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昭宣路人甲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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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宣路人甲 作者:rouwenwu

    角模板护体加不死外挂全开,怎么也不会挂掉,自己还是别瞎操心了。出来也有一阵子,得赶紧回去,也不知道余长御有没有找她。

    于是,王蘅君沿着原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便看到余长御正在挽弓射箭,背影干净利落,弓弦的响声清而脆,每次看到余长御射箭,都能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折的潇洒。王蘅君想,这种风度大概是自己一辈子都学不会的吧。

    余长御很快就注意到了王蘅君,她转过头,看向她,说道:“回来了。”她顿了顿,又问道,“王曾孙去哪里了?”

    “他钻进了一处殿底下,底下脏,我没敢继续追。”王蘅君连忙如实回答道。

    余长御皱了皱眉头,她的唇微微噏动,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化作了一声长叹。她收起弓,递给王蘅君,说道:“帮我收起来吧。”

    “是。长御。”王蘅君接过弓箭,小步跑着回到收藏弓箭的房间里。再出来的时候,却看到外面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方才那个掖庭丞许广汉,另一个人却没见过。

    “掖庭令张贺拜见长御。”张贺倾身长揖。

    “张令,不必多礼。”余长御看着比记忆中衰老了许多的张贺,心情复杂。

    “长御,”张贺二话不多说,直接撩起下裳长跪不起,“求您救救王曾孙。看在他是太子唯一血脉的份上,救救他吧。”

    余长御俯视着张贺,看到他鬓际的斑白,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发,叹息了一声,说道:“放心吧。他会没事的。”

    “多谢长御,多谢长御。”张贺得了她的允诺,百感交集,立刻就要磕头鸣谢。

    “不用这样。你把他养这么大也不容易。”余长御伸手托住他,说道,“就像你说的,终究是太子唯一的血脉。看在故人的份上,我不会不管的。”

    余长御转过头,对王蘅君说道:“阿蘅,你带个路。带我们去王曾孙与你分开的地方。”

    王蘅君此时心中虽然困惑于余长御和这位掖庭令的对话,更困惑于余长御的身份,但是她知道这不是自己发问的时候,只能俯首帖耳地应承着,带着余长御三人到了刘病已钻进去的那个宫殿底下。

    余长御站在殿廊下看了一会儿,说道:“看这样子,他还真是摸到了去中央官署的小路。张令,这最后一点的侥幸也没有了。你把曾孙却是养得太聪慧了。”

    张贺苦着脸,说道:“若能逃脱这场大难,贺必当严加管教。”

    “看来我们是拦不住他了。直接去中央官署吧。”余长御如此说道。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中央官署去了,幸好此处不是前殿,没有女子不得入内的禁忌。所以,他们可以进到中央官署内,安置那位自称戾太子的不明人士的偏殿里。

    王蘅君一边跟着走,一边惊叹于余长御的令牌之通行无阻。照理说,后宫中一个照料皇后起居的长御的令牌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通行权利吧。

    “你就是我爷爷吗?你是真的我爷爷吗?”四人赶到时,正好看到灰头土脸的刘病已仰着头,抓着一个中年男子询问如上话语。而他二人身边则布满了侍卫,但刘病已视而不见。

    张延年初时被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孩子吓了一跳,待他这句话问出口,立刻就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也立刻揣摩出了自己此刻应该做出的反应。他立刻略带激动,声音哽咽地说道:“你就是病已吗?”为了保命,入宫前他早已熟谙戾太子可能遇到的各色人等,对于戾太子留在人世唯一的血脉,得武帝遗诏留养掖庭的王曾孙刘病已自然不会错过。

    刘病已得了肯定的答案,反应却有些呆呆的,他望着张延年,满眼困惑。

    “病已,怎么了?”张延年见没有自己想像中祖孙相会的激动与流泪,心中惊了一惊。入宫以来,他的表现堪称完美,但是时间拖得越长他的压力就变得越大,刘病已此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困惑让张延年有些害怕。

    张延年没来得及等到刘病已的回答,就被张贺出声打断了。张贺扑上前,把刘病已抱住,上上下下的打量,最终确认他虽然脏了点却没事时,长吁了一口气。

    张延年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淡褐色曲裾裙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宫女,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先前给自己送过膳食的掖庭令张贺。他立刻换上和蔼的笑容,对着张贺说道:“张令,你来找病已的吗?”可惜,他的表现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张贺根本没抬头看他,全副心神都在刘病已身上了。

    王蘅君跟着余长御身后,稀罕地盯着眼前这位假太子,心中不停地惊呼,原来卫太子就长这样啊。汉宣帝果然隔代遗传得不错,太像了。难怪他自己都看呆掉了。

    张延年见张贺不理会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他瞥过头去看余长御,眼中闪过一丝陌生。但那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掩去了那陌生,立刻做出惆怅状,说道: “好久不见了。你也是来找病已的吗?”

    余长御微微皱着眉头,她没来得及说话,立刻有一位宦官冲上前来,向她作了一揖,说道:“余长御。”随即,余长御发现那位太子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对待自己的态度也立刻自然了起来。

    “听说,你如今在照顾上官皇后?算起来,这也是你的晚辈,子孟让你照顾她,真是再妥当不过了。”张延年捋着胡子,感慨道,姿态高而雅,同时还释放着淡淡的亲近之意,可以说得体得很。

    王蘅君感觉到余长御的手紧了紧,害得她右手亦有些疼。她模糊地感觉到,余长御此时的心情似乎起伏得厉害。莫非卫太子与她有什么关系吗?毕竟,她在这宫里的身份挺奇怪的。说是普通的宫女长,但是偏偏霍光和汉昭帝待她都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敬重。对了,刚才那个假太子还说什么长辈晚辈的……

    余长御盯着假太子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张延年心里发毛,她却忽然转头对冲上来的那个宦官说道:“董丞,我是来找王曾孙的。他贸贸然闯入中央官署,确是不妥。不过念在还年幼,就不予追究吧?”

    那董丞眼珠子转了转,为难道:“长御明鉴,这事只怕翰一个人作不了主。还得禀报大将军才行。”

    “大将军若有什么怪罪,我一律担待了。”余长御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递给董翰,说道,“你把这枚玉佩拿给他,就说是我留的。王曾孙,我带走了。”

    “长御,这,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吗?”董翰搓着手,一副无措的样子。

    “就这样吧。”余长御断然道,她给张贺、许广汉使了一个眼神,令两人带着刘病已赶紧离开。张贺得了她的暗示,立刻动手试图把刘病已拽离,刘病已这才如梦初醒,他推拒道:“张叔叔,不要。我不走。我想跟他说说话。”

    张贺拉下脸,训斥道:“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你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多吗?跟我回掖庭去,有话回去再说。”

    刘病已涨红了脸,拼尽全力定在当场不动。余长御见此情形,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就在她考虑要不要亲自动手把刘病已强行拽走的时候,霍光已然悄然来到。

    “既然曾孙不想走,就多留一会儿吧。”霍光双手负背,信步走来,宽大的衣袍随着步伐起伏飘动,远而观之,真是风度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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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以上关于建筑的部分引用自《西汉的建筑和民居——之十八》,详情请百度,如有谬误,哦,那纯属正常,把它当成言情需要所导致的虚构吧。

    第四十一章 血脉至亲

    刘病已出生以来,霍光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征和二年,刘病已满月的时候。那时候,尚未起兵的卫太子在博望苑里为这个孙儿的出生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宴会。那一宴是卫氏走向覆灭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卫太子之乱后,刘病已先是随着母亲进入大狱,后来在邴吉的保护下,辗转到史家,复又因为先帝遗诏,回转掖庭。这所有一切都有专人向他汇报,但是他却不曾再见这个孩子,这个卫氏遗孤。

    霍光走到刘病已跟前,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有着决绝的倔强。有趣的是,霍光竟从他的身上找到了一样久违的熟悉感。这种寻找同类的渴望,他儿时也曾有过。当他被嫡母斥为私生子时,他也曾极端渴望找寻到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兄长。

    纵然衣食无缺,却还是渴望寻找到自己的血缘至亲嘛?霍光心中如此喟叹着。将心比心之后,再看眼前的刘病已,他的心便软了下来。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的心愿,成全了他又有何妨呢。

    “张令,既然曾孙想留下,就由着他。”霍光微微一笑,对张贺说道,“你留下照顾他。至于其他人,都散了吧。”

    他一声令下,众人自然不敢多话,立马依令散去。张延年方才看到霍光现身,本打起了全部精神应对,甚至还试想好了,如果霍光震怒,自己该如何表现,来体现自己的护孙心切。霍光这般轻轻放下后,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本想安抚刘病已两句,却看到余长御凝视着自己的目光,连忙回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余长御一直观察着张延年的一举一动,张延年这个客气而模式化的笑容让她越发肯定了自己心底的猜测。心事消散后,一种时光流逝,再难挽回的怅然感油然而生。

    王蘅君看到方才围上来的人都如潮水般退去,立刻也想跟着走人,结果却发现自家长御呆呆地立在当场不动,她连忙扯了扯余长御的衣袖,轻声喊道:“长御,长御,回去了。”

    余长御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霍光正担忧地望着自己。她冲霍光笑了笑,屈膝行礼道:“大将军,余生告退。”

    出了中央官署,王蘅君顿时有一种逃离历史中心人物圈的轻松感,她愉快地迈着轻松的脚步走回了掖庭。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到霍大将军尾随而至,压抑感复起。

    “阿蘅,出去给大将军准备茶水。”余长御仿佛是早有预料,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从容地吩咐王蘅君招待霍光。

    “是,长御。”王蘅君连忙点头,逃似的奔了出去。

    霍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说道:“长御看来很喜欢这个孩子。我听说你平日还教她习字骑射。”

    “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开始觉得寂寞吧。阿蘅乖巧听话也聪明,有她在身边就觉得时间能很快打发掉。”余长御姿态优雅地跪坐下来,摆了个手势请霍光落座。

    “……如果觉得寂寞,要不搬到我府上或者云儿,山儿他们的府上去吧。你也该好好享享儿孙福了。”霍光斟酌着说道。

    “不必了。你应该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未央宫的。”余长御摇头拒绝了霍光的提议。

    这时,王蘅君端着茶水走进了房间,余长御接过茶,为自己和霍光都倒上了一杯。王蘅君完成任务后,立刻乖巧地退出了房门外,去做自己的事情。

    “你啊,永远都这么固执。”霍光叹息道。

    “你可以夸奖我的择善固执。”余长御轻笑着回应道。

    随后,两人一时无话,直到余长御再度开口。

    “是假的。我确定。”余长御淡淡地说道。

    霍光呆了呆,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察觉到自己的轻松,他苦笑道:“你确定?”

    “真正的太子看到我不该这么镇定吧?”余长御叹息着说道,“而且在我面前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未免也太可笑了。指使他的人,还不够了解太子。”

    “但,那也足够可怕了。”霍光放下茶杯,眯起眼睛,“容貌相像还是其次,言行、举止甚至对宫里的记忆,都丝毫不出差错。背后那人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宫外的那些谣言,你想必是知道了吧。有查到来源吗?”余长御开口问道。

    “不,没有。那人做的很隐蔽。一时倒是查不到。”霍光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看来是这几年过得太顺了,竟让这等宵小让我眼皮子底下使坏。现在在等夏阳回来的消息呢。”

    “夏阳。”余长御皱起了眉头,说道,“夏阳是这个假太子自己提供的地址吧。能查出什么?”

    “就算查不出他们想隐藏的,至少也能看到他们想给我们看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互为因果的。他们掩饰得越多,留下的也就越多。”霍光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不管是谁想靠这么个假太子来动摇什么,我都不会让他得逞的。”

    “你心中有数就好。”余长御放下茶杯,如是说道,“王曾孙那边……”

    “一个孩子的稚子之心,又有什么错呢?”霍光亦放下茶杯,站起身,说道,“绯樱,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太子故交,我也是啊。我这么多年对王曾孙不闻不问,并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因为,如今的我能还给太子的唯一报答,就是给他的遗孤一个平静的生活。”

    “如此,就多谢了。”余长御欣慰一笑,说道,“另外,你还是叫我余生吧。”

    霍光笑了笑,也不与她分辨,径自推门离去。霍光如此快速地离开,倒是吓了外面正纳鞋底的王蘅君一大跳。

    王蘅君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道:可算是走了。待看到余长御出来,王蘅君连忙迎上去,询问道:“长御,我们是不是该去椒房殿啦?”

    余长御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嗯。这就过去吧。”

    于是,王蘅君在余长御的带领下,回到了椒房殿。和平时一样黏糊糊的上官菀君,让这个被刘病已搅乱的下午恢复了正常。

    “阿蘅,阿蘅。”上官菀君坐在浴盆里,快乐地朝外面泼水。最近她喜欢上了这种游戏。

    “好了。娘娘。快别玩了。水要凉了。”王蘅君看给上官菀君擦澡的宫女暮雨,小心翼翼,却不得要领,便从暮雨手中接过布,亲自动手把这只小皮猴处理了一遍。

    因为经验丰富,加上上官菀君相对配合,王蘅君没两下就把上官菀君清洗干净了。年长些的宫女暮云的把上官菀君从浴盆中抱出来,给她里里外外穿上衣衫,确保不会受凉。

    “好了,娘娘。接下来要洗头。”王蘅君接着宣布道。

    “啊?”上官菀君立刻捂住自己的等身长发,拼命摇头道,“不要洗,不要洗。”

    王蘅君好笑地看着她,把她连拉带扯地拽到身边,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说道:“娘娘放心。这次绝对不会有水流到你的眼睛里了。”

    上官菀君巴巴地望着她,煞是可怜。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无论是古代现代都怕洗头。因为年纪还小,低着头清洗时,还学不会闭眼,总让流入眼睛的洗发水弄得害怕非常。

    幸好,经过几次之后,王蘅君已经有了准备。她命人搬出新制作的躺椅,让上官菀君在上面躺下,并放下她那头与身等长的头发,慢慢为她揉搓洗发。

    如此一来,上官菀君果然就不怕了。她被王蘅君的指压弄得咯咯直笑,高兴地说道:“阿蘅,好舒服啊。一会儿,让弗陵哥哥也来洗头。”

    王蘅君笑了笑,没把她孩子气的话当一回事。洗完毕后,上官菀君很高兴,乐呵呵地拉着王蘅君一起在栏杆旁坐下。

    王蘅君站在上官菀君身后,为她梳理着湿发,用五指将浓密的发丝轻轻分开,让晚风能够吹过缝隙,尽早地风干头发。在没有吹风机,又留长发的年代,防止小盆友因为湿发受凉真是项技术活。

    待到头发半干的时候,上官菀君忽然躁动了起来,她半扑在栏杆上,高兴地冲着远处喊道:“弗陵哥哥,弗陵哥哥。”

    王蘅君抬眼一看,却是皇帝的车驾近了。后面还跟着寸步不离的左右护法,廉姜和金赏。

    刘弗陵下了车,笑着走上来,看到瓷娃娃般的上官菀君长发垂地,不由得会心一笑。他走上前,把上官菀君抱到膝上,两人一起坐着,倚栏凭风,却也是一番动人风景。王蘅君帮忙把上官菀君的长发拢到一边,然后就站在二人身侧静候着。

    “弗陵哥哥,”上官菀君转过身与刘弗陵面对面,天真可爱地问道,“你以后不当皇帝,会去做什么呢?”

    刘弗陵惊讶地看着上官菀君,回问道:“菀君怎么会这么问?弗陵哥哥怎么会不当皇帝呢。”

    “可是,他们说,现在有了一个太子。外祖父会帮太子当皇帝,那弗陵哥哥就当不了皇帝。”上官菀君歪着头,说道。

    上官菀君此言一出,左近伺候的王蘅君、廉姜和金赏都变了神色。反倒是刘弗陵比较冷静,他挑了挑眉,一只手在上官菀君婴儿肥的小脸上慢慢磨蹭着,笑着问道:“哦?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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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入正题了。终于。

    第四十二章 亡不即死归亦罪

    上官菀君毕竟才五岁,说到最后也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出,是今日午后在宫里散步时,听两个小宦官说起的。

    刘弗陵见她说不清楚,便也不再追问,反而笑着哄着她去吃饭,又一直陪着到她到安然睡去。刘弗陵才阴沉着脸,抽身来到椒房殿正殿上。

    晡时的事情自然早有人汇报到了余长御这儿,从晡时到戌时,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余长御命人查清楚上官菀君这一天的行程及她身旁伺候之人的排班。

    余长御向走进来的昭帝倾身一拜,回禀道:“娘娘午时在内殿睡下,当时身边伺候的人是暮云暮雨,这两人俱是随娘娘进宫的上官家家人。据她二人说,娘娘睡到午时三刻醒来后,便要出去玩耍。她二人便带着娘娘在椒房殿四周玩了一会儿,这有同行的四名侍卫可以作证。后来,行到昭阳殿前,娘娘见那里的装饰有趣便走了进去。结果有个长舌的宦官正在跟人炫耀自己的宫外见闻,就提及了那件事。”

    “那人已审问过了。”廉姜走上前,接口道,“那人原是太官里负责采买之事的,知道的宫外事情多,素来嘴碎。今日,说是喝多了,就在昭阳殿跟一个相好的宫女吹嘘。他也没料到娘娘会闯进去。”

    刘弗陵听完之后,表现得非常平静,他转头对余长御说道:“长御,午时你去中央官署的事,是意外吗?”

    余长御眼皮一跳,忙回道:“回陛下,那是意外。余生很确定。”

    刘弗陵听罢点了点头,面色沉重地转身离开了椒房殿。余长御略有些担忧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星空之下,刘弗陵拒绝了车驾和肩舆,缓步从椒房殿回到了前殿。坐在温室殿之内,看着灯花闪烁,刘弗陵心中一阵气闷。

    “仲陵,宫外是怎么说太子的事情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他斜眼看向一旁低着头的金赏,语气不善地问道。

    金赏从刚才开始就在斟酌若皇帝问起,该如何回话。他立刻上前应道:“陛下,臣知那不过是愚夫愚妇的谣言。谣言止于智者。陛下和大将军都非那等蠢人,赏自然也不必做那长舌之妇。”

    刘弗陵撇了撇嘴,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摆了摆手,烦闷地说道:“你退下吧。”

    金赏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离开温室殿后,他略一犹豫,却还是招手叫来一个亲信的期门郎,吩咐道:“你去中央官署承明庐告诉大将军,就说,谣言之事陛下已知之。”

    “是。”

    看着亲信的身影消失在殿廊的尽头,金赏略有些惆怅地靠在廊柱上,望着天上的明月,喃喃道:“对不起,敏儿。虽然你被他的女儿害死了。可是,我却还是不能对他落井下石。对不起。”

    未央宫承明庐

    霍光得了消息后,略微皱了皱眉头,便挥手勒令来人退下。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便招人来吩咐道:“明日,把那假太子遣送出宫,先在北阙甲第的小宅子里安置起来。”

    ……

    椒房殿发生的事情,温室殿内皇帝的反应,很快就传到了左将军上官桀耳中。上官桀用并拢的食指与中指轻叩着竹案,思索着。

    以皇帝的聪明应该不难明白这谣言背后的寓意。霍光明明身在承明庐却没有亲往温室殿解释,是为了避嫌吧。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不去解释,他不去解释,慢慢的隔阂就会产生。一旦君归君,臣归臣,就不信霍光还能比我上官桀高明到哪里去。

    上官桀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计划成功的快感让他振奋不已。

    “父亲,这是荇君亲手做的甜羹,您尝尝吧。”霍荇君领着婢女梓儿走进上官桀的房内,微笑着说道。

    上官桀一下惊醒过来,他抬头冲霍荇君一笑,说道:“怎么亲自动手?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

    “我不放心他们。”霍荇君摇了摇头,她俯身把碗和调羹放到竹案上,“您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为了身体着想,得多注意啊。”

    上官桀笑着接过碗,说道:“只是忽然倒了胃口罢了。没什么的。”

    霍荇君看到上官桀开始吃东西,顿觉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亲自来果然是对的。她笑着对上官桀说道:“父亲,我爹昨天派人来说,已经为我办好了通籍未央宫的手续,所以我想明日进宫去探望菀君。爹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啊,你也有好几个月没见过那孩子了,是该去见一见。”上官桀笑得和蔼可亲,说道,“明儿我让人给你备好车马。你路上小心便是。”

    “是。父亲您慢慢用。”霍荇君鞠躬道:“荇君先退下了。”

    “嗯。回去好好休息吧。”上官桀点了点头,含笑目送她们主仆离开。霍荇君一离开,上官桀立刻把手上的碗放下,揉了揉太阳|岤。

    霍荇君的确是个很好的媳妇,谦和有礼,敬奉公婆,并没有因为自己是霍家女儿而盛气凌人。从这方面来说,霍光将她教育得极好。在自己的原配夫人去逝之后,霍荇君很快接过了管家大权,将整个上官家摆弄得井井有条,并且细心地把他这个公爹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一度让上官桀非常满意。

    只不过,如今这样的无微不至却让他有些头疼。这阖府上下都被霍光的女儿管得紧紧的,他想联络人竟都有些不方便。

    “真是作茧自缚。”上官桀自嘲地笑了笑,思虑了一番后,他起身走到一旁,翻出一卷竹简,拿到自己的案上。他将书简铺展开来,用小刀割去串联竹简的韦编,将其中的部分竹简取出,又一一窜连好,再把这部分卷起。

    上官桀这才出声将一直守在外面的心腹上官朗唤了进来。

    “阿朗,你把这个送到京兆尹隽不疑大人的书案上去。悄悄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隽不疑本人。明白吗?”上官桀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被人发现了,那你就不用再回上官家了。”

    “是,属下明白。”上官朗双手接过书简,毕恭毕敬地转身离开。

    当晚,京兆尹隽不疑在自己家的书案上发现了一小卷书简,内容很简单,是节选自《春秋谷梁传》的部分内容,关于春秋时卫国世子出奔的那部分内容。

    “信父而辞王父。则是不尊王父也。其弗受。以尊王父也。”昏暗不明的油灯光芒下,隽不疑如中梦魇般反复诵读着书简上的文字,仿佛看到了一个新天地。

    ……

    张昌看着眼前这把北阙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直觉得头晕眼花。啥时候,长安人都喜欢聚拢到北阙来看热闹了。

    “奇怪了。都聚在这儿想干什么呢?”张昌正撇嘴想着,就见宫内有一驾装饰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出。

    驾车的正是霍光的专属马车夫霍全,他看到北阙外的人山人海也是一愣。正犹豫是不是应该掉转马头回去,车内之人就已经探出头来,笑眯眯地问道:“怎么停了?”

    他这一探头,人群就立刻马蚤动了起来。

    “看,是卫太子!”

    “没错,就是他。那张脸我记得的。”

    “哇,这么说,太子果然回来做皇帝了。”

    这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让张昌有些心惊肉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道:怎么去报告的长官还不回来呢?偏偏又赶上这个不知真假的卫太子出宫。

    张延年见此情形,便成马车上走了下来。马车此时恰好停在北阙下,他没走几步就跨出了未央宫,来到了距离围观群众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霍全心头一凛,想出手拦下他,又怕太着行迹,反而伤了自家大将军的声誉,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张延年看到这黑压压的人群,也是背冒冷汗。但是,想到昨晚那人传来的信息,说让他今日趁机在北阙外收揽人心,传播仁义,如此大事可成。他只得不断地深呼吸为自己鼓气,成败在此一举了。

    “吾乃先武帝太子刘据!”张延年对着人群高声喊道,“昔年吾为j人所惑,妄动兵戈,连累长安百姓。九年来,心中深感不安。而今,在此向所有死难者叩首谢罪!”

    张延年的话,说得掷地有声,引得人群不胜唏嘘。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血夜,于是,热泪盈眶者有之,目眦欲裂者有之,无动于衷者有之,围而观之者有之。

    正待张延年因这唏嘘声而大受鼓舞,准备再接再厉时,却有几位京兆尹的差役忽然拨开人群,走到张延年身边将他拷住手脚。

    “无礼!”张延年心中虽然慌乱,但是面上却是气势不坠,“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太子据!”

    霍全一看自家大将军勒令护送的人被铐,正打算上前,却被人一把搭住了肩头,他转过头来,见是霍光正阴着脸看着眼前这场景。

    京兆尹隽不疑亦冷着脸尾随差役们而来,他冷着脸,说道:“还不把这个罪人拿下!”

    “我乃先帝太子,何罪之有?”张延年脸色一变,立刻高声喊冤。

    “卫太子得罪先帝,若亡不即死,今归来自诣,仍是罪人。汝若是太子,归来自然是要先下狱。汝若不是太子,假冒贵人更是罪加一等。如此,本官先拘了你,又何错之有?”隽不疑淡淡地说道。

    隽不疑此言一出,无论是张延年还是旁观众人都无语相对,一时竟无人出手阻拦他带着张延年离开。

    霍光紧皱着眉头,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结束,不发一言。

    注:通籍,“籍”是二尺长的竹片,上写姓名,年龄,身份等,挂在宫门外,以备出入时查对。“通籍”谓记名于门籍,可以进出宫门。

    第四十三章 谁在暗处?

    未央宫宣室殿

    “……此事,都是臣处置不当,给了贼人可趁之机。”霍光叩首在刘弗陵跟前,沉声说道,“臣愿担此全责。”

    刘弗陵站起身,走到霍光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叹气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大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

    霍光看着刘弗陵全然信任的目光,心中感动,他固执得不肯起身,说道:“陛下,臣有愧。”

    “本来,还想等大将军安置妥当了,亲自来与朕解释的。”刘弗陵硬是把霍光从地上拉了起来,笑着说道,“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大变故。以前,朕还以为,大将军你从来都不会犯错呢。原来却也是个凡人。”

    “陛下?”霍光见刘弗陵态度轻松,竟还有心情调笑,不觉有些惊讶,“您不生气?”

    “谁说的,朕在生气。”刘弗陵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大将军这阵子做的让朕生气的事情,还真不止一件。”

    “臣有罪,臣……”霍光一听,立刻请罪。

    “先别急着请罪,听朕把话说完。”刘弗陵挥手制止了霍光的辩解,说道,“那个谣言,大将军一定知道得比朕更早。可你没告诉朕。因为你想在朕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解决这件事情,让朕不必忧心,不必烦恼。而当朕偶然得知了谣言,你又不来向朕解释。因为,你想让朕自己去想明白,想清楚。你甚至不愿意做任何一点事情来干扰朕。可是,大将军,如果朕想不通呢?如果朕猜忌你大权独揽呢?你只想着考验朕,让朕成长,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吗?从来权臣不易做,你应该更懂得保护自己。大将军。”

    “陛下!”霍光惊讶地看着刘弗陵,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他微微低下头,掩盖那难以抑制的激动,沉声道,“只要能不负先皇所托,辅佐陛下成为一代圣君。臣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刘弗陵再一次沉重地摇了摇头,他直视着霍光,说道:“大将军,朕说过,不想做一个像父皇那样的皇帝。如果说,做皇帝就要断绝七情六欲,称孤道寡,处处疑人,疑人处处。那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所以,即使是大将军你,也不要试着将朕教成父皇,更别拿你自己给朕当试炼。朕不喜欢,很不喜欢。”

    霍光听完之后,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假太子既然入了狱,到底该如何处置,还须得拿个章法出来。大将军,可有什么想法?”刘弗陵将自己心底的话说出来之后,便觉舒畅许多,他对霍光的神色视而不见,直接把话题掉转开来。

    霍光亦知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若真的在此做小儿女态流泪感慨,却显得可笑。他立刻直起身子,回道:“臣原想放长线钓大鱼,不过,却没想到今日竟会有那么多长安民众得了消息,也没料到隽不疑会贸然行事。一时确有些措手不及了。”

    “隽不疑此人似乎鲁莽了些。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刘弗陵皱了皱眉头。假太子之事已发生有几日了,可霍光与他没表态之前,满朝大臣是噤若寒蝉。偏偏今日,那假太子出宫别居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而隽不疑又恰逢其会地来把人给抓了。

    霍光沉吟了一下,说道:“隽不疑当初发齐王孙泽谋反,收捕有功,所以擢拔为京兆尹。这些年来,他治民虽严,去是严而不残,风评一直不错。他这次贸然行事也出乎老臣意料。臣已命人将他截住,不如陛下招他前来御前对答,问个究竟吧。”

    刘弗陵默默点了点头,廉姜立刻会意,忙出去命人把隽不疑唤了进来。

    隽不疑做京兆尹虽然有些年头了,不过却还是第一次拜见这位少年天子。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后,便俯首等待着。

    “平身吧。”刘弗陵看着隽不疑,发现他的官袍从衣襟到袖口都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折痕。刘弗陵想,这是一个非常一丝不苟的人。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今日拘了那位自称太子之人?”

    “是,臣的确拘了那妄称太子之人。”隽不疑点了点头,回答道,“自此人出现在北阙,就引得人心惶惶。臣早就在忧虑此事,可惜臣资质愚钝,一直早昨晚经人提点才晓得该如何行事。”

    “经人提点?谁提点你的?”刘弗陵目露精光。

    “孔子所著之《春秋》提点了臣。”隽不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春秋》上说,昔年卫国太子蒯聩违命出奔,再度归来时,国君辄便不准他回国。《春秋》褒扬了卫君辄。我朝自先丞相公孙弘以来,甚崇春秋决狱。既然《春秋》说出奔太子错了,那么今日归来的这位,自然也是错。”

    “……这么说,今日之举,其实是你夜览《春秋》,偶然所得吗?”刘弗陵听到这话,略微心安。

    隽不疑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这《春秋》并非偶得,是有人刻意放在臣桌子上的。”

    此言一出,宣室殿内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霍光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他恶狠狠地瞪着隽不疑,咬牙说道:“刻意?既然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你为何还这般鲁莽?甘为他人手中剑,却陷吾皇于不义,隽不疑你可知罪?”

    隽不疑俯首于地,郑重地叩了一个头,然后说道:“臣知罪。但是今日北阙的情形,却不容臣多做思虑。纵然此事有诈,臣也只能就着这个陷阱往下跳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刘弗陵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说道,“罢了,对方行事环环相扣,想来也怪不得你。你退下去吧。”

    隽不疑没料到皇帝竟如此轻轻放过了自己,他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立刻叩首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还有何事?”刘弗陵已然对隽不疑失去了兴趣,因此语气也淡淡的。

    “臣请求陛下允许臣调查暗送《春秋》之人。”隽不疑挺直了背脊,说道,“此人暗地施为,居心叵测,他既然挑中臣下手,臣自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隽不疑这话一说,无论是霍光还是刘弗陵都对他再度产生了兴趣。霍光与刘弗陵对视一眼,转过头对隽不疑说道:“隽大人有何办法?”

    “臣家中出入简单,书房重地素来都是落锁的,常人进出不得。自昨晚发现书简之后,臣就带领官差把家中下仆并家人全部拘捕了。”隽不疑直视着霍光,说道, “臣家中必然有人里通外人,臣若严查,顺藤摸瓜应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这些痕迹与那假太子的审查结果相互对比,想来会有收获的。”

    霍光听罢,心中立刻改正了对隽不疑的看法,此人素以迂与直而闻名,想来那送书简之人也是看中了这点。没想到的是,隽不疑却不是一头热血冲到底的小年轻了,该有的城府与谋算却也是有的,脑子更是清晰无比。只是从前都被掩盖在他的迂直之下,旁人看不清而已。

    刘弗陵轻笑了一下,他转头对霍光说道:“大将军,既然京兆尹主动提了。看来,一事不烦二主。那假太子案也交给他吧。你就不必出面了。况且,诚如隽卿所言,此人就算是太子,也是有罪。交付京兆尹,依律判决便是。”

    霍光明白昭帝的意思,既然已经确认那人为假,若朝廷真大动干戈,只怕有的人反而以为是朝廷在掩耳盗铃。朝中越是轻轻放下,任由底下公卿处置,此事的影响就越小。

    霍光立刻点头道:“陛下圣明。隽不疑还不下去严查此事?”

    “臣遵旨!”隽不疑大喜,立刻叩首道。

    隽不疑离开后,刘弗陵叹了口气。霍光见他神色疲惫,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点累了。”刘弗陵苦笑了一下,说道,“那假太子也不知是谁派出的,此人身在暗地实在居心叵测。燕王的使者最近又开始在长安出没了,盖长皇姐还在鄂侯府频繁召见他们。朕实在觉得累了。”

    霍光看着刘弗陵的目光略有些心疼,他知道皇帝八岁登基,虽说君临天下,却是深宫孤儿,素来对血脉亲情看得极重。是以纵然这些年来燕王、广陵王等成年藩王多有不敬之处,朝廷也不曾重罚。盖长公主在宫中飞扬跋扈,皇帝也多是容忍了事。

    为了安慰刘弗陵,霍光拱手劝道:“陛下,此事应不是燕王所为的,假太子于他的私心绝无帮助,只是有害无益。盖主养育陛下多年,感情素来深厚,此时与燕王使者来往,兴许只是一时之气,陛下遣使去迎她回宫,到时自然就误会全消了。”

    “误会。”刘弗陵听到这话,苦笑道,“朕实在不觉得那是个误会。皇姐她做得太过分了,当着菀君的面……”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嘴,只把余下的话语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霍光只知道盖长公主与皇帝起冲突的原因是,盖长公主杖毙了那个名叫阿妩的宫女。那宫女本在菀君身边,却死在盖长公主手上,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横竖菀君没事,而皇帝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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