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第55部分阅读
重华 作者:
。 可他来送一下也就行了,何必一直要跟着送那么远?连顶斗笠也不戴,蓑衣也不穿,这样的大雨淋下来,病了怎么办?
可人却大大咧咧的道,“霍公子肯为你淋这一场雨,才证明他对你的情意是真的,年轻人,没事!”
木乔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霍梓文对她是真心的可问题是,她不需要他以这种方式来印记他的真心呀?
也许年轻的时候,她也会为这样的举动而感动,但随着感情的成熟,却更加关心对方的健康和平安,而不想用这样可能会有损健康的方式来表达情感。
紫桐上回去京城没轮上这回去西北却是当仁不让的跟来了,见木乔着急,机灵的劝道,“奴婢觉得,霍大公子素来是个最稳妥不过的人,他绝对不会拿自己身子开玩笑,也许他这么做,有他的用意呢?姑娘大可不必太担心了。”
木乔这么一听,心中方觉好过了些。偷偷从车帘摇曳的缝中偷看那马上端坐的身影,心中不住猜疑,他这么干究竟是为什么?
不得不说,紫桐这回实在是太高估了霍大公子的智慧了。他是来送木乔的,只没想到突然下起了雨,凑巧又没带雨具而已。可虽是淋着雨,他也舍不得离开,就这么一直送啊送啊的,直送到离别亭了。
沈亦儒知道他不好上前与木乔道别,贼笑兮兮的凑上去,“有什么肉麻的话快说,我勉强记一记,回头好告诉我姐。”
“臭小子!”霍梓文捶了他一记,不过想了想,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得简单一句,“你告诉你姐,让她一路放宽心肠,小心饮食。”
“就这?”沈亦儒瞪大了眼睛,“你别不好意思啊,有什么话只管说。或者说,你还有什么书信的?”
“少胡说!”霍梓文笑骂了他一句,正色道,“就这样了。总之让她自己保重身体,你也一样。凡事不要强求,你们能早些平安归来,便是我们最衷心的期盼了。”
沈亦儒点点头,懂事的道,“三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姐的。你也早点回去吧,这一身都湿透了,要是阄病了就不好了。”
霍梓文点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多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告诉你一句,路上遇到什么事,多跟郑哥商量,他是绝对靠得住的。”
沈亦儒看一眼那个给木乔驾车的刀疤脸车夫,“我记得了。”
跟郑小虾交换一个眼神,再次深深的看了木乔的马车一眼,霍梓文转身打马回京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浑身淋得透湿,还要相送未婚妻的样子已经流传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简直堪比梁祝的十八相送,让人动容。
人人说起来都羡慕木乔的好运气,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好夫君,但在羡慕之余,未免也渐渐的对霍梓文的心思就给放淡了。毕竟是已经有主的人了,再好看惦记着也没用啊?不如去寻个能对自己好的,反而更加实际。
如此一来,霍大公子的桃花运顿时大为减色,京城那些待嫁之女又将目光投向那些尚未婚配的男子,令霍梓文着实松了口气。他的性子本就冷淡,最烦惹人注目,能少些关注,只会让他如释重负。
木脊西行的一路风光自不必多说,佟正恩关在大理寺中却是度日如年。
在这样条件简陋的地方,每一分每一刻都成了折磨,他现在反而天天盼着快点过堂审案,不管是好是坏,总有个结果。可是无论他怎么打听,此事却似石沉大海般,沓无音信。
“来人呀!快来人!”佟正恩使劲拍着牢门,吸引着人的注意。
他也学乖了,知道那些狱卒惫懒,一旦休息,就不大肯劳累,便不在他们不在时叫嚷,而是趁他们每天巡逻时提出各种要求。
“这下了几日的雨,我房中的衣物被褥都潮得不能用了,你们去通知我家人一声,让他们送几件换洗衣物进来。你们只管去,说我的话,让他们拿上等封儿打赏你们。”
那些狱卒很烦他成天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跟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似的,要不是看在他还没定罪的份上,早就冷嘲热讽起来了。不过现在也不吃他这一套,当下就委婉回绝,
“佟大人,不是小的们不听吩咐,只是小的们职责所在,实在不敢擅离职守。要不您跟我们大人说一声,他要是同意,我们再替您跑腿如何?”
佟正恩生生肺都快气炸了,他要是见得到大理寺丞,何苦跟他们几个小喽夹缠不请?
这些天总是拿得各种借口搪塞自己,什么事都不肯帮忙。但能怎么办?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闻闻自己身上的一股子馊气,再摸摸那湿漉漉的被子,更别提自己脸上胡子拉茬,多日未曾洗漱的颜面了,最最可怕的是每晚的噩梦缠身,早已经将佟正恩折磨得不成|人形。
此时,纵是再生气,也只得忍气吞声赔笑道,“几位兄弟帮帮忙,日后我们城阳王府自当报答。”
几个狱卒对视一眼,眼中都闪着莫名的戏谑,阴阳怪气的道,“哎哟,佟大人,咱们是什么身份?怎敢要王府来报答?真是折煞小人了!只愿佟大人日后出去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记恨难为我们就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佟大人,真不是我们不肯出力,只是你家里人怎么只来过一回,就再没个动静?我们也不明白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实在不敢贸然上王府叨扰,还请多多包涵。”
佟正恩噎得说不出话来了,狱卒说得没错。一般都是犯人家属想方设法来狱中探视,哪有犯人千方百计去让狱卒寻自己家人的?
管家自那日来过一回之后,再无踪迹,佟正恩知道,他毕竟只是个下人,不可能越过主子总往这儿跑。那么他不来,是不是出自杨婉真的授意?可走的时候不是跟杨婉真说好了,她会帮着自己么?难道是事情有了新的变化?
还有自己的亲娘呢?佟李氏怎么也不来看看他,难道连她也忘了自己这个亲生儿子?
佟正恩一颗心,成天给这些事煎熬得火烧火燎的,别提多憋屈了。
有时他也不免想想,真觉得人生无趣。自己风光的时候不知多少人逢迎,怎么落起难来,竟是半个靠得住的人也没有?
是他做人太失败,还是他的报应?佟正恩很不想承认,但他的脑中却终于盘旋着这样两个字——报应。
生不如死,他算是体验到这般滋味了。
第220章 大定
木乔在一众人等的陪伴下日渐西行,自然不知道京城局势一日千里。
城阳王杨进京了,但却没有做到皇上要求的隐密,而是被三殿下杨大张旗鼓迎进京师的。
叶离那儿他没有动,只派人送了封信去。叶大将军收了信,什么也没说,便回到京郊的老家去了,另打发人给皇上送了封信来。
皇上看过了信,脸色凝重,久久不语。谁都不敢上前打扰,就连最受宠信的心腹太监郑其也不敢。
直到天色将黑,皇上自己回过神来,才幽幽长叹了一声,唤他上前,“郑其,你跟在朕身边有多少年了?”
“奴才是七岁进宫,十三岁到皇上身边伺候,至今已经四十一年了。”
皇上微微颔首,“朕还记得,你初来时,原本是在外头侍候茶水的小太监,有一回不小心失手泼了茶,当时几乎丧命。是朕看你哭得可怜,让人放了你,此后你就一直忠心耿耿的替朕办事,从来没有出过岔子。朕一直觉得,在这个宫里,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郑其伏地痛哭,“奴婢万死难辞其咎,但请陛下体谅,奴婢真的是一片忠心为国。三殿下宏图大略,必是一代明君,而十七殿下虽然乖巧本分,奈何年纪太小,母妃梁妃虽是世家大族,奈何在朝中位卑势弱。陛下若是执意立十七殿下为君,那实非朝廷福份。不是诸位殿下不服,而引起纷争,就是权臣当道,挟天子以令诸侯。陛下英明,请遵史鉴啊!”
皇上冷冷的问,“三殿下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为他办事?”
郑其叩首不止,老泪纵横,“三殿下许了奴婢,让皇上平安终老,让诸位殿下们平安终老,也让奴婢在宫中平安终老。”
一句话,令得皇上脸上的面具轰然崩塌,脸色灰败,眼神不甘,“你,你就如此信他?”
郑其抬袖抹泪,“这话,原本奴婢是不信的,但上次皇上昏迷时,三殿下让奴婢信了。当时,若是三殿下真的要做些什么,是谁也阻止不了的。但三殿下顾念着父子之情,兄弟之情,一直隐忍不发。皇下,非是奴婢不忠,实在是……是大势已去啊!皇上!”
皇上颓然闭目,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力不从心让他迅速老去,挥了挥手,令郑其离去,再不置一词。
叶离的来信从指间滑落,落在榻下,被送汤药进来的刘更衣瞥见,低头悄悄的瞟了一眼,就见当中隐约露出的几行字犹如长枪大刀,银钩铁划,字里行间似乎还带着边关黄沙,透着一股肃杀硬朗之气。
“……臣只知忠君报国,若是社有难,陛下有难,臣及一众儿郎自当抛头颅洒热血,誓死捍卫国土百姓,忠于陛下朝廷,但却绝非为了朝堂内讧而自相残杀……”
“美人。”皇上低低一声呼唤,吓得刘更衣手一抖,手里的汤药尽数泼下。正好洒在信纸上,顿时污淖一片。
“臣妾该死!请陛下恕罪!”刘更衣吓得面无人色,跪地发抖。
而皇上却只向下瞟了一眼,淡淡的道,“将地上收拾干净,再煎碗药来就是,不必大惊小怪。”
刘更衣愕然抬头,对上皇上平静无波的眼神时,怔了怔才赶紧按吩咐去做。
不过她想了一想,就当着皇上的面,把地上的信纸投进熏炉中烧了,这才去重新煎了碗药回来。
看着灯下娇艳如花的美人,一脸的诚惶诚恐,皇上忽地问,“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许欺君,朕不要听那些虚的,就说你自己,在这宫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刘更衣呆了一呆,觉得今日的皇上实在有些古怪,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臣妾在这宫里只愿一生安好,平安终老便罢。”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皇上喃喃着,让她退下了。
到了半夜,皇上忽召三殿下杨入宫。那一夜,他们父子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四殿下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江贵妃面前晃来晃去,“母妃,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江贵妃同样是六神无主,“皇上这个时候召城阳王进京,一定是要宣布王位继承人的事的。可他昨晚为何又偏偏召见了老三,不召见别人呢?莫非,皇上的心中真的定了就是他?”
“那咱们还等什么?直接起事吧!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不行!咱们再等等,再等等……”江贵妃心里只觉说不出来的乱,以她对皇上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三殿下,那意味着什么?
“还等什么呀?”四殿下急得直跳脚,“再等下去,可就真的什么都晚了!”
“你不要催我……”江贵妃一语未落,忽有太监急急过来传旨,“皇上召娘娘觐见!”
江贵妃心头一跳,迅速震慑心神,吩咐儿子安分守己,她自去见驾了。但四殿下却迟疑了一下,转身便出了宫门。
来到乾清宫,皇上寒喧几句,便摒开旁人,问江贵妃,“上次四皇儿到西南救灾,做得很不错。那边地险山穷,却是难得的交通要塞,一般的官员朕不放心,想让四皇儿到那儿封疆称王,为国戍边,你看如何?”
江贵妃心中一沉,封王,那就是于龙椅无望了。
这算是皇上变相的安抚吗?
见她苍白着脸,半晌不语,皇上叹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你陪了朕这么些年,老四也是朕极心爱的一个皇儿,西南虽苦,却也是一地之王,做得好,也能造福一方百姓,名垂青史的。”
江贵妃心乱如麻的退下了,她努力了那么多年,奋斗了那么多年,所求的无非是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那张龙椅,难道最后只能放弃么?但若是不放弃还能怎么办?看皇上这个意思,分明是已经和杨达到某种妥协了,她们苦心培植了这么多年的势力,真的能经得起皇上和杨的联手一击么?
她希望有这种可能,却不太相信真的会有这种奇迹发生。
她神不守舍的回到宫中,却见儿子已经出了宫,女人天生直觉的危险让江贵妃当时就觉得头皮发麻,抖得声音都不成调了,“快!快传我的命令出去,停止!一切都停止!”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四殿下已经带着心腹径直出了京城,去召集他的军队,想要真刀实枪的印证他的实力。
可是,他注定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怎么会这样?”原本应该驻扎着三千铁骑的地方竟是人去楼空,看着空空如也的营房,四殿下快崩溃了。
“四哥好兴致啊,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出来游山玩水么?”十一殿下言笑晏晏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趣着他。
八殿下更为沉稳一些,淡然道,“四哥,回去吧,父皇病重,还要我们兄弟侍奉,这时候跑出来,难免惹人闲话。”
这两位殿下都是素来与杨交好的,四殿下仰天嘶吼,知道自己的万千雄心最终落得灰飞烟灭了。
又过了几日,多日未曾临朝的皇上亲自上朝,诏告群臣,立三殿下杨为新皇。自称年老体衰,退居长寿宫。杨尊父为太上皇,送他与母后嫔妃等人迁居。
政权平稳交接,天下自此大定。百姓也都安了心,不管是谁当皇帝,只要世道不乱就是好事。
新皇登基的好消息传到大理寺,困居多日的佟正恩高兴得一把就蹦了起来,只可惜落地的时候头重脚轻,这才惊觉自己困得太久,身体已经虚弱得不象话了。
“快放我出去!我是有功之臣,快放我出去!”
狱卒们已经习惯了佟郡马时不时的抽风之举,皇上登基是好事,可是放他出去?谁敢下令?
当日力主要严惩这位佟大人的可就是三殿下,现在人家继了位,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但佟正恩明显不去想这些,他只想着自己保荐蒋太医是立了大功的,“三殿下一定会记得我,他一定会记得我的!”
杨当然记得他,只是暂时没空理他。皇上退位,他要继位,这才是当前头等大事。再说了,木乔还没从平凉城回来,慌什么?
霍府。
阮玉竹泡了一壶清茶,邀霍公亮同饮。霍太傅端起茶杯,却睹物思人,“阿乔那丫头也该回率吧?”
这套茶具,还是当年杨送了木乔,木乔又孝敬他的。
阮玉竹笑道,“现在天下都定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丫头可是当今皇上在意的人,难道还怕有人伤害她不成?放心,过些天就能回来了。”
霍公亮呵呵一笑,摸着花白的胡子道,“虽说现在没立太子,我可还要在太傅这个官位上白吃几年俸禄。等给阿三迎娶了那丫头,再辞官不做,回乡下去。夫人,你看可好?”
“好。”阮玉竹掩嘴轻笑,“到时咱俩也尝尝含饴弄孙的乐趣。”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甚为开怀。但他们没瞧见,不知何时回来的大儿子,却站在他们身后,甚为犯愁,若是将来他不想带爹娘回老家,他们会不会同意?
霍梓文很是头疼,要不,这样的问题还是留给他未来的妻子来解决吧。
平凉城沈宅。
沈亦儒牵着木乔的手,带她推门进了一个不大的院落,“这里,就是我们从前的家。”
这一进小院,房间还算规整。正面三间正屋,原本是沈梦龙与索云雁夫妇所居,东厢房是木乔的闺房,西厢房便是沈亦儒所居。
但自沈氏夫妇故去之后,小院里除了不好动用的大件家俱,其余的贵重物品已经全给家里的长辈们拿去了。
沈亦儒红着眼圈抚摸着父母房中的旧家什,“是我没用,保不住咱们的东西。”
看得出来,屋子里的家俱都是精心选用的上等木料,打得也非常精巧,不难想象当年陪嫁时的风光。只是长久没有好生保养,明显露出颓废之气。虽然最近匆匆擦过,表面也很光亮,但錾花条缝里分明残存着经年累积的灰尘污垢,还有边边角角的磨损,看着让人心疼。
木乔心中暗叹,柔声安慰着弟弟,“没关系,他们拿得走的是东西,但拿不走咱们的感情。只要咱们心里有爹娘,又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当真不好受!”沈亦儒忿忿的指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告诉她,“这些东西全是娘的陪嫁啊,哪个婆家这么不要脸,好意思用媳妇的陪嫁?姐,等舅舅来了,咱们把这些东西全搬走!就是拖去当柴烧,也比留在这里强!”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木乔也实在觉得沈家做得太过了,这些家具原本都是极好的东西,又没蛀又没烂,只要重新清理干净,打一次油漆应该就能恢复原来的光彩。
看沈亦儒这架式,要不是为了给自己证明身份,恐怕他是不会回平凉城来的。若是他们姐弟都不在,白放着这些东西也可惜了,不如收走,反而能把东西好好保存下来。
虽然她的灵魂并不是原本的木乔,但她还是很愿意留着这些东西做个念想,尤其看沈亦儒对这些东西感情这么深,把这些家具收拾好了,给他置个新家安下,也能让他心里温暖许多。
再说了,木乔这回可有两位极有本事的免费搬运工,不利用也白不利用。
“那好,等到舅舅来了,我们就把这院子里的家具拖走。不过这么多东西,得先准备马车,你去把大堂哥和郑大哥请来,让他们瞧瞧。
沈亦儒应了,出去时候不长,带回二位年青人。
一位脸上有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正是郑小虾。他在得知木乔进宫时就进了京,等到木乔出来,听说她要去西北了,就自动请缨护送一职。霍梓文正好要寻几个功夫好的,有他相伴就再好不过了。展云飞是为官司所限走不了,否则他也是要来。
至于另一位翩翩公子,却是二叔霍公豪的长子霍梓谦。知道京城出这么大的事,霍公豪立即让长子过去帮忙了。
怕给霍公亮惹麻烦,霍梓谦并没有到京城来会合,而是在木乔离京两日之后,才假装不经意的偶遇,搭上了西行的队伍。
霍梓谦历练了这几年,也已娶妻生子了,行事比从前沉稳许多。对外,他只扮作是西行的客商,推说是霍家的远亲,就这省了好大的麻烦。
再加上他行事大方,出手阔绰,这一路之上,西行的那些护卫们着实得了他不小好处,是以都愿意和这位邓大公子同行。
霍梓谦知道木乔不仅是自家妹子,日后还是霍家长媳,霍梓文又特意来信,拜托他多加照顾,是以这一路上对木乔十分回护,虽是长途旅行,但木乔真不觉得太过辛苦。
此时见他二人来了,木乔跟他们见了个礼,说了想托运家具之事。
霍梓谦满口就应了,“别说这几样家具了,只要沈家同意,哥哥给你们把这屋子都拆了去!更何况还有郑兄弟在,到时我管陆路,你管水路,如何?”
郑小虾自然也没有问题,两人这就商量着找人来量尺寸,看是怎样拖运方便。
木乔眼见没他们什么事了,拉着沈亦儒出来,先去外头酒楼准备中午的饭菜。
沈家有下人躲在外头朝他们这院子探头探脑,一见他们出来,又立即缩回脖子去,对着木乔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沈亦儒很是生气,冲上前吼了一嗓子,把那些下人吓跑了。
木乔正要劝阻,却见一位少夫人站出来说话了,“五弟,你这是干什么?大家公子有象你这么急赤白脸的么?下人们不好,做主子的教训也就是了,何苦不尊重身份,失了体统?”
沈亦儒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嫂,您倒是有大家体统,怎么却不约束着下人们,干点有体统的事?哪家的下人能在主子门前指指点点,鬼鬼祟祟还不被打出去的?做主子说几句倒成了有份了,这是哪里的规矩,我倒是不懂了,还请大嫂指教!”
说话的少夫人是沈家长房的长媳卢氏,素来受家中重视,掌管家计。但她的相公却一直没有考取象样的功名,这些天沈亦儒回来,全家人有意识的冷淡他的功名不说,还经常含酸带妒的冷嘲热讽。沈亦儒这口气可以忍,却不能容忍别人对木乔的半点不敬,是以才反唇相讥。
卢氏气得脸都白了,又忿忿的剜了一眼木乔,寻了个由头,“五弟,你既请我指教,有些话做嫂子的既然想到了,也不好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贸然带个大姑娘到家里来,下人们见了难免议论,这却是你失礼在先了。”
沈亦儒怒不可遏,“可她是我姐姐!”
卢氏冷笑着摇头,“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得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了才荽!”
木乔忽地插言,音色清朗,“血脉传承,乃是人生大事,难道府上就凭口说为据?那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吧?小女子从未想过高攀谁家,但自己的生身父母还是要弄个清楚明白的。至于些许口舌是非,倒是未曾放在心上。”
卢氏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偏偏木乔驳得有理,让她无话可说。
沈家下人就见那位小姑娘气度高雅的道,“少夫人,小女子今日前来府上拜会是随大人为查案而来,与亦儒兄弟并非私会。而府上明知他带我来此,也没有派女眷跟随,想来也不是把些陈规陋俗放在心上的人家,现在少夫人又指责亦儒兄弟不懂礼节,却不知您是何意。到底是在指责他呢?还是在指责府上长辈?”
卢氏给她骂得面红耳赤,匆匆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便羞惭而逃了。
沈亦儒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气,“姐姐,我们走!”
木乔大大方方随他出了门,没有半点忸怩,反而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了。
有下人偷偷议论,“看这姑娘,那容貌气度,竟和从前的二夫人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丢的那位小小姐?”
“就是!那位小小姐小时候我还抱过呢,错不了!老太爷他们就是想装糊涂,只怕也不容易的。这回连朝廷的官差都惊动了,哪能查不出来的?”
“可不是?真不知当初是怎么想的,人没找着怎么就能说死了呢?就算再不喜欢,不过一个小孩子,平白这样咒人家做甚么?”
“听说小小姐很吃了些苦头,伤了脑子,什么也不记得了。不过她还真是福大命大,被当朝太傅给救了,现听说还许给人家公子,那个什么朝中的殿下也跟她交好,就是那殿下的面子,才让她回来认亲的。”
“那怎么还不快点认下?否则得罪了皇亲国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流言在府里来回乱窜,虽然隐秘却不是一点都不露形迹的。
沈老夫人望着老太爷,愁容满面,“那个丫头,当真要认下吗?若是认了,那咱家之前所作所为岂不就是一场笑话?”
沈老太爷一脸苦笑,“可不认下,又怎么说得过去?悠悠众口,我们能堵得住多少?”但他忽地语气一硬,“不过这事是索家欠我们沈家的,等索家老大来了,再做定论!”
在所有人的期盼中,索光姗姗来迟,他早就接到信了,却直等到此时才起身,自然有他的为难之处。
现今再一次站在木乔姐弟面前,索光的脸上也只剩下一抹苦涩与无奈,“你们两个孩子呀……唉!”
一声长叹里,道出无数难以启齿的隐晦与艰难。
“小儒,你出去,我想和舅舅单独谈一谈。我想,舅舅应该也有些话,想单独和我说吧?”木乔的主动,让索光有些愕然。
这丫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第221章 重华(终章)
沈亦儒似有话想说,但目光在姐姐和舅舅之间来回巡梭了半晌,到底还是忍住了。
待他离开,木乔看着索光弢,一双琉璃眼里是异样的清明与沉静,“我听说了一些传闻,想请舅舅释疑。”
“什么传闻?”索光弢明显紧张了。
却见眼前这个酷似妹妹的女孩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关于我身世的传闻。”
肖嬷嬷在离去之前,告诉木乔一件事,“我从前虽没有侍奉过三殿下,但好歹当时也在宫中,听到了一些事情……”
大约是在杨烜十七岁的那一年,他出宫游历,在皇后韦氏娘家那边,认识了舅母索氏的侄女索云雁。
当时的索云雁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带着西北敦煌女子的风情,骑射俱佳,与寻常大家闺秀迵异,很快就吸引了杨烜的注意。因二人正是情窦初开,花一样的年纪,很容易就彼此心生爱慕,情意渐生。
肖嬷嬷不知道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却知道后来宫里出了事,不得不把杨烜紧急召回来时,他一脸的焦急与无奈。
那时,韦皇后已经给他订了亲,但杨烜不肯,和皇后闹得非常厉害。肖嬷嬷有个交好的女伴是在皇后身边侍候的,恍惚听见三殿下说什么和索云雁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
虽然杨烜最后屈从母亲的意志,娶了李妃,但他也曾提出过要求,要接索云雁进京,封为侧妃。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岔子,那索小姐很快就嫁进沈家,三殿下这才罢了手。”肖嬷嬷有一句话隐在心里没有点破,但木乔已经听明白了。
如果杨烜和索云雁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那木乔就很有可能是他们俩的孩子。但木乔唯一想不通的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沈梦龙怎么会坦然接纳她们母女,听沈亦儒的意思,这个父亲似乎还对她这个女儿非常疼爱。这究竟是一桩利益交换,还是无中生有的闹剧?这就是木乔想问的。
索光弢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封珍藏已久,已经有些泛黄的信笺交到她的面前。
信上,是一个女子的笔迹。字不算太出色,但字里行间却有一种刚正爽直的风格,想来字如其人,那女子应该也是个开朗率真的性格。
信不长,是一封信里抽出的两张,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看那口气,却是妹妹写给哥哥的。前面很轻松的讲了一些她婚后的生活,表明自己一切安好。然后话锋一转,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哥哥,梦龙哥哥是个好人,他真的对我们很好,一直都在尽力保护我们。你不知道,我现在时常会腿抽筋,他就每晚每晚给我揉,还给我讲故事。我想,我可能有点喜欢他了。你知道的,我们敦煌儿女喜欢便是喜欢了,不兴那些矫揉造作的那一套。我想去问问他,如果他也肯喜欢我,我想,我是愿意留下来的……京城虽好,只是太遥远了。而且,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我不喜欢那样。哥哥,你能明白我么?”
索光弢黯然叹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把妹妹嫁给了不该嫁的人。就算把她留在家中,或者远远的送到外头去,只怕也不会害得她那么早就亡故了。”
“不!”木乔愤而抬头,“你们最大的错误不是给她安排了这门亲事,而是一再的在她出事后,没有保护好她!”
身为一个女子,木乔更加能够理解索云雁的心情。
“我不知道当年她和三殿下的事,是你们有意安排还是怎样,但以他们当时的年纪,要是没有家长的默许,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等到出了事,又没有办法让她嫁进皇宫,甚至不惜拉一个无辜的人来垫背,把她匆匆嫁出去,这是你们做父兄应该做的吗?”
木乔越说越愤怒,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索云雁当年的尴尬处境。一个女子带着身孕嫁给旁人,怎么会不受婆家的气?而索家的这个安排,似乎还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心和人结亲。
索光弢被她说得怔了,下意识解释,“梦龙是我的知己好友,要不是信得过他,我怎会出此下策?”
“是你的知己好友你就能把妹妹嫁给他,要求人家跟圣人一样的照顾她么?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她送上京城?”
木乔更加生气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也是一个人,她不是一件任你们送来送去的礼品!你现在还在为当年的事懊悔,觉得不该把妹妹嫁给你的好友,更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产生感情,对么?”
索光弢脑中如遭重击,这些年,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在沈梦龙因病过世之后,他虽然同情,但也有些生气,觉得妹妹不应该和他有所纠葛,弄得自己伤心,连原本可以拥有的远大前程也给弄没了。
木乔不难想象得到,索云雁当年是在多么艰难的处境下,才决定千里迢迢带着女儿远上京城。
那一定是婆家根本无法立足,而娘家也求告无门的时候,她才不得不做出如此之举。或许索家在暗中是乐于见到这种情形的,毕竟索云雁那时已经是寡妇之身,若是三殿下还愿意接纳她,这未免也不是一条出路。
只是他们却没有预料到京城险恶,以李妃的心计为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在自己丈夫心中占有特殊地位的女人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索云雁的悲剧便注定了。
或许,这个女子在过了青春无知的年龄后,早就知晓自己与宫廷的格格不入,所以她选择了沈梦龙。只是天不从人愿,不能让他们夫妻白头偕老而已。
木乔觉得非常失望,“亏小儒还总说舅舅如何好,可是若是您真的肯尽力的话,会让他小小年纪就独自在京城忍受寄人篱下的苦楚么?直到今日,您还是不大认同小儒让我回归沈家的心意吧?”
她轻声嗤笑,“其实对我来说,姓什么并不重要,我知道自己是谁,我也知道该为我的人生做出怎样的努力。就象现在,我会为了小儒,努力让自己姓沈。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姐姐,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最亲的人。您肯帮我们也好,您不肯帮我们也罢,都不会有所改变。当然,如果您离开这里,和索家选择撒手不管,也许我们行事起来还更加便利!”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索光弢神色一变,有几分惊惧,但也有几分真切的关心。
木乔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的跟他说话,“你放心,我们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想拿回一些属于我们的东西而已,那些东西放在沈家,也迟早是被人糟蹋了。也许索家财大气粗不在乎,但我和小儒在乎,因为那些东西有我们最美好的回忆。”
她还是生气了,话里忍不住带出几分讥诮之意。
索光弢站上前来,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半晌才道,“我来的时候,带了云雁当年出嫁的嫁妆单子。现在小儒也大了,虽还没到分家的时候,但他长留京城,没个固定的住处也不象样,你过两年还要出嫁,你们母亲的陪嫁论理也应该要留给儿女用的。”
木乔暗自松了口气,只要这位舅舅当真愿意出力,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
“谢谢。”
“不必客气。”索光弢沉默了一时才道,“这是我这个舅舅早就应该做的,只望你们日后不要太怪我。”
索光弢前去和沈家的人交涉了。
就算自己妹妹是带着身孕嫁进沈家,他可不认同就是索家欠了沈家的。要说欠的话,只是索家欠了沈梦龙,欠了索云雁,和他们一双儿女的,可不关其他人的事。
沈亦儒一脸紧张的看着舅舅离去的沉重身影,“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木乔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显然轻松许多,“舅舅已经答应去替咱们要回娘的陪嫁了,可能没想象的那么多,但总是个好消息,对吧?”
沈亦儒懂事的点点头,“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忽地望着木乔,笑了一下,“姐,爹从小就跟我说,咱们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弟,这辈子永远都是最亲的人。”
木乔心尖一颤,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么?眼泪瞬间漫了上来,强自忍住,同样回以微笑,“那当然,咱们永远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嗯!沈亦儒用力点头,笑得格外灿烂。
嫁妆之事谈得并不顺利。
索光弢其实已经很客气了,并不要一些绫罗绸缎,药材补品等易损耗之物。他只要当年陪嫁的家具、贵重珠宝、古董字画和田庄地产等物。
但让沈家把吞到肚里的好处再吐出来,哪有这么容易?
隐隐透出那个意思,想要木乔进门,就别想谈这些。如果谈这些,就别想要木乔出门。
可这回索光弢却是一改从前的作风,极其犀利,外甥女他要认,这些钱财他也要讨回去。
这些家务纷争旁人也不好掺和,奉皇命而来的官差也看出来了,木乔就是这家的闺女,只等他们达成协议了。
至于他们,闲在一旁也不无聊,成天由邓大金主领着吃喝玩乐,小日子还是很惬意的。
不过索沈两家也没僵持几日,六百里加急文书到达了平凉城。
三殿下杨烜继位大统,是为新君。
一句话,让沈家人全部安份了下来。
索云雁当年的陪嫁一件件给找了回来,如数交到了索光弢的手里。甚至还花大价钱给木乔姐弟置办了不少东西,毕恭毕敬送到他们手中。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沈亦儒给姐姐正了名份,就再无留恋的回到京城。
索光弢先他们一步上京,已经置办下了一所宅子,地方不算太大,但很是精致。把房舍奴仆安排妥当了,这位舅舅便悄然离去。
当看到木乔和沈亦儒双双出现在离别亭时,索光弢还是很感动的。他也没有多的话了,只让他们好好保重,婚嫁之时请他这个做舅舅喝杯水酒就是。
木乔笑着问他,“那要是外甥女有麻烦事找舅舅,您帮不帮呢?”
索光弢一愣,“自然是要帮的,你有什么事?”
木乔却不肯告诉他,“到时再说吧。”
弄得索光弢带着个疑团走了。
沈亦儒回头道,“姐姐,既然你的身份已正,那位佟大人的官司也该开始了吧?”
木乔问他,“你说有一个坏人,做了很多恶事,是一刀杀了他好,还是让他生不如死好?”
沈亦儒想了想,“前一种法子痛快,但后一种法子解气!”
木乔微笑,“我也觉得如此。所以佟大人的事,不急。皇上刚刚登基,等诸事平定再说吧。”
这一等,一个夏天就过去了。
秋高气爽的时候,佟正恩终于给提上了他期盼已久的公堂。
公堂之上,罪证确凿,不仅有物证,有人证,甚至还有“死而复生”的佟正义。他这些时被展云飞关着,已经被好好“招待”了大半年,一出来什么都招了。
佟正恩所犯的罪行不仅是杀妻灭子,还有杀父杀兄,逼滛长嫂,绝兄后嗣。后面的事情都是展云飞告诉他的,佟正义也算是恨毒了自己的弟弟,就算他不得好死,也绝不让佟正恩好过。
而木乔还可以证明,佟正义妻子王氏并不是死于难产,而是自杀。她在生孩子时就想死了,否则不可能好端端的没了。
王家人得知此事,愤怒的冲上公堂,把头都磕出血来,要讨一个公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