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权之怒
冷氏看着宋青落,仿佛见到了多年前初初入府倾国倾城的柳歌儿。
可笑啊可笑,不过是个妓女生出来的,如今居然飞上枝头变成了王妃,国礼面前,还得向她磕头!
冷氏想起方才府门前那一拜,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当年的恩怨涌上脑海,一幕一幕,尽是那柳歌儿进府以后,如何的专房专宠,狐媚惑人。
其实她冷氏并非宋辅仁的嫡妻,如今皇宫里住着的宋贵妃不是她生的,宋青落也不是,她自己并无子嗣。其实曾经有过的,但不足三个月就小产流掉了。都怪那碗药!没有治住柳歌儿,却把自己害到无法生育的地步。
冷氏恨得心头滴血。
那年柳歌儿死后,宋辅仁将青落过继到了冷氏名下,没几年大夫人也死了,冷氏被抬为平妻,从此成为这相府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法忘记那些恨意。柳歌儿已经死了十三年,十三年,青落也已经长到十八岁,死的死嫁的嫁,就只剩她自己仍活在过去的阴霾里,多孤独,她们一个个都该跌入这沼泽中来才对。
……
青落走进屋子时,心里有说不出的压抑。阴沉沉的光线,面无表情的嬷嬷,还有坐在上方仪态端庄的夫人,都让她喘不过气。
十三年来,每每进入这间屋子,不是挨打,就是罚跪、受训,冷夫人永远像尊佛似的坐在那里,同时用这世上最恶毒的眼光看着她。
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时,父亲对她还是很疼爱的,然而母亲死后,冷氏常常不让她与父亲见面,久而久之,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事情越来越多,也就和她疏远了。
同是幼年丧母,姐姐宋则萱的待遇却大为不同,毕竟是嫡亲的长女,先夫人娘家势力仍在,即便死后,也有陪嫁来的婆子丫鬟贴身照料,在府里没人不敬重她疼爱她。
而青落,一面受着最严苛的教习,一面被反复提醒身为庶女的自觉,从来战战兢兢,没有一日敢懈怠。
如今嫁了人,却仿佛仍摆脱不了身上的枷锁桎梏,青落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夫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屋子里静了许久,冷氏拨着手中的菩提串子,真是越看越不顺眼。从前这蹄子来见她时,第一件便是跪下说话,哪像今日这样站得腰板直直的?
“二小姐如今攀上高枝,就把府里的规矩都忘干净了。”冷氏阴恻恻的,“莫说是我养了你十几年,就是贵妃娘娘前几日回来,也对我礼让三分,哪像你,这样端着架子摆脸色给谁看?”
青落没说话。
冷氏将佛珠啪一声摔在三角几上,声音冽然:“你跪下!”
红豆忍不住了,往前一步,道:“夫人有话便好好说吧,没来由的发脾气算怎么回事?我们小姐从进来到现在就说了一句话,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夫人,竟然落到要听候家法的地步?!”
冷氏身旁的张嬷嬷瘪了嘴:“哟,红豆姑娘好大的气势啊,不过才离府两三天,就忘了自己是从这里出去的奴才了,再过些日子,恐怕要对着老爷甩脸子了!”
红豆气极,倒没理那老婆子,只利落地对着冷氏行了个礼,道:“奴婢心直口快,有话便直说了。今日二小姐回门,本就是个礼数,意在省亲探望,共聚天伦,这样高兴的事情,没的闹得面红耳赤,到时候王爷问起,奴才们也不好交代。”
冷氏见她用温延郁压她,顿时怒火中烧,“你还真当你们二小姐是个什么正经主子呢,当初郁亲王是怎么抗旨拒婚的,当我们耳聋眼瞎么?”又嗤笑道,“原本今日是该好好团聚的,但你的二小姐做了那些有辱门风的龌龊事,我就不能不管一管了。”
青落拉住冲动的红豆,吸一口气,“夫人有话直说,我自认没有任何对不起祖宗的地方。”
“你还不承认么?”冷氏道:“紫莺和巧珠都和我说了,洞房那日你给王爷下药,害得王爷一度昏迷不醒!这件事情整个郁王府人人皆知,你把我们相府的脸都丢尽了!”
张嬷嬷接道:“夫人别生气,到底是那下流坯子生出来的,骨头里能有什么干净?您何曾见过鸡窝里孵出凤凰?”
这一句话说得极重,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冷氏深知已戳中青落心窝,便勾起一笑,往后靠着椅背,端起茶盏慢慢喝茶,欣赏她那越来越白的脸色,半晌过后,心里那股火消下去半截,幽幽开口:“是啊,我倒忘了,她生母是个妓女。”
紫莺和巧珠发出几声嗤笑。
红豆拽紧了拳头,“夫人慎言,对王妃不敬,可是重罪。”
冷氏顿了下,抬眸狠狠剜过去,“即便是王妃,也是从相府出去的,我还管不了她吗?!”又说:“你们莫要扯开话题,方才说的那件龌龊事,必须要按家法处置才行,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宋家是什么淫窝浪窟专门养狐媚子的呢!青落现在贵为王妃,身份矜贵,受不得刑,但是红豆伺候不周,教坏主子,今天必要扒了她一层皮!”
说着,张嬷嬷并其他几个丫鬟婆子就要来抓,青落一把将红豆拉至身后,红着眼眶瞪过去,“不准动我身边的人!你们有何证据证明我对王爷下药了?不过是捕风捉影人云亦云!就算真是那样,也自然有王爷审我,再不济,也是到神策府走一趟,哪里轮到你们指手画脚!”
张嬷嬷见她突然发威,倒是被唬了一下,一时没敢动作。
冷氏气得发抖,“王妃好大的架子!”说着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那袖子往下扯去,露出盈白雪臂,“这是什么!”
手腕上那颗嫣红的守宫砂赫然映入众人视线。
“你若是没有做那下流之事,怎么会到今日还是处子之身?!”冷氏瞳孔放大,“分明就是迷惑不成,反被王爷厌恶,根本不愿意碰你!”
“胡说!”红豆已经失控,抱住她家王妃往后撤,“小姐我们走,去找王爷做主!”
“给我把那不知死活的奴才拿下,好好管教!”
张嬷嬷得了令,抓住红豆就开始打,又是耳光又是掐,嘴里骂骂咧咧,“烂嘴巴的小蹄子,敢冲着夫人大呼小叫,你活得不耐烦了!”
青落早已受够,跟她们打起来,奈何身子弱,被一堆人甩来甩去,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紫莺巧珠见状,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
“小姐!”
红豆想起从小到大受的那些屈辱,心里早豁出去了,两手扯住张嬷嬷的头发一通乱揪,哭叫道:“你们这群黑了心肝烂了脾肺的老不死的!从来不把我和小姐当人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好不容易逃出这个地狱,今日又来害我们!我跟你拼了!”
张嬷嬷哎哟大叫,众人将红豆拉开时,已扯掉了她两大撮头发,“你这个贱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红豆摔在地上,被她们五六个人围着一顿乱踢,她抱头滚来滚去,嘴里不住地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我打死你!还敢叫!”
“红豆!”
“啊——”红豆不要命似的,顶着拳脚滚到青落身旁,推开紫莺和巧珠,“小姐快跑!快去找王爷!”
青落心中恨意难当,起身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便一头撞进了顾菲雨怀中。
“王爷?!”满脸的不可置信。
顾菲雨见她头钗凌乱,泪痕点点,眼底尽是绝望之色,心尖一下子有些疼,“我来了,不用怕。”
说着拉她至身后,往里走了两步,抬脚踢开一个晃到面前的婆子,那婆子嚎叫着撞散了众人,跌落在地,呕血不止。
顾菲雨也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一脚就几乎把人踢死。
看来温延郁的功夫底子很是不赖。
方才闹哄哄的一窝子,被地上的血惊了一跳,再看来人时,顿时吓得跪地磕头,“王、王爷万安……”
拳脚止住,红豆躺在地上喘息,说不出话。
冷氏见温延郁来了,心里咯噔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却仍做出理直气壮的模样。
“冷夫人,这是在干什么?”
“教训奴才罢了,”冷氏整理衣冠:“让王爷见笑了。”
顾菲雨冷哼:“教训奴才?你教训的是谁的奴才?”
冷氏撇向地上鼻青脸肿的红豆:“自然,是我宋相府里出去的奴才。”
顾菲雨眯起眸子:“红豆既已出了相府,便是我郁王府的人,几时,轮到你来教训了?”
冷氏张张嘴,正欲辩驳,却见宋辅仁并陈总管等闻声寻来,“怎么回事?都闹到前厅来了!”
“老爷!”冷氏变脸似的,一下子就哭着跪下:“老爷,都怪我没有管教好奴才……”
宋辅仁见下人们乱作一团,红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青落浑身发抖,温延郁面色冷峻,不禁觉得额角一跳:“到底怎么回事!”
冷氏呜呜哭着,低下头用帕子抹泪,并不言语。
张嬷嬷哭天喊地起来:“老爷!夫人听说红豆教唆着二小姐给王爷下药,几乎害了王爷的性命,所以让奴才们用家法管教!夫人的一片苦心,请老爷做主啊!”
青落气得脸色发白,“我没有。”
宋辅仁见事情闹成这样,便沉了声:“下药?什么药?”
那张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多少年来仗着冷氏撑腰,趾高气昂惯了,现在见老爷听进了自己的话,便愈发得意忘形起来,抹了把泪,道:“那药、那药……奴才可真没脸说啊!只听闻,听闻是窑子里最下三滥的催情散……”
话音未落,陈总管厉声呵斥:“住口!胆敢侮辱王妃,你不要命了!”
“奴才不敢说谎啊……”
宋辅仁狠狠瞪了那蠢物一眼,心里又气又愧,冷氏在旁边哭得愈发厉害:“老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教好这些姑娘……”
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看来唯有处置红豆,敷衍过去,才能平息了。
宋辅仁正要开口,却听见温延郁哼笑一声,随手拿起腰间玉佩把玩,“怎么我与王妃的闺房之乐,被你们传成这等不堪了?”
众人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震住,冷氏停止哭泣,与张嬷嬷对视一眼——闺房之乐?
顾菲雨径直走到上座落座,又抬手点了点青落,“过来。”
青落依言走过去站在他身旁,小手被他握在掌中轻轻揉捏。
“本王的王妃,半个时辰前还好好的,”顾菲雨似笑非笑,撩开她一截袖子,露出腕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这是谁打的?”
冷氏撇了顾菲雨一眼,忙又哭起来,“张嬷嬷,我让你教训红豆,你怎么把王妃弄伤了?!”
张嬷嬷只得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顾菲雨点头,“那就拖下去,乱棍打死吧。”
冷氏不可置信地愣住,张嬷嬷更是吓傻了眼,“夫人……”
侍卫们闻声进来,将张婆子拖到屋外院子里,找出板子就开始打起来。
“夫人救命!夫人救命啊!”
冷氏急火攻心,“王爷这是做什么?张嬷嬷到底是相府里的奴才,妾身自己会管教好的。”
“这天下是我温家的天下,我要谁死,还得经过你的同意?”顾菲雨已失去耐心,“如今这相府里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敢对王妃出言不逊,宋辅仁,你索性将我皇兄的位子坐了去,自己当皇帝吧!”
这一番话把宋辅仁吓得肝胆俱裂,膝盖一弯就跪下了:“王爷息怒!老臣永生永世都是皇家的臣子,不敢有半点僭越之想!”
顾菲雨步步紧逼:“你若不敢,怎么连那下等的奴才都敢打皇室的脸?圣上亲封的天熹郁亲王妃你们且不放在眼里,试问皇家上下,还有谁、能入得了你宋丞相的眼?!”
这一席冷嘲热讽,已让宋辅仁羞愧到几欲老泪纵横,只得匍匐在地,“臣不敢!臣万万不敢,王爷此话是要老臣的命啊……”说着抬头训斥冷氏:“贱妇!还不快向王爷请罪!”
冷氏又气又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得罪的是谁,只能慌忙跪下:“王爷恕罪……”
顾菲雨换了个坐姿,单手托腮:“冷夫人,你该向王妃请罪,跪我作甚?”
冷氏身子一顿,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片刻后,挪向青落:“请王妃,恕罪……”
青落完全被眼前这一切惊呆了,听见身旁的男人还在轻轻的笑:“既然冷夫人也觉得自己有罪,便跪到王妃高兴为止吧。”
青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搀宋辅仁:“父亲快快请起。”
“谢王妃。”
之后,缓了缓气,道:“夫人请起吧。”
“……谢、王、妃。”
相府里的奴才们已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一个个跪在地上不敢做声。陈总管上前道:“王爷,红豆姑娘伤得不轻,不如先抬回王府医治吧。”
顾菲雨嗯了声,“好好给她瞧瞧,这丫头是个好样的。”
正在这时,侍卫进来禀报,“回王爷,张嬷嬷已经断气了。”
顾菲雨点头,深刻的眼睛从冷氏脸上扫过:“今后谁再敢对王妃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王会让他死无全尸。”
众人再次跪下请罪。
青落看着身旁的男人,忽然发现,方才心里生出的那些绝望和恨意,在这一刻,全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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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写了四千多个字,抚摸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