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墙外等红杏第15部分阅读
站在墙外等红杏 作者:肉肉屋
纸页拍在桌上。
马婆子见她脸蛋儿红红的,咬了唇一语不发,竟有些羞恼交加的模样,想了一回,只悄悄带了门出去。
晚上小娥等到酉时方见刘海石转来,见他神色欣悦,亦把心头一松,一壁与他换衣裳,一壁问他,果听他说起友人写了信往福州探问,几日后必有消息。
小娥满心欢喜,与他并肩坐了,两个说了一程,商定周敏再来时,权把事体拖延几日再作道理。
第二日周敏果带了册子来,交刘海石验看。
刘海石见那纸面虽光润洁白,捻在指间却稍嫌薄脆,再一使力,竟隐隐有开裂的景象,当下把眉头一拧,只说这绝非易笺。
周敏如何肯认,沉下脸来,只道:“这些俱是我从你工坊中购得,一路运到福州,再无差错,如何不是!?”
刘海石少不得与他分争,交小娥把衣袖一扯,会过意来,便说需交众人细究方知端的。
周敏猜得缘故,不禁从鼻中哼出一声来,笑吟吟道:“刘兄自家造的纸还要别人来看?莫不是想拖延时日?”
小娥耐不住,把马婆子一看,马婆子就向前扶了刘海石,口中夹七夹八,只道官人休要气恼,身子要紧,扶了人就往里走,周敏冷笑两声,说既如此下回再来讨教。
两日间周敏又来几次,渐以言语相侵,刘海石往友人处探问数次,不得消息,眼见周敏相逼愈甚,不免焦躁。
小娥不得已,这日方将马婆子叫来,嘱咐了几句,便听院门急响,晓得必是周敏,一阵火窜起来,闯到院里,正撞着周敏弯身长揖,又说俱是场误会,实与刘兄无干。
说罢,也不等刘海石应声,回过脚儿就走,恰像有人赶着一般,倒把刘海石呆在当地。
小娥犹不深信,暗使小厮前往打探,果听得周敏往福州赶去,一时间只与刘海石面面相窥。
小娥忽地转起一念,心中一动,只把头来低了。饭后刘海石便往作坊去了,小娥只默默走回屋里,拿了账册往窗前翻看,一会渐觉天光昏暗,抬头一望,见顶上阴云四合,却是要落雨的光景,刚同马婆子把衣裳收了,就听雨点子打在瓦片上。
那雨下了一程,越发大了,不一时便从瓦檐上淋下许多水柱来,邻家两个小童兴冲冲撑了伞往院中玩水,一身尽湿,交那家的娘子几个栗暴凿在头上,吵嚷声直喧过围墙来。
小娥记挂着刘海石,只交人送伞去,却听得拍门声,开门便见青童立在阶下。
小娥方不自在,青童早收了伞,走到檐下,向小娥行了一礼,从怀里抽出个信封儿递上,径自转身去了。
小娥捏着信封儿,慢吞吞走回屋里,抽出看时,总共三行话语,只说那日便往福州去了信,今日方得消息,已托父亲旧日的书吏将事体查验明白,一两日间必有动静,交她不消担心。
小娥呆呆坐了一时,猛觉阳光透过帘儿射在眼中,方知骤雨初歇,而檐下雨脚兀自滴落,一下下打在青石板上。
再说黄监生事后听吴氏说起方晓得这场缘由,当下一蹦三尺高,把周敏整骂了半日。
思来想去,如何安心,只叫吴氏设法,吴氏便要笑不笑地将他一瞅,道:“他是你表弟,你不去,我一个妇道人家有甚么法子?”
黄监生打躬作揖,只道求贤妻设法,吴氏交他缠不过,第二日就提了吃食往工坊见刘海石,说黄监生挂念他身子,特交她送来。
刘海石自不免连声谢过,待见她半日不走,又不好说她,只道:“表嫂若要寻拙荆说话,自管往家中便是。”
吴氏笑一笑,只往小屋里走,一头道:“你哥哥有事交我问你。”
刘海石说又说不出,拉又拉不得,无可奈何,只得跟了她进来,道:“表嫂有事尽管问。”
吴氏但把眼儿睃在他身上,慢悠悠往椅儿上坐了,掠一掠鬓角,又玩一玩镯子,半晌不开口。
刘海石耐不得,但说坊中忙碌,实抽不开身,有话还请速讲。吴氏格的一笑,便说腿软动不得,刘海石就要叫轿儿,冷不防交她扯了袖子低笑道:“实对你说罢,我是胸口疼,得人揉一揉便好……”
方将身子倚过来,早交刘海石一挣,走脱开去,急急合了门扇。
吴氏就听他隔了门吩咐小厮请小娥来,只把嘴一披,喃喃笑道:“可惜了这幅好皮囊……”想起黄监生嘱咐,自往四下搜检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呼,包子可以睡了
施粥
且说自那场暴雨后,城中连着几场雨下来,转瞬又是暮春时节。
这日刘海石饭后便往工坊去了,小娥见连日阴雨,屋中潮闷,一等阳光出来,忙与马婆子将衣裳被褥晒在院里。
回头见墙边蔷薇紫薇凤仙挤挤挨挨,只微微笑将起来。原来这花木得了雨水,又逢着天气和暖,一气儿往上疯长,你挣我攘,交缠在一处。
小娥拿剪刀修整了一番,阳光下,渐觉额上浸出层薄汗来,方往花荫下立了,就听一声悠长的调子从深巷里传来,却是卖芜糕的小贩。
小娥想起刘海石甚爱这带着薄荷清香的芜糕,当下出门叫住小贩,买了糕儿,交代了马婆子几句,便换过木屐,提着点心,沿里巷一路往城门行去。
午后的巷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木屐声一下下敲在青石板上,小娥偶一抬头,便见花枝从人家的院墙里探出。
又一会,眼见城门在望,隐隐听得阵喧嚷声,心头惊怪,再走几步,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方快步走出巷子,就见墙根下一溜男女扶老携幼,或坐或靠,衣衫褴褛,又有小儿啼哭不止,竟有百来人之多。
小娥猛吃了一惊,走到墙下,又见许多匠人提水和泥,上上下下,竟似在加固城墙,不由一呆,方立住脚,就有人喊知县大人来了,一时工匠士卒行人俱闪出条道路来。
小娥听得是欢郎,顿把头来低了,那群人须臾行至眼前,俱往墙头去了。
众人方七嘴八舌说将起来,有说倭子如何可恶,吃他摆杀了多少男女,又有说知县大人勤勉不过,倭子再进不来的。小娥方知那拨人都是遭了倭乱的百姓,想起泉州,一阵酸涩,半晌方叹出口长气来。
那里欢郎往城头巡看了一时,又交人将城墙几处加厚,管事的小吏一一应了,欢郎想起昨日公文上所言,心中焦虑,自往各处查看不提。
再说小娥行到坊中,见众人忙乱,自提了篮儿到小屋里,却撞着张有寿满面忿然,与刘海石言语,见她来,张有寿就往外边去了。
小娥怎知端的,因问刘海石道:“他做甚么恼你?”
见刘海石只把言语支吾,疑惑愈甚,一会趁刘海石不见,把张有寿叫来,细细问了。
原来作坊中有两个熟手这两日不知甚么缘故,齐说家中有事,定要辞工,刘海石没奈何,与两个开交了,谁想两人后脚就蹔到黄监生那处,忙前转后,张有寿打探之下,方知黄监生也要开纸坊,故此不忿。
小娥晓得这场缘故时,发了时呆,走到地头上,果见那边动土施工,正自热闹,不觉涨红了脸,走回来,闷闷坐了半日,交刘海石窝盘住了。
过了两日,一发有流民过来,欢郎便在衙中设宴,请了几个大户说话,第二日就有人在城门处搭了粥棚,施起粥来。
这日刘海石回来,小娥接着衣裳,见他欲言又止,还当他为黄监生之事烦恼,方把言语开解,就听刘海石吃吃道:“娘子,我,我每回进出,都见城下孩童啼哭,想那里虽有人施粥,这些孩童年小体弱,如何抢得过?饿得实在可怜……”
小娥已知其意,当下便笑道:“官人想施粥,去便是了,我又不会拦着。”
刘海石大喜,转身便叫小厮来吩咐了,张罗起来。
小娥见他白日里为坊中事体忙碌,又捉空到城下施粥,晚间还苦读不辍,第二日就扯了马婆子出门,只说施粥有她便好,刘海石拗她不过,只得依了。
两人到了棚下,正是时候,几个粥棚俱被人围满了,好容易挤进去,小厮便把米往大锅里煮了,还不曾开,许多人一窝蜂围拢来,马婆子喝住众人,只交老的小的上前先盛。
几番下来,有人称赞,亦有人不忿,说嚷间但见粥儿热腾腾滚将起来,一个个舔嘴咂舌,反催着那老的小的快盛。
那厢朱润早得了消息,想想只微微一笑,径向小厮道:“去,弄个粥棚。”
小厮肚里一笑,只问设在何处。
交朱润一看,垂着头一溜烟跑了。
不上半日,小厮就转回来,说粥棚已搭好,朱润方要抬脚,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又叫过个管事来吩咐了,末了只道:“黄监生那处,你就中取事。先拿我的片子,到福州惜墨斋,交老李下月进一万刀易笺。”管事应诺而去。
朱润就往城门去了。到了那处,远远便见几个粥棚一字儿排开,正中一家粥棚上竖了个幌子,大大写得个张字,却是城中张大户家的,又有几家紧挨在边上,也依样挂了幌子。
只有一家不曾挂,止有个小厮和婆子在前头施粥,后头一个着了粉蓝裙,戴了眼纱的女子在那里搅粥,朱润看得分明,只把脚步儿一顿。
待瞧见自家的粥棚便挨在左边,方笑得一笑,往粥棚走去,就见顶上幌子迎风抖动,把个大红朱字横来扭去,比几家都招眼,好笑之余,只向小厮一瞥,笑骂道:“还不快弄下来!”
小厮三两步扒上去,把幌子扯了。
朱润走进棚里,眼见已到午时,那先放粥的人家锅儿见了底,便收了锅瓢,后边的人不曾领得,俱往小娥和朱润处拥来。
就有心急的横冲直撞,推得前方的人险不曾栽在锅里,交小厮频频把木勺敲在锅上,哪架得住十几双胳膊同时乱舞,急起来只往外一跳,强使众人列做两排,马婆子一个应接不暇,小娥免不得向前帮手。
新粥熬好不到片时就去了半锅,小娥方手忙脚乱,又有人拿过个勺儿分起粥来。
小娥抬眼间险把勺儿落在锅里,早交那人接在手中,笑道:“娘子累了便歇一歇。”
小娥方瞧清朱润一身布衫,头上只随意束了根发带,腰间亦是条同款的腰带,全不见平素的奢华,倒别有番洋洋洒洒的光景。
醒过神时只将勺儿一把夺在手中,闷声不响分起粥来。马婆子瞧在眼中,待要开口,碍着许多眼睛,只把朱润剜了两眼。
那锅儿虽大,哪经得起三人连番狠舀,一会便见了底,后头的人看着,难免发急,又遇着一人横里插进来,见他彪悍,众人少不得含忍,不想有人叫起来,说这人半日已来了三趟,如何还来争抢。
排在前边的还罢了,后边的只叠声嚷起来,汉子哪里理会?小娥拧了眉,方要叫小厮过来,就有人乘势推攘,有妇人不防,一跤跌在地下,交人踩着怀中的孩儿,没口子哭叫起来,一时有扶人的,有往前挤的,有嚷骂的,小厮哪拦得住?
马婆子见不是事,就要拉小娥,朱润早叫了声小心,将小娥拉在身后。
小娥方挣出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嘭的一响,锅儿已覆在地下,泼了朱润一脚粥。
马婆子缩脚不迭,且嚷且骂,间壁就有几个小厮过来,扶起锅儿,拦开众人,又与朱润把靴子拭了。
前头几人不料有这番变故,口中嚼出好些言语来,交马婆子连声喝骂,一哄而散。
小娥心内发堵,瞧着残粥,一声儿也不言语,却听朱润道:“有些人,你年年施日日施也未必感念你,反是一日吃不到,就要怪你让他挨饿,这世上,最难做的,便是好人罢。”
小娥吃他一激,恼起来只把头一扭,道:“既如此,你又来施什么粥!”
朱润把她看了两眼,不恼反笑,慢悠悠道:“我为什么施粥你不知道?”
小娥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笑意愈盛,当即掉转了身子与马婆子把粥棚收拾了,转去不提。
如此连着两三日,小娥来粥棚时必撞着朱润,遇着忙时,朱润便自行来搭手,也不管小娥冷言冷语,几次下来,小娥也无暇说他,马婆子不免嘀嘀咕咕,见朱润不为所动,只得找借口打发了小厮。
看看施粥已有七八日,这日小娥转回家里,方把头洗了,在廊下拿了布巾绞发,就见刘海石兴冲冲回来,只说福州惜墨斋来人要订一万刀易笺,以两月为期。
小娥掐指一算,见时侯虽紧,获利却丰,自欢喜非常。刘海石犹担心人手不足,心下踌躇,交小娥附在耳边说出个主意来。
原来那荡帘揭纸虽要熟巧,搅浆却是个力气活,略略指点便得,刘海石连连点头,笑说娘子高见,第二日便往城下招了五个粗工,把一应粗事俱交与这几人。
不提两个这场欢喜,却说黄监生见了刘海石举动,亦往城下挑了好些年轻力壮的后生,那些人听得管饭,有甚么不允,欢天喜地跟了去。
黄雀(上)
时光迅速,看看一月有余,这日刘海石亲将一万刀易笺送去福州。第二日小娥把门首望了几遍,眼看日色向昏,方把门扇儿合了,同马婆子拿了艾草熏屋里,就听巷中马蹄响,当即撇了艾叶,三两步叉出来,开了院门。
果见刘海石跳下马来,不觉笑嘻嘻向前接了包袱,小厮就牵了马往后边去了。两个携手走进屋里,刘海石换了衣裳,把头脸拭了,小娥就摆饭菜与他吃了。
刘海石吃毕,取茶漱了口,见小娥穿着柳绿对衿衫儿,海棠红裙子,灯影下愈觉眉如远山,唇若涂朱,心中一动,早向前搂了她,说了几句,又抱她往身上坐了,脸挨着脸儿,亲在她腮上。
一会乘着高兴,又拉小娥往床前坐了,把个银包儿递在她手中。
小娥翻开见几个锭儿黄澄澄耀眼,又见他笑咪咪瞧了自家,心头暖洋洋的,只往他怀里一撞,笑道:“都与了我,你呢?”
刘海石看她扬着脸儿,似嗔非嗔,欢喜上来,只圈了她腰肢,把舌尖度在她口中,含含糊糊笑道:“娘子不是说了,你的便是我的……”
两个颠狂了一阵,刘海石便把小娥衫儿解了,抱在身上,行起事来。
一会听梆声远远传来,已是初更,两个喘息稍定,小娥便往厨下掇了水来,洗了,犹同刘海石在枕边闲话到三更,方合眼睡去。
次日起来,刘海石洗过脸儿,着了衫儿,方把网巾戴了,就见小娥蹙了眉在妆台前,把脂粉往脖根抹弄,诧异间不免问着,交小娥一瞪,往前看时,方知端的,不由笑将起来,被小娥连拧几记。
刘海石便深深做揖,连说昨夜猛浪,贤妻恕罪则个,小娥撑不住,笑出声来,把他推至桌前,两个对坐着把早饭吃了,刘海石又坐一会,方带了小厮慢慢向作坊走去。
方到坊中,张有寿急急过来,说几个来作坊看货的客人出门便交黄监生拉去了,刘海石把眉头一皱,想想只道:“不用去管他,如今春甘蔗刚收,正好换下竹子,你便按我前日说的法儿做。”
张有寿大喜,道:“到时他们用竹子我们用甘蔗渣,可知好哩,便是弄出一样的纸来也不消怕他,莫说我们还有大官人的秘方!”说着自往后边叫人搅浆不提。
那里吴氏见黄监生送了人去,便道:“那时火急火燎,一味奈何老娘,如今倒不急了?你那弟弟才接了惜墨斋的活儿,他老婆就明晃晃几根钗儿插在头上,显见是发达了,老娘为你忙前忙后,脸都贴出去了,也没见你拿个钗儿来!”
黄监生听她莺声软语,不觉满脸堆下笑来,搂了她道:“是我一时想不到,明日便买套妆花衣裳谢过娘子,如今我们有了方儿,甘蔗又收了,正是时候,只一件事犯难,那易氏终有知县撑腰,日后闹大了,却怎么好?”
吴氏便把嘴一撇,道:“也没见你,还不曾做大,腿先软了,怕甚么,他们有知县大人,我们还有赵大官人哩……”
一席话说得黄监生眉开眼笑,连连道:“娘子说得是,若有差池时,还累娘子出力了。”
交吴氏斜了一眼,笑骂道:“你倒会吃清闲饭儿!”两个说说笑笑,盘算了一回,想着银子,只笑得眼儿没缝。
再说刘海石见诸事顺遂,心下畅意,这日便叫了桌酒菜来坊中,众人团团坐了,方在兴头上,不防张有寿过来,拉了刘海石到一边,递过张白纸来。
刘海石怎知他做甚,接过一看,见那纸虽比易笺略逊,却也不差多少,心中大奇,只问哪里得来的。
张有寿一脸愤然,只说是黄监生坊中所出,定价比易笺还低,又说眼看着他们收了许多甘蔗渣去。
刘海石至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呆了半晌,想着那日吴氏举动,只跌脚叫苦。
不上两日,就有几家书坊陆续往黄监生那处去了,刘海石正气闷,惜墨斋又有人过来,说易笺太贵,刘海石争了两句,那人便说黄家的纸也不差,还便宜。刘海石无法,只得压低了二成,那人又说如此便各分五千刀去,只看谁家又快又好就做个长户。
刘海石气苦,奈何求着他,少不得打叠起好言语送他出门。
此后数日刘海石起早贪黑,众人亦齐心攒力,半个月后,眼看五千刀已有半数,刘海石方安下心来。
小娥见他早起晚做,弄得脸颊儿削瘦,心内疼惜,只说银钱够用便好,这般辛苦做甚,刘海石怕她担心,也不应声,交小娥说了几遭。
又过七八日,已是六月初旬,刘海石早上来到坊中,方与人荡帘揭纸,就听张有寿说蔗渣不够,刘海石一愣,但说甘蔗渣随处可得,如何不够?
交张有寿指手划脚说了一通,方知端的。原来张有寿前日见蔗渣将尽,自往各处搜罗,不想四下里蔗渣皆交人收了个干净,却往哪里弄去?方才急了。
刘海石发了片时呆,转过神来,晓得是黄监生弄鬼,想想余下之数,又气又急,只跌在椅儿上,出声不得。
半日方挣起身来,带了张有寿四下设法,眼看几日过去,一些儿头绪没有。
这晚垂头丧气回来,思来想去,便是即刻砍了竹子也来不及,想到苦处,唉声叹气,到底交小娥知道了。
当晚一场雷雨下来,第二日雨止天开,阳光耀目,到了傍晚,夕阳直烧得半边天都通红起来。
朱润在院中看了一时,只觉锦云烂熳,变幻无端,看得久了,愈觉其瑰丽无双,良久方把头一转,道:“这几日刘海石来过?”
那管事站了多时,正不知他意思,忙答道:“他来过两趟,我们只说大官人不在,做不得主。”
朱润就把头一点,又道:“多久了?”
那管事道:“已有三日了。”
朱润笑一笑,便说无事,那人就唱了个喏,转身出去了。
朱润就叫小厮过来,吩咐了几句,那小厮不多会就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朱润便点点头,交他去了,见晚霞如火如荼,艳到极处,只往椅儿上坐了,看那艳色一点点褪去,不觉从嘴边笑出来。
那厢小娥走在巷中,晚风习习,只听墙里竹林沙沙作响,又走几步,正见那双扇白板门人家,不由把脚步儿一顿。
踌躇了半晌,方要转身,又想:“我不过问他一声有没有,又不白要他的,怕甚么。”终究走上前去,举手往门环拍去。
作者有话要说:扯头发。。啊啊啊。。想快点结束第三卷啊啊啊
谢谢没有包子吃同学的地雷~!
黄雀(中)
刚拍得一下,那门扇便吱呀一声开了,小娥猝不及防,倒退开一步,见开门的竟是朱润。
方怔在当地,朱润早看了她,诧异道:“我正要出去,娘子有事?”
小娥在途中酝酿了一路,这厢被他问着,反不知如何开口,听得他要出去,只低低说了句无事,就要转身,早交朱润拦在身前,道:“我的事打什么紧,娘子既来寻我,必有急事,但说不妨。”说着便做了个同进的模样。
见小娥仍立了脚不动,也不恼,只笑道:“娘子怕我?”
话音方落,就被小娥跨进门来,朱润微微一笑,引她往院中石桌旁坐了,又唤小厮将了茶来,斟满了,放到她面前。
小娥略略啜了口,定了定神,就放下杯儿,把来意说了。
朱润只把头一点,道:“娘子要多少?”
小娥不料他这般爽利,自不免谢了他,又估摸着报了个数,说按斤论价便是。
朱润就笑起来,道:“些须废料,提甚么银钱。”自把话儿揭过不题,又说自家颇识得几家大书坊的家主,若要相帮时尽管开口。
小娥听了,惊诧之余难免有些感激,想想却把头一摇,只说费心了。
不防朱润道:“若坐在此处的是知县大人,娘子也这般客气?”
小娥交他一语触在心上,呆了一瞬,只将头扭了,一声不出。
朱润烦恼上来,也不言语,两个默然良久,小娥见日头已在天际半吞半吐,就起身说天晚了,要回去。
朱润便叹出口长气来,小娥方回脸看他,就听他道:“我不久便要回泉州,日后未必能时时见娘子,娘子有事时,可托管事相告,只要是朱某能力所及,决无二话。”
小娥吃了一惊,犹不深信,只瞧了他发怔,朱润见夕阳映得她脸侧一圈绒毛尽做金色,不觉心头发痒,几欲伸手触抚,强自按捺住了,半晌方低低道:“娘子不信?还是说太过欢喜,反不知如何应我?”
小娥不免瞪了他一眼,讪讪道:“我,我哪有……”
朱润已笑道:“娘子是不惯我这般行事罢?”
又叹道:“原来我在娘子眼中,是只有手段之人?”
小娥不好应声,方把脸扭了,就听朱润道:“不错,若不是娘子,我断不会来这里,更不会呆这许久,这地方有荔枝又怎样?娘子放心,这些时日我已想明白,若是娘子不开心,日日在我眼前又如何?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如今我只想你开怀。”
小娥转过脸来,眼睁睁瞧了他半日,到底把头来低了。
朱润便苦笑道:“这可是我的报应?当初若伸一伸手,哪有今日之苦……”
小娥感慨万千,瞬时许多言语涌在心头,终究只低低一叹,道:“都过去了,还说它做甚。”
朱润低头一笑,再不言语,一会径唤过小厮来,就要交人把甘蔗渣装车,交小娥拦着,只说明日再交刘海石来问。朱润也不多说,点头应了,又说我不便送娘子,娘子路上小心。
小娥点点头,自出大门往里巷行去。
朱润半晌方交小厮合了门扇,眼见暮色愈浓,那轮红日早不见了踪影,唯有彩云寂寂,亦渐归黯淡,看了一时,不觉笑出声来,喃喃道:“都过去了?却没这么容易!原来你喜欢这般,这又有何难……”
当即把信写了,叫过小厮来,吩咐道:“你明日就去福州,带信给惜墨斋。”小厮接过,迭声应了。
再说小娥转回家中,又等一阵,方见刘海石满面油汗回来。
见他一脸不豫,就晓得事体不成,想想只拉他坐了,拿了巾子与他拭汗,说才托马婆子问过,那家主人刚回来,明日再去,必是成的。
刘海石大喜,抬脚就要出门,交小娥扯着,嗔了几句,方匆匆把夜饭吃了,他劳累了一天,又记挂着那事,几日不曾睡好,一挨枕头便睡去了。
第二日刘海石一早便起来,赶到地里,那管事早得了吩咐,一说就肯,还交人装了车,送到作坊中,倒交刘海石过意不去,连声谢了,又要与他银钱,那人哪里肯收,一溜烟走了。
刘海石至此方松出口气来,与众人忙乱几日,堪堪在七月前了了账。惜墨斋来人时,见两家都堆得齐整,当下依约收了。
又将刘海石扯过一边,说明春正是京师会试之期,若能多囤些易笺,好处自不必提了。黄监生一字不落听在耳中,急怒攻心,扯了那人,好说歹说,那人不得已,以三月为期,只说到时再来两家验看。
小娥晓得时不免埋怨了几句,刘海石却说这遭若得京师看重,日后何愁销路,两个絮絮说了一晚,第二日刘海石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就往坊中去了。
自此刘海石忙起来通不着家,晚上还要攻书,小娥连说几遭不见他听,恼起来只把书本儿藏了。
七月台风过境,暴雨不休,刘海石连着几日不得出门,急上来,等雨略止,便披了蓑衣到坊中,谁想回来又遇着暴雨,半道上没遮没拦,蓑衣哪挡得住,只淋个透湿。
怕小娥说他,悄悄往厢房里换了衣衫,把湿发擦了。
本说夏日里无甚大碍,谁想几日后就有些咳喘,也不着在心上,胡乱灌了碗姜汤下肚,依旧早晚忙乱。
这日一觉醒来,便觉头上沉重,四股倦怠,只说是累了,强撑着起来着了衣裳,吃了粥,又往坊里去了。
到晚上越发头重脚轻,小娥见他脸色青白,忙扶他躺了,急急请了大夫来,讨药吃了,第二日方把低热退了,事后好不数说了他一场。
调养了两日,看看好些,哪躺得住?就要下床。小娥恼了,把他衣帽俱拿过一边,刘海石无奈,在家整呆了三日,方往坊中教人荡帘。
到七月底,惜墨斋又来了人,在刘家纸坊呆了半日,黄监生见了这边繁忙景像,心头乱跳,欲要施手脚时,张有寿又把库门紧锁了,平时严防紧守,晚上守夜的也有三四个。
黄监生无计可施,想了一夜,第二日捉空扔个火舌到刘家库前,只扬声叫走水了。
乘众人乱走,扒进来,把包物事尽撇在浆池里。
黄雀(下)
转眼已到八月下旬,刘海石见众人勤勉,库中易笺亦已堆了半数,略略放下心来。
这日众人方将培干的纸页收入库房,一人边说边做,到高兴处,劲使偏了,几张纸嘶的一声破了,那人呆在当地,一会方结结巴巴解释起来。
刘海石一怔,当下便觉不对,疾步过来,取过那纸页一扯,果真应手而裂,众人方面面相觑,刘海石早把身子抖将起来。
一会又抓了几张一一试过,皆是这般,众人瞧出不妥,纷纷上前,果然大半都不对。
刘海石半日也说不出话来,思来想去,怎知哪里出了纰漏,当晚没情没绪走回家中,也不向小娥提起,第二日便与众人乱纷纷赶造起来。
再说黄监生自以为得计,等了几日,不见动静,方咬牙切齿,见这边忙碌,晓得事成,心头快意,急急从流民中招了批粗工来,日夜赶造,每日只与这些人两碗粗饭,遇着叫苦或劳累太过的,即便换过。
小娥见刘海石辛苦,劝了几次,刘海石但说这遭过后便好,几番下来,越发瘦了。
这日张有寿说黄监生那厢已如数赶出,劝刘海石多将些人来,学着那边,每日不过两碗粗饭,刘海石想了一回,只把头摇了。
晚上只睁了眼躺在床上,小娥问时,俱与她说了,末了又道:“我知道,我若给他们吃最差的食物,不给工钱,还像牛马一样驱使他们,一定比现在赚得多。”
小娥一愣,方握了他手儿,就听他轻轻道:“可我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良久不见小娥应声,转眼方见她眼中泪花闪闪,难过上来,只摸了她脸儿道:“就算明春易笺到不了京师,我也不后悔,你可怨我?”
小娥大恸,猛扑到他怀里,哭道:“不!官人,我就喜欢你这样,你若与他们一般,便不是你了!”
刘海石只把手摩她发顶,道:“对不住,我要对得住自己,对得住那些人,却要委屈你了……”
小娥抱紧了他,愈觉哽咽难言,两个停停说说,三更方睡去。
次日刘海石一早便赶到坊中,忙到晚上,刚出来把门锁了,迎面一股寒风吹来,他方在焙壁旁烤得身子发烫,交冷风一吹,登时打了个寒战。
早上起来便有些头昏脑热,小娥一摸,也顾不得说他,转身便请了大夫来。
不料这遭却奇怪,只是干咳发热,吃了药就好些,睡一觉又烧起来,如此反覆了几回,咳得越发厉害了,半月已不能起。
小娥慌了手脚,把城中大夫请遍,最后来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看了一回,只说得句另请高明,就往外边去了。
小娥手脚俱软,又不敢交刘海石知道,只蒙着被儿哭了一场,第二日便交小厮把车赶到门前,铺了两层被褥在车里,方同马婆子小厮老苍头几个,一人捉个被角,把刘海石慢慢兜到车上。
一路上只拣平缓的大路走,又怕颠着他,交小厮拉紧了辔头,这般磨磨挨挨,次日凌晨方到福州城里,也不敢交易仲和张氏知道,悄悄往客店里住了。
小娥水也不喝一口,先交店家熬了碗粥儿来,端与刘海石。
方喂得两口,刘海石便不住咳喘,小娥无奈,眼看着他吃了药,交马婆子守着他,自带了小厮寻医馆去了。
一连几日,小娥走遍街巷,大夫流水般请进来,与刘海石诊了脉。有说他内热外寒,是骨蒸之症的,又有说是劳累过度,失于调养,脾肾两衰的,也有说他咳喘不止,痰中带血,是肺阴虚,需大补的,几番下来,小娥一发没了主意,只把银钱流水价花销出去。
七八日过去,药方儿换了几茬,哪有丝效应儿?眼见刘海石越发委顿,小娥背地里哭得两目尽肿,人前只拿冷水敷了眼儿,强自欢笑,早晚衣不解带守在刘海石铺前。
店中有个伙计看着不忍,只说转过后边的大巷,向左弯三个弯儿,走到底,冷巷里却有个新来的李姓大夫,何不一试?
小娥便如攀了块浮木般,连声谢了,走到那窄巷里,把门扇儿拍了半日,方见个老婆子出来。
小娥指手划脚说了半日,老婆子只把头一摇三摆,方晓得是个耳聋的,正没奈何,猛见一个青衫布鞋的老者由后边过来。
见他脚步轻快,双目炯炯,当即迎上前去,把言语问了,果然是李大夫,喜上来只急急说了来意。
那李大夫听了只把头一点,但问病人何在,小娥心头一松,忙忙领了他到客店里。
李大夫与刘海石诊了脉,把他脸上细细看了,又伏在胸膛上听了一时,沉吟片刻,走到外边,只叹出口长气来,道:“来得迟了。”
小娥将身子晃了两晃,但觉眼前一黑,早把两行珠泪坠下来,小厮就扒在地下磕起头来。
那李大夫已拿了药箱往外走,见了这光景,移动不得,思前想后,只得坐回案前,写了个方儿,递与小娥,道:“尽人事,听天命罢!按这方儿先吃七日,七日后若见效应,便把地龙,制雪川减半。”
小娥回过口气来,就要拿银钱谢过,李大夫哪里肯受,只将手摇了,道:“这方儿里,别的都罢了,唯一味雪蛆,药铺中极少见,偏这雪蛆必不能少,娘子多问问,少不得看你的造化罢。”说着拱一拱手,告辞而去。
小娥转身便把城中大小药铺问遍,谁知俱没这雪蛆,许多抓药的伙计一听便摇头,反是个积年的老药师说这药只在本草中听过,却不在此处。
小娥眼前一亮,只如看到线曙光,扒着柜台,连问哪处有,说这就去买。
那老药师捻捻须儿,只道:“不是老朽成心要娘子难过,这雪蛆产于川藏苦寒之地,难寻不说,便是小娘子亲去,往来只怕半年都不止,看这药方儿又像急痨,那吃药的却等不得啊。”
小娥啊的一声,呆呆立在柜前,不觉脸上流下泪来,老药师摇摇头,只叹得声可怜,自往里边去了。
晚上小娥哪睡得着,只在床前垂泪,不防刘海石睁了眼要水,怕他看见,忙抹了泪水,起身端了水来。
刘海石见她眼圈儿红红的,还有甚么不明白,想想只拉过她手儿,说要回家。小娥待要不依他,又见他殷殷望了自家,心头一酸,不由自主点下头去。
回去那车越发走得慢了,进城时,小娥听车轮辗在青石板上,方驶到巷口,就有两个小童奔出来,见车来,只绕着车嬉戏,小娥难过上来,强行抑制住了。
等往屋中安顿了刘海石,小娥只在院中走转,又呆呆立了一时,猛把个念头往脑中一闪,当下也不管顶上层云堆积,天昏欲雨,对马婆子交代了几句,出门便往县衙行去。
到了县衙后,小娥只托看门的唤青童出来,那人把她打量了几眼,方说青童不在,小娥没法子,塞了几个大钱与他,只说有事见欢郎,那人就往里边去了。
许久方有人出来,领她往花厅里坐了。小娥半天不见欢郎人影,方焦躁,就见丫头掀起帘子,一人慢悠悠踱进来,不是陈氏是哪个?不由一呆。
愣怔间陈氏已行至跟前,见她神思恍惚,脸色苍白,穿了件玉色衫子,青丝只随意一挽,愈显得腰如杨柳,我见犹怜,不免将下巴一抬,冷冷笑将起来,道:“做出这轻狂的样儿给谁看?还真当他是你表哥了?”
小娥哪有心思计较,但道:“实是我家官人病在床上,有味药材遍寻不着,方登门求助。”
陈氏半信半疑,只将她上下打量,见她眉目含愁,形容憔悴,方信了几分,径往椅儿上坐了,道:“你真为你家官人而来?”
看小娥点点头,又道:“我可记得你上回扇了我一耳光呢。”
小娥想也不想便道:“是我冒犯了娘子,随娘子责罚。”
陈氏一愣,看了她半晌,方低头一笑,道:“我便想帮你也有心无力,如今倭人犯境,他两日都不曾回来,我还不知往哪里寻他呢。”
小娥一言入耳,登把身子定在椅儿上,只看着陈氏的嘴儿一张一合,半日方直愣愣走将出来,才跨出大门,便听半空里几下雷响,旋有雨点子打在头上。
小娥也不躲避,慢吞吞走着,那雨滴滴答答,越发下大了。
不一时便有雨水顺着发丝滚在脸上,小娥也不知是脸上流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方觉胸臆生疼,捂了胸口倚在巷墙上,就有人过来,把伞儿罩在她头顶。
她方一抬脸,那人已柔声道:“怎么淋成这样?”
接着便有帕儿擦在她脸上,把泪水雨水尽皆抹去,小娥眨了眨眼,方看清那人是朱润。
不禁微微一笑,闭了眼,任由朱润牵了她手儿走进门去,又任由他按着往椅儿上坐了。
朱润见了这模样,心底发梗,停了一时,方道:“天已入秋,你这样必得生病,先把衣裳换了。”
小娥哪里听见,仍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朱润静静看了她半日,俯脸笑道:“不管你要什么,你不信我总有法子办到么?”
话音方罢,便见小娥把眼珠子一动,张了张嘴。
朱润把眉尖一挑,又道:“我说我若有法子呢?”
小娥眼巴巴看了他,半晌方吃吃道:“若是,若是我要雪蛆,你也有法子么?”
朱润也不理会,只叫仆妇拿过套衣物来,向小娥道:“你先换了衣裳再说。”
小娥哪管衣裳,只叠声催问雪蛆之事,见朱润一声不应,没奈何,进里屋把衣裳换了。
出来又见桌上多了碗姜汤,待要不理,朱润起身便往外走,小娥急了,端起碗竟要一气儿灌下,朱润又好笑又好气,扯了她胳膊,只说烫,叫她慢些。
小娥喝完便眼睁睁看了朱润,朱润不觉在肚里叹出口长气来,想想方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