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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院,廖黎明小修士听神父说,它自中世纪起就矗立在这片土地上,洁白,神圣,美丽。
廖黎明在这座修道院里度过了十七个春天,他爱他的主,也对自己生活感到满意,因为自打有记忆开始,他就是这座修道院的小修士了,廖黎明每天围绕着耶稣打转,总穿领口窄窄的袍子,走路时习惯把脸藏进兜帽底下。
南法的圣安修道院不像大名鼎鼎的雅各宾修道院那样古老,所以前来忏悔修行的人十分稀少。
可有位奚先生是例外。
从那条青草路上信步前来的男人就叫做“奚”,每年的六月到八月,他都会持续稳定地拜访这座郊外修道院。
其他修士钦佩地称这位奚先生为“虔诚的信徒”,但廖黎明偶有一次听见奚先生的随行翻译偷偷抱怨说他是“la superstition”——迷信之人。
廖黎明认为这是很不恰当的,因为奚先生在亚洲和欧洲之间往来做生意,他希望自己的诚信经商得到主的认可,从而获得一些额外的赚钱运气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位奚老板目前经营着一家保鲜货运航线和一家葡萄酒庄, 并即将开展生蚝买卖,廖黎明知道这些是由于奚老板喜欢在忏悔室喋喋不休,而值班的玛科神父常常委托廖黎明代为倾听。
这样他自己就可以在周五的晚上去镇里玩宾果游戏。
廖黎明小修士乖乖坐进聆听室,门锁开合发出小小的滴答声,然后过了不久,隔壁的忏悔室也滴答响了一响,奚老板坐下,开始操着一口蹩脚的法语和“玛科神父”聊天。他拜访这里有三年了,在自以为掌握法语后就无情地炒掉随行翻译,单枪匹马地穿梭在南法各个城镇,以及这座宁静的修道院。
奚老板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家人或者朋友,廖黎明边抚摸着木门的纹路,边听他用低沉但好听的声音忏悔。
不是什么大的罪过,一些无痛关痒的小事情,奚老板是位非常有道德的商人,廖黎明心想,同时也是一位寂寞的人呢。
啪嗒,忏悔程式的最后,胡桃木的小窗口打开了,廖黎明把手伸过去,紧接着收到皮肤上的片刻湿润,和一声“谢谢你”的轻叹,那是奚老板在亲吻他的手背和告别。
就当廖黎明认为今天就这样结束时,忏悔室里的人忽然开口,“你不是玛科神父,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奚文柏,你叫什么名字?”
廖黎明不知道怎么回答,出于维护玛科神父的意愿,他迅速拉开门,跑了。
只要奚老板没看到他,一切都还有的解释。
忏悔室的门紧接着被打开,奚文柏追出来,“frere!frere!”地大声呼唤他。
廖黎明拉上兜帽跑得飞快,绕过长长的回廊,消失不见了,奚文柏跟丢了小修士,坐到罗马柱下揉了揉脸,很突然的,生出一阵失魂落魄。
它来得这样强烈,却似曾相识,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撞得又酸又疼。
不能就这么算了,奚文柏想,可是为什么不可以算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不是因为聆听室的狸猫换太子事故。
从此圣安修道院里,多了一个到处转来转去的可疑人物。
不过老修士们都熟悉奚老板,他又是如此年复一年的虔诚,心想他应该不会做一些对修道院不好的事情,就随便他到处参观,当作是一位季节性出现的友善人类。
廖黎明这阵子一直躲在修道院的后花园里,他待在一尊高大的圣母玛利亚雕像下,圣经在膝盖上平平地摊开,风拂过书页哗啦作响,廖黎明垂眼,伸手慢慢抚平折角。
“——这是我在苦难中觅得的甜美:你应许给予我生命*。”
读完他抬眼,奚文柏站在跟前,凉爽的阴影投在他的半张脸上,倒映出羽翼形状。
“frere,爱逃跑的小修士。” 奚文柏凝视着他,“抓到你了。”
“奚先生。” 廖黎明匆忙站起来,袍子上还沾有湿润的草屑,散发出清新味道。
“请您不要怪罪玛科神父。” 他解释道,“我......我只是,玛科神父很信任我......”
奚文柏无言,急切地朝他走近一步,廖黎明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他想做什么!廖黎明小修士惊恐地想,他要做什么?
头顶碰到了什么东西,接着一道亮晶晶的弧线划过,落在他们之间,奚文柏停住脚步,跪下一只膝盖将它捡起来,泥土弄脏了他的西裤,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这,是你的吗?” 奚文柏勾着银链子问道。
廖黎明摇摇头,“它一直挂在这里,挂在天使像上,从没有人来认领。”
“或许它属于修道院呢。” 奚文柏笑了笑,廖黎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耳边仿佛有窸窸窣窣的落花声。
奚文柏稍微一抬手,将吊坠挂回了天使像,小指环轻轻摆动,在阳光下荡出漂亮的弧度。
“它真美,看上去好像一枚结婚戒指。” 奚文柏看着它。
“如果它是,那么它就不属于修道院里的任何人。”
“为什么?” 奚文柏发出一个可爱的音节。
“修士是不可以结婚的。”廖黎明说,“我们侍奉主。”
奚文柏想了想,“那么有没有跑去结婚的修士呢?”
“......是有的,我听说过几个,两个。” 廖黎明勉强回答他。
“小修士,希望关于结婚的话题不会让你感到唐突。”
“是的,的确唐突。”廖黎明别开头,“我要走了”
“你很坦诚。” 奚文柏轻笑。
“我要走了。” 廖黎明重复道。
奚文柏让出一条路,依旧微笑地望着廖黎明,和这位小修士说话很有趣,他在考虑要不要适当延长一下自己的假期。
小修士抱着厚厚的圣经走得急,书本从他的臂弯里滑出,奚文柏眼快它就要掉落,非常快地接住了,手臂和手臂一触即分。
奚文柏拿着它半晌,沉默地翻开扉页,记住了一个名字。
“奚先生。” 廖黎明局促地接回圣经,搂在怀里摸了摸,然后转身离去。
他拉上兜帽,眉毛在遮掩之下拧在一起。
他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其实并不排斥奚文柏对他说的所有话和做的所有事,接着,他又惊讶地发现,自己是不想离开的。
忽然萌生的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些许羞愧。
“廖黎明!” 奚文柏喊了他的名字,“八月尚未过去,我还能再见你吗?”
廖黎明没有回答,于是奚文柏,就接连来了一个礼拜,每次都问“还能见你吗?”
“修道院没有门锁,奚先生。”寥黎明无可奈何地说。
“你最近不在忏悔室。” 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