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第17部分阅读
宅斗之玉面玲珑 作者:
,周元家的脸色慌张地过来对苗夫人道:“大太太,华夫人不知怎的突然发作了起来,我们和三奶奶都劝不住她,现下直说要打道回府呢!”
在苗夫人费尽心思想要说服孟夫人之时,柯弘安和容迎初这边厢亦翻起了轩然大波。
自华夫人说出了她管教媳妇的能耐后,容迎初淡淡一笑道:“夫人规矩严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更让我们佩服的,还是夫人的教子有方。敢问夫人,赵家大公子为何能迎娶堂堂相国府千金为妻?”
柯弘安不等华夫人回答,便微笑着插言道:“内子对相国府千金一事不甚了解,我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想当年相国爷郑公对其嫡长女可是视为掌上明珠,郑家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自视甚高,甚至不愿意遵从寻常的定亲之礼,她自出一副上联,要求前来求亲者,无论是何等家世,均须能对出下联方可与之交换庚帖。”
容迎初作出一副惊讶模样,“呀”一声道:“我原还道相国府千金本已是金贵非常,听相公这么一说,原来还有这么一道难过的门槛!那我更要听一听当年赵大公子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地娶得佳人了!”
华夫人不知当中用意,还道他们是被震住了,目内不由泛起一抹骄傲来,语气更显高高在上:“我家融儿虽称不上才高八斗,却也是自幼勤读诗书,更有见识非同寻常世家子弟,区区一副对联而已,怎能难倒他?再有,安大爷你所知的也并非事实,我长媳并没有外间传闻的骄矜自傲,那副上联也非她之意,而是亲家郑公亲自所出,不过是要考验来求亲者的才学和诚意罢了。我家融儿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容迎初故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夫人的长子也称得上是颇具才学了。请恕小妇人见识浅陋,不知赵大公子现官居几品?”
华夫人不屑地瞄了她一眼,语带自豪:“好说了,我家融儿现是从五品礼部员外郎。”
容迎初一拍手掌,赞叹道:“果然是青年才俊!堪配相国府千金绰绰有余!也难怪玉女来仪,也愿屈膝遵礼奉茶于翁姑。还有夫人的嫡三公子,听闻亦是聪敏过人,如今虽尚年幼,来日必定别有一番作为!这正是我刚才所说的,佩服夫人教子有方呢。”她的笑意渐渐带上了一丝嘲讽,“才子自是配佳人,佳人贤淑孝顺,尽心侍奉翁姑是不必说,只不过……不知夫人的嫡次子又如何?”
华夫人脸上的骄傲顿时一扫而空。
柯菱芷这时轻轻开口道:“听夫人说了这么多赵大公子的佳话,我也想听一听赵二公子的事呢。”
华夫人脸上阴晴不定,冷眼瞪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柯菱芷抬一抬脸,道:“赵二公子可是像他的长兄一般,自幼勤读诗书?”
华夫人沉下了脸来,抿紧唇一言不发。
“可有非同凡响的见识和眼光?”柯菱芷慢慢地定下了心神,冷静地一字一字追问,“如果我爹爹也出一副上联考验求亲者,试问赵二公子能不能如他的兄长,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拿下,不在话下?”
眼看华夫人面色涨紫,柯菱芷仍一步不让:“赵大公子官居从五品礼部员外郎,那赵二公子呢?大嫂说夫人教子有方,我可真想知道,夫人所出的三子,可都是人中龙凤?”
饶是华夫人再自持自重,此时亦按捺不住,怒形于色,指着柯菱芷低喝:“你目无尊长至此!无半点规矩可言,当真有失柯大人的颜面!”
柯菱芷却并不害怕,只浅浅一笑,道:“我不过是想知道赵二公子究竟是文采风流呢,还是聪敏过人,可如他兄长一样迎娶公侯嫡千金为妻?夫人不愿意告知吗?那芷儿不问便是,这目无尊长的罪名,芷儿当真承受不起。”
戚如南见状心惊胆战,忙对小姑子道:“芷丫头,夫人是客人呢,无论怎样,也不该对客人无礼,赶紧向夫人赔个不是吧。”
容迎初一拉戚如南,冷笑道:“三弟妹你就不必操心了,芷儿自有芷儿的道理,只管随她去。”
戚如南更觉不安:“大嫂,你怎么也犯糊涂了,这节骨眼上的……”
华夫人冷眼看着她们,啐道:“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嫂子,便有这样的小姑子!”
她话音未落,容迎初尚未及说话,柯弘安便冷笑道:“夫人倒也知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只不过不是我内子上梁不正,而是夫人的下梁歪了——赵二公子是何等样人物,恐怕夫人心里最清楚。”
华夫人气得满面煞白,连手指亦止不住发抖:“这就是你们柯家的待客之道吗?几个主人家的合起来欺辱本夫人!我今日……算是见识了柯大人家的礼数了!”
柯菱芷决计一不做二不休,讥诮道:“夫人言重了,咱们说了这许多,都是在称赞夫人的公子们资质过人,哪里有欺辱之意呢?莫非夫人是觉得,这些称赞之词对赵二公子来说,全是言过其实?”
华夫人怒不可遏,霍地站起身来,脸色发白地唤来自家的下人:“备轿!回府!”
戚如南着急得无以复加,一边忙着拦下贵客赔罪连连,一边把周元家的也喊过来照应,可华夫人气急攻心,全然不顾众人的劝阻,一径儿往外走,扬声道:“外间都说柯家安大爷是个糊涂人,我原还不信!今日一见,终究是领教了,不仅你们安大爷是糊涂人,就连你们的奶奶姑娘都是没谱儿的!”
苗夫人火烧火燎地随周元家的追了过来,一把拉下华夫人,赔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小辈们伺候不周?这都怪我平日没有管教好,夫人先消消气,要不随我到内堂去歇一歇,我回头必定好好罚他们!”
华夫人正在气头上,毫不留情地甩开了她的手,怒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难怪我家老爷不待见你们这一家子!原便与我说不要与你们联姻,又劝我今日不要来,都怪我糊涂猪油蒙了心,愣是来这一趟,白听你们家几位千金万金的姑娘公子说那起混账话!我任凭你是谁,都别来拦我,贵府这乌烟瘴气的,我是待不下去!”
苗夫人脸色愈发难看,回头狠狠瞪了柯弘安夫妻一眼,又急急跟在华夫人身后道:“无知小辈们说的混账话咱们就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好吗?夫人,咱们两府联姻一事可是大事啊……”
“休得再提联姻之事!”华夫人撂下气话,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你家的千金我可高攀不起!”
眼看着苗夫人和戚如南一同尾随了华夫人出去,想是要极尽安抚之事了,柯菱芷虽觉得华夫人这下必定不愿迎自己为媳了,可还是不免有所担忧。容迎初看出了她的心事,过来拥了一拥她的肩膀道:“华夫人这般气性,不会再听她的话了。”
柯菱芷点了点头,瞥眼瞧见正站在不远处的孟夫人,不由定下了神来,款款走上前去端端正正地福了身,道:“菱芷见礼来迟,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刚才华夫人大闹而去一事,已落入了孟夫人的眼中,她心有所感,端详了柯菱芷片刻,方微笑道:“有心不怕迟。”
柯弘安和容迎初携手来到孟夫人跟前,他作揖道:“此次是弘安失策,如若有让夫人误会之处,还请夫人见谅,也希望夫人一如既往,相信我和内子的诚意。”
孟夫人轻轻点头:“我大抵明白了。”
“前天我与夫人商议之事,咱们还是照旧行事。”柯弘安说完转向容迎初,“事关重大,我先出去一趟……”他眼光掠过四周,为避耳目,他凑近她耳畔轻言细语了一番。
容迎初听了他的安排,眉头也舒展开来,目内满是安心之色,待他言罢,她点头道:“我晓得了,你只管去把事打点妥当,这边有我呢。”
这番变故来得突然,苗夫人前去安抚华夫人时,韦宛秋却并没有随同前往,只静静立于原处,冷眼旁观柯弘安等人的行举。
待得柯弘安向孟夫人告辞后,她悄然跟随在后,与他一同往熙祥苑外走去。
出了苑门便是一大片树林,风过处,树叶婆娑。此处平日鲜少人往来,本是幽静之所,但今日苑内请了戏班,翠色郁葱的丛林之后隐约可见戏台一角,虽隔了一重红墙绿林,仍然可隐约听闻悠悠扬扬、缠缠绵绵的乐鸣之声。
他不是没察觉身后有人如影随形,正想回头时,便听得一声柔婉的叫唤:“相公,请留步。”
她心底带着几分犹豫,站定在他的身后,目带期盼地看着他停下了脚步。
柯弘安回眸,她的窈窕身影映入眼帘之时,眉头下意识地一皱,目内是掩饰不住的厌弃。
他的眼神落入韦宛秋的眼中,那正是她所犹豫的,就在与他相对前一刻,她便止不住害怕,害怕他回应她的仍然是抵触与无情。
“你听到了吗?”她缓步向他走近,轻声发问。
他蹙紧眉头,正想说话,却在这时耳闻得自苑内飘出的几缕音韵,小生的唱腔幽怨悱恻。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她今日特地找来的广府戏班,目的不过就是让戏子们在他面前唱出这曲《客途秋恨》。
广府戏在她的那个年代,称为粤剧。他曾经很喜欢这首粤曲,还记得有一次和他一起去看张国荣的演唱会,听哥哥现场演唱了这首《客途秋恨》。他当时就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哼唱着,旧约难如潮有信,新愁似海无边,多少的缠绵相爱复相怜,记不尽许多的情与义。
那夜她便抚着他的脸庞相问:“我就像曲中的多情歌女麦氏秋娟,与你几回眷恋难分舍,不知来日会不会与你天各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凉天。”
那个时候的他情深如海,似真似假地呢喃回应:“都只为缘悭两字拆散离鸾,那时泪洒西风红豆树,情牵古道白榆天。幸好你不是麦秋娟,我也不是缪莲仙,不必为缘悭而分离。”
戏子的吟唱愈发哀戚,不知是否已然坠入曲中意境,柯弘安也不再是眉头紧锁,他垂着眼帘静静地聆听着,目内悄然地笼上了一抹似曾相识的沉醉。
第二章 初翻云开见灼日
韦宛秋心头隐隐传来灰冷的痛感,
她慢慢地垂下手腕,
用力一挣,
甩开了容迎初的手,
一字一字道:『姐姐你向来胸有成竹,
也该让你尝一尝束手无策的滋味。』
“你重牵衣致嘱个段衷情话,叫我要存终始两心坚。今日言犹在耳成虚负……”
韦宛秋亭亭立在他的身侧,双眸内水雾盈然,轻声道:“也许你已经忘记这首曲子了,可是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只想让你再听一遍。你我之间的许多事,我都无能为力,我可以做的,不过是努力让你记起。”
柯弘安回过神来,投向她的眼光少了几分清冷,语气亦稍稍放软了:“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说什么。不过让你进了这个家门,也负累了你的终生,本是我的错。这次把两位夫人请来的事情,我知道也有你的一份主意,你恨我,我不怪你,但求芷儿的亲事定下来后,你不要再跟着苗氏胡搅蛮缠,这样……我不会不把你视作亲人。”
韦宛秋凄然一笑,凝视着他道:“你说得是,对芷儿的亲事,我也横在了当中,不过并非因为我恨你,是因为我爱你,我看不得你和别的女子共进退共患难,我更忍受不了你为了她来威胁我伤害我。所以我才会下了决心让你得不到。”她眼角垂泪,“我知道这样是伤害你,我的本意不过是想帮你,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到了这般田地,你把我视作了敌人……我连走近你的资格也没有。我知道有许多事你都不会记得了,过去的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人,你早就走了……可是除了你,没有人能救我,没有人可以让我走出来。我只想你帮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柯弘安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说过,只要你安分,我会好好地待你。”
她啜泣着,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没想到他却侧身避了开来,更往后退开了一步。
她整个儿愣住了,怔怔地任由泪水流淌。
柯弘安侧过了身后,转首想要说什么,却在此时看到前方容迎初正抱着一袭猞猁狲大裘,往他所在的方向疾步而来。
他再顾不上理会韦宛秋,快步向妻子迎去:“迎初,你怎么出来了?”
容迎初一边靠近丈夫,一边目光在韦宛秋身上逡巡,口中柔声嗔道:“瞧你这走得匆匆忙忙的,连大裘都忘了披上了,回头要是着凉感了风寒可怎生是好?”
他对她温柔凝睇,道:“还是娘子你贴心。”
容迎初对一旁韦宛秋冷冽的眼神视若无睹,周到地为夫君披上猞猁狲大裘,为他细细地整理大裘的前襟,面上一派平和恬静:“我心里镇日记挂的,不过就是相公的这点事情罢了。”
柯弘安略带不安地看了韦宛秋一眼,又望向妻子,欲言又止,似是心有隐忧。
容迎初心下知道夫君的担忧,两手正为他把大裘的绦带系紧,平静道:“眼下还有许多事等着咱们去打点,相公不必担心太多,我晓得你的心。”
他对上她坦然相信的眼光,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执住她的手轻吻:“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韦宛秋怔怔地注视着他们二人,有片刻的失神,很快又平下了心绪,目光凄冷地在他们面上划过,如刀锋锐利。
容迎初心中柔软如一池春水,脉脉道:“你还有要事在身,赶紧去吧。天黑了,记住要回家,我会点着灯等你回来。”
他抚一抚她的脸,笑容温柔:“等我。”
目送他远去后,韦宛秋一言未发地转身离开,容迎初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从她秀美的侧脸上捕捉到一丝哀然的决绝,不由心头一紧。
容迎初正想返回熙祥苑内,竟见秋白从一旁的树丛中闪身出来,始料未及地一怔,道:“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秋白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主子身边,低笑道:“我刚才看到韦氏跟着大爷出来,你又没有察觉,我恐怕他们俩之间会有什么主子不知道的事,便跟着过来瞧瞧。”
容迎初一点她的额头,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没察觉吗?我是明白相公的心,知道韦氏在相公身上花再多心思也没用,所以才不担心。你倒好,当日是你比我相信他,如今却又怀疑起来了?”
“原来奶奶和大爷和好如初了,怪道不把韦氏放眼里了呢!”她凑近了主子,敛下笑意道,“不过奶奶,你可也别放心得太早,我刚才躲在边上把韦氏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我发现,这韦氏对大爷的感情可不简单,不太像是寻常的争宠,我听下来,她倒像是跟大爷有过去的……”
“有过去?”容迎初不明所以。
“就是说他们俩像是过去就相识,而且情分匪浅。至少韦氏对大爷是用情颇深的,但大爷似乎对她已经忘情了。这当中……”秋白边说着,思绪在脑中急转,“如果说他们真是旧相识,为何大爷又记不起她呢?难道……是她穿越之前发生的事情?”
容迎初愈发觉得她的话难以理解,但又有些微的领会,只道:“她和相公有过去也好,没有过去也罢,他们俩是不是旧相识,对我来说不是最要紧的。我只知道相公现下心里向着我,我要做的是尽我的心去维系我俩的情分,而非庸人自扰。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我只担心韦氏心思深不可测,行事出人意表,不知还会生出什么乱子来。”她想了一想,嘱咐秋白道,“如果真如你所说,相公没有理会韦氏,依韦氏的性子指不定会在别的事上报复咱们。今日我们一定要把芷儿的婚事坐实,你们既是同乡,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的底蕴,为免韦氏再从中作梗,你帮我想个办法把韦氏引开。”
秋白不假思索地答允了下来,与主子一同返回熙祥苑后,便径直往韦宛秋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时孟夫人已然归座,柯菱芷趁势坐在了她的下首处照应,那正是适才八妹妹柔姐儿所坐的位子。苗夫人的座位依旧空着,容迎初则在孟夫人的右侧空位上落座相伴,韦宛秋依着名分高低便坐在了容迎初的下首。
戏台上一曲告终,换了热热闹闹的插科打诨诙谐戏,韦宛秋似人在心不在,静默无声地端坐在位子上暗自出神。
秋白来到书双身后,一副左顾右盼的模样。书双感觉到异样,回头看到她,不由皱眉道:“这是我家奶奶的地方,你家奶奶在那边呢。”
秋白冷笑了一声,故意提高了声浪道:“姑娘当真大言不惭,我不过是来寻你家奶奶说点事,你倒好,巴巴地要分你的地方我的地方了!这是柯家的地方!”
书双气得正想辩驳,韦宛秋听闻声响烦躁不已,回过头来冷冷道:“你们的声音比戏台上的还要刺耳!”
书双不忿地瞪了秋白一眼,却不敢再作声。
秋白走上前来,道:“韦奶奶,既然觉得戏曲刺耳,不如借一步说话,好清净一下耳根?”
韦宛秋看也不看她,面无表情道:“若是姐姐让你过来传话,你直说好了。”
秋白笑了一下:“难道你不想知道谁与你同一个地方来的吗?”
韦宛秋眸中泛起惊愕之意,抬头犹疑地看着秋白。
她们二人依旧来到了熙祥苑外,秋白生怕会隔墙有耳,又想着要把韦氏拉得远远的,便与她一同抄了鹅卵石小路来到湖畔亭,亭阁临水而居,要到达亭中须走过一道萦迂的九曲廊桥,远离湖岸,尚算颇为安静妥当。
秋白倚朱栏而立,微笑着向韦宛秋道:“韦奶奶千金之躯,还是坐下说话吧。”
韦宛秋揣测地打量着她,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秋白微微一笑,道:“奶奶也太抬举我了,我要是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是我家奶奶告诉我的,而我家奶奶知道的,却是四姑娘发现的。你要不要相信?”
韦宛秋很快平下了心中的惊异,款款在长椅上坐下,道:“要真是四姑娘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那她也不可能对你家奶奶说实话,因为这样对她没有分毫的好处;如果是你家奶奶,那更没有道理,她要真是来自咱们的现代,今日也轮不到你来跟我说话——依你奶奶的心思,她自会有她的办法对付我,何必把老底揭开来让我知道?”
秋白垂首而笑,摇头道:“我们这些小把戏还真瞒不过韦奶奶,不过难道你不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吗?”
韦宛秋不以为然:“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怎么看待我,即使你我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可我们还是两不相干的。在现代我们是陌生人,在这里也是。”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所以,你要是足够聪明,就该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秋白轻轻咬一咬牙,道:“你不就是仗着比我穿得好罢了,何必盛气凌人!”
韦宛秋心中有事,并不想跟她多言,站起了身道:“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自然不是!”秋白看她要离去,不由心下着急,眼珠骨碌一转,脱口就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边有一句话说得好,人家叫你走,高高兴兴也是走,怨气冲天也是走,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如恭敬从命,欣然引退,免得惹人憎厌。”
韦宛秋闻言整颗心猛地一揪,如有刀割般的凌厉袭进了心房,她蓦地抬头瞪向秋白,片刻后,方冷然道:“你怎么会知道?”
秋白暗暗松了一口气,极力显出凝重之色来:“你以为你那点心事能瞒天过海吗?你之所以嫁给大爷,全是因为与他的过去,你心里背负了很沉重的包袱,不是不愿意放下,而是不甘心放下。过去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到了如今却一无所有,清零出局,这叫人情何以堪!”
清零出局,情何以堪?
何尝不是如此?
韦宛秋沉默良久,秋白的话如同一粒小石,投入了她那片自以为平静无澜的心湖当中,击起了比她想象中要激烈得多的浪潮。
秋白有意无意地长长叹息,唏嘘道:“不管过去跟他有过多少喜和悲,我们都已经重新投生了,现在的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即使不放手,又能挽回多少颓势呢?不要说从前已经是从前,就是他整个儿活生生地站在跟前,他也不是那个他了,你又何必纠缠着跟自己过不去呢?”
韦宛秋心乱如麻,身子软软地倚着雕花红柱,喃喃道:“他不是他?怎么可能?”
秋白心下也泛起一丝惆怅,苦笑道:“谁没有失去过呢?眼睁睁地看着他跟别的女人走了,心里的恨和痛,又有谁能明白?曾经我也想过要报仇,可是上天垂怜,让我来到了这个时空,让我不必再面对千疮百孔的过去。我巴不得不再记起,就当做是做了一场噩梦吧。你倒好,死死抱着伤痕不放,一次一次地揭开疮疤,不疼吗?”
韦宛秋控制不住胸臆间的悲怆,一手微颤地掩住了嘴巴,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无声饮泣。
容迎初和柯菱芷姑嫂二人正陪着孟夫人看戏的当儿,柯菱柔拿着一个团福花样的香囊重返熙祥苑中,一眼看到四姐姐竟然占了她的座位与孟夫人谈笑风生,顿时便变了脸色。
到底是心高气傲沉不住气,柯菱柔也不等身旁的语山说话,快步走到四姐姐跟前,扬声道:“娘没让你过来陪夫人,请你让一让!”
柯菱芷没想到妹妹会如此不顾礼数,一时怔住了没说话。
容迎初道:“这儿没有了八姑娘的位子是不妥当,亦绿,你去四姑娘的下首添一张椅子吧。”
柯菱柔不满地瞪了一眼容迎初,转首张望了一下四周:“我娘呢?你们不是该陪着华夫人吗?”
她话音刚落,众人便见苗夫人和戚如南一同从仪门走进。苗夫人的神色本就带着几分灰败,此时一眼看到容迎初和柯菱芷竟坐在了孟夫人身边,不由更添了阴沉之色。戚如南则诚惶诚恐地跟随在婆婆身后,连眉毛也小心翼翼地敛了起来。
苗夫人一边向她们走近,一边目光如炬地盯着容迎初,虽然并未言语,却似有无形的压迫之势。容迎初不动声色,施施然站起身来,得体地笑道:“娘总算是回来了,刚才不知何故韦妹妹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孟夫人一人,我们想着不能冷落了客人,便过来相伴。”
苗夫人心知气走华夫人是他们干的好事,只是客人还在,一时发作不得,只能压抑着胸中怒火,淡淡道:“是吗?那你们便都让一让吧,这儿有我和柔儿就可以。”
容迎初一动没动,微笑道:“我们都走了也是于礼不合,分明是娘您让我们过来照应客人的,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呢。”
苗夫人脸色铁青,正想发难,却听孟夫人好整以暇道:“你们就不必再客气推让了,我素来就喜欢热闹,而且芷姐儿乖巧,我很喜欢她,就让她们留下一块看戏吧。”
柯菱柔闻言,脸色越发难看,心有不甘地唤母亲道:“娘,她们……”
“既然夫人喜欢,那咱们也不必再多说什么。”苗夫人打断了女儿的话,注视着孟夫人缓声道,“只不知夫人可还记得我刚才所说的话,夫人是个聪明人,相信自会有所权衡。要是觉得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定,还可以回去问冯大人。”
容迎初和柯菱芷不由有点不安,均目怀探询地看向孟夫人。只见孟夫人拂一拂暗绿色绣金盏花的裙摆,气定神闲道:“夫人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我早已下了决心,只是夫人视而不见而已。”她抬头回视苗夫人,“我早在一月前便已下了帖子要向芷姐儿提亲,那时我心里认的只有她一人。如今我亲身处在贵府中,夫人再要问我意愿,我可以答复夫人的还是那句话,我心里认的只有芷姐儿一人。”
柯菱芷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心内又涌起了感戴的热潮,眼中止不住泛起了盈盈泪光。
孟夫人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浇落于苗夫人心头,她掩于广袖之下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陷于掌心中,却不觉得痛。与赵家联姻一事平白泡了汤,这下连将女儿嫁到冯家的希望眼看也要破灭了,怒意夹杂着恨意汹涌于心底,只隐忍着不发。
柯菱柔又羞又恼,按捺不住嚷道:“什么认定不认定的,还有冯公子本人的意愿呢……”
孟夫人眼光落在她身上,轻轻摇头道:“柔姐儿,你原是柯老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也是养在深闺里的娇贵姑娘,我不过是一个外客,是不该罔顾夫人和姑娘的颜面说三道四的。只不过我冷眼瞅着,安大爷这时不在,安大奶奶是你的长嫂,她说话你听不进去,那想必平日里也无人敢管教姑娘了。正好你也问起认定不认定的,我就给你说个明白。”她顿一顿,不徐不疾道,“刚才姑娘回来看到了嫂子和姐姐,不说先请安问好,第一句话竟是让姐姐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你,莫说你姐姐是嫡长的身份,即使是你的妹妹,你作为姐姐也应该谦恭礼让,方为宽仁。你漠视嫡姐的尊卑长幼之分,对待长嫂的安排更是不屑一顾,是为不敬;不顾有客人在旁,出言莽撞,是为不贤;我已经对夫人说了让她们留下陪伴,你仍不依不饶,是为不智;儿女婚事从来是父母做主,半点由不得你荒唐,你既然写得一手好字,也该知书达理,《女戒》等名训难道不是烂熟于心吗?为何又会说出依从犬儿意愿这样违背礼法的话语来?是为不淑!”
柯菱柔怔怔地立在原处听孟夫人的话,每往深里说一层,她的心就紧一下,直到后来,她两颊已羞得潮红,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滴落。
“你如此不敬、不贤、不智、不淑,哪怕你绣的香囊再好,你写的字再妙,你在家中再得势,也不是我们冯家想要的媳妇。”
柯菱柔紧紧攥着手中的香囊,细腻的针脚也被她修长的指尖揉得脱裂开来。
柯菱芷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站了起来,来到妹妹跟前,递上了手帕。可妹妹只紧咬着下唇忍下喉中的哽咽,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不甘,始终不愿理会姐姐。
容迎初看着泪流不止的柯菱柔,道:“夫人所说的甚为在理,八姑娘是个明理的人,想必已经知错了。”
苗夫人眼睁睁看着孟夫人教训女儿,却也半点奈何不得,听到容迎初说话,心头恼火更盛,只极力一忍再忍,话音中却已是热情全无:“好,很好,夫人教训得是!既然夫人是这么看待我柔儿,那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回头对戚如南道,“今日点的戏目也差不多了,你去让他们不必再给咱们呈戏本子,孟夫人路途遥远,不好太耽搁客人。”
孟夫人知是逐客之意,当下也不在意,只起身微笑告辞:“多谢夫人的盛情相邀,让我今日得以听到了正宗的广府好戏。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行告辞,若有叨扰得罪之处,请夫人和姑娘莫要见怪。”
容迎初走到孟夫人身边:“我送夫人出去。”
柯菱芷亦道:“我也送夫人。”不料苗夫人这时侧一侧脸,冷道:“芷丫头,你留一留,我有话要跟你说。”
柯菱芷略觉错愕。容迎初沉一沉气,道:“不妨事,芷儿你就留下陪娘说话吧,我送夫人出去也一样。”她目带安抚,“你放心。我送了夫人以后,会回来找你。”
苗夫人面上如有阴云笼罩,注视着柯菱芷的眼神内不带一丝感情。
寒风拂动,吹皱了一池水波,犹如此时心内难平的波澜。
韦宛秋掩面低低抽泣,泪湿满襟。
秋白原只想扰乱她的心思而已,不承想会让她如此难以自控,一时心觉不忍,靠近她身旁温声道:“心里会难受,是因为你没有放过他,更没有放过你自己。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你的苦,你又何必强求呢?不如成全他,也成全自己。”
成全他?成全他和她?
包围着韦宛秋身心的哀绝与悲戚在这一念之间,逐渐地消散了开来,埋藏于心底久不能忘的伤痕却似更为清晰起来,她整颗心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命地攥紧,揪痛得无以复加。这样的痛刺入了她的意识间,凄厉得拉回了她险些就要被攻破的防线。
她慢慢地放下泪湿淋漓的手掌,一张玉面上泪痕斑驳,清清冷冷地映衬着她眼内的凄怨。她咽了咽,哑声道:“是的,他不会知道我的苦。可是即使我得不到,我也不会成全他们。”
秋白看到她这副模样,竟觉不寒而栗。
韦宛秋款款地站直了身子,也不擦去脸上的泪水,只转首目光森冷地投向秋白,道:“你是有备而来的。你把我叫到这里来说这些,是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是不是?”
秋白不意她会看穿自己,略定一定神,强作镇静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不过你说得也不全对,我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但我也想你能走出来。只有你想通了,才不会再伤害自己,又伤害别人。”
韦宛秋鄙薄地一笑:“你跟容迎初一样,尽爱干些徒劳无功的事!”语毕,她看也不看秋白,转身便往湖心亭外走去。
秋白忙不迭地跟在后头,一路往熙祥苑返回。心下止不住着急,这韦氏的模样真如同疯魔了一样,不知主子那边事情进行得怎样,如果韦氏真的要冲主子出狠招,可该如何是好?
当来到熙祥苑仪门外时,正好看到容迎初和孟夫人边商议着什么从里走了出来,韦宛秋和秋白二人均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隐隐约约听闻孟夫人的话语:“只等安大爷回来……找了章太君……便可以定下咱们两家的亲事了……”
孟夫人的话音零星却又毋庸置疑,韦宛秋若有所思地看着容迎初,面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忌恨。
容迎初看了她一眼,很快敛下了惊异之意,依旧扶着孟夫人的臂膀往外走,一边含笑地截断了孟夫人的话道:“这边的事我会好生打点的,今日当真有劳夫人了。”
韦宛秋半侧过螓首,眼光始终不离容迎初的身影,益显得锐利如箭。
不知是否心有所感,容迎初只隐隐觉得不安,她陪同孟夫人走出了数步之后,终是停了下来,歉然道:“迎初想起还有要紧的事要张罗,就只能送夫人到这里了。”
孟夫人会意,不再多言其他,颔首告别。
韦宛秋如同看戏般,不屑一顾,调头就走。
容迎初蹙起了眉头,疾步跟上。秋白来到她身边,挫败道:“奶奶,都是我不好,没能把她拖住。”
“现下不是追悔的时候。”她戒备地注视着韦宛秋的背影,“刚才孟夫人的话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转机,我们不能因为她而功亏一篑。”
熙祥苑的小楹亭内,周元家的沏了一盏太平猴魁,毕恭毕敬地呈到苗夫人跟前。苗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紫檀镶大理石圆桌对面的柯菱芷,身子歪在椅靠上一动没动。一旁的戚如南心知婆婆正在气头上,不敢怠慢,忙代为接过茶盅。柯菱柔则似委屈未平,垂首瞅着手中的香囊,眼眶还是红红的。
苗夫人眼皮一抬,随手接过戚如南手中的茶盅,缓声道:“芷丫头,那天晚上我听你讲了许多话,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恨我呢。我一直想找你说个明白,可这些天事忙也没顾上。今日出了这些事,我想咱们娘俩也该好好说说话才成。”
柯菱芷垂下了眼帘,轻声道:“你多心了,你是我的长辈,我只有敬你从你,哪里会记恨你呢。”她停一停,“就连我的婚姻大事,也只能遵你之命,你让我嫁给赵家,我不敢再想冯家;你不让我嫁给冯家,我只能安守本分,让着柔妹妹,不是吗?”
苗夫人原还慢慢地用杯盖拨弄着茶叶,听了她的话,脸色一沉,把茶盅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我就知道你心有不甘,所以今日才和弘安与容氏一起把华夫人气走!你晓得分轻重吗?赵太师是老爷的上峰,你们得罪了华夫人,也就是得罪赵太师,这对老爷有多不利,对柯家会有多大的影响?你都想过吗?”
柯菱芷笑意凄冷:“要说分轻重,我半点不及你。所以才不能由着你把我嫁到赵家,达成柯赵两家联姻的美满结果。你们要拿我当棋子,我本来是半点奈何不得,不过幸好我还有哥哥,还有嫂嫂,是他们让我懂得凡事都还会有争一争的余地,只要我敢。”
“你敢?你敢!你当然敢!你能让孟夫人不惜代价迎你为媳,还让你妹妹当众受辱,我当真是低估了你的能耐。”苗夫人怒极反笑,“好,极好!我从前一直以为你跟你的娘不一样,可事至如今,我才真正看清,你跟你娘相差不远,不愧是母女!”
柯菱芷听她提起母亲,眼眸内更添了伤怀,沉默片刻,方道:“我以为你不会有胆量再提起我娘,却忘记了你原便是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神明,不怕天理,更不怕报应。”
苗夫人目内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凛冽,正想说话,柯菱柔出其不意地站起身来,指着四姐姐厉声道:“你给我住口!你没有资格对我娘说这样的话!”
柯菱芷一怔,旋即平静下来,冷笑道:“妹妹难道忘记了刚才孟夫人所说的话了吗?”
“怕报应的人不是我娘!”柯菱柔的眼光霎时凌厉了起来,语气虽重,但已全不似往日的娇蛮,更多的是潜藏背后的仇恨,“你比我年长两年,当年的事,连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不信你不知道!”
柯菱芷面对妹妹突如其来的指责,显然有点始料未及,掩不下满面的错愕。
这时,巧凝走进来禀道:“大太太,韦大奶奶来了,说有极要紧的事。”
苗夫人平一平意绪,淡淡道:“让她进来。”
韦宛秋不紧不慢地走进小楹亭,来到苗夫人身侧,凑近她耳边轻声而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她一听,眼睑不自觉一颤,抬眸紧紧地注视着柯菱芷。
接触到苗夫人这般锐利的眼神,柯菱芷心头一紧,正想说话,却听亭外传来了容迎初的声音:“我要找的是四姑娘,不是大太太,与大太太不要见我有何相干?”
守在亭外的巧凝依旧寸步不移地拦在进出之处,道:“容大奶奶怎的一点规矩都不讲?大太太正与四姑娘说话呢,四姑娘又怎么能出来见您呢?”
容迎初眼光瞥见亭内数人,扬声道:“我才看见韦妹妹进去呢,不知韦妹妹找大太太所为何事?”
韦宛秋慢慢地站起身来,拢一拢妃红蹙金海棠纹的广袖,低首对苗夫人道:“这个时候我该到寿昌苑去向老祖宗请个安,娘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容迎初在外也听到她的话,心中的担忧成了真,不由又惊又怒。眼看着韦宛秋莲步姗姗地走出小楹亭,容迎初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压着心头的焦灼,语气是不容商榷的决然:“妹妹要去见老太太吗?不急这一时,咱们还是等相公回来后,一同过去方为妥当!”
韦宛秋转眸看向她,听她提起“相公”二字,耳边仿佛又听到柯弘安的一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心头隐隐传来灰冷的痛感,她慢慢地垂下手腕,用力一挣,甩开了容迎初的手,一字一句道:“姐姐你向来胸有成竹,也该让你尝一尝束手无策的滋味。”
容迎初看着她转身翩然离去,轻咬一咬牙,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