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稍晚。

    一阵阵扑鼻的香味传来，那强烈的诱惑彷佛一声声的呼唤，很快地便将念红的意识给拉回了现实世界。

    揉了揉双眼，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寒逸风温柔的笑脸以及他手上那碗还冒着烟令人垂涎三尺的食物。

    唔——好香！

    吞了口口水，她的肚子已然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肚子饿了吧？」他小心翼翼端着那碗食物缓缓向她走近。「这个是我吩咐厨子煲了三个小时的鱼粥，很入口的。」

    舀了一口，他体贴地吹了吹。「来！你嚐嚐。」

    她别过头。「我不要。」

    「你现在的身体是最虚的时候，这鱼粥……」

    「我说了——我、不、要！」

    「别闹脾气了！难道你肚子不饿吗？我明明听见……」

    「不用你管！」

    她倔强地不肯低头。「我就是饿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你……」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气我，但不管怎样你也没有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都已经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你的身体怎麽受得了？」

    「听话！」

    他百般讨好她。「乖！你先吃一口好不好？算我求你……」

    「我不要！」

    「念红……」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她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更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不需要！听见没有？你走！你走！」

    「你……」

    「给我滚！你滚！滚……」

    「你到底闹够没有？为什麽你的脾气非这麽硬不可？」他已然动怒。「我要真走了谁来照顾你？你一个人要怎麽办？你……」

    「我不用你管！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谁要管你？难道你以为我会放任你自生自灭？那我当初又何必救你？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为什麽你不珍惜自己？难道你真的不要命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啊？」

    「对！我是不要命了，我就是不要命了！」她愤怒地瞪视他。「我是死是活不用你来管，没人要你救我！没人要你救我！」

    「你！」

    再度叹了口气，对於如此执拗的念红，他无奈地不知如何是好。「念红，你说我该拿你怎麽办？我到底该拿你怎麽办才好……」

    他将她拥进怀里。「难道你还不懂我的心？」

    她沈默。

    「还是，你还在怪我？怪我不该欺骗你？怪我对你所做的一切？」

    「但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他低声下气地哀求她。「我承认过去一切都是我的错，念红，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

    「原谅？」

    呵！一句原谅，他就想要她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那他当初为何可以对她如此绝情？为何他可以丧心病狂到不惜一切只为了毁了她？他简直可怖的像个魔鬼！

    难道他以为在他把她伤害得体无完肤之後，她还会再傻傻的相信他吗？

    来不及了！她不会再相信他，她不会再相信他了……

    「你走吧！无论你救我是出於什麽动机，现在都已经不重要而我也不想知道了。」她淡漠地不带一丝感情。「从今後我们谁也不欠谁，你是你，我是我……」

    老天！她怎麽可以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她的表情彷佛……彷佛他们之间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她不是……她不是说过她爱他的吗？

    为什麽她可以说变就变？

    难道她不爱他了？难道她不要他了吗？

    大吼了声。「不！」

    「不准！」他发了狂般地抱住她。「我不准你这麽说，不准！不准！」

    他宁愿她打他、她骂他，他也不要看见她现在这个模样！

    「念红，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把所有的罪都怪到你头上，我更不该自以为是的把你当报复的工具，我该死！我真该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原谅，但我还是厚着脸皮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因为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

    一滴泪自她脸颊滑落。

    他不能没有她？是这样的吗？

    如果他真的在乎她，当初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不会看着她痛苦还自得其乐把她当玩偶一样的在耍。

    而现在才来和她说这些，他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爱你啊！念红……」他异常认真地注视着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偷偷的爱上你了，你知道吗？知道吗？」

    他——爱她？

    天！为何……为何此刻听见他赤裸裸的告白会令她如此震撼？为何此刻看见他眼里的深情会令她的内心汹涌澎湃？

    她是怎麽了？她是怎麽了？怎麽才一转眼她的心就全变了呢？

    「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个圈套、是个陷阱，但其实在计划开始进行没多久我就已经开始後悔，当时的我真的很矛盾，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多挣扎吗？」

    他回想着当时的自己。「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时候，我逃避，我不敢承认……甚至，为了掩饰自己不小心爱上了你，我只能加倍折磨你，用你的痛苦来麻痹我的心，但其实我折磨的是自己，我比你还痛苦，你知道吗？知道吗？」

    什麽？他……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原来他心里其实是爱着她的？

    原来……原来他没有恨她？他没有玩弄她？

    她不是无情的人，她也是个血肉之躯，她可以感觉的出他话里的真诚。

    但她该相信他吗？她……还可以相信他吗？

    「相信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向你保证，现在这颗心绝对是真的，我对你是认真的！相信我，念红……」

    「我……」

    「念红？」

    「我……」

    她犹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很想相信他！但她真的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相信他。

    「别急着否定我，我会用时间来证明的。」他自信满满。「你等着看，时间绝对会证明我寒逸风对你是真心的！」

    她——无语。

    端起那碗鱼粥，他皱了皱眉头。「这粥都凉了！我想还是让厨子……」

    「没关系的。」她的态度已不再强硬。「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怎麽可以让你自己来？你是病人！」抢回那碗鱼粥，他舀了一口送至她嘴边。「来！我喂你！」

    看着他眼里的热切，她怎麽忍得下心再拒绝他？

    一股暖意突地流窜心房，她终於笑了。「嗯。」

    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此时享受着他的体贴，念红忽然开始觉得原来沈浸在幸福里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她的恶梦终於结束了吗？目前的一切会不会又只是个假像呢？

    但不管如何，至少此刻的她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该和命运再赌上一次吗？她问自己。

    然，她却没有退路可走，一无所有的她——已经别无选择。

    忽地，她捂着口。「恶……」

    一股恶心的感受，使她将方才吃下的半碗鱼粥全都吐了出来。

    不知怎的，她觉得好难受……好难受……

    「怎麽了？」他忧心如焚地轻拍她的背。「肚子不舒服吗？」

    「没……恶……」空空如也的胃已然吐不出任何东西，她还是乾呕个不停。

    「你等等，我马上去叫医生来！」

    她拉住他。「不……不用了！」

    应该是害喜吧，她想。

    「可是你……」他还是觉得不妥。

    「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恶心的感觉，此时她整个人已虚弱地躺在床上。

    铃——这时寒逸风的手提电话声响起。

    然而，任由它响了一声接着一声，他并无接听的意思。

    此刻他唯一关注的是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念红。「要不我出去再帮你带点吃的东西回来，嗯？」

    「我……」她摇摇头。「我不想吃。」

    「不想吃？」

    他皱眉。「这怎麽行？你……」

    她催促他。「你不用管我了，快去接电话吧！」

    「我真的不想吃！」胃口全失的她，现下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的休息。

    「你……好吧。」

    为她拉上被单。「那你好好休息。」

    深深看了她一眼，尽管有多麽不舍，他还是将安静的空间留给了她。

    ＊

    「方叔？」

    站在医院的长廊，寒逸风眉头纠结地正和方碧瑶的父亲通远洋电话。

    他们方家和寒家可说是交情非浅的世家，自小两家人便来往频繁，甚至成为手帕交的杜可君还特别收了方碧瑶当她的乾女儿。

    当他十岁那年遭逢变故时，举目无亲的他所有的後事全都是方叔一肩扛起替他料理的，甚且庞大的家业亦是方叔辅助他才得以保有今日屹立不摇的地位。

    几年前，当桑岛集团完全由寒逸风一人独撑大局後，他们方家便迁移定居在英国，两家人的互动日益减少，除了方碧瑶之外，他们两家间就微乎其微地只剩下生意上的往来。

    此刻听着方叔紧急告知的事项，他忍不住惊愕地放声大叫。「什麽？怎麽会发生这种事？」

    原来他们不久前联合出资的一件大案，竟然中途出了纰漏！

    他懊恼地在长廊上来回地踱步。

    该死的！怎麽会在这个节骨眼出事的？

    而方叔给他的理由竟然是——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呵！没想到方叔竟然给他的是这种理由？这次他可是大大的跌破眼镜！

    方叔向来是以谨慎闻名，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亦甚少有哪件事是他竖白旗摆不平的，但如今方叔却执意非得要他亲自去一趟英国不可？

    他竟然还说什麽若是他没亲自出马，那件大案很有可能会造成严重的损失？

    老天！念红现在还需要他照顾，在这个时候他怎麽可能丢下她一个人飞去那个什麽该死的英国？

    shit！他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声。

    他不懂——他们所合作过的案子几乎甚少发生事情，但如今原本进行顺利的案子竟然选在这个时候出了纰漏，而且还原因不明？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整件事充满了不对劲。

    但纵然感到这整件事似乎疑点重重，寒逸风却仍旧不作他想。

    整颗心都在烦恼着他的念红，此时，他正百般为难地推托。「方叔，我真的抽不开身！可否……」

    方叔强硬坚持的态度不容置喙。

    「这……」

    他已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真的不能延个几天吗？」

    烦躁地爬了爬头发，他——陷入两难。

    片刻後，他沈重地吐了口气。「方叔，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等等再给你答案。」

    收了电话，迎面撞见的是几日不见的方碧瑶。「怎麽了，逸风哥？瞧你愁眉不展的，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

    他含糊地应了声。「没什麽。」

    「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啊！」

    缓缓踱至落地窗前，寒逸风眯起眼居高临下望着繁华的街景。「不用了，你帮不上忙的。」

    「是不是为了爹地的事心烦啊？」

    他狐疑地挑了挑眉。「你知道？」

    「方才我跟爹地通过电话，他把事情全都告诉我了。」

    他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我知道你在担心念红嫂嫂，没错吧？」

    「嗯。」

    「别担心，念红嫂嫂我会替你照顾的，你尽管安心的去英国处理公事吧！」

    他皱眉。「你？」

    怎麽她方碧瑶千金大小姐竟然主动跟他说要帮他照顾念红？难道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对啊！除了我之外，你还找得到第二个人帮你照顾她吗？」

    她早摸透了他的心思。「难道你放心叫你的情敌石尔伦来？你不怕他把你的念红抢走吗？」

    「我……」

    呿！她这当妹妹的可还真了解他！

    「别再考虑了！你和爹地的事可是十万火急，半点都不能耽搁的，还不赶快去？」

    他还是放不下心。「可……」

    「怎麽我这个做妹妹的还不值得你相信？」

    她嘟着嘴佯装动怒。「不过就是照顾个病人，难道我方碧瑶还不会？还是你怕我给她下毒？怕我欺负她啊？」

    一千个一万个犹豫，他不就是舍不得他的念红吗？

    他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他的念红……他怎麽放心把他的念红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叹了口气，他内心依旧天人交战着。

    「放心把这里交给我吧！」

    她不给他踌躇的余地频频催促着他。「我绝对会替你看好她的，逸风哥你快去吧！」

    「好吧！」

    纵然不愿，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应允了。「念红就交给你了。」

    ＊

    火速来到病房，一心只想向念红道别的逸风此时却默默不语。

    瞧她睡得真甜！

    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嘴角上满足的笑容，他怎麽也忍不下心打断她的美梦。

    盯了她半晌，坐在床边的逸风终於情不自禁在她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

    宠爱地抚了抚她的发丝，对於念红，他的心中只有满满的不舍与心疼。

    不知道如今在她的梦里是否也有他寒逸风的存在？

    他的整颗心、整个脑子里，想的念的全都是她，她可知道他有多爱她？她可知道若是见不到她的身影，他的日子会有多难熬？他会有多想她？

    轻轻叹了口气，他已暗暗下了个决定。

    写完一封信，他亦将小指上已戴了许多年从不曾离身的戒指取下。

    吻了吻那枚指戒，他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熟睡的念红。

    他爱她——他的新娘。

    在他回来的那天，他会正式向她求婚。

    他要她开开心心做他寒逸风的新娘，他要她成为全世界最幸福最幸福的新娘！

    但……她愿意吗？

    她愿不愿意一辈子与他相守？她愿不愿意为他生孩子？她愿不愿意与他手牵着手慢慢变老，然後一起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

    她愿不愿意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然後亲口再对他说一次她爱他呢？

    在心里问了千千万万遍，然念红依旧安详地沈沈睡着。

    不管如何，这辈子他都不会放她走。

    他要她！他要定她了！尹念红——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丫头。

    他知道自己着实爱惨了眼前这个单纯可爱又傻傻的小女人。

    在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後，他满足地再度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嘴角，并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我爱你……」

    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後，他便悄然离去。

    出了房门找到长廊上的方碧瑶，他立刻将戒指和信一起交给她。「碧瑶，记住——这个你一定要交给念红，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亲手交给她！」

    她不解。「这是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

    他慎重其事地再度叮咛。「总之，你一定要交给她！一定要亲手交给她，记住没？」

    看他愈是在乎她，方碧瑶的心里就愈不是滋味！

    她真的不懂为什麽他老是这麽宝贝她？那个穷丫头到底有哪里好的？

    「到底记住没有？」

    「啊？」

    她回过神。「记……记住了！记住了……」

    「嗯，那我走了。」

    倏地，她根本还来不及道别，他随即像一阵风似地消失不见。

    迫不及待打开那封信，随着信里的一字一句，方碧瑶的脸色亦愈加地难看，咬牙切齿的她此时有如阴狠的妒妇般可怖。

    她发了狂般地将它撕得粉碎。

    哼！她凭什麽拥有逸风哥的爱？她凭什麽？

    她不会让她如愿以偿的！逸风哥是属於她方碧瑶的，他是属於她的！没有人可以从她身边把他抢走，没有人能！

    将那枚戒指戴上後，她高傲地抬起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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