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夫36计第10部分阅读
驭夫36计 作者:yuwangwen
怨声载道。
还有,天津卫是南北货运的周转码头,很多商船要到天津换船,或者由陆路进京。可是三岔河码头的管理也很混乱,河道有时还会塞住,专管此处的衙门人手不足。
最重要的是,天津卫的车马行既少,规模也不大。那些要把货物押运进京,或者把货物从京师再转运别处的商户,有时要排队等很久才能成行,有时那些不能及时运走货物还会造成损坏,所以有的商户宁愿出高价,以便能迅速成行。但这样一来,纠纷也多了,间接还造成了运输过程中问题频出,增加了京津官道的负担不说,有的还告上了衙门。
这都是因为大明朝对兵器车马什么的管理很严格所致,车马行的马匹都有一定的限制,税赋又重,压榨了商家的利润空间,所以不容易做大,很多人也不愿意做这一行。
但是如果运输行由安公公出面,于大人出兵,由那些退役的战马当设备,也不失为一个以商养兵的好办法。而且只要不垄断,定下军民都遵守的行规,肯定大家都有的赚。
还有,卫里屯田不行,但是守着大海可以屯盐田呀。她打听过,海边有官盐的盐田,不过规模也不大。既然如此,不如由卫里横插一杠子,只要朝中有安公公打点,私盐官卖也挺好的。天津卫成不了鱼米之乡,但成为盐米之乡、货运龙头可也挺不错呀。
最后,如初还提出,卫里的学子们犯了错,就要被发配到盐田去劳动改造,就从土队的学子开始。这样既让安公公立了威,又可以平息了那些富家子弟对土队的怨恨,更兼有恐吓作用,要知道晒粗盐,之后制精盐,都是极其辛苦的工作,私盐盐厂每月都死几个工人是常事。
总而言之,她这主意让安公公看到了钱程和好名声,只不过牺牲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黄明朋。而对于如初而言,这又是一箭三雕的好事……救了被冤枉的人,帮了穷困的军士们,找到了地方进行秘密特训。要知道发配戚继光他们到盐田,就没人盯着他们了,她也可以教他们那些现代的、直截了当的武技了。
这么不藏一点私地告诉安公公赚钱大计,她并不怕这老太监过河拆桥。因为她的鬼点子既多,拍马屁又拍得安公公舒舒服服,再加上这老太监对黄明朋心存积怨,这姓黄的倒大霉,逃不过这一劫是必然的事。至于她,纵然不会被重用,至少也不会被害。
而这些生意因为牵上了正直的于大人,安公公也不敢中饱私囊,只拿到他自己大大的一份就好了,不会克扣军士们。最令人舒畅的是,这些赚钱的事不用她费力,她只负责策划,接下来的实施就看安公公和于大人两相协商,反正她又不打算分一杯羹,纯义务奉献。
不必苦苦搜寻证据而翻了案,不必亲力亲为而做了好事,因为出身豪富之家而不必为生活奔忙,如初感觉她的穿越很完美,完全忘记早上她还为这件可怕的命案而差点撞头的事。
“小胡呀,你这脑袋瓜子长在女人身上真是可惜了。”安公公听完如初详细的解释,又是赞叹,又是惋惜,“不然由咱家举荐你去户部为官,我朝国库何愁空虚?”
如初连忙谦虚道:“安老您太抬举属下了。属下不过生于商家,有点子小聪明罢了。这事属下只是提个建议,真正做起来,我一点本事也没有。”
第六计 反客为主(5)
“机灵鬼儿!咱家还没说让你帮忙呢,你倒脱身得干净。”安公公因为坏事变为了好事而分外开心,所以说话也分外和蔼,“放心,你费了这么多脑子,咱家哪能还累烦你。不过,你帮了卫里,帮了咱家这么大尽快,真的不讨赏吗?”
“安老以后多疼我就是赏我呀。”如初就坡下驴,“只要还戚继光等人的清白就好,他们也会感念安老大恩的。不过要摆平这件事,可也挺麻烦吧?”
“有什么麻烦?那些个虾兵蟹将说了实话不就得了。有钱拿还不伤天害理,是个人就会选。至于某些人,咎由自取,咱家想帮也帮不了。”安公公笑得冰冷,但立即又换上和颜悦色的样子来问如初,“你是怎么知道那四个小子是被冤枉的?你相信他们?”
当然相信了,可是却不能说这话。
“属下初来乍到,除了安老,说不上相信不相信谁。”如初小心翼翼地斟酌词汇,“属下只知道,把赵三红投到监号里之后,才在他们房间里找到所谓物证……这里面猫腻可大着呢。再者,这件事算是突发事件,可是证据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搜集得如此完备,这才是可疑之处。”
“小猴崽子,真聪明。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人才真是大大的蠢材呀!”安公公最后下了结论。
两天后,戚继光等四人被放了出来。
同时,卫里流传着那件虐杀案的新版本。一切,全是黄总教头做的,贵达斋的伙计和卫外的守兵都做了相应的口供,土队的那四个小子是被栽赃嫁祸。不过虽然没看到此四人倒霉有点可惜,但听说他们也因为在禁夜后随意出入卫学而受到了惩罚。
为首的四人每人被打了二十军棍,那条挖了很久的地道给封死了,土队全队受连坐之罪,每个月中有一半时间要到海边的盐田或者盐井去劳作,只有另一半时间留在卫里碍人的眼,为期半年。
与此同时,安公公和于大人为了开办天津卫最大的车马行和半官半私的盐田事宜忙了个四脚朝天,后来连虚海也被拉去帮忙。因为他在僧录司管过事,是算学的大高手。为此,如初又对他刮目相看了一回。当然在此之前,这神通广大的和尚打听到了那名被虐杀的情况。之后如初借了俞大猷的人,匿名给这女子的家人送去了二百两银子,算是一种补偿。
总之,所有的事都很圆满。
这天下午,如初正趴在小炕桌上继续画她的“武功秘籍”,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她很纳闷,因为卫里的教头、教习们因为高教头和黄教头的事,表面上和她客客气气,但私下却都不与她来往,而俞大猷又因为知道她是女的,所以守着君子之戒,绝足不到她的“闺房”。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位荤素不禁的“圣僧”。他虽然总是气得她跳脚,可有他就不会寂寞,只可惜他被于大人招到指挥使府去了,好几天不见人影,那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来找她呢?
“八重,去开门啦。”如初瞪视了大门几秒后说,“你这家伙越来越不像话,做点事也要我指使。”
“是,公公。”八重放下手中的针线,心道还不是怕你到海边冷,紧着给你缝棉衣嘛,人家哪有闲着。
如初听到八重的回话,感到有点好笑。八重在私下还是叫她小姐,以前在公开场合是叫她少爷,后来在卫学里人人以为她是太监,八重也就改口叫她公公了。听自己的贴身婢女这么称呼自己,还真有喜感呀。当然,八重也升格为小公公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六计 反客为主(6)
“咦,你们来干吗?”八重诧异又戒备的声音响起。
如初抬头一看,没想到来人竟是戚继光等四人。
“你们怎么来啦?快进来!唉,关好房门,这小风嗖嗖的,冷死人。”她放下笔,从床上跳下来,喜笑颜开。
算他们有良心!她好歹也算救了这四个小子的命,可他们出来后都没对她说一声谢谢,甚至连面也没露,好像还别别扭扭的。她这么卖力也不是为着他们的感谢,可他们一声不吭,还是让她有点失望,因为那意味着她还是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不能接近他们的心。
那现在这情况……他们是来表示友好还是表示归顺她胡如初?
“八重,上茶。”她快乐地吩咐。
八重嘟着嘴,“喝什么茶呀,没良心的。我们公公为你们的事奔走辛劳,你们却连个谢字也没有。这又是来干吗,不是又闯祸了吧?”嘴里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快手快脚地倒了四杯茶放到桌上,可是那四人却没有就座,就傻站在那儿。
“他们都挨了二十军棍,腿上有伤,不方便出行嘛。”到这时候,如初倒为那四个小子辩护起来。
“不是这话,个顶个五大三粗的,那点小伤早好了。小……公公你看他们进来,走路没一个瘸的,可见根本没事。”八重为如初打抱不平。
“其实……我走路一直歪歪斜斜,现在这样……是忍着的。”赵三红嗫嚅道,说着还瞄了八重一眼,那羞涩腼腆的样子,逗得如初直笑,连八重也不禁莞尔。
“快坐吧。”如初热情地邀请。
“坐不了。”李成梁尴尬地说。如初想起他们屁股有伤,又被逗得一阵笑。再抬头看这四名少年,竟然全部红了脸,连隐藏情绪的高手戚继光也是如此,真是太可爱了!
“好吧,那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如初忍着笑意说,一时之间心情非常好,觉得之前那番辛苦都是值得的。
四名少年对望一眼,之后齐刷刷闯出了房间,留下莫名其妙的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不过片刻,他们又转了回来,仔细看的话,他们走路的姿势确实不太自然。
“拿的是什么?”如初抬抬下巴,示意看起来有鬼鬼祟祟的四人说话。
“不是来送谢仪的吧?”八重插嘴,“算你们有良心,知道尊师重道。这样的话,你们也还算好,称得上孺子可教。”
“也不是什么谢仪,就是一点诚心啦。”赵三红搔搔头,“那个,胡公公,不是,小一一毕竟救了我们的命。这个……送给你。”他说着从背后拎出一个精致的红色木漆食盒来,光从这盒子上看,里面的东西一定是即少且又贵得不得了的那种。
“贵达斋的花样小点。”赵三红解释,“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只好买这种什锦盒子。”
“哇,你还真有诚意。”如初还没说话,八重就先大赞了一声,“我在街上看到过这种点心,十两银子一盒呢。”
如初瞪大眼睛。
因为那件栽赃的事,她对贵达斋没什么好感,没想到他们开酒楼的同时还兼营点心铺子,看来还挺有名的。而且……十两银子?她根据大明的米价估算过,一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八百块左右,十两银子也就是八千多块,这什么点心呀,这么贵!
打开盒子一看,二十来块小点心形状颜色各异,摆得也有讲究,跟艺术品似的,确实精致漂亮,再看盒子,怕是就值五两。点心嘛,大约直径一寸大小,也就是说,她一口咬下一半就是四百块钱没了。
第六计 反客为主(7)
她穿越到大明的豪富之家,本来应该对此见怪不怪,她爹胡大海也买过好多更贵重的东西给她,不过她在现代毕竟是劳动人民,此时还是忍不住惊叹,顺便鄙视了一下古代封建阶级的奢侈。
“谢谢小红,我一定会爱吃的,不过太破费了,我会不好意思的。”她和颜悦色地说。
赵三红大概觉得如初接受了他的谢意,不禁露出轻松的笑容。
如初转向站在赵三红身边的李成梁,“看起来你也有准备呀,给我什么好东西呢?”
李成梁摊开大手,“我们三个都没有小红那么有钱,是穷人,所以给的东西价值不高。不过小光说,礼物之事但求心意,只要把自己最喜欢的送给别人,就是最真诚的。所以……”他从袖子里掏弄半天,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油纸包来,递给如初。
“这是什么?”如初下意识地接住,偷偷捏了一下,方方正正的一块,有点弹性。
“酱牛肉。”李成梁老实地答,喉头还动了一下,似乎是咽口水。
什么什么?酱……牛肉!如初一时没反应过来,八重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成梁一点不尴尬,睁大睫毛浓密的漂亮眼睛道,“我今后如果能升官发财,给你一大箱金银珠宝都没问题,但我现在没钱买礼物给你,这块酱牛肉就是我最珍贵的了。这是昨天小红家的佣人偷送进来的。你也知道,最近卫里管得严,挟带东西进学里很困难,我都没舍得吃,就闻闻,然后就给你了。”说着,又咽了一下口水,显然真的是很舍不得。
如初感觉又好笑又感动,看着李成梁诚恳的眼睛,温言道:“谢谢你的礼物。常言道,贫时一碗粥,胜似富时一餐饭,你和小红送的礼物我一样喜欢。不如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到时候大家一起吃好了。”
“好呀好呀。”李成梁当场答应,但随即又转头看看戚继光。
戚继光垂着眼睛没做出任何表示,只是拐了拐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张居正。
张居正还是板着脸,看起来冷冷的样子,但他的眼神中却似乎有点局促和不知所措。磨蹭了半天,当如初以为他没准备礼物时,他才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伸出来,递给如初一个纸卷,“我没什么好送的,只有一张画像一首诗,喜不喜欢随你吧。”
“我当然喜欢,你送的耶,本朝第一小才子,可得意死我了。等你将来成为大名人,这画可值大钱啦。”如初看也没看就先拍马屁,惹得张居正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也有些欢喜。如初则跑到书桌处,喜滋滋地展开纸卷,上面提的诗词倒罢了,那个头像却画得很得她的神韵,尤其那一字眉,威风得紧。果然好才华!她当然大赞扬了一番,直到张居正害羞得不自然时才结束。之后,她的目光扫向戚继光,很好奇他送她的礼物会是什么。
戚继光很扭捏。
五个人十只眼睛一起扫射他,他才迟迟疑疑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扁长的小纸盒,但在眼看就递到如初手里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这个……不好,明天我重新送你一个吧。”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和平常那种镇定自若的样子完全不同。这大大勾起了如初的兴趣,于是她也不说话,只是执拗地伸直手,坚定地索要。
戚继光举着那个小盒子,送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就那么僵在半空,颇有点尴尬。一边的李成梁看得不耐烦,急道:“小光,你倒是送给小一一呀,这么举着,你胳膊不累我都累了。”
第六计 反客为主(8)
“跟他废这个话干什么?”一向冷冷的张居正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干脆一把夺过纸盒,递到如初手里。戚继光一愣,手停在半空中几秒才收回去,脸涨得通红,人也有些局促,似乎觉得这礼物很拿不出手。
如初好奇地抬头看他,慢慢打开纸盒。
一枝玫瑰花。
或者是月季花。不管是哪个品种,反正是一朵红色的,蔷薇科的花朵。看起来有点蔫蔫的,可确实是一朵美丽的花!
如初先是一窒,之后惊喜地瞪大眼睛。有男人送她花耶!没想到穿越到古代,还是有男人送她花耶!她跳起来,从心底涌上一股软软的、麻酥酥的情绪,差点扑过去,抱着戚继光,猛亲他的脸,因为他可是大明朝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人呀!
可她这反应吓了四名少年一跳,因为她热烈的欢喜感被强抑着,造成面部肌肉的轻微扭曲和抽搐,和那喜感的一字眉产生了物理反应,看起来有点……狰狞。
“我就说你别送他花嘛。”李成梁烦躁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大姑娘小媳妇的是喜欢花,有事没事摘几朵戴头上,要不就插瓶子里,小一一虽然娘娘腔,可……毕竟是太监,不是女人啊。”
戚继光的局促感在加深,心里后悔无比。他也不知道怎么想起要送花,虽然他买不起别的,但送什么也比送花好吧?或者是因为想起这小太监时,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他笑起来的活泼样子,那直率中又带着三分狡黠的眼睛,那圆润的手臂,所以……才做出这种糊涂事吧?
他有点无措地看了一眼张居正,后者舔舔嘴唇,解释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个,小光大概是这个意思。小一一,你不喜欢的话,我们……”
“谁说我不喜欢?”如初大声道,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变调,“老子喜欢得不得了。八重,快拿个花瓶插起来,瓶里放点水哦,唉,对了,再放点糖,这样它会开久一点!”
“你真喜欢吗?”戚继光试探着问,眼睛盯着如初,生怕错过她任何表情。
“我骗你干吗?还是你认为我有必要巴结你?”如初白了戚继光一眼,没意识到这眼神多么女性化,就像是撒娇一样。
李成梁打了个寒战,“妈啊,他真喜欢。难道割了……人就彻底变女的了?怎么连喜好都一样!”
“黑人,你要试试吗?”如初不怀好意地往下一瞄,吓得李成梁立即躲到身材最瘦小的张居正身后装小猫,逗得如初哈哈大笑。
一边的赵三红见状,知道如初是真喜欢这花,于是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还真让小光蒙对了。小一一你不知道,他为了弄这朵花费了多大的力气。现在天这么冷,只有京师的豪富,还得是那种风雅人家的花房里才万花绽放。他前天在学里禁夜前去了京师,昨天下午才回来,因为怕这朵花冻着了,一直揣在怀里,回来后还放在火炉边,结果早上那花就变成蔫巴巴的样子了。所以……他不敢给你。”
如初想象着戚继光长途跋涉,翻墙越脊,还要躲过无数看家护院,只为了去花房做个偷花贼,之后还紧张兮兮地帮花烤火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不过涌上心头更多的却是感动。原来这朵花来得这么珍贵,正因为这样,才代表着他全心真诚的感谢吧。
“他一个人去的?”她顺口问。
“可不是!”李成梁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说让他找点别的东西送你吧,他却说他没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值得送人,非要做这蠢事。我们才犯过事,怕教头们查得紧,得留在舍间里为他打掩护,所以也没人能跟他去,就这么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还好他没出事。”
第六计 反客为主(9)
“他走着去的?”如初再问。
“他哪有钱雇车马,全凭两条腿呗,正好练轻功了。”李成梁继续不以为然。
“小光……”如初望着那高大的少年,心中的感动加大,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不过是一枝花而已,也许根本不值什么,但他是这么努力才得到的,带着伤走出几百里路,冒着被人家抓到的风险,骄傲的人却用偷的手段,然后又细心呵护着,正因为如此,这份心意才分外难得。
戚继光极力保持温和平静的样子,但心里却像有个小虫子爬,痒痒的,却又抓不住。他不习惯眼前的胡公公是这副表情,眼睛因为兴奋而闪动着光芒,那使那张阴阳莫辨的脸看来柔和不少,连那可笑的一字眉也不那么碍眼了。
“得到的越困难,才越表示我们的感谢。毕竟,你救了我们的命。”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如初垂下眼帘,然后再坦然直视着四名少年,“但我仍然很感谢你们,因为你们让我今天很高兴。刚才说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就去外面吃怎么样?宴宾楼吧!放心,我帮你们向学里请假,就说我要对你们进行单独教育。”
李成梁和赵三红一听就欢呼起来,张居正看起来也很高兴,但还是故意摆出淡然、不耐烦、甚至不屑的脸色来,“小一一,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我们不是和你和好,也不是从此就信任你了,送礼物不过是为了报恩,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奇怪!谁和你们和好?我们吵过架吗?我是教习,你们是学子,我凶的时候是管教你们,和吵嘴是两个概念懂不懂?”如初斜瞪了张居正一眼,“还有啊,小白龟,别装得那么冷淡嘛,也不必那么戒备,吃一顿饭而已,难不成你以为是鸿门宴,不敢去?”
“笑话,我张居正怕过什么?”张居正漂亮的长眉拧在了一起。
啊哈,原来这只小白龟禁不起激呀。弱点弱点,得好好利用。据她观察,李成梁信奉的是四字:以武服人,赵三红的毛病是不太自信。那么,戚继光呢?他的弱点在哪儿?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搜寻到土队的老大,见这少年目光闪烁,似乎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
她心头一动,笑道,“你也放心吧,绝不会让你吃人嘴短。我说话一向算话,虽然这次不小心救了四条小命,也不会借此要挟你们,和你打过的赌还是算数的。”
“什么赌?”八重好奇地问。
“赌我在众人面前暴打安公公一顿,这样他们才肯参加卫学内的比武,明年也肯去参加武举考试。”如初表面上漫不经心,甚至有些胸有成竹地答,心里却悔得肠子都绿了。
装什么英雄好汉嘛,何况她本来就不是。如果以这次的救命之恩胁迫他们,她就轻松多了,干吗还在意那个本来就不能实现的赌约?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现在也收不回来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硬挺下去呗。万一真不行,再小气地翻旧账不迟。
“原来小光跟你赌的是这个,哈哈!”李成梁笑得没心没肺,“之前我们问,他还不肯说呐!小光真是聪明,这下看你怎么办?摆明输定了嘛!”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输?”如初不服气,“你这样大嘴巴,不带你去吃饭了。哼!”
“别呀,咱不带这样的!”李成梁露出哀求的神色,“你这人,咋不让人说实话呢?”
第六计 反客为主(10)
如初忍着笑,“怎么不带这样的?我这是让你明白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呃,阉人的道理。”
“那我这嘴以后光管吃饭,不多说话还不行吗?”李成梁讨饶。
一边的戚继光看着这一幕,既感到好笑,又感到疑惑。太监不是应该很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阉人吗?就算是说,也应该带着自嘲的语气吧?为什么小一一可以这么大方地把这两个字说出口,而且一点不介意似的?
是这个小太监心怀太宽阔,对身体的残缺并无所谓,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尽管他屡次提醒自己,却还是得承认,小一一和卫学里其他的教习不一样,好像……真的很热心,并不是伪装。
但,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说不定是小一一伪装得太好。话说之前他曾经打听过,听说小一一没有做任何搜寻证据的实事以还他们的清白,只是找安公公谈了一下午,之后所有的证据就被轻而易举地推翻,然后他们就没事了。这是小一一太聪明,采用了智取的方法?还是他根本就是安公公的人,只不过借此机会收买人心?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在他心底,还是比较倾向前一种猜测。毕竟他们几个是穷学子,没落的世族子孙,还有什么好让人图谋的呢?而其实,他刚才是想对小一一说,既然他救了他们的命,那个赌约可以不作数。参加比武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让人阴?没关系,反正不是第一次。丢脸?也无所谓,因为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曾经决定妥协,就当是报答救命之恩,可没想到小一一主动要求赌约继续,那他还犹豫什么呢?之前他绝对相信小一一办不到那件事,但现在他有点说不准了。这个小太监很不一般,做出的事往往出人意表,像个谜一样引人兴趣。而因为有这个小太监在,他感觉在卫里上学并不是那么无聊的事了。
因为是冬天,戌时中(晚八点左右)的天色已经很黑了,特别是在河边,几乎没有了人烟。好在是十三夜,天气又晴朗,月色还是很不错的。就在清皎的这月色之下,有六个人缓缓走来,正是如初一行。
他们刚在宴宾楼大吃大喝了一番,戚继光等四人就像饿死鬼转世似的,残席换了两次,从申时末(下午五点)吃到戌时初(晚上七点多)才算消停,足花了如初五两银子。就这,李成梁还说:“今天不错,肚子好歹垫了个低儿,平时那点吃的,也就够塞塞我的牙缝,保证我的小命不丢就是了。”
有好菜,自然也会有好酒,所以五个人都有点微醉,只除了戚继光一人。席间,他坚决滴酒不沾,笑说必须有一人保持清醒,不然怕找不到路回学里。
其实另五个人都有分寸,并没有喝醉,只是因为酒精的关系有点兴奋罢了。八重这个小酒虫,还从宴宾楼带出一瓶酒和牛肉干、凤爪、老虎豆儿等物,说没喝够,拉着酒量最大的赵三红要继续拼。
“没想到此处的夜景如此美丽,你们快看。”走到一个小土坡处,张居正忽然停下脚步,赞叹道。众人循着他的指向望去,就见远处一片光影流动,衬得月色似乎也黯淡了下来。别看河边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但码头那边却还热闹非凡,那些灯火看得久了,似乎正向他们这边飘过来似的。
“那是幻影。”听到如初的惊叹,赵三红解释,“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看灯火久了,就会觉得它们在慢慢靠近。以前我和我爹到大沙漠边缘做过生意,曾经见到过这样的景致。”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计 反客为主(11)
“不如我们在这里边喝酒边看景吧?”八重建议。
如初听得直翻白眼,这可是十一月的天气,河边风大且冷,就算对酒当歌,也得换个地方才行吧。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反对,李成梁、赵三红和张居正就兴致勃勃地应下了,此时如初就算拉了戚继光反对,也要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她干脆闭嘴装乖。
于是,是黑暗的河边,在一个小土坡上,几个人围坐一圈,喝酒……御寒。几个年轻人很有兴致,但这在如初看来,简直是吃饱了撑的。知道的,是他们在看风景,顺便谈谈人生呀、理想呀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水鬼在黑暗中聚会,要么就是一群神经病。
不过大家年龄相差不大,虽然冻得哆里哆嗦的,但很快就聊得热乎起来,再加上酒的力量,过了会儿也仿佛没那么冷了,话题更是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最后又说到卫学里的事。
“你们归顺我吧,有大大的好处。”如初站起身来,借机奋力广告道,“跟着我,有肉吃。在学业上进步快,在前途上有光明,福利大好,还不克扣军饷,哪找这好事去?”
“快拉倒吧。”李成梁灌下一大口酒,“你只是一个太监,而且大概没什么品级,现在就仗着眉清目秀,不对,只有目秀,没有眉清,就仗着这个受到安公公的宠爱,这才能在学里横行一时,顺便关照一下我们。等明年我们学成离开,你还能做什么?到时候我回我的铁岭卫,小光回他的登州卫,白圭继续当他的举子,三红就看他老爹给他买个什么闲职的官,然后接着当他的西北首富。这和我们入卫学前有什么区别?我们早就想明白了,什么报国雄心,上阵杀敌都是狗屁,任你有多大本事,朝中无人也没办法施展抱负,那还不如当天和尚撞天钟,混混日子倒还轻松哪。”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如初愣住了,看了看另三名少年,见他们都以沉默赞同着李成梁的话,心中不免震惊。曾经以为他们只是顽劣,只是对现实不满,只是荷尔蒙分泌过多,只是热血叛逆,没想到他们有着广阔的胸襟,却又对人生有着这样深深的失望与无奈。
她能做些什么?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其实李成梁说的对,她能保护他们的,她能扶持他们的,也不过是一年的岁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要成就一番事业,实在需要太多的机遇和巧合。可惜她在现代是个历史白痴,只知道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却完全不清楚历史细节。
不过他们终究是大明的名将和名臣不是吗?所以,她只要陪他们挨过最艰苦的岁月,不让他们因她的穿越而偏离历史的轨迹不就行了,有什么难的?
她那超级乐观的性格注定她不会沮丧太久,所以她只是愣了几秒,随即就扬起爽朗的笑容道:“小白龟和小红也是这样想的吗?咦,你们发现没?你们三个人的名字都是颜色诶,白、红、黑。那小光呢,代表绿色对吧,希望的颜色,你们看绿光森林吗?”她说着说着就脑筋跳闸,八卦起来。
“那是什么?”赵三红问。
“呃……绿光森林就是……”如初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部台湾偶像剧,虽然觉得剧情有点囧,有点雷,但有的台词还不错,比如那句,“只要相信,就一定可以看到幸福的绿光。绿色代表幸福哦。唉唉,跟说了你也不懂,但是要相信人生、相信命运。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诗,你们总知道吧?”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
第六计 反客为主(12)
“我只知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张居正有点醉了,笑起来没了往日的冰冷,显得特别可爱,“我们就散你的财,呼八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八,自然是指八重,可他语气中那种落寞和惆怅,绝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应该有的,听得如初的心都揪了起来。
“难道你们以为比武也是一件没有意义,白费力气的事吗?”如初想起他们对比武的抗拒,于是问。
“本来就是呀。”赵三红苦笑道,“不过是走个过场,等明天一离开卫学,该做高官的还做高官,难道因为成绩好就受到兵部的重视?开始我们还抱有幻想,可比过几次后就明白了。第一名,总是严鹄的金队。”
“小光你怎么说?”如初歪过头,问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
戚继光摊开手,“你只要赢了那个赌,我们就会去比武,不过那确实是浪费时间。”他一脸无所谓。
如初见他们这个样子,见气氛因这个话题而沉闷起来,不禁热血上涌(也可能是酒劲上涌),忽然跳到河边一个较高的土坡上,也不管寒风呼号,也不管离河沿太近,随时可能掉到冰冷的、眼看就要结冰的河里去,义正言辞地大声道:“你们说的不对。也许从表面上看是有些道理,但实际上却没有半点道理!因为人不是活在过去,也不是活在未来,而是活在当下。难道因为将来可能不成功,现在就不努力吗?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谁知道今后的人生有怎样的可能?你们就是怕,就是不敢抗争罢了。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人,可是却不努力就放弃吗?从没有试过拼命去争取,当你们老而将死的时候,不为生命的虚度而悔恨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只有那么一次,倘若错过些什么,倘若没有去奋斗,你们不觉得亏欠了自己吗?所以,我要你们去比武,因为我要你们去抗争!我要你们去赢!不为了过去、不为了未来、不为了家族、甚至不为了国家,只为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身为男人的尊严,我要你们拿回属于你们的光荣!我要你们拿出真本事,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就像在战场上一样。我要你们在肉体上伤害他们,在自尊上打击他们,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不许他们擦!你们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连如初自己都激动了。她迎风而立,之后姿态潇洒地跳下土坡。可惜因为冻得身子发僵,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扑倒,幸好戚继光眼明手快,拦腰抱住她,把她扶起来。
她借机抓住戚继光的衣襟,抬头诚挚地望着他,问:“你明不明白我的话?”
戚继光极力克制,但还是觉得热血在全身奔腾。他滴酒未沾,那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并不是酒精的作用,可是听了这小太监的话,他感到豪气顿生,忽然觉得他的消极抵抗从根本上就错了,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熟的态度。是呀,能如何呢?就算努力白费了,至少他争取过,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简直比这小太监还要娘娘腔,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
“明白。”他低声道,点了点头。
如初听到他说出那两个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再把目光投向那三个人,见他们全部重重点头,如果说戚继光还是很平静的承诺,那几个就是脸红兼激动了。
早知道演讲有用的话,她早就该使这一招。以前看电影,尤其是运动竞技和战争类电影时,最后的决战中教练或者统帅都会来一段激动人心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演讲,原来这真的会鼓舞士气!
第六计 反客为主(13)
“我没听见你们的回答,大声点,明不明白?”她干脆学电影学个够本,对着那四名少年大叫一声。
“明白!”四人一起答。
“还是没听清,你们是娘娘腔吗?说话声音这么小,再大声点!”
“明白!”
“这回好点了,可是还不够气势,我要你们再说!”
“明白!”声音吼得人耳鼓作响。
如初挥舞粉拳,跑到河沿上,只差一步就能掉到河里。不过她并不怕,如果没估计错,这条是六百多年后的海河,她曾经横渡过,虽然六百年后这河宽才有几百米。
她站在那儿,招呼四名少年也过来,教他们对着河大声喊叫,把心里的感觉全喊出来:“我们要在肉体上伤害他们,在精神上打击他们,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不许他们擦!”他们一遍遍地喊,直到声嘶力竭,直到一舒胸臆,直到把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骄傲与尊严全化为了信念,直到如初咳嗽起来,暂时性失语一分钟。
真快乐呀!多年后这四个男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还会感到血管流动的血是如此滚烫。
不过还有鲜为人知的一幕别人不知道的,那就是如初激动得快热泪盈眶时,戚继光凑进她的耳朵,用一种极清醒,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声音低声提醒,“胡公公,小一一,咱们那个赌约还得继续哦!”
这家伙,明明是少年版虚海!
“这几个小猴崽子,扰了公子的雅兴了吧?”如初一行六人,歪歪斜斜,勾肩搭背,高歌纵酒着离开后,一个声音从河面上传来。
是安公公。
不过他不是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发神经,也不是浮在水面上练轻功,而是坐在一条乌篷小船上。这条船好死不死地就泊在如初他们深夜聚会的河堤边,因为有个半拱形的突起部分挡着,所以像个小港湾一样风波平静,也遮住了他人的视线,除非有人趴在河沿上,伸出二尺身子往下看。要真有这样的人,恐怕也是精神有问题,淹死活该。
“安公公,和我就不必说漂亮话了吧?雅兴?哈哈,阴谋密会还差不多。”船里的另一个人道。
安公公也笑,“公子就是爱说笑,咱家和公子能有什么阴谋,只不过说点不愿意让人知道的闲话,又不愿意让人看到罢了。”
那人但笑不语。
安公公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躲到这鬼都不来的地方,还是会遇到这些让我操心费力的猴崽子们,唉,冤家啊冤家。”
那人又是一笑,大冷天的,手里拿着一把洒金折扇,此时用半开的扇子点着下巴,金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特别好看,“这样也不错,能听到些平时听不到的有趣话儿。他们……是卫学里哪个队的?”
“土队。”
那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之后意味深长地道:“原来是那些不省事的家伙。不过依我看,倒真有几个有意思的人,总比其他几队全是些庸才强些。可惜我没看到,那个尖嗓子的,带头大喊大叫的家伙叫什么名字?哈,很有趣的人哪。”
“哦,她啊。”安公公吃吃笑了起来,在这寒夜的河面上借着水间传来,听起来怪瘆人的,“她不是学子,是教习,学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