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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往沙发上坐下,一直回想着章焕仁那些话,根本没在意陆驿远在那头又叨念着什么。
他爸爸的事,可不就是当初如他所见、如他所闻、如他所经历的那般么?
出了意外后的焦头烂额和走投无路,再到后来陆驿远出手相救的轻易摆平。
章焕仁的语气却有着不可言说的大隐情,不得不引人思索。
临睡前,陆驿远掰过宋真的肩膀,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了?从吃饭开始就魂不守舍的,出去打了个电话,被学校解雇了?那你现在来抱我大腿还来得及。”
宋真拿下陆驿远放在他肩上的手,握住,说:“驿远,当时我爸爸那事儿……”
“嗯,什么?”陆驿远揉着宋真的耳朵。
“没什么。”宋真低下头。
“事情都过去了,你还在后怕么?别去想去了。”陆驿远转身压住宋真,含住宋真的耳朵,“说了今晚是对你一条龙服务。”
宋真下午没课,如期应约章焕仁。
他们约在一家甜品店,以前章焕仁常常带着宋真来吃。
他从宋真推门进来,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端坐在椅子上,人显得局促起来。
宋真坐下来,他穿着厚厚的棕色毛衣,取下脖子上围了好几圈的格子围巾,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许是外头风吹的还是怎,宋真的脸上竟泛着难得的红润色泽。
他给宋真点了红豆布丁和玫瑰鲜奶蛋糕,宋真却推开食物:“我不吃,谢谢。”
“你以前来这儿一定会点这两样,我老在想你怎么总爱吃这种甜得发慌的东西。”章焕仁抚摸着咖啡杯上的印花,“你还记得有一次么?这店搞周年店庆,我一到家,发现一冰箱都是这些玩意儿,于是我们晚上和早餐光吃这了,导致我那阵子对所有甜品都产生了阴影。”
“我不记得了。”宋真表现出了些许不耐烦,他一点也不想和前男友追忆似水年华,“说正事吧,昨天你那些话什么意思?”
章焕仁眼中明明晃晃、或暗或明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他沉下头。明明梦寐以求的人就在他的咫尺手边,却遥远地像是每晚才浮现的梦境,又像在淌淌而流的河对岸,却是一条他无论如何都渡不过去的河。
章焕仁默不作声,转身从包中拿出几张文件递给宋真。
“上面的两个人你都见过的吧,一个是你在公安局档案上见过,你爸爸撞的人,另一个,眼熟么?陆驿远的秘书。”
宋真沉默地握着纸,那是几张连续暂停拍下的摄像头照片,上面是咖啡厅的角落里正坐着交谈的两人,但面部特征被足以清晰地拍摄下来。
章焕仁见宋真长久地不讲话,脸上也没有任何波澜,眸色沉静如墨,只有握着纸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嶙峋泛白。
他试着说:“你可以看下面的拍摄日期,就是你爸爸出事的前两天。”章焕仁咽了咽口水,“宋真,你懂我的意思么?”
宋真把纸按在桌上,眼底好像起风了,吹晃了他的眼神,他也不怕被章焕仁看去了自己的怯懦和悲哀,就这么直直地望着章焕仁。
章焕仁顿时有些不忍宋真的目光,像是如镜湖面下的一瞬残忍裂帛。
他说:“宋真,你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你拿他当救命恩人,他才是始作俑者!”
第42章
走出甜品店,宋真没有回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昏沉的天幕如同要塌陷般积压压地堆在头顶,像是午夜的大洋深处翻滚混沌的漩涡。城市里,四耸而立如同金刚铁人般冰冷的建筑,恨不得与天同高。宋真身边疾驶而过的车辆,擦出无数条无意义的、白茫茫的线。
宋真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世界机械高速地运转,像一股不容抗拒的潮水,卷席着每个人都要跟上它运转的节奏,坚硬物质化的世界里的人心是软的,人都期望能有并肩携手的人,能够去共面这个庞然大物的未知世界。
本来宋真以为他找到那个人了。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掉下来。
宋真打开家门,陆驿远今天回家出奇地早。
他正在摆弄茶几上放着的看上去颇为复古风的手动咖啡机,他听见宋真进门:“这我从朋友那抢来的,下次试试看咖啡拉花。那家伙平时没少收我的好处,现在问他讨个小玩意儿还不情不愿的,你说他小不小气?”
陆驿远把客厅的灯尽数点亮,偌大的复式公寓一片暖阳阳的亮堂,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连地上的地热也开了,暖气能从你的各个毛孔渗透进去,从你的脚底蔓延上去。
中心挂着的水晶吊灯好亮,每一片垂坠的水晶都折射着璀璨的光。
宋真一瞬间有些晃了眼,他忽然觉得自己处于乌托邦。
陆驿远走近宋真,抚了抚宋真毛衣上沾着的水珠:“最近经常下雨,是一场比一场冷了。”
宋真抬头望向陆驿远,却是开门见山:“我爸爸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陆驿远的手明显顿了下,随后浅淡一笑:“做什么?”
除了手上停顿的动作,陆驿远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真相被拆穿的窘迫和慌乱,这副样子像极了宋真最初对陆驿远的印象,是深堂里的风,看不透捉不住,无端又令人害怕心冷。
“都是你做的吧,你说实话。”宋真退后一步,他知道陆驿远听得懂。
陆驿远扯起嘴角:“对,是我。”
他没有丝毫的辩解,很无所谓地说:“那有什么关系呢?叔叔事后也没事,只不怕担惊受怕了一场,该少的一样没少。而我们也可以顺利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合拍,这就好了不是么?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
宋真又连连倒退几步:“你不心虚么陆驿远?你做了坏事不心虚么?我都快心虚死了,爸爸撞人了,我不忍心让爸爸坐牢受惩罚,可这些明明是无法逾越的法律之下所必须承担的后果。可能事后说这些伪善又恶心,但我当时所作出的的确是曾经的我所不齿的,借助秩序之外的权利去破坏打乱秩序。我纠结自责又矛盾了那么久,结果你告诉我都是你一手导演的,你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
陆驿远很轻松地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问:“谁跟你说的?”
宋真睁大眼睛,整个人呈现强烈的对峙状态。
陆驿远低头兀自笑了:“不过我也想到了,他不甘心嘛。”
他慢条斯理地把袖口往上卷:“宋真,人无完人,你太苛求自己了,舍弃外界框定的所谓秩序和法律,而去保全亲人,这是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的选择。而选了前者的,不是他们大义凌然,而是他们做不到去打破权威秩序,没能力罢了。”
“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