让摊主一样拿一个,付钱走人。
宋亦柏在后面冷眼打量哑姑,顾念那点女儿心思都用在她的使女身上了,照着大户人家一等丫头的标准调教至今,小饰物不限量,胭脂水粉的香气闻着就是上等货,除此礼仪周到行为妥帖,能写会算,甚至笔迹优雅,无视脸上疤痕和哑巴这两个缺点的话,嫁一个平头百姓还是有资格的,就是不知顾念会怎么安排她俩的将来和归宿。
三人快走到街口的时候碰到了购物完毕从铺子里出来的魏双思和两个师兄,三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双方打过招呼,互相问打算去哪吃午饭。
宋亦柏指着顾念说她带路,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吃。
魏双思他们则事先看中了一家馆子,有名的老店,以各种汤闻名。
他们邀请宋亦柏和顾念一起去,顾念自然对跟魏双思一起的活动不感兴趣,借口说上次在七步县时就已经品尝过了,让他们别点招牌汤,那都是蒙外地人的,另推荐了几个只有真正的老饕才知道的汤品,每天就那几瓮,卖完了就算了,正好其中一样是宋亦柏喜爱的食材,他有些心动。
顾念看出来了,她让宋亦柏跟师兄们去,那些好汤等到晚上是铁定没有了,而且本地风味外地尝不到的,在三江城的七步县籍的厨子都难以烧出这味道,只有在这里才吃得着。
小伙子们被勾得肚里馋虫造反,一致决定立刻就去那老店,倘若没有了再吃别的。
宋亦柏不管顾念意愿,拽了她也走,理由是要跟着大家一起行动。
到那店里一问,老饕最爱的那几个汤品果然都卖完了,本来就限量,只卖给县里的熟客,很少有生人知道这家店真正的镇店之宝,小二自豪的同时也表示很抱歉,又推荐了另几个本地人喜爱的汤品,其他人没什么意见,稍微商量了一番各人就定了自己感兴趣的,宋亦柏不太吭声,大公子挑食的毛病显现了出来。
跟大公子混了这么久,他的饮食喜好顾念多少也了解一些,她问了小二一道时令汤,因为要用到本地才有的一种鲜花,整朵的鲜花洗净与筒子骨和猪肚一起炖,最后把花捞走,汤里虽有肉,却不见油星,更没有猪肚的腥膻气,只留下花的清香。
小二眼睛都亮了,直赞顾念懂行,但这汤要到晚上才有,鲜花要在清晨带着露水时采摘,所以现在还在厨房炖着。
宋亦柏给自己定了一盅,晚上一定来,然后他拽着顾念抬腿走人,去她本要去的那家馆子。
走在路上,宋亦柏暗笑顾念小小地暴露了她对本地很熟悉的真相,不然就凭上次他们在这里停留的一天,别人都不知道这老店有那么多好汤,就她一人知道。单说她这好吃吧,在别人眼里看来也是到一定境界了。千金小姐有张好吃的嘴,柳师兄是有多惯着他的宝贝女儿,才能养成这么个爱好。
顾念带着去的是一家夫妻店,老板娘前面待客,老板厨房烧菜,顾念就好像来到她自己家一样,不看墙上的菜单,随口报出她要的菜,还特别照宋亦柏的口味,指出一些佐料要怎么放,老板娘看这客人点菜那么利落以为是常来的老客,爽利地答应,让小二领客人去了角落里目前唯一的空桌子。
饭菜上桌后,虽是边吃边聊,宋亦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管装憨,绝不提醒顾念她基本上完全暴露了她对七步县熟稔到几乎与本地人无差的地步了。尽管她确实是本地人来着。
她知道老爷子、大掌柜和杨先生都知道她是柳师兄的千金,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已经知道了,不管这事情将来怎么发展,至少眼前这保守秘密方面,他自认嘴巴还是够严,不会让人失望的。(未完待续)
第207章
第207章
享受了这顿让人食指大动的美味午餐,三人回客栈午休,顾念稍睡了一会儿,就爬起来与哑姑一道用买来的包装纸分装那些特产,几个小包绑在一起,炭笔写上名字,然后放到一旁。
宋亦柏则跟父亲叔叔等老人推荐那家汤店,邀请他们晚上跟他一起去吃,尝尝本地人最爱的几道汤品。
老人们欣然答应,宋亦柏交待了玳安路线,派他去预订了位子。但他去找顾念要她也一块去时,客栈小二进来送顾念让他代买的一大碗烤臭鱼,处理好的一块块方正的鱼肉烤得外焦里嫩,可那用特殊手法腌制而成的臭味直接把宋亦柏给臭出了她的房间,站在门外看顾念吃得嘴角流油摇头晃脑的样子,他断然打消了要顾念一起晚餐的念头,扭头就走。
顾念嘴里咬着一丝丝的鱼肉,搞不懂宋亦柏干嘛来了只说半句话又走了,这大公子午觉没睡醒吧。
晚上顾念带着哑姑去了另一家馆子吃晚饭,没再在外面闲晃,早早地回了客栈收拾行李洗漱睡觉。
次日城门开启没多久,和安堂的车队就出了城,离三江城越来越近,人人都归家心切,车夫也不自觉地多加几鞭子,催马儿快跑。
提前到达三江的包小易和他的亲兵们分散在城里的几家客栈,各自盯着自己负责监视的目标,等待后面大部队传来到达指定地点的消息,以及仍在城外没有回家的几个重要嫌疑人。托了小侯爷精湛的易容术的福,他们一天换一张脸,保障了盯梢行动的安全和保密。
城里百姓生活依旧,每天仍然是那些人,仍然是那些事。连对政治变化最敏感的衙门官吏都没有察觉到东阳侯派了他唯一的嫡子带着人马与朝廷密旨就在城里等着抓人小辫子。
和安堂的车队在出发后的第二天午后进了三江城的城门,他们这一趟加紧赶路,头天夜里故意错过大车店借宿在村民家里。节约了很多时间,不至于要再在外面过一夜,第三天才能回来。
守在城门附近一家茶楼的两个亲兵亲眼看着和安堂的马车从他们楼下经过。全部走完了,并确认后面没有掉队的马车。他们就立刻结账,去找蹲守在府台衙门附近茶楼的小侯爷,将这最新消息告诉他,然后他俩的盯梢完成,假模假样地吃盏茶,再出发去跟在别处监视的兄弟换班。
大部队自然是不进城的,他们在城外就走陆路转去隶属于三江府兵备道的军营。在小侯爷在城里干活之前,得先确保军营的士兵们不哗变,要控制住军营里大大小小的将官,尤其是联络官的手下,防止他们派人往城里通风报信,唯一要送消息的人就是小侯爷,他们又另有一套接头的方法。
和安堂的车队径直回了和安堂总号,大家都先在医馆稍事休息,卸下各人的行李。
为了不影响医馆的正常秩序,车队没走前面正门。而是绕到后门,直接驶进后院,小厮飞快地跑去前面通知大家,因为没有派人提前来告知。大掌柜与众大夫们都不知道大家已经回来了,但凡正有空的纷纷赶去后面与东家们和大家见面寒暄久别问候,迎着他们回寮屋小院休息。
顾念和哑姑自然一间屋子,但真要放松休息是不能的,大家都在走动寒暄聊天,杂役们挑着行李陆续送来,各人分别认领,那些分装好的小包的土特产顾念转身就拿出去送人,大掌柜和大夫们一人一提,小厮们也有几包,连这一路跟随伺候卖力气的杂役们顾念也没忘,把他们的那份给了厨房,让厨房烧给大家吃。
顾念在收获一堆众人的道谢的同时,她在东阳城的丰功伟绩也一遍遍地被人提起,听闻连东阳侯都当面挖墙角,大家更是惊喜连连,连声夸赞。
前面医馆不能缺大夫,小院里就热闹了一会儿,大夫们就回去工作了,刚回来的人们终于得以安静地歇上一会儿,吃盏茶,有互相住得近地就邀伴一块雇车回家。
顾念没有同路人,但那么多土特产分掉大半后还是有很多,即使她家离得最近,也不得不雇辆板车拉人拉行李。
东家放了大家明天一天假休整,后天各归各的正事,赢来一致欢呼,正好顾念要的车也到了后门外,她就先告辞众人回家去了。
半个多月不在家,街门上的挂锁都落了薄灰,可想而知她俩进了门后,放下行李得先忙着收拾屋子,幸好她俩临走前给家具铺了防尘布,就是地上比较多灰,厨房里的东西也多数都放在橱柜里,但是水箱里的存水是不能再用了,于是打开水管的闩子,不停地压水井把,打水上来冲洗水箱和水管。
当清洗了大小的盆子,把这几天一路上换下的脏衣服泡进大盆里浸着,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两姑娘都累得没有再煮晚饭的力气,去街上随便吃了些,回来烧水洗澡洗衣服,忙到二更之后才分头睡下。
差不多的时间,小侯爷在他的客栈房间里,看着今天一天手下捎回来的最新消息,那些被盯梢的目标从官员到乡绅,仍旧在按部就班地过着他们的生活,重点目标的魏家刚刚结束小公子回家的接风和庆功宴。
既是所有乡绅都在监视名单上,自然和安堂宋家也逃不掉,甚至连聚兴顺也在此列,只是让小侯爷不解的是,为什么还要监视一位叫杨益怀的医学堂老先生。他混惯了江湖,他知道这位杨先生不是江湖人,但是顾念的老师,而且朝廷的命令是说要把此人交给秦如栩,在他到达三江前,这位老先生的安全由东阳侯全权负责。
东阳侯没来,三江城里全权作主的是小侯爷钟永瑧,就算城里看上去一切太平,他也得派两个身手好的亲兵暗中跟着老先生,并期盼秦如栩能早日过来。
翌日顾念无视窗外明媚阳光还在赖床的时候,小侯爷散在城里的亲兵有人看到了同袍留下的记号,循着记号找去,见到了城外军营自己人派来的接头人。
凌晨时分,大部队夜袭兵备道军营,东阳侯派来的带队将军是跟随他真正在战场上打过滚的英雄,对付这些从未打过仗的士兵们,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没有人受伤和死亡,所有将官的职事就地解除,东阳侯的人马接手军营一切事务。
城里还有一个小军营,因为夜里城中各官署衙门前的街道是宵禁的,每天夜晚执行任务的就是在城里的这支军队。
亲兵将人带去见小侯爷,双方吃茶闲聊,看上去聊得都是风花雪月,其实有些阳春白雪的词语代表别的意思,这场闲聊其实就是对方用暗语向小侯爷报告昨晚行动的一切详情。
亲兵队长自然一直跟着钟永瑧,城外的任务顺利结束,该轮到他出场了,将送信士兵带来的兵符揣进怀里,下楼径直前往那个小军营接手事务。
能直接接手兵备道职事的兵符自然是来自朝廷兵部,虽不是上阵打仗用的兵符,可也有很大的权力,朝廷对东阳侯的信任可见一斑。
队长轻而易举的完成了任务,士兵们经过一夜值勤后,上午都在补眠,军营里只有少量负责杂务和后勤的士兵在走动做事,以及不用过晨昏颠倒生活的将官们在处理他们的公务。
在军营大门外一出示兵符,队长就被领进去直接见了这里面官阶最高的将军,之后把所有将官召集一处,接下来一切照规矩进行,但不解除将官们的职务,只是让他们从此刻起只听从小侯爷钟永瑧的命令,首先就禁止他们偷偷派人给各衙门通风报信,一旦发现消息走漏,所有将官不管冤不冤枉,都受军法处置。
东阳侯的身份比三江府兵备道的道台大人高太多了,加上兵部给的兵符,将官们一点挣扎都没有就接受了新的命令,上上下下大家议论几句在所难免,但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必然事关京城朝堂上的斗争,他们不过是听人话吃人饭的小人物,只求事后别把自己牵连进去,哪有那多余的好奇心去管头上的大人们怎么打生打死。
队长恩威并重地把将官们教训了一顿,称自己没带侯爷的人马来接手营地事务,是因为小侯爷信任他们,倘若胆敢做出辜负这番信任的任何举动,后果自负。
将官们忙不迭地表示一定听令行事,绝不辜负小侯爷的信任。
亲兵队长让他们一切照旧,夜里照常宵禁,直到有新的命令,并让联络官叫来他手下的小兵,挑了两个机灵的,作为小侯爷与这里的专用信使跟他走了。
回去向小侯爷如数复命后,钟永瑧看着下面的街道思维翻滚,再一次地在脑海里演练一旦军队包围城中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