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站上顶楼的高台，念红单薄的身子柔弱地彷佛随时会坠下一般。
秋风萧萧，如今陪伴她的只剩孤独……只剩悲哀……
望着五楼高的地面，盈眶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想起所有的一切，她发现自己竟然像个傻瓜一样的任人操控任人玩弄，但她却还自以为遇到了个大好人，自以为遇到了个上帝派来解救她的天使？
甚至她还期盼自己能像灰姑娘一样得到属於她的幸福，痴心幻想着他就是属於她的那个王子，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原来爱上的是个复仇的撒旦，是个恶魔，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原来……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在骗她……
骗她掉进他的圈套，骗她上床，骗她爱上他，一切的一切他都是在骗她！他都是在骗她！
而他骗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她，在他骗走了她的身体她的心之後，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伤害她、折磨她。
多残忍啊！
原来由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曾经对她的好是假的，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全都是经过设计经过安排的，一切的一切完全没有一样是真的！没有一样是真的……
天！她真是傻的可以！傻的可以！
被当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但她却是今天才知道？
哈！可笑……真可笑！
简直可笑至极！
但……这对她公平吗？
难道就因为她是妈妈的亲生女儿，所以他就可以把所有的帐都算到她的头上？
他怪她的妈妈夺走他的双亲，那麽她又该怪谁夺走了她的妈妈呢？
从小她就没了妈妈，甚至她连妈妈生得什麽模样她都不知道，他可知道她有多渴望能抱一抱她的妈妈，能有个妈妈疼，能有个妈妈可以撒娇？
但她这个小小的愿望却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实现，这些他知道吗？知道吗？
够了！一切的一切全都够了！
他恨她是吗？他要她还债是吗？
好！她还！
她现在立刻就还！
只要能结束这可笑的一切，她愿意拿她的命来还！她会用她的血洗清所有的怨恨，洗清所有不该发生的错……
看着五楼高的地面，许多画面倏地一幕接着一幕在她脑海掠过。
但那些万般可笑的记忆如今却更是猖狂地提醒她的愚蠢、她的狼狈。
她笑了——她无力地嘲笑着自己。
任由大风吹乱她的长发，深深吸了口气，她闭上双眼。
该结束了！
现在，就让可笑的一切随着她的消失一起结束吧……
倏地，後方传来一声咆哮。「马上给我下来！」
回过头她所看见的是寒逸风铁青的脸。
他？
「没听见我的话是吗？」
他怒不可遏地正一步步朝她逼近。「给我下来！我叫你下来，听见没有？下来啊！快给我下来！」
她斥喝。「不要过来！」
「你疯了是吗？」
「对！我疯了！我是疯了！」
她笑得凄然。「如果我不是疯了，怎麽会爱上你这个魔鬼？怎麽会让你有机可趁毁了我的一切？」
「你……」
「走开！」
她鄙夷地瞪视着他。「何必装做一副心疼我的模样？你不要再想骗我了！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那张虚伪的面具所迷惑？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说的话，相信你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吗？」
他放软了语气。「念红，你……你先下来……」
「恶心！」
她咆哮。「如今看到你只让我觉得想吐，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滚！滚啊你！滚……」
随着念红激动的情绪，她摇晃的身躯惊得他心脏彷佛停止一般，他简直不敢相信她竟会有如此疯狂的行径！
「反正你不是说你恨我？你不是把所有的帐都算在我头上？你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报复我的吗？」她转回头。「我现在就称你的心，如你的意……」
「不准！」
看着她不带丝毫感情的小脸，他忽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在害怕什麽，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就快要失去了什麽，而那股即将失去的感受此时彷佛就像灵魂被人掏空般地令他难受至极。
突然间他开始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
他承认他後悔极了那些该死的计划，他承认他後悔极了自己对她的残忍，只是……只是现在後悔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
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後一眼。「现在，就让一切爱恨情仇随着我的消失也跟着烟消云散吧……」
老天！该死的她想做什麽？
「不！」
他狂吼着。「不准消失！不准！不准！」
火速冲上前的寒逸风没想到竟然扑了个空。
晚了一步阻止她，无能为力的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他面前，看着她坠落……看着她柔弱的身影一寸寸的离他愈来愈远……
一股锥心刺痛这时就像狂潮般狠狠将他吞没。
这时他才发现念红对他有多麽重要，她是他的命、他的宝，他简直不敢想像失去她之後的世界他究竟还剩下些什麽。
老天！
他爱她！他该死的早就爱上了她！
无可救药的他已经爱到了无法自拔、病入膏肓的地步。
念红的身影早在不知不觉间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她的单纯、她的天真、她的善良、她的可爱，她的一切一切都是如此深深地吸引着他！
早在他根本还来不及防备的时候，她就已经进驻了他的世界，悄悄溶化他那颗冰冷的心。
但为什麽直到失去她之後他才肯承认？
为什麽他明明爱上了她，但却还该死的假装不在乎？为什麽他没能好好保护她？为什麽他该死的还要故意说那些话去伤害她呢？
他该死！他真该死！
念红……他的念红……他不能没有她！他不能失去她啊！
回来！
他不准她离开他！他不准她离开他！
狂吼了一声又一声，彷佛向死神宣战一般，他试图想从死神的手里抢回他的念红，他不准任何人夺走她！
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准夺走她！不准！
但，老天爷肯把念红还给他吗？
他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他的念红……还属於他吗？
＊
哔！哔！哔……
加护病房里只剩心电图的声响冰冷地一声接着一声。
看着念红那张惨白的小脸，寒逸风的心彷佛被千刀万剐一般难受。
此刻，他有多希望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
他宁愿承受所有的苦痛，也不愿她受丝毫的折磨，如今看到她这模样，她知不知道他有多心疼？他有多不舍？
但尽管他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却什麽也不能做。
他真的好恨！
他恨自己不能代替她，他恨自己竟无能为力的只能静静守在她的床边陪着她，看着她瘦弱的身子被插满了一根又一根的管子……
她……一定很痛吧？
从那麽高的地方摔下来，难道她一点也不害怕？
难道她一点也不怕痛？
难道她从没想过她可能就此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老天！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当他看着她满身是血奄奄一息动也不动的时候，她知不知道他有多害怕？她知不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她伤害的是她的身体，但痛的却是他的心啊！
但她竟然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跳就跳？她竟然可以如此轻易的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难道她不要他了吗？难道她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他记得她说过她爱他的啊！
但为什麽她可以如此潇洒？
为什麽她可以如此决裂？
为什麽她竟然连一个挽回的机会也不肯留给他？
难道她是在惩罚他？难道她是在怪他没对她说他爱她吗？
他错了！他知道错了！
他是个笨蛋，他真是个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大笨蛋！
但她可不可以不要不理他？她可不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他？
他爱她！他爱她啊！
他真的很爱她，他不能失去她，他已经不能没有她了，她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她醒一醒好吗？
她说一说话好吗？
要骂他也好，要打他也好，就算是他求她，只要她好好的，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哪怕是要他下地狱他都会在所不惜！
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不断向上帝祈祷她的平安。
此刻他只能藉由他的双手传递他的关心，让她感受他满满的爱意，让她知道他到底有多在乎她、他有多需要她！
他只希望他所给予的温暖足够支撑她与死神搏斗。
只要她能醒来，他愿意对她说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的他爱她！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保护她、宠她、爱她，只要她醒来！他只要她醒来……
时间已一分一秒的流逝，寒逸风都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
他就这样寸步不离地静静陪伴在念红的身边。
而在另一头不知塞了什麽东西给医生的方碧瑶，此时她已无声无息悄悄来到他身後。「逸风哥，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我要留在这里陪她。」
「但你这样不吃不喝的，要是病倒了可怎办才好？」
冷冷瞥了她一眼。「不关你的事。」
「我是关心你。」
「没人要你留在这！要是累了，你可以走！」
「你！」她为之气结。
在愤恨地瞪了念红一眼後，她随即深呼吸口气一改先前的态度。「说来我也该叫她一声嫂嫂的，你说是吧？」
他挑眉。「嗯？」
「我知道你喜欢她！你是我的逸风哥，那她不就是我未来的嫂嫂吗？」
她强逼自己伪装一副和善的笑脸。「她会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那时要不是我……」
「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可是……」
他眯起眼。「我说别再提了！」
「好！我……我不提，不提。」她并不想激怒他。
自顾自地搬了张椅子，她大剌剌地与他并排坐在念红床边。「我看要不这样吧，这个未来的嫂嫂呢就由我先留下来照顾她，至於你……」
「不必。」
「逸风哥，我……」
他不悦地皱眉。「我说不必你没听见是吗？」
「你！」胸中的一口闷气令她狠狠抓住自己的衣衫扭了扭。
片刻，她硬是逼迫自己吞下那口气後头也不回默然离去。
直到离开了医院，骄纵的方碧瑶才露出本性地咒骂了念红一遍又一遍。
哼！该死的贱人！她最好去死！
竟敢抢她的逸风哥？
她作梦！
一个小小的穷丫头她是凭什麽和她抢？
哼！她不会善罢干休的！只要她方碧瑶看上的东西从没失手过，等着瞧！
拨了通电话。「爹地，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阴险毒辣的计谋於是乎渐渐成形。
仗着家中对她的宠爱，方碧瑶现下一心只想着该如何才能除去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尽管不择手段，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亦在所不惜。
＊
三天了！
寒逸风如今仍寸步不离地守在念红身边。
满脸的胡渣、凌乱的头发以及那身不曾更换的衣物，他整个人放眼望去颓废地就有如流浪汉般狼狈至极。
疲惫不堪的他双眼深陷，甚至憔悴地几乎已不成人形。
然而，他似乎并不以为意，这些日子来由始至终他整颗心依旧只系於躺在病床上还不曾张开过眼的念红身上。
他——在等。
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着她醒来。
他知道她会醒来，他就是知道！
每分每秒他都是如此告诉自己，而他也一直深信着。
所以不管他有多担心，不管他有多害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守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的苏醒。
但三日来不眠不休的悉心照料，就是再强壮的人也会倒下，更何况是身心俱疲甚至滴水未进的他？
於是乎，浓浓的睡意终於让不曾阖眼的他支撑不住靠在她床边沈沈睡去。
然而可怕的梦魇却像是死牢般将他困在天昏地暗的幻境里。
他想逃，他想求救，但不知怎的他竟然逃不了……他逃不了……
是谁把他关在这里的？是谁阻止他去救念红的？
不！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要去找他的念红，他的念红需要他！她需要他！
那颗疯狂挂念着她的心，使他痛苦地不停呼唤她一遍又一遍。「念红，不要离开我……念红……念红……」
倏地，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到手里紧握着的小手突地轻颤了下。
他自梦中惊醒。「念红？」
她别过脸。
「你醒了？」他狂喜地立即将她拥进怀里。「太好了！你终於醒了！你终於醒了……」
老天爷终於把念红还给他了！衪终於肯把他的念红还给他了！
「放开我。」
就像一盆冷水，她没有温度的一句话轻易地便浇熄了他满腔的热情。
他握着她的肩。「念红，你？」
「为什麽要救我？」
她的眼神冰冷至极。「说啊！你为什麽要救我？」
「因为……因为我……」
「不是说你恨我的吗？不是说要我还债的吗？那就把我的命赔给你啊！我都已经把我的命赔给你了，你到底还要怎样？」她咄咄逼人。「是不是不够？你说啊！是不是不够？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不是！念红，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抡起拳头她歇斯底里地搥打他。「你这恶魔！为什麽要救我？为什麽？为什麽？」
他大吼。「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听清楚了没有？」将她狠狠搂进怀里。「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彷佛魔咒般，她痛苦地摀住耳朵。「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以为她会相信他吗？他以为她有那麽笨吗？他真以为她会再像从前一样掉进他的陷阱里面任他戏弄一遍又一遍吗？
别作梦了！
她不会再相信他说的话，她不会再被他的把戏所迷惑，她尹念红发誓她绝不会再被他玩弄，不会！
「你走！」
她推开他。「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你走！」
「念红，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激动地大吼大叫。「你走！我不要看见你！你走！你走！」
这时医生已急忙地赶到。「发生什麽事了？」
她全身发抖地指着寒逸风。「叫他走！叫他走！叫他走……」
对於情绪已然崩溃的病人，医生为难地注视他。「寒先生……」
他起身。「好，我走！我马上走！你不要生气，我走就是！我走就是了……」
直到寒逸风完全退出後，念红仍旧无法控制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医生一边为她打上镇定剂，一边摇摇头叹了口气。「何必呢？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她瞪大了双眼。「你说什麽？」
「你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什……什麽？两个月的身孕？
天！她……她竟然怀孕了？而她怀的竟然……竟然是那个魔鬼的孩子？
「幸好你福大命大！」
医生细心为她覆上暖被。「从那麽高的地方摔下来，还好因为中途勾到了树枝缓和些许作用力，否则你哪能这麽幸运不但让你捡回这条小命还保住你肚子里的宝宝？」
脑内一片轰然，此时她已听不清医生後头到底还说了些什麽。
宝宝？她有宝宝了？
摸着自己的肚子，思绪复杂的她着实不知自己究竟应该高兴还是悲哀？
她……该怎麽办？
然而，愈来愈模糊的意识很快地便将她给带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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