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涟漪第19部分阅读
指尖的涟漪 作者:yuwangwen
露出过任何不满的神情,事实上,她虽然不喜欢这种宴会,却很少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显露自己的心情。
作为柳家的继承人,她的一言一行都受人关注着,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她自认为,自始至终,她的礼仪完美无缺,这一点她自信着。
所以,说出那些话的宫本浩志,十分值得怀疑。
菡瑾低下头,掩住眼里闪过的精光。
从转学到成为她的同桌,再到现在知道她的喜好,看来,这宫本家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这么多的巧合,安排得十分突兀,对方的意思也是毫不隐晦,就是为了柳家。
不过,这样的感觉,被人全部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很差劲啊!
宫本家么?
父亲的债,可不是我和爷爷应该还的。
就算是欠了你们人情,也要有点节制吧?再怎么说,柳家也不是能让你们随意捏的软柿子。人情什么的,总有还完的一天。
希望不要太过分才好啊!
菡瑾和宫本浩志走在花园里,夜很静。
从大厅里照出的光,投射在院子里,加之是满月,倒不显得暗了。
“菡瑾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宫本浩志转过头,看着身边女孩的侧脸问道。
“爱好算不上,”菡瑾感觉到了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我很喜欢看书,宫本君呢?”
“我也没什么爱好,”宫本浩志偏过视线,“以前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打过一段时间网球。”
菡瑾有些意外:“网球吗?嗯,是一种有趣的运动啊,我们学校……”
还不等菡瑾说完话,身后突然窜出了一个稚气的声音。
“喂,你离我哥哥远一点!”
菡瑾错愕地回头,发现她和宫本浩志后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5、6岁的小不点,一头的金发,结合她刚刚说话的内容,菡瑾不难想到她的身份。
不过,她现在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个之前没有出现在宴会厅,此时却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女孩,会用一种很气愤和厌恶的眼神看着她。她似乎,什么都没做吧?
宫本浩志蹙起了眉,虽然只是几秒钟,之后马上就恢复了一脸笑容的样子,但是还是被眼尖的菡瑾看见了。
他上前几步,蹲下身,视线和这个穿着公主装的小女孩齐平,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骂道:“小惠在乱说什么呢?这是菡瑾姐姐,是我们家的客人,小惠不能这么不礼貌。”
被叫做小惠的小女孩撇了撇嘴,不屑地说:“我知道,就是那个害大哥住院的柳家的人……”
“别乱说!”宫本浩志呵斥住了她,回过头,对菡瑾歉意地说,“不要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菡瑾正想说话,又被小惠给抢白了。
“二哥,我没乱说!”小惠鼓起了腮帮子,“柳家的人都是坏蛋!”
“小惠!”
“而且,二哥是要听爷爷的话,喜欢这个坏女人吧?不可以,二哥不能和她在一块,要是这样了,千叶姐姐怎么办?”
“宫本惠!”宫本浩志发怒了,抬高了声音,朝着小女孩吼出了声。
小惠愣住了,过了一会儿,突然拍掉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边叫着“二哥是坏人”一边往另一个方向逃走了。
菡瑾知道了不少事情,心里反倒是镇定下来。
她对沉着脸的宫本浩志说:“不要紧吗?你妹妹她好像……往河边跑了……”
宫本浩志想过菡瑾会不屑,会生气,却没想到她会是这副表情,淡淡的,置身事外,就好像刚才,只不过是看了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戏。
他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跟菡瑾说了一声:“抱歉,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就追着小惠的方向跑掉了。
菡瑾等他走得没影了,才转身离开。
刚才,她注意到了宫本浩志握紧的拳头,如果她不在场,这个小女孩……
回去的路上,菡瑾一句话也没说,柳爷爷在旁边看着奇怪。
隔了好一会儿,他愈发觉得孙女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忍不住问道:“小瑾,怎么了?”
菡瑾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听见爷爷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了。”
“那小瑾先休息一会儿吧,”柳爷爷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物,说,“还有一段路。”
“哦。”
“爷爷……”
“嗯?”
“爷爷,柳家和宫本家的事情,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原以为父亲进了监狱,一切就结束了,没想到,居然会冒出一个宫本家来。
她不想帮父亲还债。不是她自私,只是觉得,为了一个这样的父亲,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得。
柳爷爷沉默半晌,问道:“小瑾……不喜欢他们吗?”
“嗯,”菡瑾坐直了身子,面对着爷爷,点了点头,“我不喜欢那个宫本浩志……还有,他们一家人,给我的感觉都很奇怪,明明自己的亲人还躺在医院里,为什么态度……”
菡瑾停顿住了,张了张嘴,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小瑾感觉到了啊……”柳爷爷叹了口气,“宫本家……确实……躺在医院那个虽然是他们家的长子,却只是宫本浩志同父异母的哥哥……”
菡瑾垂下眼睑,闷声说:“爷爷,这件事……要到什么时候……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觉得,我有义务在这里给父亲收拾烂摊子……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父亲,他从来都是不合格的。如果是普通的小事还好,太过分的要求,我不能接受。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想过自己的生活,不想再为他劳神了……爷爷也是,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吧,我们从来没有亏欠过父亲,人情什么的,没必要还到这个份上……”
“好,我知道了。”柳爷爷的眉头舒展开来,“小瑾放心,爷爷有分寸,和宫本家接触,也不单单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
菡瑾瞪大了眼睛。
柳爷爷微笑着:“他们想打入日本市场,我们柳家为什么不能利用他们在国外开拓市场呢?”
相互利用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忘川(一)
在立海大冰帝交流活动的第三周,冰帝又迎来了新的客人,立海大网球社。
根据学校双方的商议,立海大和冰帝会有一次社团互访,网球社作为两校最强的社团,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
互访的时间定在了周三下午,全校没课的时间。
小岛纯子拉着菡瑾的手,挤在网球社铁丝网门外,看穿着土黄|色运动服的立海大男生们慢慢进入视线。
那一张张记忆里存在过的面孔,重新又变得真实起来。
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伴随着这些稚气的脸,也重新回来了。
隔着很多很多的人,菡瑾看见了柳莲二。
这是父亲被抓之后,她第一次看见他。
柳莲二发现菡瑾在看他,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菡瑾回以微笑。
他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才刚跟她打完招呼,就被旁边那个黑色卷发的男生给缠上了。如果她没记错,那个男生好像姓切原,是和她同级的。
柳莲二手里还拿着笔记本,飞快得记录着什么。
菡瑾细心地观察着他的变化,硬要说和之前见面时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变得更加成熟更加稳重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坚毅了。
她知道,他现在和芸姨的日子并不好过。
父亲的会计师事务所一直在亏损,本来就没什么盈利,现在他坐牢了,就更加指望不上了。
茗雅弄伤同学的赔偿,宫本家的赔偿,在花掉那些仅剩的钱之后,爷爷这边,还帮着贴了一些钱。
为了维持生计,芸姨找了好几份工作,柳莲二除了上学,还要回家干一些家务。
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现在的柳莲二,正在一点一点地长大。
菡瑾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希望,在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他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畏首畏尾的人,是她最讨厌的了。
柳生比吕士正和旁边那个白头发刺猬头男生在讲话,看见菡瑾时,也不忘微笑致意。
总的来说,立海大里,菡瑾对柳生的印象是最好的。柳生跟她打招呼,她自然会比对柳莲二热情上很多,也笑得真心几分。
可能是她笑得真的有些扎眼了,柳莲二频频朝她这边看,末了,终于确定了她打招呼的对象是柳生。
他转过身,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说话。
小岛纯子把手放在眼睛上方,看了半天之后,对身边的菡瑾说:“看来看去总觉得少了一个人,原来是幸村学长!不是说他现在是立海大的部长吗?怎么没来啊!”
幸村精市这个名字让菡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少了两个人。”
“两个人?”纯子是南湘南毕业的,对立海大网球社的人并不熟悉,认识幸村,也只是因为他名声够响,是她的学长的缘故。
“嗯,还有一个真田弦一郎,”菡瑾慢吞吞地说着,“真田透的堂兄,立海大的副部长。”
“耶?”纯子摸了摸鼻子,嘴里嘀咕道,“这立海大真好玩,部长副部长一个是真田透的青梅竹马,另一个是她的兄长,也难怪她到了我们学校还学不会收敛了……原来她比在南湘南时更加舒服了,除了幸村学长,还有一个真田学长保驾了……”
菡瑾看向了路口方向,淡淡地说:“来了。”
“什么来了?”纯子被菡瑾嘴里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弄糊涂了,顺着菡瑾的视线看过去,“那是……真田透和……幸村学长?旁边那个戴帽子的就是真田透的堂兄?”
“是的。”
纯子不屑地撇嘴:“看她那憋屈的样子,终于找到人诉苦了。啧啧,唯恐没人知道她和立海大网球社关系亲密。”
不知道是因为人太多了,还是日头太大了,菡瑾站在人堆里看了一会儿热闹,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拽了拽身边的纯子,说:“我头晕了,先回教室吧!”
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下来。
菡瑾看到纯子一脸呆滞地看着前面,下意识得跟着转过了头。
幸村精市的笑脸和真田弦一郎的黑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菡瑾不去看他们,而是直接转向了他身边的真田透。
真田透往幸村身后缩了缩。
菡瑾了然了,但笑不语。
幸村用一种很是怪异地调调跟她说:“柳学妹,真是感谢你对小透的照顾。”
他把照顾两个字咬得很重,尾音上扬。
菡瑾自然知道这话是褒是贬,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谦虚道:“哪里,帮助同学,是我应该做的。”
幸村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马上又恢复了原样,接着说:“小透在冰帝过得这么开心,还多亏柳学妹的指点。”
菡瑾歪过头,嘴巴上扬45°:“幸村学长太客气了,指点倒是算不上,只是冰帝和立海大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我也只是教她,要不一样的待人处事而已。”
幸村正想再说什么,身后的柳莲二合上了笔记本,提醒道:“幸村,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进去了。”
不等幸村回答,菡瑾就眯起了眼睛:“既然幸村学长有急事,我就不耽误你了,迹部可是很讨厌别人迟到的。叙旧什么的,你可以随时找我。要是幸村学长不尽兴,我乐意专门抽时间跟你慢慢聊。”
幸村精市,之前百般忍让,并不是怕了你。
有些话,说不出口,只因,你不是你,真田透也不是真田透了。
菡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栋很奇怪的房子里。
说奇怪,只是因为这栋房子给她的感觉很熟悉,但是,这种熟悉感,又让她觉得很莫名其妙。
不是摆设,而是屋子里的气息。
她记得,她从学校回来,感觉头有些晕,晚饭没吃,就直接回房间休息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会站在这里呢?
这里,好像是谁的家吧……
她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请问,有人在吗?”
回答她的是屋子里传来的回声。
她眨了眨眼睛,扫了一眼客厅,被挂在墙上的挂历吸引住了。
一种莫名地恐惧瞬间袭上她的心头,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是一本很久以后的日历,上面的年份,至少比她的现在生活的年份,晚了整整要十几年。
她盯着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发呆,想起当年重生时,在父亲家客厅里看见的那本挂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个数字,还是牢牢地刻在她的脑子里。
她摸了摸胸口,曾经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又回来了。
时间,不是重新开始了吗?为什么,她会看见这个十几年之后的日期。
是梦吗?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这感觉,好真实……
“啊——”
楼上传出一声凄厉地尖叫。是女人的声音,在这空房子里,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她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一凛,眼睛控制不住地朝楼梯方向望去。
楼上传来“咚咚咚”地走路声,一会儿,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出现在楼梯口。
慌乱的样子,恐惧的眼神,她看了好久,才发现是真田透。
正确地说,是长大之后的真田透。而且,和她前世记忆中的真田透很像。除了人更加成熟,看起来年纪更加大之外,没有一丝区别。
她站在旁边,好奇地盯了她半天。
真田透从楼上冲下来之后,就坐在地板上,不停地发抖,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菡瑾不能确定这里是哪里,但是看真田透一身的居家服,心里想着可能是真田透的家什么的。
她走了几步,凑近她,伸出手,轻轻地推了她一下。
之前有过一次,她曾经在做梦时回到了自己的前世,听见了真田透和柳茗雅的对话。她就待在她们身边,她们却看不见她,她也碰不到她们。整个人,都虚空着。
她以为,这一次,也会像上次一样,手直接穿过真田透的身体。没想到,这次却碰到了。
真田透的身体,很温暖,比她的手的温度,高出了很多。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又错愕地看向真田透,没想到,视线刚好和真田透对上了。
真田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瞳孔越来越大,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菡瑾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看见真田透惊愕的样子,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得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叫道:“呐,小透……”
是的,是小透,不是真田同学,这样子的真田透,才是她认识的那个真田透。
真田透突然又大叫起来,声音更加刺耳。
菡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着了,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真田透拼命地往后退着,嘴里不停地叫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管你是谁,柳菡瑾已经死了,你别想吓唬我……”
菡瑾正想说话,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小透,你在跟谁说话?”
菡瑾怔在了原地,她的耳边,只能听见真田透跌跌撞撞走路和哭喊的声音。
她慢慢抬起头,看见幸村正站在二楼楼梯口。
脑子里乱乱的,完全理不出一丝头绪,她根本不知道,她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是笑着说“好久不见了”,还是冷冷地说“幸村精市,你还记得我吗”。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都以为她忘记他长什么样了,直至今天,重新见到他,她才知道,原来这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眼睛酸涩地难受,脑子里不停地闪过刚刚那一瞥时,见到的他的样子。
鸢蓝色的头发,温柔的眉眼,曾经鲜活地停留在她十六岁生命里的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孩子,脸上,也出现了岁月的痕迹。
幸村精市,已经30岁了啊。
“精市,精市,她是怎么进来的……我们家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你快报警,快报警……”
“小透,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柳菡瑾……柳菡瑾已经死了几年了,为什么这个人会长得和她一摸一样……不,长得和她小时候一样……”
“小透,你在说什么?她?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菡瑾吃惊地抬起头,看向幸村。
就在两个人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幸村很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他焦灼地打量着整个屋子,眼睛却始终不看向她。
她不死心地朝前走了几步,看见真田透依然一脸恐惧地看着自己,但是,幸村却毫无知觉。
她想叫出声,声音却像是被卡住了一样。
眼前越来越亮,幸村精市迷茫的脸,真田透歇斯底里的叫声,慢慢淡去,到最后,变成了一片刺眼的光。
好亮啊!
菡瑾抬起了手臂,挡住刺眼的白光。
当眼睛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光线之后,她才把手臂放下来。
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这里是,医院?
菡瑾坐起身,眼睛看向扎在自己手上的针,闪过一丝困惑。
她刚刚……看见幸村精市了……
她怎么会到医院来的?回来了吗?还是仍然留在那个世界?
她拔下了手上的针头,赤着脚,开始在房间里找可以告诉她现在的日期的东西。
日历,手机,什么都可以,只要告诉她,她到底在哪里。
走得太急了,脚下一滑,她一下子跪倒在床边。
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床尾的病历卡上,赫然写着“柳菡瑾”这个名字,入院日期也映入了她的视线。
菡瑾看着它们,突然大笑起来,后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干脆趴倒在了地上。
眼泪“啪啪”地往下落着,她不知道,这是笑出来的,还是哭出来的。
他看不见她啊,他居然看不见她。
为什么连真田透都能看见她,他就是看不见她呢?他怎么能看不见她呢?
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她想告诉他,她不爱他了,一点都不爱了。她还想告诉他,她现在活得很好,很幸福,比他和真田透还要幸福。
然后,会一直快乐地活下去,没有他,她还是过得很好,她没有活不下去。
还有,她不恨他了,真的不恨他了。越爱一个人,就会越恨一个人。当爱随着时间淡去,原来,恨也会离开。
她柳菡瑾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在这一天,在重新看见幸村精市的这一天,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她真的已经放下了那段感情。
她柳菡瑾,不再是幸村精市的柳菡瑾了。
心里,更多的是,怅然。
她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好傻,她追求的那些东西,曾经执着的那些东西,原来,也不过尔尔。
在这场名为爱情的比赛中,他们谁也没有赢。幸村精市的不耐和疲惫,真田透的疯狂和恐惧,柳菡瑾失去的生命和孩子,到最后,所有人,都输了。
菡瑾蜷缩在病床边上,双手抱膝,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啪”地一声,门被打开了。
菡瑾目光呆滞地看过去,迹部和忍足,正站在那里。
忍足看见菡瑾赤着脚蓬着头的样子,忍不住叫了出来:“小瑾,你还在发烧,怎么下来……”
菡瑾重新看向窗外,指着天空的方向,说:“侑士哥哥,迹部,你们看,外面要下雨了呢。”
外面快下雨了,天黑压压的,虽然是白天,也已经和傍晚无异了。
房间里没开灯,菡瑾赤着脚坐在地上,一脸木然地望着窗外。他们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
迹部脸一下子板了下来,他越过忍足,几步走到了菡瑾身边。
菡瑾没感觉到身边有人,手指了半天,慢慢地放了下来。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一点一点地,整个人越蜷越小,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小瑾……”忍足也跟着冲了过来,正想说什么,却被迹部阻止了。
迹部朝他摇了摇头,忍足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他蹲下身,手轻轻地放在菡瑾的肩膀上。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忍足手搭上去的时候,感觉到她整个人颤了颤。
菡瑾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张开嘴,哆嗦着叫道:“侑士……哥哥……”
忍足呼吸一滞,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小瑾,告诉侑士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菡瑾咬住下唇,使劲地摇头。
“好好,不说,小瑾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忍足连忙稳住她,“先站起来,好吗?地上凉,你还在发烧。”
菡瑾不动了,看着忍足,不答应也不拒绝。
这时,迹部突然弯下身,一把抱起了菡瑾,把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他瞪了一眼忍足:“忍足侑士,本大爷可以说你实在是太体贴了吗?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指望跟她说什么。啊嗯,真是太不华丽了。”
忍足正欲反驳,却发现被迹部抱着的菡瑾呆滞地看着前方,两眼无神,根本就没有了焦距。
迹部把她放在床上,掀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等他直起身时,才发现菡瑾眼睛早就闭上了,不像是睡着了。
“小瑾……”
忍足一看不对劲,连忙去按紧急按钮。
没过多久,医生护士赶了过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
迹部脸色铁青,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医生在里面帮菡瑾检查。
“忍足侑士,怎么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人?”迹部瞟了他一眼,“你别告诉本大爷你不知道!柳家不可能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身边没人照顾!这是在你们医院,医生和护士去哪里了?她那样子,坐在地上都没人管吗?”
忍足此时心情也不好,被迹部这么责备,心里更加堵得慌。
他拿出手机,按下了一个号码,冷着声音说:“马上给我过来,病房的事,我需要解释。”
迹部没有再和忍足说话,只是靠在门上,看着里面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
菡瑾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惨白的,嘴巴上罩着氧气罩,整个人躺在那里,看不出一丝生气,只有慢慢起伏的胸口,和旁边滴答作响地机器,证明她还活着。
这样的她,跟他记忆里,那个会云淡风轻地笑着,故意叫“迹部君”气他,跟他吵架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或许,这才是真正地她,小小的,弱弱的,需要别人去保护。
那一刻,他总算能够明白,并且体会到,忍足小心翼翼保护她的那种感觉了。
早川奶奶回家一趟,本来是想趁着菡瑾还睡着的时候,给她做一些清淡的食物,让她醒来之后就能吃的。临走之前,特别拜托了医院的护士,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照顾好菡瑾。忍足家这间医院设置的病房,每一间都安排了一个专门的护士,照顾病人。
早川奶奶走得时候很放心,没想到回到医院,却被告知菡瑾发高烧,晕过去了。
她又是生气又是着急,急急忙忙给家里打电话。
送过来时,孙女只是有点发烧,才住了一晚上,病非但没好,居然还更加严重了。
柳老爷子赶到医院,简直就想掐死忍足那个死老头。
忍足爷爷自知理亏,偏偏那个擅离职守的护士也被自家孙子处理掉了,他连将功补过地机会都没了,只好待在办公室,被柳爷爷一顿臭骂。
菡瑾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
她高烧不退,昏迷了好几天,中间偶尔醒来几次,神智一直不清楚。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幸村精市,有真田透。
她出现在他们家里,真田透看见了她,幸村精市却看不见她。
她很痛苦。
那似乎是她死后好几年的事情了。
真田透歇斯底里的样子,幸村精市疲惫忧伤的神态,每一个人,感觉都是那么清晰。
她甚至能感觉到,真田透身上的温度。
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她醒过来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隐隐约约记得,她似乎做了很多奇怪的事,然后,还看到了忍足和迹部。
头很疼,她伸出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
抬起重重的眼皮,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迹部景吾,接着,是晚了一步凑过来的忍足侑士。
“小瑾,”忍足一脸兴奋,“你终于醒了。”
迹部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很高兴的样子,嘴上说出的话却像在埋怨一样:“你这个不华丽的女人,以后再做那种蠢事,别怪本大爷对你不客气。”
菡瑾张开嘴,觉得自己说话都有困难了:“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异常沙哑,明明她很用力地在说话了,传到自己耳朵里,跟刚出生的小猫叫没两样。
“我的声音……”她的手摸着脖子,非常不适应现在的情况。
忍足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道:“你发烧了,昏迷好几天了!这么长时间没进食没说话,感觉不习惯是很正常的。”
菡瑾点了点头。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这个样子确实不奇怪。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忍足看她这样,伸过手,就要来帮忙。
迹部站在他前面,又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挡住了忍足的手,把他挤到了一边。
忍足看着他动作生涩地扶起菡瑾,给她在背后垫上枕头,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位大少爷,最近的危机意识倒是越来越强了,警惕性高了不少。
忍足又按了一下床的按钮,把床头的位置升高了一些。
菡瑾躺在那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没看清两个人的诡异互动,纯粹感激地道谢:“谢谢你们了。”
忍足搬了把凳子,坐到了菡瑾床的左边的位置,专门和对面坐在病床另一边的迹部形成了对立的局面,完全不理会迹部发出的敌视的眼神。
他伸出手,握住菡瑾的手,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了?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菡瑾笑着摇头:“还好,就是觉得脑袋有点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睡了太久的缘故,感觉很奇怪。”
“没事就好。”忍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了。发烧还坐在地上,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干这种事了。”菡瑾苦笑,其实她记得不多,只知道似乎当时很激动,做了很多蠢事,坐在地上发呆就是其中的一件,难怪忍足会这么大反应了。她忍不住撒娇,说:“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就不要担心了。”
迹部坐在另一边,不知道是不满意菡瑾的注意力都被忍足吸引还是怎么的,突然就冷哼了一声。
这声冷哼,硬生生就把忍足想要说的话给打断了。
菡瑾别过头,看向他。
迹部瞟了她一眼:“没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烧坏脑子,变成白痴?还好意思在这里说自己没事!”
菡瑾惊讶地看向忍足。
忍足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迹部说得都是真的,毫不夸张。
菡瑾垂下头,闷声道歉:“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这不是让谁担心的问题,”迹部有些怒了,“你这个不华丽的女人,你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忍足在旁边赞同地点头:“身体是你自己的,你错就错在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不是让我们担心了。”
“我……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想通了,这一切,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
那些事,还有那些人,折磨了她这么多年,她是该自己放过自己了。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柳菡瑾,再用整整十六年,去陪伴幸村精市了。
她要鼓起勇气,真正重新开始。
这一世,她只为自己而活。
菡瑾没过几天身体就好了。
爷爷不放心,坚持要让她在医院多住几天。美其名曰,忍足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以柳家跟忍足家的关系,这住院费用什么的,自然都是全免的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忍足爷爷就在他们旁边,菡瑾觉得很不好意思。忍足爷爷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听到她爷爷这么说,居然还跟着附和。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菡瑾被强留在了医院,继续观察。
忍足和迹部要上课,自然不能经常过来陪她说话什么的。早川奶奶天天神奈川东京两头跑,菡瑾看着怪心疼的。现在她痊愈了,只是闲着无事浪费医院资源了,就更不好意思让她经常过来了。
菡瑾实在是无聊,整个医院里她就只认识一个人,以前的同学花园美弥子,于是就经常跟她串起了门子。
花园脸上的纱布已经被拆掉了,之前被茗雅划伤的地方开始结痂了,纵横交错的伤疤,让人看着就觉得不舒服。有时候,医院里儿童病房的孩子在走廊里、电梯里遇上她,都会被吓哭。
整容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花园家并不富裕,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是建筑工地的工人,每月收入有限。
茗雅被抓之后,虽然芸子阿姨那边也赔了一些钱,毕竟数目太小,做一个好的整容手术肯定是不够的。
菡瑾之前说过会帮助她,自然不会食言。
跟茗雅无关,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一个女孩子,一辈子活在毁容的阴影下。
自从发觉周围的人喜欢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之后,花园就很少出病房了。菡瑾理解她的想法,经常都是主动去找她。
花园是那种很腼腆的女孩子,跟小岛纯子不同,平时不太说话,动不动就会脸红。
菡瑾自认为自己也不太说话,跟她一比,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话痨。
住院期间,她经常会捧着日历在那里算时间,每过一天,她就用红笔在日期上画个红圈。
当她住院满一个半星期,日历上出现10个红圈时,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因为,这第十个圈,代表了交换生的一个月时间满了。真田透,终于离开冰帝,回到了她的立海大。
这天,菡瑾在花园的病房吃完早饭,就接到了迹部的电话。
心情不错,连带的听到这位大少爷那嚣张跋扈的声音,也没生气。
大少爷在电话里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没内容的话,末了,突然蹦出一句:“不准乱跑,待会儿要是本大爷过来,见不到你人,别怪本大爷不客气。”
“哦哦,”菡瑾的眼睛直直地钉在手里那本杂志上,压根就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嘴里敷衍着,“我绝对不乱跑,等你过来。”
等迹部挂完电话,她顺手就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过了一会儿,负责照顾菡瑾的那个护士探了进来。
“柳小姐,有人找你,现在正在你病房里等你”
菡瑾这才想起迹部的那通电话,连忙站起来,撒开脚丫子开始往回跑。
要是迹部知道她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那张脸,肯定会非常好看。
她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敢推开门。
谁知道,屋子里面坐的却不是迹部。
菡瑾惊愕地叫出了声:“怎么会是你!”
宫本浩志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迹部经常坐的那张靠椅上,阳光洒在他那头金发上,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光晕,看起来就像是天使。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就看见菡瑾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站在门口。
菡瑾的口气听起来绝对算不上热情,更算不上欢迎,她一说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脸上表情尴尬起来,连忙想办法补救:“我是说,没想到宫本君你会来看我,真是吓了一跳,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了。”
宫本浩志倒是没有顾及太多,他脸色自然地合上书,把它放到一边,站起身,一派优雅地笑着,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不在意:“菡瑾你太客气了,我们怎么说也是同学,你病了这么久,我才来看你,说起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菡瑾没再接话,也跟着笑了起来。刚刚她喊他“宫本君”,是有意为之,故意装作忘记了那天和宫本浩志的对话,顺便撇清关系。想不到宫本浩志却毫不含糊,也不提醒她,也不反对,一声淡淡地“菡瑾”,把菡瑾刻意拉开的距离立刻又拉近了。
菡瑾把视线投注在宫本浩志看的那本书上,是一本诗集,封面看起来很熟悉。
“啊,我进来看见你不在,这本书就放在这里,我拿起来看了看。”宫本浩志拿起刚放下的诗集,翻了几页,“你喜欢歌德?”
“还好吧!”菡瑾扯了扯嘴角,说喜欢绝对是谈不上的,跟迹部比起来,她还是差很多的,不过,也不讨厌就对了,“宫本君先坐下吧,我们这样站着说话挺奇怪的。”
宫本浩志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菡瑾拿出了一个杯子,有些为难地说:“我这里只有白开水,希望宫本君不要介意。”
“我没关系,”宫本浩志眼睛没有离开那本诗集,“随便什么都可以。”
菡瑾拿起水壶倒水,突然听见宫本浩志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声音不是很大,反倒被水声给遮住了。她以为他在跟她说话,放下了水壶,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宫本浩志看着她的眼神深邃起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和气,菡瑾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很凛冽的气息。宫本浩志坐在阳光下,从菡瑾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要盯得时间一长,她就觉得特别刺眼。
菡瑾用手臂挡住了阳光,闭着眼睛,听见宫本浩志悠悠地说:“adel sitzt geut,nicht i gebt 。”
菡瑾知道这是德语,但是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英语挺好,但是德语没学过。
她放下抬起的手臂,拿起倒好水的杯子,往宫本那里走,她淡淡地笑:“原来宫本君会说德语啊,可惜我对这门语言一窍不通。”
“高贵不存在于血脉,而在于心中。”宫本浩志曲起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那本厚厚的诗集的硬皮封面,笑得别有深意,“菡瑾太谦虚了,能写出这句话,至少不能说是一点都不会吧?”
菡瑾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旁边,在宫本浩志对面坐下,看了一眼那本诗集,不答反问道:“这是扉页上那句话的意思吗?”
终于看见了宫本浩志怔愣的样子,菡瑾觉得好笑,侧过头,娓娓道来:“这本书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留给我打发时间的。扉页上那句话我拿到这本书的时候就在了,应该也是他写的。嘛,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真是谢谢宫本君了。”
这本诗集是前几天迹部来医院陪她时,落在这里的。她无聊的时候也会随手翻翻,好几次迹部过来,看见她在翻,以为她喜欢,就干脆留给了她。
或许她该感到庆幸,更多的是不解,以迹部对德语的热衷,带来的歌德诗集居然是日文版的,如果他要是带一本全德语的精装本,她就只能摸着书本精致的封皮在那里叹气了。
宫本浩志低下了头,轻轻地说了一声:“这样啊。”
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回应菡瑾。
迹部带着桦地刚踏上病房的楼层,负责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