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朕本红妆下第5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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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本红妆下 作者:rouzhaiwu

    你看那是谁?”

    话音刚落,魅影手掌一挥,拍开了原本封住的|岤道,同时朝其背心注入一股内力,于承祖随她手指方向抬头,原本僵硬的四肢被这股内力一激,通泰舒爽,望着那立在高处的熟悉身影,眼底热浪袭来,又是激动又是委屈,张了张嘴,冲口而出:“爹,救我——”

    这一声唤,得魅影内力相助,洪亮无比,足以让崖口的南越守军听得真切。

    听过之后,便是震惊。

    竟是于将军的儿子?

    三国联军擒下于将军的亲生儿子,作为箭靶,挡在身前!

    那么,这数万支已在弦上的羽箭,是射,还是不射?

    刹那间,天地都静寂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朝高处那人望过去,是于将军的儿子,三代单传的独苗啊!

    稍有资历的军将都知道,于将军对这儿子爱之如命,在其出生的当日大哭大笑,满月酒更是摆了长长一条街巷,全家更是溺爱得紧,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到这孩子手上。

    他曾在酒后吐露心声:“名为承祖,其实我并不希望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户,只盼他健康长大,平安喜乐就好。”

    并不算奢侈的愿望,在这一刻,却即将如泡沫般破灭。

    “无耻!我儿早在风离城破之日就已遇害,你们找个替身前来做戏,就想以此骗过本将军吗?”于靖一声怒吼,连声音都愤恨得微微发颤,长剑一挥,立时下令,“传本将军命令,放箭——”

    “爹!”于承祖以为于靖没认出他来,呆了一下,便是放声高叫,“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承祖啊!爹,快来救我!救我啊!”人之本能,在外受苦受累经历劫难之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父母家人的怀抱,他少年心性,在短短数日中遭遇城破之耻丧父之痛,处境从天上掉落地下,而如今只一步之遥,那乍见父亲生还的狂喜与激|情,意欲扑入那宽阔怀抱放声哭泣的冲动,又怎么控制得住?

    于靖身体晃了晃,握剑的手几乎不稳,那一声声呼唤在山间回荡,和记忆中的婴孩哭啼声重合在一起,让他有丝恍惚,但那时的心情是何等喜悦,而此刻,却是阵阵心碎与悲凉。

    承祖,我的儿,爹对不起你……

    他举起剑,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开口:“传我命令,放箭!”

    南越守军箭尖对准,却是迟迟不发,于靖面色如雪,咬了咬牙,忽从身边抓过弓箭来,搭箭弯弓,指向那被缚的少年,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呼啸而至!

    “爹……”于承祖盯着那当胸一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魅影一刀过来,将箭头拨开,羽箭贴着于承祖的手臂飞过,溅出点点血花。

    见得将军亲自出手,那南越守军回过神来,纷纷朝于承祖的方向放箭。

    一队联军骑士策马上来,将两人围合在内,挥刀抵挡。

    羽箭嗖嗖,刀声呼呼,联军防御得当,南越守军的羽箭到得半路便被拦截,根本沾不了于承祖的身。

    于承祖穿着身灰白衣服,半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双眼却也慢慢红了,对身前局势浑然不觉,只喃喃念道:“我爹,怎么会拿箭射我?怎么会拿箭射我……”

    羽箭越来越急,联军骑士全力抵挡,渐渐疲乏,雷牧歌见得不好,挡在秦惊羽身前道:“这于靖是难得的忠臣,连亲生儿子的命都不要了,还是先退回去吧。”

    “再等等。”正主还没出场,好戏还没开始,她怎能急着撤退?

    秦惊羽冷笑一声,退后几步,忽然长剑指向于承祖,朝崖口高声喝道:“于靖你听着,不管你认与不认,他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现在立即砍下自己一条膀子,剜去一只眼睛,我就放他回来,否则的话——”

    “我不认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于靖在高处回道。

    若是没有身边的众多将士,若非地处苍岐皇城的最后屏障,而那大夏天子昔日的声名信誉能稍好一些,那么,他情愿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

    但是,他心里清楚,对方的话根本不可信,就算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儿子也绝对无法生还。

    “谁说我要杀他?”秦惊羽笑了笑,森然启口,“朕先挖了他的眼睛,再宰他的耳朵,后剁他的鼻子,然后割他的舌头……一天一样送到虎啸崖来,让他零零碎碎受苦,看他能撑到几时!”

    一番话说得镇定自若,流畅至极,银翼在后听得暗地撇嘴,这外强中干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此话听了也就过了,信者就是傻瓜。

    可天底下傻瓜还真不少,于靖面白如纸,却强自撑住,取箭又射。

    在他心中,就算要亲手一箭,掐灭儿子生存的希望,也总比任敌宰割凌辱强!

    南越军队的怒火被彻底激发出来,羽箭如雨激射而出,而底下的联军却是调转马头,朝来处驰去,眼看就要远离羽箭射程!

    “且慢!”冷淡的声音蓦然响起,从远处传来。

    听得这一声,秦惊羽背脊一僵,霍然立马站住。

    终于,出来了。

    他,还是忍不住了吗?

    转过身来,她迎向那发声之处,挺胸抬头,冷眼相对。

    原先于靖等人站立之所,此时腾出一块空地来,众将簇拥,三人静立。

    萧冥。

    她此生恨之入骨的人。

    将近两年了,这样近距离见到,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阴冷邪狷,看向她的眼神,冰寒嗜血,又闪耀着莫名兴奋的光芒,其中恨意并不亚于她的。

    还有风如岳。

    她当年认下的干爹。

    陌生的面容五官,瘦削许多的身形,但那双眼,充满了对天下的渴望,对权势的欲望,比起当年更加淋漓尽致,也是,高高在上的北凉王,要扮作商贾深入市井,自不会用自己的真实面目。

    眸光流转,缓缓落在第三人脸上。

    萧焰。

    再见成仇,他,终于站对了位置,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只是,他为何还要这种眼神看她,温柔、深情,却又哀伤,他该放弃,该认命的,不是吗?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她却似听见他心底的落寞。

    她的心,亦没来由的一疼。

    秦惊羽低低一叹,萧焰,她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便不会介意再多加一笔。

    转眸间,却见萧冥手持箭簇,搭在弦上!

    啪的一声,箭矢朝着于承祖的心口,闪电射出!

    这一箭,带出万钧之力,别说是个少年,就是头猛虎,也必穿心而亡。

    只待这少年一死,南越守军便是群情激奋,所有的账都会算在联军身上,低迷的士气将重新高涨。

    可惜,他低估了联军的实力,更低估了大夏第一勇士的本领!

    没人注意到雷牧歌是在何处取的箭,几时挽的弓,只见得萧冥那只箭射到半空,忽然破空声起,另一支箭相对而出,力道大得不可思议,有道是弓弩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恰好迎上对方的箭尖,两支箭大力相撞,跌落在地。

    联军这边纷纷拍手喝彩,而南越守军则是不敢作声,很显然,萧冥之前的目标是人心,雷牧歌的目标却是箭头,力拔山兮,后来居上,在臂力准星上更胜一筹!

    见萧冥面色微变,底下秦惊羽忽然低道:“萧大皇子这一箭,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又很是小声,却令得那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萧焰的于承祖身体一震,如醍醐灌顶般,脱口叫出:“啊,我知道了,他就是独醒客!”

    刹那间,原本被绑的手脚倏地舒展开来,他指着萧焰,怒不可赦:“就是他,把穿山的捷径泄露给大夏皇帝的,他们还半夜密谈,传送情报,他是j细!是叛徒!”

    凤舞九天 第二十三章 永不妥协

    听得那一声独醒客,秦惊羽神情自若,而她身侧两人,却变了颜色。

    萧焰,原来他当时就在石屋之中,那他们醉倒昏睡的时候,他和她……

    萧冥也是脸颊微微扯动。

    独醒客,他皇弟幼时自封的名号,他身为兄长,岂会不知?

    如此说来,葫芦谷之战,输得蹊跷,也输得理所当然。

    下意识侧头,却在颈项转动之前,弃了动作——

    风如岳近在咫尺,这兄弟间的疑惑,再怎么也要避开外人,关上门来解决……

    但天不遂人愿,那少年下面的话更加惊人:“就是他,把穿山的捷径泄露给大夏皇帝的,他们还半夜密谈,传送情报,他是j细!是叛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南越守军脸色骤变,灰败得如同脚下的山岩,漫山遍野皆是窃窃私语声。

    萧冥唇角勾起,怒极反笑。

    穿山的捷径!

    连他都不得而知,他这宝贝弟弟,居然拱手送人!

    倒教他,如何相护?

    风如岳缓缓转头,面向萧焰,满脸皆是杀气:“难怪,本王觉得你面熟,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太……”

    山风吹拂,他的话断断续续传来,秦惊羽听得一怔,还没想得明白,却见萧焰衣袖一翻,白光闪动,掌心紧扣的数枚柳叶刀尽数射向风如岳的胸前!

    竟是致命一袭!

    这样的杀着来得着实太快,迅如闪电,周围人等都看傻了眼,就连站得最近的萧冥,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无时间阻止。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怒喝,风如岳一个旱地拔葱,从山坡上平平跃起,同时双腿连环蹬踏,将柳叶刀倒踢得直飞回去!

    北凉王的实力,屈指可数地,在世人面前展现。

    萧焰闪身避过那倒飞而来的刀尖,下一瞬,便被风如岳的数名侍卫持刀缠住,而就在此时,头顶黑影罩下,却是风如岳眼露凶光,狠狠一刀劈来!

    眼见就要血溅三尺,刹那间,一道白影横插过来,萧冥护弟心切,本能出手,长剑格住钢刀。

    就在此时,萧焰突然飞身跃起,软剑在手,抖得笔直,趁风如岳被萧冥挡住,剑尖朝着他的左眼直刺而入!

    先前只是虚晃一招,如今才是真正出手,雷霆一击!

    “啊——”

    鲜血飞溅,风如岳勃然大怒,飞起一脚踢在萧焰胸口,令他跌落在三丈之外。

    ”好啊,原来你们和大夏联合起来算计本王——”风如岳捂住伤眼,朝萧冥厉声质问,“萧冥,你便是这样对待我北凉远道而来的援助么?!你好,你真好!”

    “王爷,你听我解释……”萧冥回过神来,赶紧去扶,却被他一掌推开。

    “有什么好解释的,大殿下,不是你让令弟来见朕的么?”秦惊羽在底下哈哈大笑,无疑更是火上浇油。

    “王爷,你莫听信他满口谗言……”萧冥着急解释。

    “好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个道理本王还是懂的!”风如岳恨恨看了眼从地上慢慢爬起的萧焰,目光再转向萧冥,血色狰狞,凶神恶煞,“今日之仇,本王记住了!你们听着,有朝一日,本王定会血洗前耻!”说罢朝部下一招手,“我们走!”

    “王爷留步!王爷!”萧冥连声呼唤,风如岳盛怒之下,并不理睬,带着侍卫几个起落下到底下平地,翻身上马,竟是率众从崖口而出,策马远去。

    一时间,马嘶声声,奔腾如雷,万众北凉大军从虎啸崖分出,朝北疾驰。

    萧冥脸色铁青,一掌扬起,却终是没朝那人身上落下去,而是击上身边的山岩,碎石飞溅,咬牙切齿:“阿焰,你做的好事!”

    萧焰沉默着,缓缓起身站定,将软剑尖端所挑之物用布帕裹了,放入腰袋,再慢慢转过来,望向山崖下方,与她对视。

    他,竟在对着她笑。

    明明受了风如岳一脚,都被踢得倒飞出去,可见力道之大,却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得那般温情好看。

    那个,他小心收起的那东西,是什么?

    “陛下好计策,风如岳这老贼都着了道儿,与萧冥翻脸走人了!”轩辕墨在她背后呵呵笑着,打断她的思绪。

    于承祖这才觉出不对,刚要作声,|岤道再次被点,立时哑口无言。

    秦惊羽收回眸光,侧头微笑:“风如岳不是傻子,他只是来南越探探风向,立场尚不坚定,有胜算就打,没胜算就撤,如今有这样好的台阶下,何乐而不为?”

    虽然损失了几万人马,还受了伤,却将南越推到风口浪尖,什么背信弃义,什么居心叵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北凉却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在三国面前摆明个中立的态度。

    转眼间,北凉军队已经从崖口奔出,驰到面前。

    风如岳的左眼已经用白布缠好,面无表情奔过来,蹄声如雨,数以万计的人马从联军身边擦肩而过。

    秦惊羽仰起头,看着山崖上静静站立的人影,那轻拂遮掩的动作,旁人不觉,但以她超常的眼力,自然不会错漏。

    那一脚,他应该伤得不轻,否则怎会唇角溢出血丝?

    但她没时间来理会这些,匆匆一眼,她目光转向萧冥,冷冷看着那一张怒其不争的脸容,突然一个抱拳,聚集内息朝他叫道:“大殿下,多谢了!”

    这一声,太过响亮,北凉军队尚未远离,听得清清楚楚,队伍中风如岳回头一瞥,面容狂怒。

    风如岳,她早知他的自负与多疑,南越与北凉结盟本就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他前来救援其实并无几分真心,所以,她才执意设下这连环计策,最终的目的不是杀敌,却是离心。

    如她所想,这盟国之义,在利益面前根本一钱不值;只不过,她却低估了萧冥对萧焰的骨肉之情,为了他,竟不惜得罪盟友而全力相护。

    也幸好是如此,否则萧焰就算是一击得手,也是凶多吉少,自身难保。

    没想到,风如岳的武功会那么高,要萧家兄弟联手,才能伤得到他,若是单打独斗,现场之人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想不到的是,萧焰会对风如岳突施偷袭,难道,他是为了她?

    “陛下,风如岳跑了……”雷牧歌及时出声提醒。

    望着前方扬起的尘土,秦惊羽定了定神,一挥手:“追!”

    今日来虎啸崖的目的就是个演戏,也没想过真要通过崖口,能令得南越与北凉内讧已经是天大的惊喜,还奢望什么?

    当务之急,却是痛打落水狗!

    跟萧冥一样,风如岳也是她的生死仇敌!

    生生按下抬眸仰望的心思,她率先策马追出,众人不敢怠慢,也随之奔驰而去。

    以萧冥的强硬腹黑,肯定不愿意就此失去北凉这盟友,必会再次寻觅时机促成联盟,她却再不愿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看准势头,一刀斩断!

    北凉大军去意坚决,奔得飞快,足以看出风如岳脱离南越战场的决心。

    联军追击半日,从西线强行横插,将北凉军队的尾翼从中截断,被包围的北凉军士足有上千人,历经恶战,死伤惨重,风如岳无心恋战,更没回马相救,而是带着北凉大军主力一路疾驰,向北逃窜。

    如果说葫芦谷之战是打通了南北大通道,重创北凉援军,为联军深入南越内陆奠定基础,那么,虎啸崖一役则是促成南越与北凉军事联盟破裂,南越孤立无援,军心涣散,战场朝南收缩,双方在苍岐最后的屏障前形成对峙局面。

    如不出意外,下一步,就是直逼国都,兵临城下!

    南方多雨,一连几日都是阴雨连绵,雨势时大时小,却总是停不住,不分白天黑夜地一直下。

    雨中作战是三国联军都不擅长的,队伍就地驻扎,休整备战。

    萧冥的军队仍是盘踞在虎啸崖,任风雨飘摇,始终寂静无声。

    这晚,升帐议事完毕。

    秦惊羽静静坐在窗口,看着外间的雨滴,目光悠远,透过暗黑的层云,不知看向何处。

    砰砰。

    敲门声传来。

    她微蹙下眉,唤了声进来,门开了,那英伟俊朗的男子站在门外,眼神复杂。

    “有事吗?”秦惊羽下意识低问。

    雷牧歌摇摇头,踏进一步:“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什么?”她欠了欠身,摸着案几上茶水还热着,给他倒了一杯,递上去。

    雷牧歌却没伸手来接,只盯着她道:“你在躲我。”

    秦惊羽愣了下,呵呵一笑:“你说什么胡话?”

    “是为了他么?那个独醒客……萧焰?”那两个字,艰难从口中吐出,雷牧歌气息不稳,原本醇厚的嗓音此刻却是微微发颤,“半夜相会,传送情报,是做戏,还是……”

    “自然是做戏。”秦惊羽答得干脆。

    “是么?”雷牧歌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你这几夜素烛夜读,久久不睡,又是为何?”

    “偶尔失眠而已。”秦惊羽放下茶杯,直视着他,不满抿唇,“你在质问我?”

    “质问?”雷牧歌苦笑,一瞬不眨看着她,声音竟有丝嘶哑,俊脸如斯僵硬,“现在,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那是一种愤懑中夹杂着无奈的神情,如同一根针,刺得她心口阵阵疼痛。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他对她情深意重,不离不弃,她却视他如师如友,若即若离,始终没法真正投入进去,更有甚者,阴差阳错失了身……

    这样,对他何其不公!

    周身乏力,一时恍惚,心中被自愧与内疚的情绪充斥着,却听得他轻声发问:“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

    “不——”她沉声否认,意图保留骨子里那份最后的尊严。

    “他几次三番救你,甚至将至关重要的地图都给了你,还不惜代价当众行刺风如岳……如此种种,把你感动了,让你动心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秦惊羽昂起头,对着他低吼。

    自欺欺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她不承认,打死不认,总有一天,她便可以将那个人的身影在心里彻底剜去,本就是一时迷惑,绝非深刻爱恋,她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真的?”雷牧歌盯着她的眼,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

    秦惊羽没有作声,只是点头,一下又一下。

    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大夏天子,联军主帅,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所有的信念也都寄托在她身上,一步走错,便是全盘皆输。

    有道是善始善终,这场战争,是她开的头,也该由她来收尾。

    被逼上绝路的何止是那个人,还有她自己!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雷牧歌轻舒一口气,走过来抱住她。

    两人身躯相贴,中无缝隙,明明是热忱温暖的相拥,她却从没像此时这般,感觉到丝丝心冷。

    再无言语,只是这样安静的拥抱着,波澜不惊,无关情爱。

    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

    窗外,雨水打在树叶,滴滴答答,如浅浅的呼吸,又如破碎的心跳。

    雷牧歌没待一会就离开了,临走时叮嘱她早些安歇。

    看着他愁绪隐隐的眉宇,她答应了,然而,却并没有照做。

    夜深了。

    吋吋。

    窗棂轻轻叩响。

    秦惊羽抬头,望向外间清俊消瘦的人影。

    他,终于还是现身了。

    她没有动,只那么看着他,仍是夜行装束,额发还在滴水,脸色白净如雪,眼神却依旧清澈,似明净的溪流,幽幽流淌。

    “你早知我会来,所以……”萧焰苦笑了下,先行开口,“故意让他抱着,抱那么久。”

    而当时,他就站在树影之中,呆立不动,尽数入眼。

    “是。”这一回,她没再否认。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别再冒险前来了。”

    “怎么,利用完毕,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了吗?”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

    秦惊羽眉毛一挑:“你想怎样?”

    萧焰答非所问:“于承祖,跟于靖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秦惊羽哼了一声,他们是父子,相貌相似也是自然。

    等等!

    他说,于承祖长得像于靖,那么凭他的聪明,不难猜出于承祖是于靖的儿子——

    他是什么时候看到于承祖的?是在不醉翁的石屋里?抑或更早,在风离城外的墓地?

    她将于承祖带在身边的目的,一开始连她自己都是懵懂不察,只凭直觉行事,到后来,才渐渐清晰,那就是个棋子,可以要挟,可以指证……

    她能想到这些,不见得他就想不到!

    轰然一声,秦惊羽指着他,只觉得几欲瘫软,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栗:“你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直以为,是自己用计得当,才有今日的胜券在握,大好局面。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就连被她利用,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才能这般顺利进行。

    这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不论情场战场,有他在,她便从来没赢过!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萧焰低喃着,笑得哀伤,“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理应奉还。”

    秦惊羽咬住唇,胸中暗潮汹涌,该还债的人,不该是他!

    从头到尾,都是萧冥在作怪,那些血海深仇,都是萧冥一手造成,他除了是萧冥的弟弟,本身并没有做过什么,而他却一直在暗中帮她,助她,救她,体贴细致,从中周旋,给她想要的一切!

    她伤了他那么多次,他却锲而不舍,忍让包容,始终追随守护。

    这样的人啊,该恨他,还是……爱他?

    “这仗,还要打到几时?停手了,好不好?趁现在还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算我求你,停战议和,好不好?好不好?”

    他这些话,她也曾扪心自问,这场战争本是为了报仇,然而随着战事的深入,局势的变化,一步步出离了她的初衷。

    难道,真的要让南越亡国吗?

    让天下百姓来为萧冥一个人的过错买单?

    只要是战争,无论她怎么克制,怎么回避,怎么约束,都免不了是要死人的。

    因情因义,她将身边的人都拖下了水。

    那些原本该是鲜活的生命,那些原本该是幸福的家庭,就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全部碎作齑粉,化为虚无。

    其实她和萧冥一样,手上也是沾满了鲜血,脚下也是遍布着冤魂。

    别人只看到她得胜时的风光,却看不到她夜半被噩梦惊醒的惨然。

    她的心,其实没表面上那么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即便是那些长眠地下的亡灵,他们也不想看到,悲剧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但,即便是她已有悔意,却不愿就此低头。

    就算是她错了,可是萧冥呢,他就是这一切罪恶与祸害的源头,罪魈祸首,百死难辞其咎!

    若不能手刃仇人,血祭英灵,她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萧焰似是明白她的心意,轻轻一叹:“算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了……我有件礼物送你,我觉得,你会喜欢。”

    秦惊羽看着他伸手入怀的动作,微微一诧,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却如此不知轻重,还要送她礼物?

    她跟他,可不是小情侣一时意见不合闹架,而是根本没法调和的矛盾与仇恨!

    眼睫垂下,但见他摸出个布包来,当着她的面解开,是只小小的木盒。

    首饰?

    她不认为他会这样无聊。

    秦惊羽忍住没问,却在他打开盒盖的那一瞬睁大了眼。

    盒内之物不过玻璃珠大小,圆滚滚的,成色灰暗,中有破损,盒底的锦缎已成碧色。

    这是……

    她想起他剑尖挑起的那物,骇然低呼:“风如岳的左眼!”

    一声之后,随即暗自纠正,确切一点说,应该是风如岳的左眼珠。

    他竟一剑剜去了风如岳的眼睛!

    难怪风如岳当时暴怒之下,当胸一脚将他踢飞,要不是萧冥那一挡,他岂会有命在?

    心底阵阵后怕,半晌才疑惑问道:“但他当时的表现,好似有些不对……”

    萧焰一剑刺去,都是在挑出眼球之后,风如岳仿佛才感觉出来,而那一声叫,只觉愤怒,不觉痛楚。

    那样的武学大家,不该这般慢半拍,后知后觉。

    “还记得那摩纳族的神水吗?”萧焰沉吟着,慢慢道出,“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后来猜想,也许这神水饮过之后,痛觉有所欠失,本是好事,却亦有弊端。”

    没了痛感,对敌可以更加威猛,但对危险的防御本能也在大大降低。

    “也许吧。”秦惊羽随口应着,低头看那眼珠,却有丝影影绰绰的记忆在脑海里飘荡。

    明华宫中。

    她捧着那末端带血的青绿竹簪,泪飞如雨,悲痛欲绝。

    而身旁似有一道身影在低低安慰,恍然而过……

    刘吉!

    被风如岳识破身份惨烈屠杀的影士刘吉!

    这眼珠虽非她亲手所取,却也算替利吉报了仇,但,这还远远不够!

    萧焰轻咳两声,在她耳畔低语:“我要走了,等过些时候战事结束,我陪你去北凉,取风如岳的狗命。”

    他又知道!

    知道她对风如岳的仇恨,仅在萧冥之下,所以,才会避重就轻,转移她的注意。

    她不管什么心思,什么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

    无论她怎么躲避,怎么抗拒,甚至是设计伤害,他都义无反顾凑近上来,纠缠到底,始终不离。

    她费尽心机,挑拨离间,将他,也将自己逼上绝路,斩断情丝,永绝后望。

    却不想,他长袖善舞,四两拨千斤,只一缕血丝,一声苦叹,一颗眼珠,又令得她心软纠结,犹疑不定。

    她便如那神话故事中的孙猴子,翻翻滚滚,兜兜转转,却始终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是前世的债,还是今世的缘?

    忽然间心头一恸,她冲着他不舍步出的背影,决绝低喊——

    “只要杀了萧冥,我就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凤舞九天 第二十四章 夜宴凶险

    屋内一片静默。

    许久,才听到他哑声问道:“只能这样吗,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秦惊羽凝望着那道挺得笔直的背影,眼睛渐渐泛酸,只强自忍住:“是的。”

    她知道他与萧冥兄弟情深,所以这句话,也算是断绝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同时,也是表明她的决心,于公于私,在情在理,都永不妥协。

    萧焰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她眸底溢出的波光,声音微微哽咽:“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嫡亲的大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哈哈哈……”秦惊羽止不住地冷笑,“事已至此,你觉得,可能吗?我大夏昭告天下,联军宣战,就是为了这一天,你以为,我会轻易罢手么?”

    “三儿……”萧焰长长一叹,蕴含着深切的爱怜与哀伤。

    “别这样叫我!你不是我,根本不明白……夜夜恶梦,梦里尽是杀戮与血腥,尽是支离破碎的鲜血……”

    萧焰一时恍惚,喃道:“恶梦……我自然明白……”

    秦惊羽摇摇头,手指抚上案几上放置的长剑,轻轻吐出:“不,你不会明白,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天,与你大哥两军相对兵戎相见……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以放过南越,放过萧家,但是萧冥犯下的罪孽,只能是血债血偿,别无他想。我必须亲手刺出这一剑,否则,永远不能心安。”

    正如萧冥对她恨之入骨,她对萧冥更是恨海难填,且不说她与元熙被掳苍岐,只说当年暗夜门灭门惨案,萧冥他纵然不是直接凶手,却也是帮凶之一,难辞其咎,而她的父皇至今昏迷不醒,更是其居心叵测,一手造成!

    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为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与尊严!

    萧冥,便是这一场战事的根源,她别无选择,必须拔剑!

    琅琊神剑,剑出夺命,如果能够剑下不死,那是他萧冥的造化,她无话可说,就此住手——

    只是,他跟她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可能性,根本为零。

    所以这一剑刺出,她与他之间,也就什么都结束了,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余地。

    这……就是她的选择。

    “必须……要有这一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萧焰背对着她,语调苍凉,近乎悲怆。

    “是的。”秦惊羽别开眼去,声音淡淡,不带一丝温度。

    萧焰低着头,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喑声道:“我懂了。”

    说罢,就见他推门而出。

    秦惊羽看着他略显虚浮的脚步,想起风如岳那重逾千钧的一脚,眉头微蹙,下意识迈步追出:“等下。”

    萧焰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什么?”

    秦惊羽避开他眼里闪烁的光芒,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我送你出去。”

    这几日雷牧歌刻意加强了护卫,若在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他身上还有伤,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新的战役就要打响,就算是,最后一次为他做点什么……

    萧焰眼神一黯,随她漫步走出,两人走到廊前,他突然停步,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他屏息,眉尖蹙起,眼眸氤氲如雾中深湖,等待着她的答案。

    秦惊羽苦笑一声,如果……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如果!抿了抿唇,她迎上他的目光,低喃:“也许……”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回答,也许,会吧?

    那个会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得不远处传出一声厉喝:“她不会!”

    秦惊羽霍然转头,雷牧歌面色铁青从走廊尽头走过来,风雨交加,雨点,渐大,掩住了他的气息,加上她心绪不定,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就在附近。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没有萧冥,她跟你,都是绝无可能!”雷牧歌一个箭步跨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身后,一掌推开萧焰,朝他怒目而视,“你当记得你的身份,你的所作所为,若是再妄想打她的主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焰被他那一掌推得倒退一步,直直站在雨中,蚕豆大的雨水毫无遮挡落下来,天空中几个惊雷炸响,电光闪耀,更映得他面色如雪,薄唇颤动着,最终抿紧。

    雷牧歌沉着脸,只一瞬间,身后就出现了数名大夏侍卫,个个手持刀剑,迅速朝萧焰靠拢过来,团团围住。

    萧焰一动不动站着,并不看他,只是朝她望过来,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淌,刹那间,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么复杂深沉,似期盼,似忧心,又似绝望。

    难道,他以为雷牧歌是在她的授意下带人埋伏在此?

    秦惊羽张了张嘴,终是忍住,他这么以为也好,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解释什么,该怎样就怎样吧。

    “好了,你们都退下。”她朝那队侍卫摆手。

    侍卫朝雷牧歌瞥了一眼,动作犹豫。

    “陛下!”雷牧歌急促一声,狠狠瞪了萧焰一眼,那目光好似一柄利刃,要将他千刀万剐,侧头过来,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幽光跳跃,似忧似愠,压低了声音,他道,“聪明如你,难道又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

    秦惊羽没有吭声,而是看着雨中之人,他的脸庞在雨水冲刷下犹如雕塑,尽管周身濡湿,却无损那份俊秀儒雅,近乎完美。

    这样的一名男子,为何要生在她的仇敌之家?为何却是萧冥的亲生弟弟?

    “还需要朕说第二遍吗——”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淡漠寒凉,“朕说,让他走!走啊!”

    侍卫们不再迟疑,齐刷刷散开,回归原位。

    两两相望,萧焰深深看她一眼,忽而轻叹一声:“你……保重。”

    望着那雨中蹒跚起步的身影,秦惊羽静立默然,只觉他眼神与之前有异,但她已无暇深思,面前雨水如帘似瀑,接连不断,她没法看得更远,更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是对,还是错?

    身上陡然一暖,却是雷牧歌取了件披风,搭在她肩上:“人已经走了,回屋去吧。”

    秦惊羽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明知他隐在暗处是番好意,但心里总有丝别扭与抗拒,亦不知该如何面对。

    雨幕中忽然响起急急的脚步声,倒解了此时的尴尬气氛。

    侧头一看,李一舟疾步过来,手里握着只竹筒,面露欣喜:“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事?”秦惊羽朝他迎上去。

    “天京来讯,说是太上皇醒了!醒了!”李一舟将竹筒递到她手里,神情激动,喜笑颜开,“陛下找的那药草真是管用,穆老爷子说给太上皇服用的当日就见了成效,有了意识,第二天就睁眼说话了……”

    秦惊羽没顾上他喋喋不休讲述,心咚咚跳着,急忙拆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信函,一目十行看完,朝雷牧歌含泪笑道:“牧歌,是真的,我父皇他真的醒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雷牧歌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眼光又爱又怜,“放心吧,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是么……”秦惊羽低喃。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会吗?

    初夏来临,南方雨水充沛,竟是下得收势不住。

    大雨不停,联军也不敢贸然进攻,转眼又是三日过去,双方陷入僵局。

    这日用过早饭,众人正齐聚议事,就听得外间有士兵高叫:“报——南越使者求见陛下!”

    “使者?”

    秦惊羽微一挑眉,就听得轩辕墨在旁轻笑:“莫不是来递交降书?”

    雷牧歌摇头道:“应该不会,萧冥那般心高气傲之人,怎可能轻易投降认输?”

    秦惊羽听得点头:“不错,若真是降书,也定是他设下的计策。”目光一凛,高声道,“准了,把人带上来!”

    过了一会,就见一名文士模样的人被带进来,走到正中,朝她从容行礼:“见过陛下!”

    秦惊羽仔细看他模样,倒是生得斯文有礼,便随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答道:“小人是大殿下的门客,姓洪,单名一个诚字。”

    “原来是洪先生。”秦惊羽呵呵笑道,“不知大殿下福体安康否?近来是否吃得下,睡得香,一夜好眠不做恶梦?”

    那洪诚倒也镇定,好脾气道:“承蒙陛下关心,我家殿下一切安好,今日命小人前来,乃是有密函要请陛下过目。”

    秦惊羽哦了一声,见他从怀中掏出只锦盒双手呈上,一个眼神过去,李一舟即在堂下站起,笑眯眯走去洪诚面前站定。

    “什么好东西?陛下也让我们开开眼吧!”

    秦惊羽笑道:“人家洪先生不是说了么,书信而已,有甚稀奇,难不成朕还会对你们藏私,要看便看罢!”

    李一舟道了声谢,盯着洪诚也不伸手,而是微微笑道:“劳烦洪先生把盒子打开,我先帮陛下瞧瞧。”

    此举看似戏谑无礼,实则暗中提防萧冥狗急跳墙,使出毒计害人。

    洪诚涵养极好,不慌不忙启开锦盒,果然取了封信函出来。

    在这启盒取信的过程,看起来轻松随意,屋内众人却都是全神贯注,暗自屏息运气,雷牧歌与银翼更是一左一右立在她两侧,生怕那盒中有飞刀短箭之类的暗器射出,对她不利。

    李一舟不敢怠慢,暗藏银针在指间,将那信函拆封,细细查检,直至感觉无恙,这才放入漆盘,呈到秦惊羽面前。

    秦惊羽眼睫垂下,只瞟过一眼,已经读完信上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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