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第83部分阅读
掌事 作者:rouwenwu
人开始喊,“小旗帆西北三十度,大旗帆西北四十五度,上正帆西南六十度,下正帆西南五十度,主帆东直侧……”
他那儿喊得气势十足,墨紫这里也是连串指示。
“魏佳,带弓箭手下货舱准备。杨悄,你回舱房,保护好自己。萧维仲安——”觉得最好也待着,但不能这么说,“让你们的人贴船舷立,不要站在甲板中间。”
萧维知道她不说没用的话。局势尚未明朗,而他又很好奇她究竟怎么对付那船水贼,因此旁观不是件坏事。他想她终究要请他帮忙。他这次带了二十名最精锐的部下,无论是水下还是船上,战斗力都强过臭鱼这些江湖帮子,更别说对面那群乌合之众了。
他原本就站在墨紫旁边,所以不用移动,看着她抓住船舷板后的木桩。那自打他上船,就没看过第二眼,以为只是加固强度的桩子,竟然让她掀开一个圆盖,紧接着她就冲下喊话。
“水蛇,头舵全力,两翼逆转舵,直线后退三百尺。”
萧维耳边听到嗡嗡回音,眼睛发亮。是了是了,她这么有信心,想必这艘船上有很多精妙的机关。他已经不怀疑自己的推测,从脚踩的桨船到如今这船,并不是出自什么神秘匠师之手,而是她的本事。一个能做出齿轮和飞鸟的人,一个被皇帝破格任用的女官和大匠师,一个让官船场的船工们都心服口服的大司正,舍她其谁?
“是。”
萧维听到返还回来一个声音。是什么?居然能上下传讯?比起江面上汹涌而起的险情,他更想跟着墨紫,将这艘船的秘密发掘出来。
于中看墨紫的船竟顶逆风要后退,不由笑声猖獗,“无知小儿,本想让你们多活几个时辰,事已至此,难道还跑得了吗?看看你们身侧,我两艘船五百余众,弄死你们如同捏死蚂蚁。”
墨紫往右手旁一看,南面山峡处转出一艘船,离她十里。怪不得,虽然让她识破而提前出击,于中也不慌,原来还有后招。
铜管传来魏佳叫声,“五百对一百,怎么打?墨紫,你这传音管有意思,外面的动静听得还挺清楚。”
“真不知你是害怕还是兴奋。”墨紫传一句,“等我口令,你最好箭无虚发。”
“得令”魏佳喝一声。
于中见对方不慌不忙,好像还在嘀嘀咕咕的,禁不住想,不给点颜色瞧瞧,当他吓唬而已么?
“兄弟们,下去百八十个,把他们船底这回彻底凿开。”他杀机终现,开始行动了。
扑通扑通,立刻江面上多了近百个汉子,粗壮黝黑的手臂划开尖刀般的浪。
萧维不待墨紫说话,让手下人拿弓上箭。
“等等。”墨紫按下他举弓的手,“再等等。”
萧维竭力忽略手上的温暖,“等他们入水,就射不到他们了。”
“只要我们拉开的距离够远,他们一定会出水面换气。而且,他们恐怕很快就要回去了,等那时再动手。”墨紫笑了笑,从身旁的木桶里拿出几面彩旗,开始做出不同的动作。
萧维让手下人暂时别动,看着变换不停的旗子,不知道她还能带给他多少新奇。
伍成代于中大声嘲笑,“那位大小姐,你便是跳舞,也难逃此劫了。咱们链子一拽,让你们往西,怎能往东?”
船帮众人纷纷起哄,但只嘘哨到一半,顿时消音。
于中瞪大眼,对方看似实木的船头突然放下一块板,从里面爬出几个人,将链子砍下来并拖进船里。
伍成也很吃惊,“帮主,这……他们要干什么?既然能把链子卸了,为何又拖进——”不等他问完,对方已经给出了答案,令他瞠目结舌,猛劲往会咽口水。
一大块绑着粗麻绳的石头,滚了出来。对方的船工好像故意要给他们看一样,嘻嘻哈哈将他们的链子扣到了麻绳上,接着就是用力一推。然后,第二块大石,第三块大石……砸得水花四溅。
船不但动不了,还让石头拉沉了几尺。
于中急召人,“下去快下去,把咱们船尾的链子给我卸了”
此时,墨紫的船已经驶离三百尺远,并且船身侧了过来。
墨紫发令,“魏佳,可以干活了,尽量不要让他们卸链子”手中旗子又变。
伍成正手忙脚乱放软梯,发现对方的船身竟然出现几十个黑黝黝的洞口,从里面飞出来的箭一支一个准,把兄弟们射下了水。
听着凄厉的惨叫声,船上百号人不由心惊胆战。
“帮主,咱们人手不够,得把水面上的兄弟召回来。”伍成大喊。
于中不说话,他的眸子眯得死紧,盯着前方的船。
“那是什么?”胆子小的帮子手哆嗦着指过去。
伍成回身一看,就见那船的甲板上徐徐升起四架庞然怪物,通体乌亮。
人人都忘了自己该干什么,眼睁睁看着大怪物摆动,朝他们扔过来的是圆滚滚的球。两个落空,击在水面。刚要庆幸,第三第四个球却打在帆上和船头,绽得到处都是——
“油”有人揪着自己的衣服尖叫。
再白痴的人都知道这是要干什么,脸上立刻露出恐惧的神色。
“帮主?”伍成想问接下来怎么办。
“你说那船上是不通世故的富家公子小姐?”于中声音冷成冰,抬手给伍成六七个巴掌,“去你母亲的不通世故”
砰——砰——
又是四个球,不过是火球
火遇油,立刻烧旺。有躲闪不及的帮子,刹那引火上身,惨呼连连。
油球,火球,交替而来。水面,船面,一片火海。
“帮主,咱们还是快撤吧。”伍成捂着脸,欲哭无泪。
“要不是你跟我是亲戚,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快放小船,回去跟你算账”于中恶狠狠往伍成腿上踹了一脚,眼望着混乱的帮众而无动于衷。
另一条大船还有两里之遥,小船只有两条,怎能不引人疯狂于中和大求两位客人,以及他自己的几名亲随,手起刀落,杀起那些要占船的自己人来。
墨紫见状,突然跳下船头,“臭鱼,升帆,方向西南,全速前进。赞进丁狗,跟我走,追打落水狗”想跑?哼于中两艘船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肥虾,带你的人下舱。老关,等南面的船进入射程,你就给我对准了投。”
仲安眨眨眼,看着她动作轻盈,仿佛一只鲜艳的蝴蝶,即便消失了,绚烂的色泽仍留在空气中。
“这哪里是货船啊?”他的视线再度落在那些投球架子上,“咱们最好的战船同它一比,简直就像学步的娃娃。白羽,你瞧见没?这些攻器明明肖似攻城器,那么大那么重的家伙,居然让两个汉子这么手摇几圈就从甲板下面升起来了,不可思议。”
“所有一切都是伪装。”萧维心情激荡,“咱们恐怕是在当世最出色的战船之上。仲安,你跟我得放大眼瞧了。大周战船若都如此,天下归依。”
“就怕墨紫姑娘不肯松口。你以前又不是没想过法子,却被她拒绝了。”仲安也想将这些用到水寨的船上。
“她如今是大周女官,会为我大周尽力。”萧维以为。
“但愿吧。我迫不及待想亲手试试这些宝贝。”仲安大呼手痒,突听船下发出隆隆之声,探出头往下看,“我的妈呀,白羽,还有……还有……”
萧维去看。
船侧靠水面处,落下十来块板,板上推出带轮子的巨型弓弩机关。根根臂粗的箭,一弓三枝。每弓都有一人坐着操纵。
“射”墨紫的声音。
那些箭在水面上疾速抛出低弧,朝于中那两只小船射去。
巨型弓弩,巨型箭,自然有巨型的力量。就见劲气产生的一道道水痕,犹如可怕的蟒蛇扑向猎物,瞬间就咬住对方的喉管。
于中张口结舌看着船身上的七八枝重箭,江水往船里涌来。
伍成哀嚎,“完了,我们完了。”
于成又给他一巴掌,“你看清楚,我的船只有一里地,游都游得——”
砰——砰——
已经听熟了的声音。
于中僵着脖子往后看,也只看到他第二艘船重蹈覆辙而已。
那船离他比想象中远得多,大概是看到同伴的凄惨而吓得要逃,结果三只兔崽子的船快得令人惊愕。和他的小船平行过去,浪才晃到他这边,它已经驶出数百尺。没一会儿就追上,用那几架怪物照样打得他的船落花流水。
江面上两大团火,烧得他浑身发烫,连伍成和大求客什么时候跳得水都没注意,呆望着没至脚踝的水。
过了不知多久,有划水声近前,他抬眼看到了一张漂亮的面孔,不由凄惧长啸。
伍成用大小姐来称呼她。
“你叫什么?”水没过他的膝盖,双手不自觉握紧两边船板。
“墨紫。”漂亮的面孔,仙女的笑容。
脖子一凉,又是一热,于中低头看到血红的液体流满前襟,再抬眼,是陆家余孽。
明天争取双更。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343章 有左没右
第343章 有左没右
下雨了。
早点下这场雨,胜负就不一定了。于中叹息,却发现喉管的血喷溅更多。
那三个小子,他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的爹临死前,大骂三个儿子废物,让他最好杀了他们,免得活着还丢陆家的脸。然而,他是谁?听了这位大哥十多年,难道还要继续听话不成?要他杀,他偏不杀。让陆家三个废物儿子满天下流浪,为填饱肚子而卑微乞讨,岂不是很痛快?
人之将死,有些记忆分外清晰。他从不记得看到他大哥说这些话时有在笑,现在却清楚想起那笑来。原来,便是再废物的儿子,做老子的都想要保护他们的。他是中了激将法啊。如果当时斩草除根,今日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给我个痛快他想说,但喉咙只发出咔咔的怪音。可他确定,那三兄弟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然而他们一动不动。最小的那个眼睛红红,好像要哭了。当然,不是伤心,而是能手刃他,高兴得吧。不过,真他娘的孬种,要不是靠了那艘怪船,他们杀得了他吗?他又想骂人,但这回,身子一歪,沉进了水里。
于中死了。
臭鱼跪在鸥鹘上,嗷嗷大哭。肥虾水蛇跃入江中,长久后才上了船,一身湿淋淋的,坐在鹘沿两边,一声不吭。
此情此景,墨紫的眼都红了。这是第一次,她不为眼前死人而害怕。看到肥虾割破于中喉咙时,咬紧着牙,却是死有余辜的畅快感。
雨越下越大,但风那么大,将她的裙子吹得如同干的一样。好像只有头发湿了,乱贴着面颊。雨珠沿颈子滑落,让棉布吸去又往外渗出,映上江水的苍茫之涩。
两团大火,烧得已经差不多了。一波的江水扑沉了面上的油,密集的雨点浇熄船上的火。空气中全是木头的焦香,掩盖住皮开肉绽的腥气。然而,仍有惨呼声。
萧维带着人,正在做最后的清理。他说,不能留活口,否则落在玉陵人手里,他们的行踪难藏。
她没有阻止,甚至对他主动要求善后,心存一丝感激。
回到主船,四台大家伙已经翻回货舱,老关领着众人借着雨势在刷甲板。肥虾卷着袖子帮忙。水蛇下去舵舱。臭鱼恢复了嬉皮笑脸,跟勤奋干活的人们添乱添堵。
刚才烈火冲天的战场,仿佛从来未发生过。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沉默许久的丁狗说,“简直就是一面倒的胜仗嘛。照这样来看,遇到玉陵兵也好,大求兵也好,都只有送死的份。”
“仗不过人多势众。再厉害,咱们就一条船,架不住对方四围包抄。而且,于中这伙人小瞧了咱们,也是输得这么快的主因。”赞进却说。
丁狗用手肘去顶他,歪眉挑眼,牙齿缝里往外蹦字,“说几句好听的,你会死啊?”
“啊?你是在对墨哥说好听的?”赞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怎么听不出来?不是一个说墨哥本事大的词都没有嘛。我来教教你。你听好。墨哥天下第一聪明,第一能干,第一好看,什么都是第一。”
丁狗下巴差点脱落。
墨紫让这哥俩逗得笑到肚子疼。
她回舱换好衣服,和杨悄坐在正舱里说话,心情已然平复。看到萧维手持血渍斑斑的吟月剑进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倒是把杨悄吓得脸色惨白,呼吸一时不畅。
“前头的路很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墨紫倒杯热茶给她,“悄悄,我们只能顾我们自己。”
杨悄深深看墨紫一眼,手中的帕子抓得死紧,然后重重点了头,“我知道了。只要咱们都活着,就好。”
“没错。咱们多少人来的,就多少人回去。这才是最好的结果。”魏佳拉拉萧维,“我让你把剑擦擦干净再进来,平白无故吓坏杨悄。”
“活捉了伍成,泥鳅和两个大求客。”萧维没理魏佳,对墨紫说,“你有没有话要问?如果没有,就交给我审。”
墨紫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章,“乔老四偷出来的。玉陵那边只认章不认人,伍成和泥鳅对我没用处。至于大求人和于中有何勾结,当然得麻烦你去审,同这船一点没关联的事,我就管不着了。”
这时,仲安清咳,“墨紫,船上只有你精通大求话。”
“哦。”她将玉章放回去,看外面臭鱼和赞进丁狗还在打闹,就提醒他们别忘了锁舱门。
仲安让萧维可以看了好几眼后,硬着头皮,“那攻器可否让我们瞧瞧?”
“不可以。”墨紫淡然拒绝。她虽亲手造了这船,但给不给大周参照,还未曾想过。
“墨紫,你是船司大司正。”萧维不懂,事到如今,为何仍遭拒绝。
“没错。可当了大周的官,这里的东西——”墨紫用手指点点太阳|岤,“却还是属于我的。造这艘船的目的是帮助我们顺利进出,并非战争武器,所以我拒绝。”
“可惜,我对巨弩本来还想多看两眼的。”魏佳耸耸肩,面上有笑,“算啦,不能强人所难,也免得我的神弓吃醋。”
杨悄捂嘴笑。
气氛才缓。
仲安心想,至少要办成一件事,开口说道,“那两个大求人身份可疑,说不定能提供一些大求国都的消息,你就帮个忙吧。”
墨紫其实也无奈。她打算和萧维他们和睦相处,可他总对她的船抱有一种过分急切的夺取心,让她不得不保持距离。尽管她也明白这是他的“职业病”。明白归明白,却还是排斥。话说,人家魏佳也是将军,就很想得通。
“可以。”拒绝一样,答应一样,是她作出的努力。
“那好,吃罢晚饭,咱们就审。”仲安松口气。
“伍成二人,我会暂留他们性命,以防万一。乔老四要如何处置?”萧维不再提机关的事,也学聪明了,不硬碰硬。
“臭鱼他们答应放他走,好歹他偷了玉章,将功补过。我们只要带他上岸,他在玉陵有门路,可以自己想办法回华州。”墨紫说道。
“不行。”萧维却反对,“不能立刻放了他。他回去如果说漏嘴,会令人怀疑我们身份。他得跟我们同进同出。”
他说得有道理,她就听,“我会和臭鱼三兄弟商量。”
后来,乔老四答应跟船。墨紫看起来,他好像还特别高兴,尽管臭鱼没给他好脸。
是夜再启程,预计明早到岸。将甲板交给老关,她走进押大求人的客舱,便闻到一阵血腥味。
“你们用刑了?”在她精心布置过的舱房里?应该关到货舱去。
“没有,是其中一个大求人让碎板插入手臂,不过他似乎不肯让我们包扎。”萧维指着地上斑斑点点的棉布,“看,他自己扯下来的。”
墨紫望向那两人,一个中年一个青年,目光都很坚毅,倔强的神色。
“你们的名字。来大周干什么?”她用大求语问道。
两人一听她说大求的话,面露惊讶。
中年人开口,“你是大求人?”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墨紫微微笑过,“并不一定会说大求话就是大求人。你们最好讲些实话,否则要吃苦头的。只是问你们的名字和目的而已。无论如何,你们已经让人抓了,坚持这些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叫苏培,他是我的管家苏岚。我二人偷入大周作皮货买卖,搭伍成的船取道玉陵再转大求,没想到遇到这种事。”中年人说了。
“你们是汉人?”苏姓。
“是。”中年人承认。
墨紫的视线在二人身上仔细打量。苏培是苏岚的主子?这管家比主人还长得细白。
“苏岚,你既然是仆人,不为主人出头吗?年纪轻轻当上管家,应该很能干才是。”
苏岚抬头,挺身要说话,却被苏培拦了,“货是我的,决定入大周的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孩子年轻,还请你们放他一马。”
“你可真是一位忠仆。”
墨紫赞完,便对萧维说,“年轻的叫苏岚,年长的叫苏培,进来做皮货生意。苏岚是主子,苏培是管家。”
苏培瞪眼,汉话脱口而出,“不是,我才是主人。”
“原来会说汉话。”萧维冷冷一笑。
“苏培,我来。”苏岚说话温文,“我是苏门长子,家道中落,生计艰难。听闻大周急需皮货,因此冒险来试。我知道各位以为我们是大求细作,但确实不是。”
“苏公子这话我虽然想信,不过于中对二位似乎格外着紧,连逃命都带着你们。若不是身份特殊,何以有此待遇呢?”墨紫一针见血。
“可能……是因着中间人的缘故。”苏岚说完,苏培哎哟一声。
“公子,不可说出那人姓名。”
“不可说?”萧维眸中无情,“那就只能上刑了。我看你家公子斯文相貌,不知受不受得住。”
墨紫却神情柔和,“既然是中间人,想必给很多人牵线搭桥,我们保密的话,他也不会知道是你们说的。”
“那人是玉陵大商贾,来往两国做买卖。民间这般唱他——有左没右,有钱没酒。”苏岚聪明。名字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线索也给了。
这个人,墨紫知道。
今天第一更。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344章 有钱没舅
第344章 有钱没舅
“有左没右,有钱没酒。”萧维跟着墨紫上楼阁平台,“何意?”
“此人叫左佑。若说无商不j,他大概是极致了。他原是一贫寒子弟,想要做买卖,却无本钱。恰好他亲舅新娶,舅母相貌皎美,他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诓舅舅外出,找平日玩在一起的市井混混将他囚了半月,对舅母谎称舅舅死了,然后撺掇了他将舅母卖与大户人家作妾,得了几百两银子。正因为如此不择手段,几十年来他的财富只增不减,成为玉陵数一数二的大商贾。”扶栏远眺,山峦迭起,涛声流转。
“玉陵惨遭战祸,看来对他毫无影响。”萧维没心思看景,“这样卖舅母的人竟能成为大上古。难道玉陵商人都没有良知么?”
“这就是唯利是图了。”墨紫不以为意,“只要他给其他商人带来好处,谁管他家的陈年旧事?你可知他舅舅曾与他决裂,如今却是他家的舅老爷。妻妾成群,锦衣玉食,出入车马,仆从团簇,哪里还介意卖妻之事。据说舅甥二人重归于好之日,正逢左佑邀达官贵人享用一顿黄金宴。好像安排好演戏似的,人人被感动得抹眼泪。皇帝还说亲情可贵,赏了左家不少珍宝。好不好笑?”
“玉陵皇如此昏庸,怪不得大求一举而破国。”萧维感慨。
“太平盛世已久,自然滋生腐虫。盛极必衰,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墨紫长长叹息,“时间有时真令我憎恶。无论曾发生过多么激荡的事,十年二十年后,只要有心,就能白变黑,黑变白,没人会关心过去的真相。那两句话原本是有左没佑,有钱没舅的。改两个字,面目全非。”
“可你却记得真相。”萧维不知道自己也会安慰人,“一次激荡过去了,才能迎来第二次激荡。心情平复之后,再澎湃起伏,才能一直保有希望。”
墨紫调转头来看他,黑亮的双眸显得诧异,“想不到你还会说这般富于寓意的话。我以为你一向说话很直接。”
“关于船的事,我确实急躁了。”萧维自我检讨过,“我自小随父征战,好胜心强,总想要最好的武器,最好的盔甲,最好的兵马。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坚持,我会尝试尊重你。”
这个男人此时的风度倒是能迷倒女子。墨紫想过便是一笑,“我既然造了这船,其实也有准备要传出去,不过,我还没决定站在哪一方而已。大周,大求,玉陵,南德四国我都到过了,可是家在哪儿?还是这话。要等等。”
萧维心里咯噔一下,忘了不该急躁,问道,“你已经是大周人了。”
墨紫呵呵笑出了声,在江风中轻扬,“萧维,这就是你跟我不一样的地方。你忠君爱国,为它们能死而后已。可我不会,我只忠于我自己。觉着对的或必须要做的,才做。皇帝的话,该听得听,该不听得不听。换个说法,就是我不对皇帝负责。这一刻,我和你同朝为官,下一刻,我和你兵戎相见。在你看来,无法理解。对我而言,就是作我自己。无论环境多恶劣,便是个丫头,自我不灭。”
萧维从未曾见过内心这么真实的墨紫,他想说她的想法是危险的,但当他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即使在黑夜,她的眸子正发亮,装下满天星辰。他早就知道的,无论是贩子还是丫头,或是掌事或是朝官,正是那种自我不灭令她与众不同。
自我?
他有吗?
在家,父母为上。在朝,皇帝为上。如此论起来,他家最自我的,反而是他三弟。说休妻就休妻,说分府就分府,皇帝降职三弟自在,父母板脸三弟还是自在。
“大丈夫……国家社稷难免……需要背负。”他说得有些艰涩。
“嗯,我明白。我没有否定你,我只说你跟我不同。我原本是很反感这些的,不过再想想,国家大事可不就得靠你们来做么,不然就乱套了。”挑眉,抿唇,墨紫笑笑,“每个人降生在这世上的使命不同。所以,尽力互相理解吧。就好像现在,我怎么都没想到还能有跟你说说心里话的机会。”
她和他不同啊。尽管她说互相理解,尽管她难得坦然,可他的心里一点没有好过。这,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吗?
“不一样的人,也可以同舟共济。”他刻意要拉上线,哪怕很勉强也好。“你和臭鱼他们也不一样,但你能与他们肝胆相照。”
墨紫摇摇头,“不对。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不受束缚,向往自由。我要是畏畏缩缩,他们恐怕早跑了。”
觉得话题扯远了,她收回来,“苏岚提到左佑,让我对下一步如何走有了个主意。左佑是盐商,他的船必定会去大求。咱们跟着他的话,就不用担心路上的事了。”
“那么容易让他带我们去吗?”萧维心里五种滋味,一种不能往外说。
“总有办法。”墨紫很乐观,说罢打过招呼,回舱了。
萧维在阁台上站了良久,直到仲安来找他。
“想问你怎么处置那两个大求人,你居然跑上来赏景。”
萧维转过头,目光落在仲安身后,“我忘了问,她怎么知道左佑卖舅母的事?”
仲安啊一声,丈二摸不着头脑,“你和墨紫说什么了?我以为你跟上来是要教训她为手下三兄弟寻私仇。”
“本来要说的。”却忘了。
“白羽,看起来,你陷进去了。”仲安哈哈一笑,摇开羽扇,“你萧大将军从来想说什么说什么,何时话到嘴边还不出口?当初你跟她,尖对尖,还得我当和事老。你俩一说话,我和石头心惊肉跳。他没跟你抱怨?”
“你们看得出来吗?”绿碧,仲安,都知道他动了心了。
“连石头都看得出来,说你对她客气得很,凶也是装的。白羽,喜欢呢,就赶紧跟她说。她如今是咱们大周的第一女官,想求娶的排长队,单凭那份比照郡主出嫁的旨意,嫁妆是御赐的。”仲安开玩笑。
“告诉她?”他也想。
“对,告诉她,至少把你自己放得比别人近。而且你要是跟她求亲,我想不出她有何理由不答应。你是敬王府的二少爷,又是皇上的大舅子,更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最佳的乘龙快婿,无可挑剔。”仲安说到这儿,眼一睁,“白羽,你不会是胆怯吧?”
他胆怯?
是,他胆怯。
她看他的眼神太清澈,没有他在绿碧她们目光中能感觉到的情意。她对他无意,他说了,岂不是自取其辱?而且他和她的相处,甚至还不算融洽。她退他让,刚能说些心里话。但他如果不说,眼前就会浮现元澄那张脸,令他不由慌乱。
“先不说这些。大求客不似说谎,但也不能轻信。实在不行,只能灭口。此番不能有半点差池,更何况他们还看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墨紫的船虽然厉害,但对方若事先准备过,威力就会减半。
“可惜了,我瞧那对主仆不像大求蛮子。”仲安叹口气,可他不能反对。
墨紫却没有去睡觉,临时起意又去了大求人所在的客舱。
“你怎么又来了?我们已经什么都告诉你们了。”苏培紧张护主。
“我来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墨紫不笑。
“你们要杀我们?”苏培大惊失色,“可我们真只是大求普通的百姓啊。”
“因为我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苏岚拉下苏培,“培叔,莫要怕。你别忘了,这回我们出来,已经有客死异乡的打算。”
“可是……可是大少爷,夫人小姐她们怎么办呢?你是苏家的独苗啊。”苏培颓唐跌坐在地上。
“你挺聪明的。”墨紫对苏培的沮丧视而不见,“苏公子,我说了,活命的机会还有。”
“小姐请说。苏岚虽不怕死,但若有生机,也不轻易弃之。”苏岚神情冷静。
“告诉我,你是如何让左佑出面当你中间人的。就我所知,此人无特别嗜好,贪财亦谨慎小心。”墨紫需要接近左佑的门路。
“小姐想找他?”苏岚很会联想。
墨紫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只需回答我。”
“报名的机会只有一个,我不敢浪费。且小姐说话能作数否?就我看,小姐的哥哥才是做主的人。”苏岚想掌握主动。
墨紫欣赏他的机敏,“苏公子,在船上我说了算。这么说吧。我要是决定你可以活,只要你在这条船上,和我便是一条命。”
“那我们岂不是一辈子要待在船上?”苏培这个仆人话不少。
“在船上过一辈子总好过没命。”墨紫笑道,“苏公子考虑考虑,我明早来听信。”
“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左佑是个孝子,我是通过他才请得他修书给于中。”苏岚决定信她。
“左佑的娘不是早就过世了吗?”墨紫奇了怪。
今天第二更。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345章 玉陵皇都
第345章 玉陵皇都
苏岚摇摇头,“虽然我也是这么听闻的,但左老夫人不是过世,而是出了家。我在寄宿的庙宇附近遇到她,当时她的脚扭伤了,我扶她回庵里。老夫人因此感激我,听我说要去大周却苦无门路,就说她儿子可以帮我。后来就左府的管事送了左佑的名帖和保信来。虽然我未曾见到他本人,不过我想那位老夫人应该不是说谎。”
墨紫从苏岚那儿出来,正遇到萧维和仲安下楼。
“不是去睡了?”萧维想关心,又不想显突兀,语气拿捏不准,让仲安听起来有点做贼心虚的欲盖弥彰。
仲安心里那个叹气,以为萧维是情场老手,连无忧阁莫愁的芳心都拢得住,想不到遇到墨紫却表现得像个毛头小子。这也是情障了。
墨紫因为不在意而不上心,照讲她的事,“苏岚苏培这对主仆交由我处置。”
“为何?”萧维问原由。
“我想到法子让左佑带咱们的船了,他俩还有用处。”墨紫说罢,冲仲安一笑,“先生夜观星象,不知我们前途是否平坦?”
仲安知她调侃他和萧维一起从阁台下来,遂笑言,“星象我是看不准,不过星星很多,夜景不错。”
墨紫又知会他们,“明日入内境,取道瑾河,前往皇都。”
“那不是绕道?”仲安大概知道方向。
“左佑在那儿,而且我又不是大禹,做不到过家门而不入。也不过多三日行程,这次咱们顺利进玉陵,可以悠然过。”
仲安看她转过拐角,“顺利进,悠然过?那么大阵仗把两艘大船轰成焦木,说是惊心动魄也不为过。怎么到她那儿变成顺利悠然了?如果她哪日说咱们打不过,天就要塌了。”
萧维拢眉川,“只望她并非同情那两人。你派人盯紧他们,一有不对,就告诉我。”
“我倒觉得她比以前心狠了。”近五百人死在江中,仲安没在墨紫脸上看到一丝恐惧,“而且船上她说了算,她要留着便留着罢,横竖不下船的话,那二人也做不出什么事来。你也是,喜欢她呢,就宠着些。动不动就较劲,你还想她对你有好感吗?本来她就跟别的小女子不一样。”
萧维不赞同,“这可不是儿戏。我让了她,若那二人居心不良,反害了我们,该当如何?正因为她不同别人,我才多跟她商量了。不过,她心肠软,有些事只能背着她做。”不想承认,他这是上回墨紫被人陷害时,从元澄那儿学来的。
“随你了。”仲安晃羽扇,走了。
第二日天亮,船到达玉陵内河口。
玉陵兵盘查时,萧维玉章一盖,给了一小箱银子。
把关的队长一边让后面的兵船们让开道,一边抱怨,“比说好的日子晚了半天,伍老大还有心思坐那儿喝茶。以前都是亲自来打招呼的,这回看美人儿花了眼吧,屁股都不挪。”
伍成要是听到,一定觉得冤枉死了。他哪里是看美人花眼,腰上顶着尖刃,不敢挪。
仲安灵活应变,“伍老大受帮主重用,这次回去就调到总舵当护法了,以后就由咱们几个跑这条线。他想让几位跟咱们记个脸,所以才不过来的。等回程的时候,定然会跟大哥们好好喝个痛快。”
队长听了,再掀盒盖瞧见少说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排齐,脸色才好看,“算了算了。本来今夜你们就得离开,既然伍老大今后不再跑这条线了,你们少不得要和皇都里的人打招呼。我也不故意为难你们,早去早回吧。可我得提醒你们,这河道如今可不太平。咱们是老朋友了,大求人却不管你有什么后台。万一让他们盯上,除非你们另有大求的靠山,否则生死自顾。”
仲安忙说知道。
后来,路上也遇到一两批大求战船。但墨紫的船是什么速度?头尾两翼水下都装了扇舵,一旦马力全开,等大求船行到,只能看到远走的黑影。因此,无奈作罢。
几日后就入了皇都,找个大码头停靠,墨紫带了赞进丁狗要下船。
“大小姐。”照顾杨悄的丫头叫住她,“您能给新奶奶带些补精神气的药回来么?”
“怎么?还不好受着呢?”墨紫蹙起眉。
河道不像江面那么宽,常能看到岸上的情形。遭过战乱的这个小国,景色当然不会秀丽。饿死的尸体,凄苦的面孔,倒塌或烧焦的断壁残垣,还有不时窜出的凶恶骑兵,让人无法心安。
杨悄虽然是个开朗的女子,但毕竟是在太平地方长大的,哪里见过如此混乱,再加上心地善良,急切想帮又不能帮。这样的内焦之下,导致昨日昏沉沉起不了身,三顿饭吃了半顿。
“不能怪她。”魏佳走过来,“她能挺到现在,算是很好了。”
“我没怪她,是担心她。药也不能乱吃,还是得找个大夫瞧瞧。还有一半的路,可别在这儿病倒。”墨紫看得出来魏佳与杨悄相处得特别好,心想假戏真做的话,皇帝这月老可开心了,好歹成就一对。能在婚前亲眼瞧见对方的相貌,已经是运气了。杨悄要是能借这回离家寻觅到良缘,福气多得满出来。
“我跟你一道吧。你就带两人,也太薄底。这玉陵皇都看着还兴旺,却肯定不似从前。”魏佳主动请跟。
墨紫开他玩笑,“你该不会是以保护我为下船的借口,等找了大夫,半路就把我甩了吧?”
萧维三令五申,无事不要乱走,以免出现紧急情况要撤时,找不齐人。而他布置给魏佳的任务,就是守在船上。
魏佳虎眼溜溜转,明显想了一下才回答,“当然不会。咱们一起下船一起上船。只要你跟白羽说一声。”船上,她最大啊。
“我可以让你下船,不过下船之后,你还得听我的。我可不是下船去玩,而是有正事要办。”墨紫说这话时,虽然在微笑,却有一股不容人乱来的肃然。
魏佳连忙正了神色,“得令。”经过那场水战,他觉得听她号令是很自然的。
萧维听说墨紫和魏佳要下船时,只得打消原本要跟去的打算。
“我让老关肥虾他们去采买各种补给,船上有臭鱼带人留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你和仲安先生也不妨下船四处看看,也许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墨紫轻巧推翻他的三令五申,便和魏佳下船了。
魏佳跟墨紫穿大街走小巷,说道,“到底是在这里长大的。”
墨紫也不骗人,“我不是这里长大的,住过几年而已。以前这些地方很热闹,两边货摊摆得满满当当,什么都有的卖。”如今,货摊稀稀落落,小贩们脸上时有惶恐,目光游移四处,好像一有风吹草动,就打算收摊走人一样。
“战火之中,有人逃得出去,有人逃不出去。只能庆幸大求兵马虽然肆无忌惮,还没丧心病狂。”魏佳看到街景寥落,但人们似乎还能买菜买面,饭铺子里也有点生意。
“不是丧心病狂,而是天生野兽。”赞进想起那些玉陵刺客的凄惨,“他们吃人。”
魏佳和他的四名射手面面相觑。他们听说过,但不曾亲眼见过,因此还不能置信。
“赞进说得不错。虽然他们用这种做法把人吓得归顺,确实是真吃。”墨紫注意两边,“魏佳,一旦和大求骑兵起了冲突,逃不出去也不要被他们活捉。像你这样出身好体格好的,他们可能会单独为你开个宴,煮食你。”
魏佳下弯了嘴,一副恶了心的难受模样,“墨紫,你别再说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对那些人不用手下留情。你的箭射毙一个,就拯救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汉人。”墨紫说这话时,转到一条大街上。
相对寥落的小街,这条大街稍微热闹一点,但走动的,将近一半是穿大求服饰的人。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魏佳抖抖肩膀,把刚才的恶心劲甩开。
“请大夫。不过,也不知道我认识的那家还在不在?”有时,就得看天意。天不与我,再试着从别的途径凑和。
“我看应该不在了。大夫的话,应该有路费可以逃跑。”魏佳说话很直白,可能跟他江湖侠女的娘亲有关系。
墨紫看到济心堂的招牌,再看大门敞开,里头人影绰绰,放了一半心,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