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第38部分阅读
重华 作者:
想要推开他,气息不稳的扭头,“你,你放开我。”
圈定着她的双臂收得更紧,霍梓文微低下头,轻柔的触碰上了她微凉的唇。
一瞬间连心跳似都停止,脑子里一片天旋地转,浑沌不清。霍梓文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再次坚决的撬开她的唇齿,如蜜蜂寻到心仪的花蜜,毫不犹豫的深入进去,肆意纠缠,逼着她无处闪躲。
不知过了多久,霍梓文才缓缓的放开她,殷红的唇边勾起一抹醉人的笑意,“现在,可以说了么?要不,我们继续?”
木乔迷迷怔怔的睁开眼,闻言顿时神智一清,然后浑身上下似有火在烧,气急败坏了半天,却是除了几个“你……你!”字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又有些起风了,霍梓文眼中满是笑意,拉着她席地坐在自己的怀中,拿大氅体贴的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包裹起来才问,“说吧,干嘛要躲着我?”
第153章 变心
铅灰色的天空,袭卷天地的银装素裹,只有远方的大片梅林是唯一亮色。苍鹰和霍梓文的爱马躲在一旁絮絮私语,刨开厚厚的积雪,寻找下面的草根。
木乔被他斗篷里的热气一蒸,眼窝子开始泛酸,竟似要落下泪来。霍梓文颇觉好笑的轻抚着她的背,“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动不动就要哭鼻子?难道是谁欺负你了么?”
被他这么一打趣,原本就有些混乱的脑子更加混乱了,木乔忘记了自己的一把年纪,带着几分孩子气恼怒起来,“是你,是你,就是你!”
“好好好,就是我。”霍梓文好脾气的承认着,“那你说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你——”木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琉璃色的眸子水光潋艳,“你总是在欺负我,你看你还笑!”
霍梓文忍了几忍,把笑生生的憋了回去,面上又是那样一派云淡风清,也不问缘由,便握着她的手作势捶打着自己,“既然如此,你就多打我几下出出气,如何?”
木乔忿忿的收回手来,“你,你根本不懂!”
“那你总得告诉我,我才能明白。对么?”霍梓文的眼神中收起调笑,多了抹凝重之意,“两个人便是再如何的相互了解,也不可能完全明白对方的心意,所以才要坦诚以待,感情才得以维系。”
“谁要与你维系呢?”木乔悻悻的白了他一眼,却有些忧心的垂下眸子,嗫嚅着说出心中的纠结,“你跟我……是不应该的。”
霍梓文似乎并不意外,抬手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就因为我们是兄妹?还是你在担心。爹娘不能接受?”
都有。木乔黯然垮下双肩,“我……我是个不祥之人,我不想连累你。”
霍梓文静默了一时。忽地将木乔拉起,淡淡道,“好。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天起风了。只怕又要落雪,我送你回家。”
呃……这,他这就算是同意了?
木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霍梓文扶上马,完全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就催促着她一路回去。刚刚那个还在热烈拥吻着她的人,躯壳还在。但心却仿佛已经换了一颗。
霍梓斐在城中百无聊赖的转悠了好一时,才慢慢悠悠往梅林逛去,路上正好撞见二人,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春风和煦,两相辉映,却似眼下的这冰天雪地,各不相干。
不由得皱眉疑惑,这是他二人掩饰得太好呢,还是吵架了?左右瞄瞄,又不敢问。想了半天找出个借口,“唔……那个前面街口有家店,咱们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走如何?”
木乔心中蓦地生起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希翼。抬眼看着霍梓文。却不料他断然拒绝,“不必了。天已经开始下雪了,咱们早些回家,别让爹娘担心。”
看着妹妹眼中的满腔幽怨和大哥的冰山脸,霍梓斐瞬间明白,肯定是她得罪三哥了。可这种事,要是朋友之间,他尚可以插言劝解一二,但对面的这位冰山,可是他亲哥!他哪里敢得罪?
但要是扔下妹妹不管,霍梓斐又实在于心不忍,绞尽脑汁硬着头皮再找一个借口,“二十九日家里团年,阿乔你想吃什么?先告诉我们一声,回去给你准备。还有到时可别忘了早点起来等咱们来接,对了,三哥,你说那天是让阿乔骑马来,还是咱们驾车来接?”
霍梓文看都不看木乔一眼,便淡淡的道,“我到时要帮爹准备祭祀之物,就不来了,你和妹妹自己商量吧。”
霍梓斐瘪了瘪嘴,再回头看木乔,那双琉璃眼里盈盈水光,竟似泫然欲泣。
木乔心中恼火之极,伤心之极,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快就翻脸无情了?心中委屈汹涌而出,略带哽咽的忿忿道,“我爱吃的东西,干爹干娘都晓得。到时我会自己回来的,现在也不用你们送了!”
她气恼的打马欲走,却被霍梓文拨了下马头拦住,依旧不肯看她,只道,“这城里人多,可任性不得,万一踢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木乔一口气憋在心里,是横也出不得,竖也出不得,在他的监视下,慢悠悠的回到索府门前,霍梓文把马头一拨,“阿四你送妹妹进去,我还有些事要办。”
他居然,居然就这么跑了!
木乔气得发作不得,连霍梓斐也忘了招呼,自己调头就进了府门。
霍梓斐心想这还要他送什么?干脆他也打道回府吧。探探哥哥的口气,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好跟他们劝和劝和。
孰料霍梓文竟然又回了清风观,等到天黑了才回来。
霍梓斐挂心此事,一直等着他,忙忙的追过去询问,却给霍梓文抢白一顿,“小孩子家管什么大人的事?”
霍梓斐怄得差点吐血三升,他若是小孩子的话,那木乔还比他小一岁呢!哥哥你却跟她有私情,这算是你为老不尊呢,还是你老牛吃嫩草?
不管你了!死冰山,回头就劝妹妹别再搭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霍梓斐袖着两手,气鼓鼓的离开了。却没瞧见,背后的冰山,在灯下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窗外,又是漫天飞雪,如扯絮般往下落。
“姑娘,夜已经深了,您快进来睡吧。”可人都已经梳洗好了,探头问了木乔好几回,却见她还抬头怔怔的看着窗外那些飞舞的雪花出神。
心中不觉疑惑,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自打骑马回来就闷闷不乐,一天都坐在那儿,不是叹气,就是发呆,关心的问,“您这是跟大少爷他们吵架了么?”
“没事。”木乔觉得心口有些微微的疼,意兴阑珊的收回目光,闷闷的道,“我没事,这就睡了。”
可是即便是躺在了温暖的床上,但又怎么睡得着?索性拥被坐起,于暗夜中偷偷抚上一直不敢触碰的唇,那里曾被肆意研磨的热意还未消除,那人怎么能如此无情的抽身离去?
虽然,是她说怕连累了他,可是……可是她没有让他走啊!
满怀委屈瞬间如上涨的潮水般翻涌上来,从眼角里漫了出来。死死咬着被角,将泪水藏进被子里,一下一下捶打着柔软的丝絮,心中悲苦忿恨莫名。
他就是在逼她对不对?还是,他根本就是在耍她?心里象是被人血淋淋的剜了一个洞,任寒夜里凄清的长风呼啸,连呼吸都又冷又痛得人几乎窒息。
长夜漫漫,一夜难眠。
睡来的时候,枕头仍是潮潮的,但好歹一颗心还在。木乔照镜子的时候,瞧见自己肿着的眼,憔悴的脸,忽地气恼起来,凭什么要为了那种反复无常的冷酷小人生气?
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主动伸手,给自己补了些胭脂,让脸色看起来红润又有光泽,再戴上那一套石榴金饰,整个人看起来明艳了许多。
可人有些诧异,“姑娘,您今儿要出门吗?”
“不。”木乔对着镜子顾盼自赏,“打扮一下子,果然人看得精神多了,对么?”
话是没错,可这实在是不象她素日的作风啊。可人满腹狐疑,揣摩着她的心事,不是打翻了茶杯,就是踢倒了凳子。
弄得青槐和紫桐私下调笑,“可人定是有心事了,姑娘大了,是在想婆家了吧?”
小丫头片子!可人老气横秋的嘁了一声,“我是在想婆家又怎地?有本事你们一辈子别想!”
木乔暗自叹息,能活得这么坦白与率直,这也是可人的福气。只是她,注定不会这样了。
万氏瞧见木乔今儿的打扮,也是眼前一亮,连声赞好,“小姑娘家就是要这么打扮起来才好看,平素你是太素净了些。”
木乔谦逊的低下头,“女儿还是修行之身,自然不好过于艳丽,这是年关将近,又兼大姐姐的喜期将至,这才略略打扮起来,想给家里添些喜气。”
万氏连连点头,“还是你这丫头懂事,”望着旁边一笑,“也是肖嬷嬷教导有方。”
肖嬷嬷起身福了一福,“这是老爷夫人素昔管教极好,老奴不过是锦上添花,点拨下子的罢了,可不敢居功。”
她在索家教了一时,几个庶子庶女的改变是相当明显的。万氏非常满意,打算把她一直留下来,日后教养自己的亲子。但肖嬷嬷却以孩子尚且年幼,而书雯他们几个大的已经学得差不多为由请辞了。
打算过了年帮着忙完书雯出嫁之事就回乡下去看看,不过也跟万氏约好,三年之后,只要她无病无灾的,一定再上京城来教养索府其他几个孩子。
这样的知情识趣,半点不占主家便宜的嬷嬷实在是让人非常满意,所以万氏格外优待她些,人前人后给她长脸。
木乔见嫡母心情不错,提起一事,“母亲,眼下国子监已经放了假,沈家表弟虽给韦家接了去,但他素来与女儿要好,能否将他接家来小住几日?”
万氏沉吟不语,接个人回来不难,但索府本来亲戚就多,过年时添个人便又要添出许多事来,却是让人有些心烦的。
肖嬷嬷却望着木乔一笑,“且让我来猜猜,二姑娘存的是何意可好?”
木乔颇有些诧异,她这就是一番私心,还能有什么说头不成?
第154章 想通
离开上房的时候,木乔忍不住问了一句,“肖嬷嬷,您为什么帮我?”
方才,在万氏跟前,肖嬷嬷是这么说的。沈亦儒即将参加科举了,把他接回家里来,一个是他们亲戚之间的情份,二个是给家里的孩子们做个表率,虽然书平和书容还小,但书杰已经记事了,让他看看表哥是怎么用功的,无疑日后可以让他做个榜样。
但最打动万氏的却是另一个理由,“沈家表少爷虽然年纪尚小,但平素瞧他却是个有志气的。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咱们在他年少的时候多帮衬一点,说不定往后就会有福报到几位公子小姐身上,这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要好得多。”
万氏一听果然有理,立即打发人收拾了一个清静院子给沈亦儒做书房,又亲自下帖去接他过来。
此事于肖嬷嬷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但于木乔来说,却是值得感谢的事情,她是想请沈亦儒回来,却没肖嬷嬷想得这么深远。
此刻见她问起,肖嬷嬷恬淡一笑,“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听说从前还跟嬷嬷做过几年乡邻,虽无往来,但嬷嬷也想为自己积一点福。”
她的话说得客气,但眼神里却透着几缕追思,木乔心头一跳,佯作无心的追问,“嬷嬷知道我从前在棠浦镇呆过?只不知您去过我们那儿没有?”
“自然是去过的。”肖嬷嬷犹豫了一下,方道,“我从前在朱桥镇教过一个女学生,听说她家的店后来二姑娘也曾经当过几年东家,这也算是缘份了。”
木乔心跳得更快,“那嬷嬷的那位女学生如何?”
肖嬷嬷反而狐疑的看她一眼。“姑娘既入主过岑家银楼,怎么竟不知她家小姐之事?”
木乔微窘,这老嬷嬷快修炼成精了。在她面前一个不仔细就露出马脚来了。掩饰性的笑笑,“嬷嬷误会了,岑家小姐的事我是曾听说过。确实令人叹息。我的意思只是见嬷嬷您颇有怀念之意,便想问问那位岑小姐学得可好罢了。若是不方便说人身后事。嬷嬷不答也就罢了。算我冒昧,请勿见怪。”
肖嬷嬷沉吟了一时,“其实说说也无妨,这也算是姑娘和她的缘份所在。那位岑家老爷是个大好人,我颇受了他家几年的恩惠,至于那位岑小姐,当年跟我学艺时。也实在是极其用功的。只是太过用功,便有如细木,雕琢得过于玲珑剔透了,反而显得纤巧易折。”
她微微的一声叹息,让木乔有如五雷轰顶,又有如醍醐灌顶,让她突然想通了一些自己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一向做人做事都要求尽力做到最好,这样可以说她是心高气傲,也可以说她是自我要求过高。木乔总以为,凡事虽要听天命。但亦要尽人事,这样才对得起人生百年,却不知人这一辈子还有另一番大智若愚的活法。
凡事当留余地,不仅是对别人。也需要这么来对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不是懦弱的借口,而是有选择的睿智。
急急的告退回房,让思绪渐渐沉淀下来,木乔开始认真思索,她重活一遍的意义。若是大仇得报,她要怎么继续她的人生?难道她要青灯古佛,或者寂寥孤苦的去过这一生么?
不!那并非出自她的本心,更不会是木乔的初衷。
她想重新建立一个完整的家,有父母的疼爱,有兄弟姐妹的友爱,有丈夫的情爱,再生几个让她操心让她去疼的子女;平日里虽然也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但却有更多无言的温情脉脉;不时与几个友人或书信或往来,遇到喜庆或是麻烦之事时,也有左邻右舍前来相帮,而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再劳累,她也是甘之如饴的。
她为什么还要苛责自己是个不祥之身,从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
干爹干娘是她真心敬重并真心疼爱她的,霍梓斐和甘叔甘婶一大家子,乃至包括沈亦儒书雯等人都已经是她的亲人了,他们也许并非全都是十分真情,但哪怕只有七八分,这也是弥足珍贵的。
平心而论,人的感情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她自己也不可能完全做到对所有人都全心全意,那怎么能要求别人对自己好上十分?
有些事情,不需要精益求精,懂得适时糊涂才是大智慧。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推开那个对她示好的霍梓文?他虽然样貌生得很好,但脾气实在很坏。木乔想不出除了自己,还有哪家姑娘会受得了他的古怪性子。
还有干爹干娘,把他们交到哪家姑娘手上,才能让她放心呢?恐怕谁都没有自己更加尽力尽心。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试着鼓起勇气,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木乔深思着,掩饰着内心的莫名雀跃。就算重活一回,她毕竟也有一颗年轻而热情的心。
沈亦儒接到索家的邀请,异常高兴的收拾东西就跟人来了。韦府当然也会盛情好客的挽留,奈何人家去意已定,那便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过来的时候,韦翰庄再次婉转的表达了他的歉意。木乔其实挺同情他的,上回在韦府发生的意外时,他也是被利用的棋子,可是随后却受到三殿下雷霆之怒。具体发生了什么,木乔不知道。只是在京城的一切公开场合都再没有看到他的出现,甚至连整个韦府都低调了许多。
尔后,这位韦大公子几次向她表示诚挚的歉意,木乔相信他是出自于真心,也并不会记恨下去,但这却并不代表她可以遗忘韦府对她造成的伤害。虽然事实没有形成,但毕竟惊吓是一定的。木乔不喜欢听那些无用的对不起,她想实实在在的见到韦家弥补的行动,否则她无法说服自己,轻易的原谅他们。
沈亦儒见到她非常高兴,“好不容易能留在京城过个年,我还想着要弄个什么借口才能与姐姐团聚呢,谁知姐姐这么聪明,早就替弟弟打算好了,嘿嘿。”
“别得意!”木乔敲了他一记,“让你过来可不是天天找我玩儿的,你得好生用功,别因为放假就把心思都玩野了,否则姐姐可不理你了。”
“那个我知道。只要能跟姐姐在一起,我肯定用功!”沈亦儒拍着胸口保证着,但随后却道,“姐,过年你给我准备几个好吃的,行不?”
看他这副恨不得黏在自己身边不动的神情,木乔实在不能相信他的保证,“你别蒙你姐姐不懂功课,你要是不认真温书,我让干爹来考你!”
霍太傅?沈亦儒一听顿时瘪了嘴,将那些非份之念搁在一旁,老老实实回去温书了。
木乔掩袖一笑,心中却默默记下他方才所说之事,自行回去准备。当然,她还翻找出了当年霍梓文给她洋洋洒洒列出的万言书。
上面详细注明了全家人的喜好,这也是需要木乔认真以待的,尤其某人喜欢的东西,她更是要着重下些苦功。
诸事纷扰。待到二十九那天,木乔一早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沈亦儒回家团年去了。
“不忙走。”万氏招手让木乔进来坐下,拉着她的手笑道,“前儿出去做客,偶尔听说霍大公子已经还俗了。这不,就有人托了你姨妈,又辗转找到咱们,想打听一下他的亲事可有着落,你今儿回去的时候记得悄悄问一声。”她附耳低声说了个名字,“若是可以的话,人家是很愿意结这门亲的。”
木乔心中一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点头应了,心里却极不舒服。见到今日霍家来接她的果然没有霍梓文,只有甘泰和霍梓斐,更是不乐。那小气鬼,当真不理她了?
沈亦儒瞧她神色不好,低声问,“可是我随姐姐出去做客,表舅母不高兴了?”
“不关你的事。”木乔勉强笑笑,寻了个借口,“是我昨晚没睡好,有些犯困没精神罢了。你到前头去跟四哥说话,不必陪我。”
沈亦儒挠挠头,过去了。他很是宝贝木乔送的马,只有这样的大场合,才肯骑出来显摆一番。
不料霍梓斐瞧见木乔神色不对,也在问,“她还在不高兴?”
一个还字让沈亦儒听出几分蹊跷,“我姐之前就不高兴?谁得罪她了?”
“没有。”霍梓斐自悔失言,果断否认。无论沈亦儒怎么逼问,那嘴闭得就跟蚌壳似的,怎么也撬不开。
霍家到了,四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霍公亮阮玉竹早就在厅堂里翘首以待了,见到女儿分外亲热,就是对拖油瓶的沈亦儒,也是殷勤有加。
木乔命丫头捧上几只食盒,“这里是女儿特意孝敬干爹干娘,给年夜饭加的菜,您们看看,可喜欢么?”
投其所好,又是一贯乖巧的女儿亲手所作,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只是左右却不见霍梓文的身影,木乔微有些窘,装作不经意的问,“三哥呢?”
却不料干爹干娘的脸色却变得不大自然起来。
第155章 古怪
霍梓文近来行径十分的古怪,不止穿衣打扮变得花哨起来,甚至还不时在京城各处酒肆画舫流连,十足一副自命风流又目无下尘相,令得霍公亮夫妇又气恼又糊涂。
按说自己生的儿子,再没有不了解的道理。霍梓文就算是要变,也不会突然的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呢?
若说他是想彻底的自毁名声,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大事。若说他想没干什么,他确实在招蜂惹蝶,起码这几天在一些应酬往来的酒宴上,提及他亲事的人家就多了许多。
霍公亮提及此事就异常气恼,“就他那副样子,也不知怎么就硬是迷惑了许多人心。个顶个的还赞他好,我看他,多半是在哪儿魔怔了,所以才回来发疯呢!”
昨晚,霍梓文就不知和什么人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深更半夜才给人送了回来。今早自然是起不来的,至今还趴在房里昏睡。
木乔听得自然担心,却也有几分隐隐的窃喜。
担心的是他的身体,窃喜的却是想着那小子是否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性情大变?若是如此的话,那她这几日在家里的辗转难眠似乎也就没那么冤枉了。
略劝了干爹干娘几句,木乔自告奋勇的要去叫三哥起床了,“我都来了,他还好意思赖着么?他若不醒啊,我拿雪团子塞他!”
她一时嘴快,只是看着窗外未消的积雪便有此一说,忽地想起那日雪地情形,不由得微红了脸,以袖掩面。
霍公亮却听得哈哈大笑,压低声音道。“那你悄悄多塞几个,也算是替干爹出口气了,可好?”
木乔抿嘴一笑。进去抓人了。
可那房里,却不止霍梓文一人,更有一位。早早的在那儿坐着了,软语温存。“表哥,表哥你快起来呀。”
看着桑柔如此,木乔气就不打一处来,从前她不喜欢这个女孩是觉得她抢夺了干爹干娘的疼爱,但现在不喜欢她,却还加上了不喜欢霍梓文这里的一份原因。
“表姐,还是让我来吧。”说罢便绕过桑柔。径自到床头,见霍梓文蒙着被面朝里睡得甚沉,心中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当真促狭的将从窗台上团的一只雪团快速塞到他的后颈里,也不叫唤,只等他醒来。
果然,霍梓文给那冰雪一凉,瞬间就睁开因为醉酒而红肿的眼皮,看也不看的就抓出那只雪团转身对外面一甩,破口大骂。“谁许你这么胡闹的?滚!”
他这一下子使了十足的力道,正正的打在木乔的额头上,疼得木乔倒退两步,瞬间眼泪就漫了上来。
桑柔幸灾乐祸的笑道。“哎哟,表哥,你这可打错了人呢。表妹虽然顽皮了,拿了只雪团过来唤你起床,但你怎好出手这么重?”她假惺惺的大呼小叫,“表妹,你伤着没有?”
木乔又是生气又是丢脸,一双琉璃眼含着泪,又几乎要喷出火来,直直的瞪着霍梓文,等他的解释。
霍梓文似是甚为头疼,抬手抚额,定了定神才道,“表妹你怎么跑过来了?岂不知男女大防么?快快出去!不要让人笑话太傅府里竟连这么一点子规矩都不懂得。”
转过头来又骂木乔,“你也实在太顽皮了,这种事如何做得?万一闹出病来,你肯来伺候我的汤药么?出去!”
呜呜,木乔气得眼泪直流,扭头就走。这死小子,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桑柔也站不住了,不过看见木乔吃瘪,她倒是找回一点平衡,便是丢脸也是两人一起丢脸,心情自然好受许多。
霍梓斐悄悄在院门外探了个头,唉,这战火怎么愈演愈烈了?桑柔那档子闲事他自然不会过问,但阿乔这里他却不能撒手不管,怎么办呢?
沈亦儒在他身后拍了一把肩头,“你在干嘛呢?”
霍梓斐吓了一跳,不过眼珠一转,这是个不错的桥梁啊。他是外人,自然不怕引火烧身,和阿乔关系又好,让他去劝劝妹妹,应该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吧?
当然,有些事情是不能说与他知道的。霍梓斐想了一想,找了个借口,“前几日,我哥和妹妹为些琐事口角了几句,这会子看样子还没和好,你去劝劝我妹,别把事情放在心上,一会儿我让我哥来给她道个歉就好了。”
孰料沈亦儒当时就撂了挑子,“我才不干这事呢!你哥那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要跟我姐姐见气,自然是他不对。我姐要是不肯原谅他,那就全是他的错,干嘛要跟他和好?”
再说,他心中还生气当日霍梓文挖出他们家的隐私,虽然从另一个方面促进了他和木乔姐弟相认,但毕竟当日让沈亦儒当众落下不少男儿泪,回想起来,甚觉丢脸,对霍梓文心中也颇有些怨怼。
言毕,他竟是追寻木乔而去,心里打定了主意不是劝和,而是要去火上浇油!
霍梓斐的如意算盘被打乱,只得自己亲自出马,先去劝他哥。
刚走进房间,却落得霍梓文好一顿埋怨,“你这院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蹿得进来?若是人看不住,就养两条恶犬,省得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
“我的哥,你还睡什么睡?”霍梓斐真是服了他了,“今儿是什么日子,爹在前头几回差点发了脾气,方才是他让阿乔起来唤你起来了,你怎么一下子就给她赶走了?回头知道妹妹受了委屈,爹娘非生你的气不可!”
“那也管不了了。”霍梓文倒头躺下,言词中颇有怨意,“爹娘宠她,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才把她惯得如此。”忽地又意识到不该跟弟弟说这些话,提高嗓门凶巴巴的道,“你怎么又管起闲事来了?走走走!小孩子家的,还尽装大人!”
霍梓斐气得无语,他掏心掏肺的为大哥操心,没想到反落一番不是,他的火气也上来了,“要不是看在阿乔面上,你以为我很喜欢管你的闲事么?这么些年,你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家里发生的哪桩大事小情你知道的?我在国子监里读书,家里就爹娘二人,要不是阿乔妹妹细心,时常回来照应着点,他们二老能过得这么开心如意么?”
他越说火越大,“别以为我不懂,那个什么表姐,不就是你招惹出来的祸事?上回还放火烧了阿乔的屋子,又害得娘胳膊动不了,当时要不是妹妹拼了命把娘护着,这会子娘怎么样还真不好说!那时阿乔在家趴了三个月,刚能动就想心思给娘治胳膊。家里出这些事的时候,你这个做长子在哪里?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这会子回来倒会摆谱了。我跟你说,你要是真的让妹子伤了心,别说爹娘不饶过你,我也不要认你这个大哥了!”
忿忿的一甩袖,霍梓斐气得跑了。
霍梓文歪在床上,揉了揉太阳|岤,由衷的叹了口气,却又轻笑了起来,喃喃自语,“连这小子都护着她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木乔跑回房间躲着掉了几滴眼泪,就收拾妆面准备出来了,今儿可是全家团圆的好日子,就是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她也不会让干爹干娘难过。
沈亦儒追了过来,“姐!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木乔对着菱花镜深吸了口气,看看自己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佯装镇定的转过脸来。
“你真没事?”沈亦儒不信,“霍老四都说他哥得罪你了,姐,咱往后不理那种人,心眼太多,跟他来往,累得慌!”
木乔沉闷的心情给弟弟说得好多了,信口就道,“好,咱们不理他!”
可是不理会能不相见的么?
霍梓文到底还是爬起来了,一家子到底还是坐在一处吃团年饭了。
阮玉竹不知道他们闹的小矛盾,还特意指着木乔准备的几道年菜,“阿三,这些可都是你妹妹特意做的,这道熏鱼是你最喜欢的呢。”
霍梓文不大有兴趣的目光从那道熏鱼上瞟过,“昨儿多喝了两杯,没什么胃口。倒是从前在外头,认得……有家小米粥熬得极好,可惜回到京城就再也喝不到的。”
他微叹了口气,语气里很有些暧昧,瞥了木乔一眼,似有些欲语还休,素昔清淡的眸子里仿佛也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木乔一口菜噎在嗓子眼里,半天吞不下去,只得端了碗汤来,徐徐咽下,却只觉得从胃里一直凉到心里。
霍公亮见女儿受委屈,生气的把酒杯往下重重一顿,抢白儿子,“既然那么喜欢别人家的粥,就去吃好了,我们家伺候不了你!”
他挟了块熏鱼,浅尝一口,就不住的赞赏,“明儿多做点,别人不懂得欣赏,干爹最是爱吃。”
木乔心中既酸且暖,差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不着痕迹的吸了吸鼻子,看也不看霍梓文,故作大方的说笑,“三哥在外头世面见得多了,自然瞧不上我这点子小手艺,只盼着日后讨一个厨艺了得的嫂子才好。”
霍梓文若无其事的附合,“那就承妹妹吉言了。”低下头的眼神中,却隐约透出几分喜色。
第156章 妒恨
醋意就象是泡在老坛水里的陈年酸菜,层层叠叠的漫上来。无论干爹干娘再如何夸奖,也始终消不去心中纠结的那份心情。
饭后,当二人在房中给阮玉竹做针炙按摩时,木乔赌气将万氏所提的亲事,当着霍梓文的面就告诉了干娘。
阮玉竹还未表态,霍梓文已经微笑着拂开木乔的手,自己给母亲按揉着胳膊,“妹妹说得也是,是该娶个媳妇回来伺奉娘亲了。娘,您说是不是?”
阮玉竹隐隐看出两个孩子之间的火药味儿了,她虽心疼儿子,却是更加偏向女儿的,揶揄儿子,“就凭你,娶得到什么好媳妇?要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娘就知足了。”
霍梓文笑得颇有些压抑不住的洋洋得意,“话可不能这么说,兴许儿子就能讨个更得您二老欢心的呢?”
木乔恨得几乎咬碎满口银牙!要不是顾忌着干娘还在,她定会将手上刚收起的一把金针尽数戳进那人的皮肉里去!他自个儿变心了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夺走干爹干娘对她的疼爱?
愤怒夹杂着妒恨,如瞬间暴涨的潮汐,几乎是瞬间就让木乔生出个可怕的念头,管他霍老三要娶谁,她总得想法搅黄了才是。
日后想带着你媳妇一起对付我,可没这么好的事。木乔就算是要做一辈子老姑婆也赖定霍家了,总之就是不能让他们两口子好过!
可是回家的时候,心里还是微凉且酸楚的。将一块帕子翻来覆去的瞧着,似乎想比较出对衬的两朵并头莲上每一个针脚的细微差别。
可是——并头莲!她什么时候绣的这样讨厌的花?
沈亦儒瞧她将那块帕子翻来覆去揉腌菜似的揉搓着,心知姐姐心情不好,想了想,“姐姐。过几日我陪你到街上逛逛可好?新年的庙会可热闹呢!到时寻一套我的衣裳,你也换上男装,咱们痛痛快快在外头玩一天。如何?”
“好。”木乔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心情不痛快,出去逛逛总是好的。那霍老三自得其乐。看起来过得好得很,她干嘛要愁眉苦脸。把自己弄成个弃妇样?
如此一想,心中豪气顿生,把那些儿女私情抛到一旁,也忘了要督促沈亦儒好好念书了,“到时你带姐姐好生出去见识见识,银子我包了,咱们痛痛快快在外头玩一回。”
“不用不用。”沈亦儒喜孜孜的盘算着。“过年家里给了我一百两银子,从韦府离开的时候,老太太又给了五十两。还有京城里的各家亲戚,我初一上门去拜一圈,怎么着也得收个百八十两回来,到时咱们姐弟两个怎么也是用不完的,多的我还给姐姐攒起来买田。”
这小子,简直是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了。不过,却大男子得很让人窝心。木乔只觉眼眶潮潮的,越发把那个姓霍排老三的家伙在心中鞭苔毒打了千遍百遍。
红颜是祸水。男颜也是祸水。还是弟弟好,血脉相连,永远是最心疼自己的。深吸口气,从今往后。她便把那个祸水远远抛开,再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在霍家用过晚饭,团圆一夜,年三十的一大早又往索府而归。下车的时候,木乔看都没往祸水的方向看上一眼,目不斜视的就进去了。
霍梓文暗自挑了挑眉,礼数十足的将父母回敬索家的礼物奉上,便回家团年去了。
万氏不急着收检礼物,却是把木乔唤进内室,有一秘事相商,“昨儿城阳府的那位向老爷开口借钱了。”
她伸出五根手指头,表示五千之数,“老爷面上有些抹不开,但又实在不太想借,便想依你上次寻的那路子打发他们完事。可我打发人去,眼下这大过年的却是什么人也找不着了。你看还有什么法子联络他们么?”
万氏最初在那儿借了几笔钱,最后都平平安安的还回去了。后来胆子益发大了,本想再借,但木乔却没让展云飞和郑小虾他们接收,反而侧面提点了万氏几句。那些钱始终是来路不正,偶尔救急可以,长期想占便宜却怕会惹出事来。
本来万氏还有点小想法,但索光弼自入了翰林,手头可比从前宽裕多了,兼之那里风气清贵,索光弼熏陶一时,也渐觉那些来历不明的钱早碰为妙,私下跟万氏训戒一通,才算是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多余的闲钱,木乔利用行医接生时积攒下的良好人脉,帮她看了几个旺铺良田置办下来,令得万氏越发对她倚重,有些拿捏不定的大事还挺愿意问问她的意见。
木乔心中一动,钓了这么久,鱼儿终于上钩了么?
她不急于应允,却是问起,“那位佟大人后头不还有城阳王府么?这钱要说也不多,怎么还要向咱们来借?”
“我也是这么想的。估计他们家早成花架子了,现在又近年关,所以要先借些钱来遮羞吧?”万氏低声告诉她自己的猜测,“我估摸着也不止只借了咱们一家,可要推拒又实在麻烦得很,你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木乔想了一想,“他都找上门来了,父亲不点头自然不好,但就算真个白纸黑字写了欠条,但这钱日后若是要讨要起来只怕也麻烦得很。只要他一日为官,总不好咱们就撕破脸找上门去吧?依女儿说,还是母亲的主意最妥当。现在大姐即将出嫁,不如以此为借口推托。女儿想法再去联络下,介绍个中人给他们认识。至于他们要借多少,要怎么借,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咱们再也无关了。”
万氏听得连连点头,她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不会如木乔这般直白的说出来,眼下有她这番话,回头再去向索光弼转叙,她既可以交差,索光弼也不至于为难了。
木乔想了想,决定亲自出这一趟门,万氏想着这大年下的,还要人家出来帮忙办事,没几个有份量的人物肯定不行,当即允了。只是觉得挺有些麻烦这个庶女,暗暗把给她的新年红包加多了一倍不止。
木乔跟沈亦儒借了男装换过,带着他与可人一起出了门,直奔隆盛镖局。不仅见到了展云飞,竟还意外的见到了郑小虾。
“师父什么时候也来的京城?”把沈亦儒留在车上等候,木乔说起话来无须顾忌太多。
郑小虾神情有些古怪,避而不谈,却问,“你怎么大年三十的还跑出来了?”
木乔心知肯定有事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江湖人物的事情她就不打听那么多了,把万氏的话转述二人,随即取出当年霍公豪送她的玉印。
“这里有一万两,再加松涛阁这几年攒下的银子东西,约摸也值二三万之数,统统放给佟家,让他家拿东西来抵。”她的眼神冷静而犀利,“我也不要收他高利,朝廷曾喻令天下,每银一两只许月息三分,让他写清借据,就由云飞安排个人做中人,以顾松的名义借给他去。但我却有要求,必须在三个月内连本带息全部偿还。”
二人即刻会意,她这是赌佟家一个还不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告上衙门。
郑小虾急忙道,“何必如此麻烦呢?不如还是由我们出面,给他放上高利,到时有白纸黑字的借据在手,咱们也未必就会输这场官司。”
“不,”木乔摇了摇头,再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佟正恩了。他这人生性多疑,做事又极为小心。虽然有些利欲熏心,但如今自恃身份,有些太过冒险的事情绝对不会去做。
他若是会去借高利贷早就借了,之所以不借,反而要厚着脸皮来找同僚借钱,就是不愿意沾惹上那些是非。况且索光弼要向他引荐借钱,未必就不会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