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皇后赫舍里第20部分阅读
重生皇后赫舍里 作者:
得尴尬。他自觉一视同仁,然而终归亲疏有别,不自觉的,他也会跟别人一样,有意识没意识地拿胤禨当“外人”,没有保成那么亲近和放心。
平时处得都好,关键时刻露馅真难堪。胤禨是一时给激蒙了,还不得回神,保成扶着他坐上椅子。承祜劝了几句不见反应,觉得他在装傻充愣,也气乎乎地走了。
终究是太子不能太没规矩,保成拦不了他,便一心放在胤禨身上,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唤。急得上火想叫下人的时候,他终于“醒”了。
一声长叹,胤禨这样评价:“还是你对我好。”
“你这人,故意逗我急呀。”保成以为受骗生气得想揍他,仔细听声音和缓又严肃,不像是闹着玩的样子,急忙抑制怒火,小心翼翼地靠近:“别当真,承祜瞎说的,他就那脾气。我们谁也没拿你当坏人,真的,绝对没有。”
“不管有没有。我们要让着他,”胤禨点头:“他是太子。”平静的句子掩盖不了什么,随着轻微的扭动,椅角发出刺耳的尖锐,表明着他的痛与怒。
可是,认真想想,又有什么权力怪承祜说了“实话”。心思变得敏感,变得不可捉摸,必须时时刻刻林提防着他人的欺侮,像刺猬一样地竖起防备,战战兢兢地度日,所有的起源不都是因为这句“实话”吗。
不能有幸成为芳儿的亲子,一举一动便教人不能踏实。为了得到一份肯定,必须要付出比他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而成果却极有可能不及一成。
这多么不公平。为什么命运的安排这样残酷,为什么它总是这样扭曲着人心。
它把他变得敏感,变得多疑,变得自卑和阴冷,这些不想的特质一再出现和覆盖在身上,直到习以为常。
胤禨靠在椅背上,不可避免地想到淑嫔临死的时候对芳儿说:“不要相信这孩子,他没有那么单纯。”
是啊。一语中的,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想一想,这些都是为什么?为了那可怜的一点点爱和在乎,有谁知道,有谁在乎,他付出了多少?这些,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秘密,他永远也要埋在心里。因为那些不必付出的人永远不配知道也不配在乎。
当自卑到极点时便成就无比敏感的心思。胤禨又想哭了,却不愿被保成看见。抬起迷蒙的眼睛,他说:“我去逛逛,不吵您了。”
“别想多呀。”可怜的伤心看得令人酸楚不堪。保成提着心叫道:“你不能老这样,六哥,我陪陪你,你去哪儿?”
他总是了解,太过伤心的时候,应该找一些事情来做打发心情,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恢复。
胤禨没有答他,沉默地走了出去,这一走便去上了马,得得儿的往外跑。
马儿扬灰抻土,巡营的德塞正好经过,扭头疑道:“那是谁,去哪儿。”
“我们阿哥跑没影了,怎么办呀。”伺候胤禨的小张子像见了救星:“您想想办法,不然回去没法跟太皇太后交待!”
打猎总归是年轻人的事,年迈的苏麻留在宫里伺候,这大半年来,胤禨还是很得她喜欢的。两位老太太总觉得他很乖,很听话,却想不到倔起来是这种模样。
一口气穿过林子,胤禨来到荒芜的峭壁旁下了马,仰天尖叫。
他真想跳下去。
多年来,有多少痛苦都压在心里,快把他憋疯了。从不敢说,不能说,再到不想说,他已经习惯阴郁。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用虚伪的面具来保护自己,像生长在玻璃瓶中的花草,虽然接触阳光却和它隔离,它只能长得很怪异,也许会很快枯竭,因为没有根。
也许,自从降生的那一刻,这就是他的命运,可是这命运,胤禨从来都没有接受。
他忍耐它,但不仅是忍耐,他要与它博弈,他也想赢。不但想赢,他还想终有一天能够成为真正的强者。
德塞也有过这样的年纪,少年的心是懵懂和激进的,满含着自负和天真。然而胤禨却打破这一观念。他比任何一名少年都要复杂。想想曾经在这布库房中胤禨曾以装睡逃避,如此善于自保,工于心计的表现,所思所想已经跳出了界限。
他的早熟得令人惊骇,终于天意垂怜让他站在最高的山头,让太皇太后成了依仗,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反过来巴结了,可是总有一些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他常常会贪恋地想,承祜和保成何其有幸成为皇后的亲子,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我有哪一点比他们差,为什么我就不能成为皇额娘的亲儿子。为什么我就该一出生就没有额娘,为什么我的皇阿玛不喜欢我,为什么人们都说我是灾星,为什么我要被养母当成“棋子”,为什么她要自杀,到最后一刻还要说那些话?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都觉得我错了,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还是我上辈子欠下了还不清的债?我不要连累你们,我不要欠你们,你们更没有资格嫌弃我,恨我。我不单纯,都是教你们逼的!
可惜的少年藏了太多秘密,无人可以倾诉。因为他不敢。它是变态的,变态到常人接受不了。它像一只奇异的野兽,把胤禨的心咬得奇形怪状,已经不属常人所能拥有。
人前驯如羔羊,人后厉如豺狼,这样颠倒的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还能撑多久?
他总是免不了会想:都看不起我,笑话我,心里都恨我,是不是我死了,你们才能满意,一个个出事都是我克的,是我克的吗!
只有越来越多的暴力可以发泄,只有疼痛可以减压。可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能够解决问题吗。
不行,要救他,没人开导会毁了的。德塞带着一队侍卫追过来了,却不敢靠近。
黑黑的天幕下,远远望去,这孩子离峭壁的边缘不是很远呢。
“你们过来试试。”胤禨掏出匕首,威胁地径自向后退。
遇到解不开的了,竟能疯成这样?众人惊惶不知所措,德塞忙向身后道:“你们都滚,快滚!滚回去!”
“你也走!不许带人来!”胤禨看他们害怕得连滚带爬,急躁的声音再也假装不了,他被激得戾气满身,双目猩红地对着德塞:“谁让你来的,你也滚开!”
“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德塞远远地站着,抓紧马鞭,掌心已被勒得通红,气得骂他:“傻小子,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这样!啊!你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办!我一定给你办成了,你给我回来!”
“你给我办,你知道我要什么吗?我要的,谁也给不了。”胤禨已是失控,一声嗤笑后斜睨着他,突然觉得所有创痛喷涌而出,竟不管后果直接嚷了出来:“我说我想当皇额娘的亲儿子,我恨那些人,他们装模作样,他们假透了,他们说喜欢我,只是想利用在太皇太后那儿得到更多的好处!当初是他们逼得我只有自己爬上去!都说我是灾星,我欠他们什么样了,只有皇额娘疼我,可她受的委屈,我受的委屈,他们知道吗!我恨皇阿玛,我恨承祜,他们是皇额娘的负担,什么都麻烦她,他们只会高高在上指使别人坐享其成!我讨厌太皇太后不停地试我,我讨厌保成自以为是的样子,我讨厌他以为是我的靠山,我讨厌他可怜我,我恨不得他们通通消失!所以我必须足够强,我要成为皇额娘唯一的依靠,只有我能保护她,可以吗!我讨厌他们,我要他们通通消失,可以吗!”
第一百章 当头棒喝
第一百章 当头棒喝{}≈大逆不道。任是谁听了这番话也要觉得大逆不道。可是谁能回应他呢,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阴暗的心思如一粒石子,只能被抛入深渊。
只有唯一,才是最好的,有了比较很可能就成为替补。
亲生与非亲生,即便芳儿毫不计较,那些外人总会想。越孝顺她讨她的喜欢,在这些人的眼中就会愈加成为巴结。长期在他们的目光中活着,已经扭曲的心变不过来。可怕的念头不管怎么藏,它都无法消失。
幸好,在被它逼死之前,胤禨终于解脱。秘密犹如长了牙的怪物在咬心,在它被说出来的那一刻,突然这头怪物就软了。
痛快!当泪水再度肆意纵横在脸上,胤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渴盼这一刻太久,没想到它真的能来。它来了,是害了他也救了他,是救了他也害了他。
痛快了,可是结果呢。是以大不敬之罪被处死,还是被当成疯子万劫不复?胤禨闭着眼睛等待,激动得双拳紧握。为了这句话他即将失去所有。仿佛慨然冲出牢笼的困兽,这是勇猛的代价,这个本就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是他的死敌,而今,他已经把它放出来,就要做好跟它搏斗的准备。
也许会被德塞骂死,也许会被他出卖。管它的,死就死吧。说不定,玄烨会亲自来审,到那时,他更可能把这些心里话毫无保留地骂出来,求个大解脱。
风起了,比刚才更迅捷,周围的草丛传来沙沙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被想象激励得满面通红的胤禨还在等,而这刻,德塞却不说话。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却终归没有勇气询问。
勇气已经在刚才的瞬间用完了,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和后悔。
他的嘴唇开始发抖,他的手也在颤。除此之外,他更觉得羞愧。他就像趴伏在树叶上的小虫子,感受狂风和暴雨的力量,战战兢兢。从不怕死到怕死,也不过这么一会儿,贪生是人的天性,他抗拒不了它,也改变不了它。
德塞继续等,等到他开始往前走,刚才信誓旦旦要自杀的胤禨反而虚软无力。
“现在明白为什么了吗。”之所以不行动,就是要等胤禨自己体验这种从天到地的心情,只有深刻地体会到才会后悔。。
“不,我不信。”纵然是为了爱惜子侄的性命,德塞所作所为也已匪夷所思,这般冒险图什么呢,胤禨岂肯轻信。“为什么不信?”德塞已经和他近在咫尺,扬起唇角,露出带有一丝讽刺的笑:“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这样想过?”
“什么!?”这回轮到胤禨惊诧了,他坚决不敢想会遇到“同道中人”,情不自禁地指向他:“伯伯,您,您也……”
“我知道这种滋味,我也有一个秘密,您想听吗。”德塞拉住他的手,尝试着把他往回拽。
“不,你骗我。”警觉的胤禨抗拒着,德塞的话确实太诱惑,胤禨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刚才还要挣扎。
“十二年前的我只比你大几岁,有一天晚上……”胤禨的双眼,那种急切和疯狂的目光,仿佛等着获救般可悯。德塞侧过脸庞看见,就好像看见了当年。
那天夜里发生的,改变了一生一世。那件事,同样大逆不道,胆大包天。
十二年前的德塞也是少年,而且外表冷若冰山,内心却叛逆偏激不听管教,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作为。
那时济度从皇陵归返已经快两年,对德塞来说,在皇陵已经待了十二年的父亲,根本就是陌生人。他更加因为他受到很多压力和歧视。父子关系始终不曾缓和,不仅生疏得比客人还不如,更是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您先把刀收起来,听我慢慢说。”德塞轻轻地哄着他,直到这孩子听话,才一点点温柔地讲下去:“那时候我不明白当年的事。我总以为他们闯宫是傻冒,太皇太后和太后把所有都算好了,根本用不着他们闯宫。是他们自己犯贱以为了不起,害了自己,也害了我。”他揪住胤禨的手,凝神聚气,把人从危险地带往回拉,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可这些,现在都过去了,孩子,听我说,别急,听完就好了,你也能走出来,乖。”
这件了不得的事,胤禨也有耳闻,虽然不会像他们那样活着,可他们终究也是值得钦佩的,可是在这时候说起,管什么用呢,是想让胤禨也学他们吗?
胤禨已骇得不再看地,只看他。刚才一心想死,勇气用完了,现在他腿软。
“是啊。可我不这么想。我那时就想,是我阿玛自不量力,为了一己之私,把额娘扔下,把我也扔下,他只管自己的大事,结果栽了,活该。像他这样的就该死了,为什么要回来。他害得我有阿玛等于没阿玛,他害得我受尽耻笑和压力,所以,我恨他,我恨他入骨,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还是因为博果尔。”德塞还在强压着性子描述,轻松地讲着故事。
济度能回来,很大程度是因为博果尔。没有他对玄烨说起往事,也许济度的一生将不被改变。
“这个我听过。”包括从前德塞在马下救了芳儿,包括德塞跟玄烨的兄弟情,可这些又与当前有什么关联?
“我那时候不叫他阿玛,我只叫他‘简亲王’,皇上都骂我不像话。我不停地气我阿玛,就想把他气死。可是他老不理我。后来有一天夜里,我终于决定……”
济度那夜醉酒,不想扰了自己的媳妇,被博果尔送回到客房,然后博果尔回家去了。在隔壁的德塞因此惊醒,怒火顶翻心头,他竟然安静地忍耐,直到听见鼾声,才悄悄起身,带着枕下的匕首。
“您真的动手了?”胤禨听他说到进屋,不禁将心提得高高,仿佛身临其境。
“对,我要拔刀,结果,我发现……”德塞说到这儿故意停了,果然引得胤禨注意趁他分神之时,立刻张臂去揽,同时身退数步。这一拉一拽之间,早已比刚才相距峭臂远了三丈,至少不会再有掉下去的危险。
安全也许只是暂时的,回过神来的胤禨恼怒比刚才更甚:“你骗我,你果然骗我!”
“不,是真的!”德塞牢牢箍住他不放,将人拽住:“别闹了!这事以后再说,先跟我回去!”
胤禨自然挣扎,才一会儿,他就跟着德塞停下来。
草丛里又传来奇怪的沙沙声,比刚才更轻微,也更诡异。
有人。德塞敏感地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将胤禨拨在身后,突然将手扬高。
果然,草丛里飞来一枚暗镖,亮晶晶地磕在刀鞘上,结果跌到另一处去了。
“唉!”同时传来的,是那人同伙的惋惜声,好生耳熟。德塞自然顾不得这些,赶快对胤禨说:“我对付他们,你上马去!”
“不,我不走!”按理那些被赶跑的兵丁应该很快带着大队伍来找他,他们现在还没到,万一贸然回去,没有遇到他们,却遇到这些贼寇的同伙,岂非自投罗网?
也许,这些人根本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从他们隐忍到现在才出手来看,城府着实不简单。若不是发镖人一时急躁,也许再等一会儿,谈话中德塞和胤禨都会莫名其妙地做了鬼。
危难之时见真情,德塞却不能只顾感动。他也相当清楚,胤禨着急的是什么。
袭击者既然埋伏在这里,那么,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们一定也听见了。不灭口,岂能放心。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亲眼得见。
好个心机深沉的小子,德塞进一步看清了他,却没有时间评价。只得先想法子保护他的安危,幸好那些被吓退的人并不傻,远远的,有他们的马蹄传来。一旦到达,埋伏者将再也不是对手。
因为这些亡命之徒出现的只有两个。先一步跳出来的是个男子。瘦长的身躯确有几分英气,口中喝道:“哼,狗皇帝养得好奴才,倒有闲心来打猎,通通忘了,你们欠平西王一条命!”
“是你们?”德塞不由大惊,战场上曾经见过,这对夫妻为吴三桂做事,当时搜寻不到下落,想不到,竟然没死。到今天乔装打扮,耐心等待,潜伏到南苑,做这惊天动地的事。
男子抓住媳妇的胳膊,要把生的希望留给她:“你走!”
女子也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也做出同样决定,一把揪住男人胳膊,不肯擅离。
男子下定决心上前一步,将她挡住,对德塞道:“是男人的,别跟女人计较,我们单打独斗,怎么样!”
这怎么行,放脱了活口永留后患。胤禨不等德塞回答,马上喊道:“伯伯,别上当!”
“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男子怒火涛涛,立刻也扬手。袖里箭往前飞,德塞眼明手快,拿长刀磕住转手便回。一击竟中,打在女子胸口,只见她闷哼一声,眉头紧锁,却没有尖叫,原来是个哑巴。
“别妄想了,你们根本不是对手。不如你把刀放下,我替你们向皇上求情,如何?”是敌非友,落得如斯境地也是无可奈何。为了顾忌胤禨,德塞不敢再乱动,只盼多拖一刻援兵即来,却想不到,这么一缓倒让对方有了可趁之机。
“呸,贼贱人不得好死!”对吴三桂愚忠之人倒也重情重义,暗器上面淬了毒,将妻子的伤势略看过几眼,男子喂她服下药丸以压制,旋即以愤恨地目光扫过,望见胤禨时,突然眼前一亮,将要紧的事想起:“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还记得这小子刚才说得什么?你们的人来得越多越好,那时我便当面诉说,狗皇帝若是知晓,我们纵然凌迟,你们也跑不了!”
第101章 火上浇油
第101章 火上浇油这倒是个好法子,胤禨最怕的。德塞还未答话,他便已心摇步晃。刚才犯下的错是一碗滚水,不管不顾地往心里倒,教他一个少年如何承受得了。
还要接着等下去吗。侧耳倾听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胤禨一咬牙关,居然抢答:“谁说什么了?哼,胡说八道,谁信你!”
反贼的话岂可作为证据,然而倘若打定决心同归于尽,那便是另一回事。德塞见这孩子未免不知轻重,急忙将他往后拉了拉,悄声说:“别闹,吴三桂的人。嗯?什么?”
战败后,吴三桂自杀。他虽然死了,却还有一些“余孽”存在,既然为了复仇来此,自然不肯讲理,要是为了他们把自己搭上,确实太蠢,可若是容得活口……
不,这绝不行。胤禨略微想象一下便觉恐怖异常。都怪自己一时口快,闯下滔天之祸,怎么收场。不,一定要杀了他们,不能再等。主意打定,趁德塞劝告时,他装作不满地凑近,也念了一句。
嘶鸣中的马儿快行几步就将逃跑,拉住缰绳的他跟着心动,随着马儿向前驱。
果然引得那反贼焦躁不堪,想也不想便扑过来。
——德塞自然上前去挡,格在那人与胤禨之间,使得他只抓到胤禨的胳膊便不得动。视线被挡住大半,最好的机会终于来了,突然胤禨手中一晃,向前猛刺,随身携带的匕首打开,正好插进小腹。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少年居然有这样的本事。男子本想将胤禨拿作人质,也好跟皇上谈条件,却想不到竟毁在他手上。重伤之下,这男子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就在这时,声至马至,浩长的队伍来了。
风来了,雨也来了,就在这么狂乱的时候。风狂雨泣,这是此刻心情最好的注解。当细碎的水滴越来越密地混着泪水洗刷着脸庞,胤禨已然失去所有理智,疯狂地叫起来:“救命啊!”
大队人马的防护到达,仔细望,是福全带得人来,跑了一脑袋汗。这事确实太大,连玄烨也已惊动。全定然无虞。
炙热的火把照耀着眼前的一切,急行的兵丁为了快速将功补过,只得将安危扔在一旁,很快分成几队,各司其职。有赶来保护他们的,有进入草丛中检查后患的,还有很快将这对夫妻视作目标圈围了不放的。
因何不杀?胤禨哆嗦着嘴唇,满面疑惑。福全过来搂这孩子,紧张地安慰:“您没事吧,别怕,咱回家。”
“不,不。”直到此时,手还不记得松开,脑袋已是一片混沌,只管盯着那人,拔出的刀尖犹在滴血,男子的样貌在眼前却已不甚清楚。
一时奋勇也只是为了杀死他。胤禨心如擂鼓,战战兢兢,不敢再看。
男子摇晃地往后退,正要被人拿住,另一边的福全正在劝慰胤禨,惟恐他再出意外:“……您先跟我回去。乖,把刀给我,来。”
“不,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不行!”这二人若不死便是大患,胤禨再也受不了刺激,突然狂叫。
至于另一边,确是因此激发灵感。那男子坚持着不肯晕过去,张口便道:“他,他想……”德塞快行几步,去那男子的媳妇身旁,刀尖下倾,目光冷冷地瞪过去,喝道:“j贼!还有何图谋,不如一并说出来!”
男子即时噤声,面容却扭曲异常,伸长脖子够着望,只恐她受苦。
镖上的毒狠辣无比,那女子纵是服了解药,一时半刻也是无力抗敌,束手待毙。此刻见他们仗势欺人,只恐拖累丈夫,竟狠心咬舌自尽。
“怎么了。”福全不解地扭头,只见德塞惊如见鬼,忙问:“说什么?哎!”
胤禨终于晕倒,等醒时已身在路上的马车中。守着他的,除了幼时的奶娘萨拉嬷嬷,居然还有德塞。
“嬷嬷您辛苦了,我跟他说会儿吧。”心灵的安抚只有他们是不够的,唯有知悉内情的德塞才可做到,万事不能两全其美,却有缓兵之计。
萨拉嬷嬷含泪下车,独留二人。憔悴的胤禨即时揪紧他的胳膊,靠近耳边悄声急问:“怎么办,怎么办!”
“不怕,没事。听我说。”德塞只能用快最简单的法子安抚:“没用了,都死了。别怕,别怕!”
这对反贼确实夫妻情深。当时的刺激确实太大,德塞这样做,那男子就疯了,立刻就要赶来救他的女人,如此便上了当。他向前冲,正好对着胤禨的方向,大家都以为他要对他不利,因此,纵是玄烨下令要留活口,福全也只得随机应变,扬起带来的火铳枪,往他肩头打去。
此刻人多势众,这男子不知娘子已死,为她的安危未敢多言。只好忍着剧痛,足尖轻点便已跃离人前几丈,看来轻功绝佳。然而这突然的一枪来袭,扬起的身姿顿时迟滞,反以下坠之势往后栽。
雨大风大,衰命的男子打滑,身坠如山倾,伴随着一声痛呼,很快不见踪影。
“糟了!”福全后悔地叫了一声,急忙察看。却不知道因此将胤禨救出生天,待到他醒来听到这些讲述,却不十分高兴。
“真的死了吗。”这孩子还是不肯全信,疑心病重如山:“万一他没死呢,万一他活着呢。”
“您信我。”时已清晨,昨夜暴雨,峡底溪水湍流不止,只恐走脱的男子已经随流而下,那些兵丁搜寻一夜,可却难见此人。只有先这么说,让这孩子定定神。可怜胤禨不知,此时的他在德塞眼中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既惊惊乍乍,又面色浮肿憔悴不堪,只怕旁人看来,很有几分要疯了呢。
千言万语,胤禨却还多挂念一样,他攀住德塞的手臂,再三乞求:“千万别让皇额娘知道,不许告诉她,求您了!”
真心爱他的人,他不要她伤心。他要在她的面前,永远是最好的。
幸好回宫后都是心疼的居多,倒把真正的疑点盖下去。心灵的创伤远胜,纵然胤禨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前来探望的那些都只当他是受惊过度。慈宁宫一时往来不绝,除了芳儿暂住于此,陪着苏麻亲自照看之外,“罪魁祸首”承祜更是赶来道歉。
他没想到后果竟然这么严重,只道是自己造成的,自然愧疚不堪。可要说些什么讨胤禨欢心,却又教他为难。
说你不是“外人”,不是“灾星”?承祜坐在床边,思来想去,仍是为难。
保成是陪着一块儿来的,看到光笑不说话就有点生气,将承祜肩头推一把,叹道:“哥,路上怎么说的,您都忘了!”
莫不是抹不开太子的面子,不好开这个口?罢了。保成凑前望望胤禨的眼睛有点呆,于是有些怕:“六哥,我替我哥给你道个歉。”想想这样说太生分,很快又改口:“不对,我替我们道歉,我们错了,你好好养着,过几天还是精神百倍,你别怕。真的,对不起,他不知道会这样,哎呀,怎么说得不对呢。”
“我哥”,“我们”,处处都刺人的心。虽是无意的,但恰恰越是无意的,越是真情流露。胤禨默不作声地听着,什么也不想答,只是把头低下去,像只闷葫芦。
“你又生气了啊。我真不是那意思。”因为这事,承祜也被负罪感折腾得够呛,芳儿和玄烨已然知道缘故,没有好的交待,他过不了关,心里也堵得慌。谁也没料到在防守严密的南苑大营会出现反贼,还差点要了胤禨的命。
此事自然彻查,跟进它的人也毫无意外是索额图,只是明珠不甘落后,被玄烨点作辅助。更有德塞和福全跟随全部流程。这件事既然落到二人手上,自然争先恐后,都想先立头功。
都是大学士,弄成这种局面,很不好看。那些明争暗斗,说起来也十分可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并且迟早要露马脚。幸好女的已经死了。不过男的还未找到,这不得不说是件非常丢脸的事。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那便不止是丢脸,而是丢魂了。
日夜不宁的胤禨与平时早已判若两人,哪怕睡着的时候,手里仍是紧紧握着一样东西。今早当芳儿来到房中照顾再见它时,已是第三次。
——明亮的匕首不知何时又被拔去刀鞘,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攒在手中,紧紧挨着身子,危险极了。
掀被的苏麻既惊且慌,芳儿尽快扶着,同时让太监去拔开他的掌心。和恶梦奋斗一夜,直到天明方才入眠的胤禨睡得很沉,没什么反应手中已空。撤走匕首,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回原处,它又会自动地回复攒握的姿势,看来习以为常。
可怜的孩子,几日来安神茶喝了无数,心却从没有定过。芳儿近前看眉头仍是紧蹙,泪痕犹新。不由心头酸楚,轻唤出声:“胤禨,醒醒,你醒醒。”
“别想威胁我,我要杀了你!”大惊之下睁眼,梦魇未退的他,猛然坐起迅捷地伸手,向前扎去。
待发现眼前是谁,已经迟了。
疑乱中的芳儿还未答他,只见脸色已然剧变。胤禨哀叫一声,即刻去看她身上:“皇额娘,皇额娘!”
结果,他没见到有血。再看自己手上,竟是空的。
这是,怎么回事?!
几次三番的惊诧,胤禨受不了折磨,向后一仰,又晕过去了。
“太吓人了,这孩子。”翠玉搂住苏麻,也被他吓得发颤,不由地道:“主子,这,这可不行啊。”
“别慌,定定神,除了太医,再给我找个人来,我想他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芳儿沉重地叹了口气:“快去吧。”
第102章 母子连心
第102章 母子连心≈当德塞忐忑不安地走进坤宁宫,芳儿的态度却是极为客气,尽量不给他压力。≈然而即便如此,德塞的表现依然很抗拒,并且没有多久便现端倪。
“都说是受惊过度,可是光吃药不行。”芳儿心酸地试探着,旁敲侧击:“您再想想,是不是那天晚上还发生了别的什么,我看这孩子遇上大事了,不是这么简单。”
德塞听得心中一抖,向后退道:“臣实在不知,皇后,对不起了。”
“好吧,也只好请皇上定夺该怎么办了。”芳儿说着分明发现,他的眼睛惊疑地撩动了一下,随后向上抬,这是心中有事隐瞒的迹象。她便当即不动声色,点头致谢:“您先回去吧,这案子还得您辛苦,打扰了。”
索额图和明珠,他们各有心病谁也不肯服谁,尽人皆知,倒可以从旁论证不会协同作弊。老实说,这趟南苑之行不是没有疑虑,能教这对夫妻混进营中,十有必有人里应外合。查不出究竟是谁,那可真是夜夜都无法安枕。
有利便有弊,有嫌疑的躲避什么也是应该。这对反贼夫妻,男的叫常五,女的叫云娘,都是昔日吴三桂副将图赞的亲信。良嫔的阿玛阿布鼐在蒙古时跟图赞曾有旧交,如今虽然图赞和吴三桂都已经死了,却有后患留下。
此次,唯一能撇清自己的办法,除了奋勇抓敌,便是袖手旁观。玄烨体谅阿布鼐的处境,给他选了第二条路。他既然躲开看好戏,那么,内情究竟如何,绝不能从那里入手。芳儿静下心来仔细想想,终于也有了主意。
胤禨醒来时刚过正午,却听说皇额娘病了。来报讯的人哭得有模有样,他即时便信,冲去坤宁宫赔罪,张口便泣不成声。
他越是心急如焚越不得见,把门的翠玉无奈拦截,告诉他,因为受惊过度,皇后还没有醒。并且为了他的健康考虑,请他回去先养着。
“不,皇额娘她怎么了,让我进去!”他听了这个越发紧张,愧疚不堪:“是我吗,是因为我?”
翠玉沉默着没有答他,却是满面忧色,她是芳儿的心腹,在宫中服役多年的“老人”,也没有一个在她这样的年纪还未出宫。≈她情愿把所有的心都放在皇后身上,她的所作所为,可信度可达十成。
胤禨把晕厥之前发生的想起来,恨得直打自己的手,边哭边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伴随着心虚的句子,可怕的念头在心里响:你要暴露了,你要暴露了。
不,不行。皇额娘一定要好起来!胤禨念着这个,坚决地将一己之私扔在一边,不平地向翠玉疑问:“那她什么时候醒,不让我进屋,我到院子里等。”
“这……”动静越大,戏越难演。这事是瞒着皇上的,只想这孩子上当。翠玉赶忙转移话题,只盼引他入瓮:“您别让奴才为难,这样吧,我想,主子也是为了您的事才这样,如果您真的有心,到佛堂走一遭,跟佛祖说说心里话,说不定您的病就好了,您要是好了,皇后一定也就没事,都说母子连心,从来就是这样的道理,您看呢。”
“好,我去,我一定守到皇额娘醒过来!”聪明的孩子因忙乱急昏了头,当即不疑有他地赶赴佛堂。
他不知道,此时有人正躲在帷帘后安静地等。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
不一会儿,外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看来这孩子是一个人进入殿内。芳儿跟苏麻撩开帐子,望见他时,眼皮竟然不停地跳。
是吉是凶?芳儿忐忑地摸摸心口,屏住呼吸,听他跪着在说:“佛祖,是我错了,是我吓到皇额娘,是我把她吓病的。所有的错都算在我头上,我不怕,是我不好,是我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是因为我被那贼吓的。那天夜里,我因为心情不好就骑马出去,后面有人跟上来,是德塞伯伯……”
战战兢兢,时断时续,偶尔语无伦次,不过总算将那夜发生的故事讲完。
芳儿提心等待,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汗滴湿透紧握的帕子,随后再难忍受眼泪来袭。
——竟果然只是吓的,再无其它,竟果然只是这样。
芳儿想得羞愧不已,她为曾有过的怀疑感到耻辱。没有谁敢在佛祖面前撒谎,为什么要怀疑一个孩子隐匿了什么不祥的秘密?是我太敏感,还是我不够爱他,使我有了亲疏之别?
她揪紧了心,开始检讨自己。身后的苏麻为了阻止泣声暴露,已张口紧紧咬住手帕。芳儿回首望见苏麻的眼睛,一瞬间便已知道,她们想得都一样。
善良是共通的,母爱也是共通的。一个女人最完美最不该受到指责的时刻,便是她全心全意地在尽母亲责任的时候。苏麻的哭泣已然安慰芳儿并没有做错什么,并且告诉她,是在为她感动,为她骄傲,深深地钦佩。
“嬷嬷!”芳儿轻唤一声,激动地张手拥住。这个老泪纵横的女人,比她更不容易。苏麻老了,心更软了,将她带到这里,抓拿“证据”,确是一番折磨。
幸好等来的结果是她们想要的。芳儿抹去泪水,正想着要不要先出去安慰这孩子。就在这时,福全居然来了。他很急躁,进殿说了两三句便要扯这孩子回去,样子有些鬼祟,声音很轻,不知讲的什么。
“现在不能走。”胤禨嘴唇张得很小,飞快地撩了一眼,跪得仍旧笔直:“有人。”
“你这孩子,都跟你说了要你回去。再耽误要出事啦。”福全又气又急,不知德塞搞什么鬼,见便见,为何要他替这一趟。因为一个孩子避人耳目,这也太可笑了。
可恰恰最重要的,便是避人耳目。
当初胤禨向德塞祈求之时,早把这些想在前面。他自知芳儿爱他甚深,又敏感聪明,这事要瞒天过海,只有这个法子。法子想得又快又好,直将德塞骇得不轻。他甚至有些后悔向胤禨撒谎,告诉他两名反贼都死了。看来,别说这孩子不信,就是信了,他的心机还是这么深,这么毒。
“您真的打这么做吗。”德塞那时坐在榻边,不可思异地盯着:“您要欺骗皇后?”
“没有办法。”胤禨抹不尽泪水,继续哭道:“我害怕,您不告诉她,她肯定想办法问我。过不了关怎么办,我不能在皇额娘心里是糟的,我不能!”
他要在她心里,永远是完美的、乖顺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
他要让她知道,即便没有荣幸成为她的亲生骨肉,他所能表达的所有,绝不比承祜和保成差了半分。他不需要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他只要尊严,继续有尊严的活下去,并且有朝一日将他的成就变成现实。
他要她为他骄傲,而不是痛心和失望。任谁都可以想象,如果让芳儿知道他其实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狼子”,她会怎么样。
她会设防,会讨厌他,恨他,永远当他是坏蛋,永远不再原谅他。这比世上最残酷的刑法还要可怕。
“您想得太快了。”德塞急切地拦他:“对了,那天我的故事只说了一半,您想知道后面的吗,听完了,也许您就……”
“不要说了,我现在没有心思。”胤禨捂住耳朵:“求您了,帮帮我!”
于是,德塞只好继续做“骗子”。不仅如此,这个反应灵敏的孩子在后来发生的事中,更进一步地教他知道,什么叫做“随机应变”。
从头至尾,只有被拉下水的福全最是糊涂,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德塞要他到佛堂白跑一趟,还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些自然通通要问,却不得答案。
“你说话呀德塞哥,让我跑这一趟是干嘛的?那小子说有人,什么人”福全回忆在佛堂时的一幕幕,深感自己像在作贼:“哎,哥,你把话说清楚行吗,你们在躲什么,神神秘秘的。”
“不管这个。我现在只说一样,咱们要比索额图和明珠更早找到常五,并且是一一。”德塞只能这样敷衍,常五的下落尚且不明,这个秘密多瞒一刻便好一刻。
有心让皇阿玛,皇兄,以及一干人等“通通消失”的阿哥,哪怕这些只是气话,被有心人捕捉到,将会是另一番情形,而爱他疼他之人,岂非因此成了“同犯”?
一拖十,十拖百,那这件谋逆大案,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主审的是他俩,我们这不是抢功吗。”各有所忧。说实话,按私情,福全当然愿意奋勇争先去帮玄烨的忙,可若是抢,那成了什么?
“你不懂。”可恨心头大石压着,不能说实话,德塞被激得急躁不已:“傻子,要让他俩先得手就完啦!你不知道,那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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