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醉月微眠 作者:未知

    时近盛夏，虽是晚上，依旧有些闷热。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绣花鞋，一袭同花纹水红丝绸曳地长裙，环佩叮当，头发随意地扎起一小半，用狐狸送我的那支墨玉发簪固定，大半头发却披散下来。一身打扮虽比不得后宫妃嫔或命官夫人那样讲究，却尽显云府财力。

    云月其实很漂亮，平时也没多留意，只是那一头黑发随意地散下来，无须再精心装扮，自有一股清丽无妍的韵味，再加上身材高挑，配上这一身衣裙，越发衬得天然眉目、红莲映雪了。

    云风亲自来接我，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就像看到自家孩子成了高考状元那般欣慰自豪。我讪讪地朝他笑笑，这哥哥啊，感觉比云老头还像爹。

    夜幕已经降临，坐上马车，一路向皇宫驶去，不消多久，就到了第二道宫门外。依例下了马车，远远便能望见御花园处灯火辉煌，宫门外更是停满了马车，看来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我尾随着云风朝宴会方向走去，自有太监在前领路。越走近御花园，我就越觉得自己这身衣裳显眼，待前面的公公领着我们入席，原本喧闹的宴会现场霎时悄然无声。

    我一扫在场众人，除了狐狸，平日里上朝的官员与此次征战的众将领皆已入席，大伙儿看到我与云风同时出现明显都是一怔，但也只是瞬间的事情，很快，他们就神色自若地一一迎上来打招呼。云风站在我的左侧，淡笑着回应每个人，顺便一一替我引见，我也装作第一次见他们，微笑着向每个人行礼。

    我在人群中一路向前，慢慢靠近正前主位。

    “月儿，这是刑部尚书顾大人。”云风在一旁介绍道。

    “早闻顾大人断案如神，云月今日得见大人，真是三生有幸。”我冲着站在我们跟前的顾墨之微弯了弯身，然后抬头道，不意外地看到那小子的两只眼睛盯着我，眉毛大幅度地抽了几下，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异。

    “云……小姐过奖了。”那小子脱口而出一个“云”字，然后立马声音有些走调地改口道，边说还边向我鞠了个躬。

    我差点就爆笑出声，不再理他，跟着云风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就看到了柳宇同学，也就是给自己取字慕醉的那位仁兄，他神色颇为怪异地飞快扫了我一眼，然后躬身向云风行礼。

    “月儿，这位是吏部尚书柳大人。”

    “云月见过柳大人。”我向慕醉也微弯了弯身，那小子愣愣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手慌脚地回了个礼，嘴巴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不行了不行了，再这样下去，要么憋出内伤，要么我就要大笑当场了。狐狸啊，你快来吧，你一来大伙儿光顾着下跪拜你，我就可以趁机低头偷笑一会儿，你再不来，你的庆功宴说不准要被我砸场了。

    一边的白絮杨也就是沉谙同学适时走了过来，怎么看都是这小子最坦然，他微笑着与云风打招呼，不等云风开口，便先对着我微一行礼道：“在下白絮杨，这位想必就是云相的胞妹云月云小姐了吧？”

    我笑得打结的肠子总算是正常了些，敛了敛神对白絮杨道：“云月见过白大人。”

    然后是陆程里，然后再是顾文修。陆程里就别说了，跟慕醉同学半斤八两有得一拼，而顾文修那老狐狸，自然是比沉谙还坦然了。

    “月儿，这是穆大将军。”

    “云月见过大将军。”

    嘿嘿，终于轮到二林子啦。这里已经离正主位没几米远了，狐狸还没来，两边都没人，我冲着二林子使劲地眨了眨眼，这小子今天穿着朝服，看我们过来先是起身向云风点头致意，然后看到我向他挤眉弄眼的，慌忙将视线移向别处，这灯火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是红彤彤的，我自是没法分辨二林子有没有脸红。

    一旁的公公引着我们在一早定好的位置上坐下。云风被安排在正主位左下首，我的位置在云风右侧，右下首的是二林子。狐狸显然特别吩咐过，其他人都是一圆桌一圆桌地分左右两排，只有狐狸、云风、二林子和我的位置是单独的，倒有些像早朝时候的排序。

    第二十八章·皇宫夜宴(2)

    现场很安静，但已不似刚开始那般，我目不斜视，依稀能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很快，便有太监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我随着众人起身，微低着头，面向正中主位，跪下，然后山呼万岁。

    “众爱卿快平身吧。”狐狸懒懒的声音响起，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在这一刹那，突然有些感伤，毫无来由，我不是应该兴奋开心的吗？

    我跟着众人起身，感觉到前方那一直盯着我的视线，才微一抬头，迎上的却是云风肃然的脸。我慌忙低下头，转身默默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自从知道云月的娘临终前的嘱咐，我便明白，若我想跟狐狸在一起，云风会是第一个阻止的人。这可是当初始料未及的。

    听说今天早朝的时候该赏的已经赏了，该封的已经封了，云府也抬进了不少东西。因为不仅是民间传闻、坊间传言，似乎朝廷认定的事实也是如此：国难当头，宰相云风先献策，后又出使寒星，其胞妹聪慧无双，毛遂自荐游说天青，后在天青皇宫以一舞惊艳全场，天青王甚喜之，收为义女，赐名天汐月，封为汐月公主，最终成功说服天青，云相也成功说服寒星，天青、寒星假意与望月结盟，临战倒戈，与龙曜联手，杀了望月一个措手不及。救国，更是强国。云风身为宰相，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估计精神奖励没啥花头。二林子也是领了功受了赏赐的，但职位估计也没啥变化，顶多加个威风一点的称号罢了。唉，这地方，没有皇家血统的也就只能到云风和二林子那份儿上了，又从没有“封侯加爵”一说，看来下回可以建议狐狸改改这规矩，不然到了云风和二林子那位置，整个儿没了动力没了目标嘛！

    “此次能将国之危机转为契机，不仅守土复能开疆，除在座各位爱卿之外，也有云爱卿胞妹的一大功劳。众爱卿也该有所耳闻，云爱卿胞妹亲赴天青成功说服天青结盟，巾帼不让须眉。朕以为，论功行赏，当不分男女，各位爱卿觉得呢？”

    我没看狐狸，只听他坐在那边哇哇乱叫，奇迹啊，这厮对着众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平时他对着这帮臣子讲话，总是能精简就精简，能懒掉几个字就懒掉几个字的。

    “皇上英明！”众人齐声回道。

    “云月听旨。”狐狸懒懒地道。

    我巴巴地起身，然后走到正中位置，朝着狐狸跪下，这厮居然亲自宣旨，我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我的不满，然后开始暗忖，狐狸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云风胞妹云月，临危受命在前，以身涉险在后，救国于危难之中，实乃我龙曜开国以来第一奇女子。既无先例可循，朕今日便开例特封云月为我朝第一女议政，赐金印，官同一品，可参政、请奏兼监官。”

    “民女云月，叩谢圣恩。”我跪拜谢恩，伸手高举过头顶接了李福递过来的圣旨，这才抬头瞄了眼狐狸，女议政？狐狸居然下旨让我参政？

    他也状若随意地看向我，嘴角微微勾起，桃花眼盯着我，里面似有千言万语。半年多没见，有三个多月我都在昏迷中，或许这段时间于我来说不算长，但对狐狸来说，肯定不短吧，因为他虽然如常般慵懒地坐在正首上位，我却强烈地感觉到他瘦了。耳边突然传来云风的轻咳声，我慌忙回神，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狐狸为什么要我名正言顺地参政？不仅是今日在座的各位，龙曜国的百姓能接受吗？会不会因此示威游行或抗议造反啊？

    “今晚宴会，众爱卿不必太拘礼。”

    狐狸说完向李福摆了摆手，李福又对身边的人使了个手势，宴会便正式开始了。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很快摆满了桌子，我、云风和清林因为身前的桌子特别小，所以只摆了四五样菜，却显然都是特别吩咐过，都是各人平日里爱吃的。

    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也不知道那些人暗地里有没有讨论狐狸刚才的圣旨，我也管不了这许多，肚子饿了，赶紧吃些东西才是要紧，无奈今日人多，我又是女装打扮，所以只得故作优雅细细品尝。狐狸又赐了几道菜过来，我只敢偷瞄他几眼，没吃几口，便听他坐在那里，又开始唠叨了：“来人，给众爱卿赐酒。”

    第二十八章·皇宫夜宴(3)

    我一口菜哽在喉咙里差点噎死。狐狸同学还好吧，想我在这里发酒疯不成？我哀怨地看着送上门的那杯酒，又哀怨地看着众人都举起了酒杯，我求救似的看向云风，他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但因为是那狐狸亲赐的，一时也没法，我又求救地看向二林子，那家伙也担心地看着我，又转头朝狐狸的方向瞄了一眼，最后是一脸的爱莫能助。我撇撇嘴，闭闭眼，跟着众人一起举起酒杯，干了这杯酒。酒算不得烈，但对我来说，已是极限，很快脸便开始发烫起来，我朝云风摇了摇头，他起身向狐狸躬身行礼道：“皇上，臣妹不胜酒力，容臣先告退将臣妹送回府吧。”

    “庆宴才刚开始，怎可少了两位爱卿？”狐狸连忙摇了摇头，一脸的不同意。

    我只得起身，走到云风身边，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向狐狸也躬身行礼道：“微臣不敢扫了皇上的好兴致，只是怕酒后失仪，请皇上恩准微臣到外边静静，吹些冷风喝点醒酒茶，过了酒劲再与各位尽兴。”

    狐狸赞许地点了点头，桃花眼看着我，却盛满了笑意，我也不理他，只向云风安慰地笑笑，便避开人流，朝安静无人处走去。

    行至一处假山旁，头已很沉，我靠坐在假石上，正对着静静的湖面怔怔发呆。夜风迎面吹来，意外给人凉爽的感觉，我伸手轻拍了拍脸颊，依旧很热。

    “皇上真的要迎娶皇后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假山后是一条不知通向哪座宫殿的过道，声音正是从过道上传来。我本以为此处清幽，前面宴会热闹而忙碌，该不会有人出现在此，没想到竟会听到这话。

    我的心蓦地拧紧，或许在不自觉中还屏住了呼吸，却没有起身的力气，或许不是没有起身的力气，而是没有起身去问的勇气。

    “是的，听说我们未来的皇后是寒星国的公主。”另一个声音由近及远，不仅比刚才的声音音量明显小了许多，而且还状似神秘地道。

    我的心狠狠往下一沉，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抽痛起来。没再听到任何对话，不知是人已走远，还是我已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下意识地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公子。”

    隐约听到有人唤我，我茫然地转过头，好半晌才看清夜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边。

    “公子？”夜风的声音里有一丝关心，看着我，眼神微惊，一手拉过我的手，一手探怀取出一个小瓶，便在我左手腕处小心地涂抹起来。我怔怔地随着他的动作将视线移到左手，才猛然看到左手腕上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抠出血来，而我却没有疼痛感。

    “公子，主子在养心殿等你。”

    我看着已被涂上一层薄薄药膏的手腕，脑海里却反反复复回响着刚才听到的那两句话。之前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安，为何狐狸总是一再强调我的安全比结盟更重要，皇位和江山于狐狸而言有多重要，我的心里清清楚楚。结盟事定之后也曾分析推测过，狐狸这样，必是有了万全之策，这万全之策，难道就是与寒星公主和亲，不仅求得寒星的结盟，还顺便让寒星也一道说服天青结盟吗？

    “走吧。”我轻声道，移步跟着夜风向养心殿走去。刚才的赐酒是狐狸有意为之的吧，目的就是现在的单独相见。他有事找我，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是否该开口问他娶后的事？

    一路没有碰到人，我微低着头，右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左手，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养心殿外只有李福一人候着，见我过来，忙躬身迎上来，恭身轻声道：“云大人快请进，皇上等着呢。”

    我微一犹豫，举步入内，夜风与李福并没有跟进来。

    我没走几步，身前人影一闪，闻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下一秒便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狐狸！我从他怀里才一抬头，他便俯下脸来，嘴唇紧紧地贴上了我的唇。

    如有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我一时失去思考能力，只能跟着那眩晕甜蜜的感觉不断飞翔。

    第二十八章·皇宫夜宴(4)

    狐狸微喘着气离开我的唇，我醉眼迷蒙地看着狐狸，忘了半年多的分离，也忘了在假山后听到的话语。我双手环着狐狸的脖子，整个人都软软地挂在他的身上，不仅是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看着狐狸也同样微醉的神色，看着他已然有些消瘦的下巴，终是忍不住唤道：“大哥！”

    声音喑哑，是因为心里的涩然，还是刚才未灭的激动？

    狐狸软软的炙热的嘴唇又贴上我的唇，比刚才更热烈更缠绵。呼吸愈见浓重，他的手紧紧搂着我，好似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我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心下三分迷乱三分紧张三分害怕外加一分小小的莫名的期待，心跳声大得好像能在胸口产生回音，唇畔禁不住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狐狸蓦地离开我的唇，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浑身失了骨头一般，头靠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化成一池温柔春水。

    “浅浅……浅浅……浅浅……”耳畔有人不停呢喃，声音轻得好像是来自内心的呼唤。

    我无语，只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一滴一滴，染湿他胸前的衣服。

    好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狐狸握住我的手，拉着我一径往里走，在一张堆满奏折的案几前停下，然后拥着我入座，将案几上的茶递到了我跟前，温柔地问道：“头还晕吗？”

    我伸手接过，摇了摇头，然后小口小口地喝着。好像是不太晕啊，今天很奇怪呢，怎么说也是大半杯酒，居然只是短时间的发热与头晕，这会儿倒像是没事了。难道我的酒是狐狸做过小动作的？狐狸既然想到用这一招制造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那杯酒就肯定做过手脚，既不会让我醉倒，又料定我决计不想在这种场合出丑，必会谨慎地提出离席小休片刻。

    “大哥这样离席没关系吗？”我将茶喝得干干净净，方小声问道。

    他却不回答，一径把玩着我的头发，仿佛那里有让他恋恋不舍的东西，手指与发丝紧紧缠绕，另一只手轻抚上我的脸颊，桃花眼此刻专注地盯着我的脸，亮如星辰，叹息般道：“浅浅真美！”

    第一次在狐狸跟前恢复女儿装，第一次听到狐狸夸奖我的外貌，我也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他却拉下我的手，揽着我转了个身，让我背坐在他怀里。

    “这个时候，处理政事？”我对着案几上那几沓厚厚的奏折诧异地问道。

    他不语，一手拥着我，一手却伸到书桌上，掀起那堆奏折旁的一块红缎子，一卷圣旨赫然入目，然后他慵懒性感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浅浅看看吧。”

    我狐疑地转头看了眼身后半眯着桃花眼突然笑得一脸欢愉与温柔的人，然后伸手拿了那道圣旨，置于桌前摊开。

    “咳咳咳……”我没喝水，可是看清这圣旨的内容却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呜呜呜，狐狸搞什么东东啊，这圣旨居然是册封皇后宣布大婚的！男主人公是他，女主人公是我，还说什么发皇榜昭告天下，掐指头一算，一个月后就要完婚的。

    “浅浅好像不愿意啊？”狐狸的手紧紧地勒着我的腰，没错，绝对是勒没错，力气大得好像要将我活活勒死，说起话来还满含警告意味。

    “是……不是……”我一时结巴，狐狸居然就这样下了婚旨，都没求个婚什么的，我一拒绝又成了抗旨，但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答应啊，而且，而且他不是还有个寒星的公主吗？

    “那我怎么觉得浅浅不开心呢？”他修长的手指来来回回在我的小拇指上游移。小拇指上有曦岚的护魂留下的痕迹，在宫灯的映衬下，隐约可见。而左手腕上有我刚才抠过的血痕，如今手腕翻下，掩着衣袖，他浑然未觉。

    我缩回手，偷偷翻了个白眼儿，半年不见，他依旧敏感得一塌糊涂，单从这方面来说，我觉得我好像是男人，狐狸是女人。我叹了口气，忍着心头不断泛起的酸意，微微涩然道：“大哥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第二十八章·皇宫夜宴(5)

    “浅浅愿意将大印盖上吗？”他看着我，桃花眼里有丝期待，更多的却是笃定，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将玉玺交到我手里，难得地温柔而认真地问道。

    我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玉玺，又转身看了看桌子上的圣旨，这才发现原来那道圣旨还没盖上大印呢。难道不是“霸王娶亲”？难道只要我不愿意，狐狸真的会将那圣旨暂时搁置？我低下头，真的可以在这里安定下来，真的可以和眼前这个人结婚过日子吗？

    “浅浅？”他双手捧着我的脸，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似有些紧张。

    “那么寒星国的公主呢？”我终是问出了口，既然到这份儿上，总不能装傻充愣，或者当什么事也没有。话一出口，我的心却提了起来，甚至害怕，惊醒般怕极了听到我最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他却轻笑出声，眼里一道莫名的神色闪过，复又恢复温柔，用鼻子蹭了蹭我，亲昵地道：“浅浅相信大哥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点了点头。

    “那么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当真，不要胡思乱想，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说完他便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我手中的玉玺。

    我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一时间思绪万千，其实我心里的疑问我心里的那道关，不是一个寒星公主的问题，而是这整个后宫的礼制。

    “大哥，我很贪心。”喜欢他，就是单纯的喜欢，而且不想躲避自己的心意。但如果想在一起，需要面对多少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心里其实有些没底，因为要面对的不仅是礼制，是云府，最最重要的是狐狸的心意，他是否会如我一样，一生只愿得一人之心，携一人之手，只与一人共白首？昏迷醒来后，我好像突然明白自己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那么现在面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面对这个真心喜欢，或者互相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是坦白的时候了？我微微犹豫地继续道：“要么没有，要么全部。大哥能懂我的意思吗？”

    “我若不是和浅浅一样，后宫又岂会至今无人？”他又伸手把玩着我的头发，在瞬间便明白我所有的心思，坦然地道。

    我的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暖流，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说不出一句话。他用手指轻轻拭去我的泪，紧紧拥着我，声音温柔得似能慑人魂魄，“可是不只是这样。浅浅，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喜欢后宫的生活，每日里你都会觉得闷觉得烦觉得无聊透顶，所以浅浅，你不仅会是我的皇后，只要你喜欢，你依旧可以做那些你喜欢的事。”

    所以才会有那道圣旨吗？我以为狐狸固然喜欢我，但也不可能如此了解我，不会明白我所有的心思，不能理解我所有的想法，可是不是这样的，狐狸不仅了解我，还将这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大哥！”我将玉玺扔回桌上，伸出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狐狸这样的人啊，既能想到这一些，也必能想到因这些决定而需面对的所有压力与阻力，我相信他，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一切。

    “咳咳。”殿门外转来轻咳声。

    我惊得一下子抬头，顺势滑下狐狸的膝盖。狐狸却依旧坦然地坐着，只是一脸好笑地看着我惊慌脸红的样子，我这才发觉自己太紧张了，拿眼狠狠瞪他。真是的，这是在养心殿，外边有夜风和李福守着，刚才那声音不是小夜的就是李福的。

    狐狸见我镇定下来，这才懒懒地开口道：“什么事？”

    李福低着头躬着身进来，走到狐狸身边，却是半凑近狐狸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几句。我在狐狸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一句话也没听清，只是端看李福这谨慎的样子，料想不是小事。

    “浅浅先别回宴会，乖乖等我，知道了吗？”他的神色倒无异常，看了眼案几上的圣旨和玉玺，又看了我一眼，转身便朝外走去。

    “小夜，发生什么事了？”狐狸一走，我便巴巴地跑到殿门外，问守在外边的夜风。照理这种时候，如果不是大事，狐狸该不会扔下我走的。

    第二十八章·皇宫夜宴(6)

    “属下不知。”说这话的时候，这小子的神色明明有丝微不可查的怪异。

    “小夜，那我们跟去看看？”我一脸谄媚地建议道，边说还边抬脚往外走。

    “主子吩咐，不能跟去，也不能回庆功宴。”这小子一下子闪身到了我跟前，害我险些撞进他怀里。

    “那去别的地方吹吹风总行吧。”我径直绕过他，便朝外走去。

    在皇宫里晃荡晃荡，每每想靠近那灯火辉煌的宴会现场，都被小夜同学用身体挡住去路，我无奈，继续在御花园外围晃荡。

    “月儿！”我正晃荡至一棵大树旁，斜刺里便听到一声呼唤。我诧异地转过头，果然看到云风从左前方缓缓踱步过来，他抬眼看了眼夜风，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清俊的脸上是惯常的兄长温情，声音透着丝宠溺，继续道：“月儿好些了吗？跟哥回去吧，你离席这么久，大家都等着你呢。”

    夜风却先我一步闪身至我跟前，一不行礼二没打招呼，直接向云风不冷不热地道：“她还不能回去。”

    气氛突然显得很诡异，我明显感觉到这两人不对盘，又或者说其实是狐狸和云风不对盘？我慌忙伸手扯了扯夜风的衣袖，然后向云风道：“哥，我还有一些事，等一下就回去。”

    “月儿现在就跟哥回去吧，这里的事，不该是月儿插手的。”云风说完，就来拉我的手。

    我眼前一花，夜风便挡在了我与云风的中间。我忙扯住夜风，怕他俩一急就动起手来，心里略略有些不安地问道：“哥，发生什么事了？”

    狐狸刚才扔下我走了，云风现在又说这样的话，难道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看这两人的样子，这事又该和庆功宴无关。

    一时间云风与夜风两人都不说话，只互相打量少顷，便见云风先笑道：“吾妹奉旨参加庆功宴，如今在这皇宫里乱跑，坏了规矩犯了大忌，再不收敛，之前立的功也抵不上这过了。”

    云风说完，出手疾如闪电般握住了我的手，而我的另一只手，却被夜风紧紧握在了身侧。

    “都松手，还是你们想在这里动手？”我轻轻挣了下手未果，忍不住微怒道。

    那两人互看一眼，几乎同时松了手。我正待再说几句，却隐隐听到远处有人在叫人，“主子”那两个字虽然很轻，但那声音却直直撞上我的心口，让我一下子怔在原地，待回过神来时，我已提着裙摆凭感觉拼命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月儿！”

    “公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两个身影同时出现在我身前，可我心心念念的却是那个声音的主人。小白！小白怎么跑到皇宫里来了？虽说小白是失踪的二皇子，流言不能当做证据改变他的身份，所以他若回来，自是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进皇宫。可是他与狐狸的关系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争的爆发而有所改变，那么小白突然跑来是因为什么？李福的耳语——狐狸刚才该是为了小白的事吧！

    “让开！”我一边用手去推身前的人，一边大声道，“小白，小白，大哥，大哥！”

    我不是上帝，也不是滥好人，但小白不一样，我们共同历经生死，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相见，那已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当时在曦岚宫里，我告诉他我的身份，告诉他我在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做过的伤害他的事，那时候他眼里的恨、眼里的痛、眼里的悲，此刻想起，心里依然又是懊悔又是酸痛。“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你都是我的主子。”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自那之后，我们再没见过。而我答应他的要还他一个清白，到如今都没兑现。

    “小夜，让我靠近些，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小白没事的话我不出现，好不好？”

    我不知道小白来这里是为什么，但我凭直觉知道这时候小白回皇宫肯定有事。夜风看着我，神色有丝犹豫，却依旧摇了摇头。

    “哥，哥，求你了，哥，你放开我！”我本想推开云风，结果反被他握住手，我想挣开，他却丝毫不松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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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皇宫夜宴(7)

    “主子！”小白的声音又传来，这一次距离好像近了许多，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大声与嘶哑。

    “放开我！夜风，哥，小白不仅帮过我，还救过我的命，我不能视而不见！”我用力甩手，竟意外挣开了云风的手，才一抬头，夜风却伸手拦在了我胸前。我低头，抓过夜风的手便狠狠咬下去，嘴里迅速涌进一股腥味，我松口松手，夜风却纹丝不动，手腕上被我咬过的伤口此刻正往外流着鲜血，他却好像没看到也没感觉到。

    “浅浅？”狐狸突然出现在身前，一把揽住我，眼睛危险地半眯起来，看了一眼夜风的手腕，又抬眼向云风看去。

    可是我却顾不得狐狸了，我只看到不远处云白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却被狐狸的两个暗卫拦住，三人动手，云白似不堪一击地向后退着，即使如此，他依旧拼了命想向我们所在的位置靠近。

    或许是狐狸因着小白的关系而有所交代，或者御花园里的庆功宴太热闹，所以此刻这里除了我们几个，外加紧跟而来的李福和狐狸的四五个暗卫，竟没再看到旁人。

    “住手！小白，你受伤了？”我挣脱狐狸的手，一径跑到云白跟前，他一手抚着胸口，脸色是异样地青白，嘴角似有血迹，看着我，眼神竟是欣喜的。

    “我没事，我只是有东西要给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什么东西非要小白在这个时候到皇宫来交给我？是因为我的昏迷，是因为我一直在云府根本没法得见，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出吗？

    我点点头，依旧有些担心地再次确认：“小白，你真的没事吗？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主子，这东西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给你。之前你赶去望州城，那时便想将东西交给你，只是待我赶到望州城外，你已经离开了。”他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微有些冷峻地说道。

    小白竟然知道我赶到望州城外去看曦岚的事，而且他巴巴地赶过去，却不巧错过。我还在想着这些，狐狸却先我一步开口道：“你们都退下。”

    “皇上？”不仅李福，那两个近卫都面有疑色，紧张地看着小白。

    “退下！”狐狸的声音难得地严厉，那几人只得躬身退下，包括云风和夜风，只余我们三人。

    “我也不想让你看到这东西。”小白看了狐狸一眼，神情复杂，声音又冷了许多。

    “放肆！”狐狸一把将我拉到他身侧，对着云白也冷声道。

    小白没说话，只看着我，似在等我的回答。

    小白是救过我的人，就算在我向他坦白我对他做的事后，他也不曾做出伤害我的事，如今他巴巴地赶到皇宫来，急着要给我一样东西，我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是不是与这东西有关，但这东西应该对于他来说很重要吧。

    “大哥，你能避避吗？”我抬头看向狐狸，小心地请求道。

    “浅浅！”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白，桃花眼眸幽如深潭，神情却是拒绝。

    “大哥，相信我一次好吗？”

    他眼里的挣扎如此明显，我伸手牢牢地握住他的手。他微怔，反手紧了紧我的手，终于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云白，没有说话，可是那眼神，却能让人遍体生凉。狐狸的桃花眼里竟也有这样冷厉的眼神，这是我从未见过的。

    “主子请随我到羽煌宫走一趟吧。”小白也不理狐狸，只看着我说道。

    羽煌宫？羽煌，那不是小白的真名吗？

    “不行！”我还没开口，狐狸急忙道。

    小白只是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一句话，眼里是深深的哀痛，一如我第一次看到他时那般，带着隐隐的绝望。

    “让我跟他走一趟吧。他救过我，我不会有事的。”

    我看着狐狸，说得很坚定。

    狐狸半眯着眼看我，又打量了下小白，好半晌才握紧我的手，轻声道：“我让人守在羽煌宫外，有什么事你叫一声就行。”

    我点点头，待他松开我的手，然后示意小白在前领路。一路沉默，除了我与小白，还有几人跟在我们身后，小白倒也没有在意。时隔两年多，他又回到了皇箤，现在的他会是何种心情？我虽不能感同身受，至少可以理解。所以我也一直没主动搭话，只跟着他往皇宫西侧走去。

    第二十八章·皇宫夜宴(8)

    走了近二十分钟，小白才停下脚步，我跟着站定，抬头，“羽煌宫”三个大字在微弱昏暗的宫灯下隐隐散发着暗金光芒。宫门外只有两个侍卫守着，一眼望进去，里面漆黑一片。若是在当年，这里该是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吧？

    那两个侍卫看到小白皆是一愣，一时不明白该不该行礼倒慌了手脚，幸好李福适时出来将他俩斥到一边，又嘱人进羽煌宫点了宫灯。我接过李福手上的宫灯，这才跟着小白进去。其余人都留在外面，狐狸远远地站在阴影里，在夜幕中让人瞧不真切，我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

    雕楼玉砌，物是人非，那本应金碧辉煌的羽煌宫如今却处处透着苍凉。

    “小白……”我有些迟疑地开口。

    我以为他会触景生情，起码也该发一会儿呆，可是没有，他只是向前走着，穿过不小的院子，径直走到了那一排房间前。听我唤他，也不回答，只在正中那间房前站定，然后似有些迟疑，手微颤，轻轻推门，吱呀一声，在这静谧的羽煌宫里显得格外突兀。

    “小白？”我提着宫灯，跟在他身后进屋，难道小白要给我的东西是在这屋子里？

    他依旧没说话，却接过我手里的宫灯，转身挂到左侧一角的灯架上，我趁机略略打量了一下房间，布局雅致，细微处竟颇见心思，如今虽少了人气，却不难看出这屋子当年的温馨。

    “父皇驾崩之前曾立了份遗诏，可惜那份遗诏还没来得及诏告天下，就不翼而飞了。”他站在灯架旁，背对着宫灯，似自言自语道。

    我心里一惊，且不去理会遗诏的事，这时候小白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小白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我装作没听见，忙转开话题道。

    他看了我一眼，眼里似有丝挣扎，却又转瞬即逝，快得好像从未出现过。

    “小白？”我的右脚忍不住往后退了小半步，是错觉吗？刚刚小白眼里的挣扎是错觉吗？我的心开始不安起来。

    “主子是担心我会伤害你吗？”他垂眼看着我落脚的位置，明显注意到我刚才后退的那一小步。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小白从未伤害过我，而且他到现在还叫我主子，我怎么可以不信任他？

    他蓦地抬眼看着我，脸上却是自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有了笑容，是那种淡淡的浅浅的笑容，好似太久没笑，这个笑却显得有些生硬，笑容里有些哀伤，却又明明含着欣喜。

    “小白？”我突然觉得头很晕，眨了下眼，眼前的人影瞬间模糊起来，我想出声，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只朦朦胧胧看到小白脸上带着笑容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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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远别离(1)

    我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小白，时隔大半年，当初那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已齐肩长了，显然未经过任何修剪。我看着他，心里是说不清楚的感觉，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软软地靠坐在马车里。

    除了怪自己，我还能怪谁？对于身边的人，我总是不愿意去防备。这番大意，不是今日才有，是我二十多年来的生活习惯，一时根本改变不了。可是可以一直不改变吗？我苦笑。

    天已大亮，马车早已驶出了龙州城。在皇权争夺战中，二皇子会突然失踪，那么是不是说明了皇宫与龙州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是狐狸无法控制的？而且小白掳走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看样子倒不像是想用我来要挟狐狸。

    马车一路前进，小白始终没有看我。我大概是中了软筋散之类的毒，所以才会浑身无力，莫说跑路了，连开口都不能，也不知小白将会带我到哪里去，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除了乖乖地待着，我一时也没法应对。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依旧是那一身衣裙，可是没有了凤兰玉佩，狐狸还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我吗？

    说到凤兰玉佩，独处的时间这么短，狐狸没提，我也没问，那玉佩，应该回到狐狸的手中了吧？

    我浑身无力，而且饿得前胸贴后背。马车适时停了下来，我抬眼看了看小白，他终于面向我，可是眼睛依旧不看我，只俯身将我抱下马车，进了一家钱庄。我费力地抬起头，才瞄到那钱庄竟是“银月”。

    钱庄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唯有一个貌似掌柜的中年人和一个伙计。那中年人一看到我们，忙侧身引着小白往钱庄里面走。我们穿过不小的厅堂，又穿过不短的走廊，来到一个清竹环绕的小院落。

    中年人推开门，就退至一旁，小白抱着我进门，我抬头想环视一下房间，却意外地看到屋里站着一个人，那人本来背对着我们，听到声响蓦地转身，正与我的视线相对，我惊得心好像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强自镇定了下来，脸上尽量恢复平静。

    竟然是张德！

    “快将公子放下。”张德一看到我，略有些焦急地说道。

    小白也不和张德打招呼，一言不发地将我抱到椅子上放下，有一缕头发拂过我的脸颊，他却丝毫不觉，从始至终眼睛都不看我一下，只向张德点了点头，就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我的心揪痛了一下，不由得闭上眼，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恰好看到那中年人端了饭菜进来。我用期盼且委屈的眼神看了看张德，又盯着桌上的饭菜，示意他我要吃饭。我如今浑身无力，总得吃点儿饭保持一下体力吧。

    张德看了我一眼，稍一犹豫，就伸手给我喂了一颗药。很快似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我微动了动手，虽然不能一下子生龙活虎，但至少恢复了不少力气。我忙坐直身子，然后一边吃饭，一边找话探情况拖时间。

    “德叔有事找月儿，回云府便是，怎么如此大费周折？”

    他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请公子尽快用完膳，马上就要赶路了。”

    “赶路？去修若？”我抬头看着张德，半眯着眼，轻声问。

    “是的。”他低头躬身回话，态度不卑不亢。

    “父命不可违，爹何必如此？”

    既然是回修若，那肯定是云老头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