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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记下退了出去,云松一抬眼,对上两位表兄不掩疑惑的目光。
少年得意叹笑:“你们呀,好茶喝得太多了,不懂……”
一至他们隔壁轩舍,却连宫里两位位高权重的巽使都出动了。御前行走的陶公公屏息注视太妃身边侍候的胤公公品茶,抿着干白的唇:“您老哥儿可尝准点,这小小杯中物,关乎着天大的事儿呢,咱家回去还要向圣上复命的。”
他只顾聒燥,胤公公矜持地白他一眼,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我早说过,这姑娘是个妙人。”
陶公公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这两盏茶怎么样啊?”
胤公公:“不怎么样。”
陶公公一颗心都快揪碎了:“不是老哥哥求你这会儿说点人话吧,不怎么样是什么意思啊!”
胤公公朝他妩媚地夹夹眼皮,“意思就是,成了。”
鹤心楼下,掌司身前案上最后一对青白瓷盏,被一个头戴青箬笠的过路人取去。
这宫里出来茶掌司目前得到的投票全部是“青瓷”,已经有些幻梦似的不真实了,看着那人品过茶汤,尽职问道:“行者贵姓?觉得哪盏更胜一筹?”
那人静默了一许,压低笠沿,声音似有笑意:“鄙人姓傅。这孩子,成了。”
“什么?”茶掌司没听懂他的话,再转眼,此人已不见了踪影。
这恍惚幻妙的一天……掌司拍拍自己的脸回神,命人将结果报上楼去,实则已不需要通报,因为但凡喝过茶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贱富贵,无论蟒袍白身,给出的答案都是同一个。
黄金碾畔绿尘飞,青瓷瓯中翠涛起。这青瓷盏中究竟有何奥秘,竟能令得众口一词,万黎臣服!
“……为什么?”
寥秀蝉从吉祥的表情中已经预感到了结果。可是他不能相信,他煮的茶明明就是完美无缺的……
“你动了什么手脚?怎么可能所有人都选择一样的……”
适时仪官报结果上来,那耆老们都道:“青瓷盏是朱泥镌山水壶中斟出的茶。”
朱泥山水壶,盛的正是吉祥煎出的茶汤。
“先生可知,世上最多人喝的茶,是什么茶?”
吉祥颊边的白纱随风飘扬,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她的眼似在看着对手,却又像透过他,看着更远的地方。
寥秀蝉不愤不解,吉祥轻道:“不是富贵茶,不是技艺茶,也不是比试出来的茶,而是世俗茶啊。”
世俗者,百姓也。既然众口难调,便不调,只要让人们尝出寻常居家过生活的味道,就足够了。
廖秀蝉若有所悟,捞起一碗吉祥的茶灌入口中,冲舌一阵浓稠苦涩的味道,全无章程,甚至不如初入门的学徒。
他不可置信,“你这是!”
吉祥笑着:“我之前便说,先生您太在意高低,在意用最好的茶技去赢。然平常人家大多时候喝的茶,就是浓淡无度,就是冲了又冲续了又续,就是在当行茶人口舌里,不那么好喝的。
“所以,我需要做的并非赢你,只需让他们喝出平常熟悉的味道就够了,这是为戎人谋利的阁下,永远不会了解的情理。”
羊舌鲤直听得火冒三丈,“中原人多狡诈,你这分明是——”
寥秀蝉抬手拦住他,痴忡半晌,“没想到呀,我没输在茶技,却输在了情理……”他长叹一声,“与姑娘这一阵,甘愿服输。”
廖秀蝉自恃身份,从始至终当吉祥为小辈,称呼只是一个“你”,此时方叫一声“姑娘”,向飘扬的茶旗定望一眼,转身便要下楼。
“阁下。”身后有人突然开口,廖秀蝉脚步顿住。
穆澈方才一直注视吉祥的翩翩风采,目中自有百般柔情倾慕,目光转向廖秀蝉,霎那冷淡下去,道:“君只见草木之戏设于杯盏,无过乎水叶调和,却不见天子掌瀹,调和四海,烹饪鼎鼐,使万乘自有宪法,九服远来伏阙。既尔小道尚不得较胜负,大者何足道哉?”
廖秀蝉闻言蜷指,目中精光大盛,未转身而衣袍鼓荡,楼台间隐动风势。
穆简斋震身挡在吉祥穆澈之前,拂袖带起的暗劲破了这风势,低声警告:“劝你若还想回到西戎,本份着些。”
“师父!”羊舌鲤闷声跌退一步,险些从楼梯摔下去。廖秀蝉拉住徒弟时脚下错了一步,面色阴黑,隔了少许,浊声从喉咙挤出:“走!”
穆简斋眼睛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直至廖秀蝉的身影完全消失,方松了一口气。
穆澈看回吉祥,伸手端起她的一盏茶。
“良朝?”吉祥诧异地按住他手。
“从不知姑娘这般会说话。”穆澈逸然一笑间驱散阴霾,直是倜傥无伦:“姑娘这盏庆功茶,我不可错过。”
说话间,仰头饮尽杯茶,苦涩滋味,甘如糖饴。
在楼下“茶魁!茶魁!”的呼喊中,他二人的手紧握不散,雕玉般十根手指,扣在缨红的平安结上,映在碧绿的堇荼色中。
【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