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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儿还是有点儿以貌取人哦
“很好,那本座问你,天下为何有杀戮”
我眼珠转了转,不明白他问我这个问题意图何在。
“世间为何会有战争这样的杀戮盛宴”
我抬头望着他。不知即不知。
“天地初开,即有欲、色、无色三界,地狱、饿鬼、畜生、人、魔、天六道,其后又渐渐有了仙、妖、尸诸类,自远古时代起诸族之间混战不休,族内内战不止,甚至可以说,一部神魔史,即一部杀戮史。神自诩主宰天地万物,司善罚恶,那本座问你,何为善恶”
我张了张嘴,没回答。
“神伐魔,即为善”
我想也不想道“不是。”
“妖食人,即为恶”
我想了一会儿,迟疑摇头“不是。”
鬼车颇有些欣慰道“孺子可教,你倒是神界中的异数。那你知道,什么是善恶吗”
我又想了会儿,犹豫道“顺理即为善,乖理即为恶。”
他迅速追问“那么理又是什么”
我默然,在他的引导下一步步陷入沉思。
“神的意志,便是天理”他凑过头来低问。
我摇头。
“魔的意志”
我还是摇头。
“人的意志”
我继续摇头,回道“我说不清楚天理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一人一族的意志。你说这么多,其实我明白,你只是想告诉我神做的事情不一定是对的,魔做的事不一定是错的。”我顿了顿,侧身看着他认真道,“两次神界大战,牵连六道众生,以致于生灵涂炭,大违天理,是错的。玠梧爱青鸳,是对的,可玠梧为了能和青鸳在一起,不惜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不惜剥夺那么多人的幸福来换取他自己的快乐,这是错的。”
他迅速反问“那远古时代,烛龙率领诸神阻止尊主灭世,你觉得他是顺天理还是逆天理,是荼害苍生,还是挽救苍生”
我回道“顺应天理,挽救苍生。”
鬼车笑了笑“他镇压魔族,杀害无数魔众妖兵,那所谓天理,又是谁的天理,所谓苍生,什么才是苍生”
39永恒乐园
鬼车笑着反问我“烛龙镇压魔族,杀害无数魔众妖兵,那所谓天理,又是谁的天理,所谓苍生,什么才是苍生”
我思索了一盏茶时间,复虚心请教“那按您的意思,只要是战争,只要是杀戮,就无所谓善恶。”
他苍然一息,举目笑叹“岂止战争,天下事善恶正邪,又怎能一概而论此一说,烛龙览冥与本座所见略同,自天地初开,他便以此为法则,身体力行。”
我愣了愣,鬼车口中所指,竟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主人维持天地秩序世间法度,公正不阿,广受正道推崇敬赞,堪称天底下最完美无缺的神祗烛龙览冥
“你很意外”
我冲他点了点头。
他低笑两声“无怪乎如此,神亦好,人亦好,总是想当然地赋予自己崇拜对象莫须有的光环。不过,对本座而言,若览冥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卫道夫,那他亦不过如此。”
我愈发迷惑不解,终于端正态度,虚心请教。
“你可知晓两次上古战争的始末”
“不过道听途说,愿闻其详。”
鬼车五指一挥“说来话长,你既知一二,本座且问,直至敦玄天女自尽于尊主面前,引得尊主狂性大发,毁天灭地,览冥这才号令诸神伐我主公,再之前,你可曾听说他有何作为”
我仔细回想了很久,慎重地摇了摇头。是呀,若早在第一次大战前览冥就出面阻止,又怎会发生后面那么多惨剧
“他做什么去了”我心底莫名沉甸,小心询问。
“呵。”鬼车淡然一笑,“他不过在钟山清静无为,不问世事罢了。”
“可是”
鬼车接过我的话“神界之中,我主之下,第二尊位即烛龙览冥,如此惨绝人寰的神族混战,你也奇怪他为何不闻不问”
我盯着鬼车脸上的狰狞面具一转不转。
他浅酌一口茶,笑道“因为于他而言,尊若神族,贱如草芥,于天地轮回而言,皆不过沧海一粟,无足轻重罢了。”
我心中震撼。
就好比绝对信仰毕方鸟的南桑人,坚信毕方鸟会给他们带来丰收和幸福的南桑人,突然知道自己的存在对毕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一样,所认知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
“当年祖神开天辟地,身化万物,万物皆异,览冥见此,便认为存异即为世之本,诸异平衡,此消彼长,生死轮回,此即天理,根本不需要神来主宰什么。”
我觉得这话没错啊。
“你觉得没错”鬼车一针见血,点破我的心思,见我点头,他却颇有深意笑道“有异即有争,若他没错,那杀戮与战争,岂非就是亘古不变的天理若他没错,大战之后,他为何又需被迫出手来收拾残局若他没错,那我主屠戮人间,岂非顺乎天理,何罪之有”
我辩无可辨。
鬼车继道“你知道么,圆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生死轮回,始末相连,周而复始。祖神开天辟地之前,天地混沌如鸡子”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郑重道,“天下一统。”
“天下一统。”我重复。
“是的,天下一统。”他重复,“所以,览冥看到诸异并存,并非世界最终该有的模样,始末相连,天地之终,必如天地之初,万物一统,诛异并同。”
“同而无异,天地一统”我啧啧惊叹,几乎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世界。
鬼车慷慨一叹,慎然解疑“本座赞同览冥之见,世间万事万物并无绝对正邪对错之分,然,他以为这是结果,所以放而纵之,无为而治;我却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过程,破而后立,六道同风,九州共贯”
六道同风,九州共贯,三界六道大一统
鬼车点头,郑而重之,掷地有声“放眼世间,唯有我主堪当此重任,人间区区生灵涂炭与天地万物相比,算得了什么只要一日我主魂魄归位,持轩辕,驾六龙,覆灭旧世,重铸一统,世间再无数异,信仰一,种族一,无贫富,无丑美,无异,即无争。无争,即无杀,一个真正美好幸福的永恒乐园。”
我目瞪口呆,说不清是醍醐灌顶,还是难以苟同。
在鬼车的描绘中,这条白骨累累,血流成河的杀伐岔途,竟是嫣然盛开的火照之路,指引迷途众生通往永恒的天堂
我实在难以形容他,到底是有理想,还是狂热的疯子
他却轻拂衣袖,下襟一张,站起身子,手侧于腰间,俯视我道“譬如凤凰,涅磐而生,灭世或是创世,不过殊途同归。本座今日之言,愿你三思,须知良禽择木而栖。天机镜存于世间,本即逆天,你携如此天命,与其默默沉寂于钟山忘渊心湖,不若追随我主共创山河。”
鬼车言毕离去,独留我一人静坐沉思,意难平复。
晚上一个人回到厢房,老远就看到房中淡淡烛火明灭,推门而入,果然是青鸳。
见我进去,她站起身来,仔细打量我面容,我朝她笑了笑,摊开手臂转个圈“看,彻底康复。”
青鸳没有应声,兀自沉默盯着我。我任她打量,走到桌前拿起篮子里的杨梅扔进嘴里,嗯,汁多肉紧,很甜。
她突然开口“槿儿,我只有你了。”
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抬眼,她神色十分沉郁严肃,眼眶倔强地睁大,不让内里泛动的水珠滑出。
“不是说我没事了”
“槿儿。”她打断我的话,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槿儿,我讨厌他,不,我恨他。”
我默然垂首。
“我跟他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她蹲到我面前,拽着我的手道,“槿儿,你不要喜欢他,不要被他收买,在这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别丢下我。”
“血海深仇”我微微吃惊,“战争无情,此乃两国之争,何必执于”
“我父王母后和皇兄都是被他杀死的”她激动地打断我。
我无话可说,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今天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跟着你来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是呀,我怎么会把自己置于今天这样的处境中呢
剑炉
真是自不量力。以为可以借他们离开章莪山,结果却是自投罗网;以为跟在青鸳身边可以保护她,实际却是自身难保。
我当时中了什么邪啊。
听完鬼车一席话,我似乎不仅中邪,还有些走火入魔了
晚上青鸳又不肯回房,非要跟我一块儿睡。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中,她越来越抑郁,越来越沉默寡言,不肯跟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交往接触。
我毫无睡意,睁眼望着帐顶,低声道“你睡着了么”
青鸳翻个身面对我“嗯”
“你想做什么”我问。不管分别三年她身上发生了多大的变故,我所认识的野丫头青鸳,不会这样沉默忍耐。她性子那么倔强刚烈,可以为了南桑国慷慨赴死,这些日子却如此逆来顺受地接受仇人的豢养。她跟我不一样,我什么都看得轻,这样的事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可若发生在她身上,她会觉得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压制着她
她没有回答。
我想劝她别干傻事,脑海中却忽然浮现玠梧所绘的少女午睡图,心底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同时又夹杂着侥幸,我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低低叹了口气。
槿儿,你不要喜欢他。
青鸳的话如在耳畔,连她这个鲜少与玠梧接触的人都察觉出来了么
玠梧是一片浩瀚难测的大海,像个巨大的漩涡把身边的人紧紧吸纳沉溺进去,然后膜拜、跟随,誓死追从。心思莫测如鬼车,狂妄倨傲如兀屠,或许,还有随遇而安的我,都逃不开这个漩涡。
鬼车说“共创山河”的刹那,不知为何我眼前澎湃起伏沧海孤舟中,出现了兀屠的身影。我似乎就看着狂妄倨傲的兀屠心甘情愿跟在玠梧身后,又似乎是我自己跟在他身后,乘风破浪向着一个未知的国度,未知的世界
拥有至高力量和权威的魔龙在一个女子面前一败涂地;狰狞可怕的鬼车竟然怀揣令人惊绝的宏图大志;那残暴嗜血的兀屠又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和秘密
胡思乱想中,我逐渐坠入梦乡。
40初杀嗜血
早上起来,我没有按例去书房,闲在自己屋子里教青鸳炤国官言。她在外人面前对炤国的厌恶是溢于言表,但只有我俩在时,她学得很认真很努力,有时候刻苦得让我莫名担忧。
昨天桌上的杨梅是青鸳带过来的,她喜欢吃,我也喜欢吃,很快销光了一盘,我原打算让丫环再端点儿来,后来被青鸳打岔就忘了,没想到一大清早,丫环就非常自觉送来新鲜的杨梅。
“嗯,槿儿,今天的樱桃比昨天的还好吃。”青鸳一手捧着书,一手抓了两个塞进我嘴里。
叼果子的时候我抿了抿唇,认真道“这是杨梅。”
五谷不分指鹿为马一向是青鸳的独门绝技。
“怎么可能,昨天丫环送来的时候说是樱桃。”她强词狡辩,我光看她那飘忽的小眼神就知道她扯谎。
“你又犯毛病了不是,虽然都是红的,可一个长毛一个圆润,个头也差不少,这都能睁眼说鬼话”
“你才睁眼说瞎话,这绝对是樱桃。”青鸳泛着长睫毛,脸有些憋红,却还死鸭子嘴硬不肯认输。要知道,自打我出现以后,她屡屡被我纠正指责,早“怀恨在心”,以前说说就听了,现在说她,丫还故意顶着乱来,欠收拾。
我简直不敢想象以往她的父王母后皇兄皇姐们怎能纵容这一点的,莫非全宠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故意看她笑话玩
我们俩争执不下,闹了近一炷香时间,我急不过,让丫环上来认果子,孰料一帮丫环皆战战兢兢,唯唯喏喏,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