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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
作者:酒稷
Chapter 1
已经四月出头,天气早该回暖。山里却仿佛连气候也要与世隔绝,生生让时间停在冬天。清晨起床,推开窗,又湿又冷的晨雾扑面而来。只在窗边站上一会儿,人就冻得忍不住打寒战。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略显单薄的病号服,又从楼梯口折返回来,到病房的衣橱里找了件黄针织开衫披上。
等出了病房,我反手锁门,把钥匙重新挂回牛奶箱,才放心离开。
军区疗养院的走廊一如既往地静,除了我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一楼大厅挂着的石英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四点三十六分。再过二十四分钟,送奶工就会准时将鲜奶放进房门口的铁箱,随后护工小王进去打扫房间,从牛奶箱里取出房门钥匙和牛奶。
我总是忍不住要在出门前多想几遍病房打扫的流程。久而久之成了种仪式,仿佛只要我想过了,房间里就留有我的意识,可以监视房间里人的一举一动。这样的念头叫我安心。
疗养院方面为防止伤害意外发生,原先给普通病房安装的一律是推门,特护病房才有锁(那种只可以从外面打开的大铁锁)。刚住进207病房时,我的房间也无法上锁。如今门上能有锁孔,自然是一番斗争的结果。
我刚住进疗养院时,对什么都敏感,一受刺激就会陷入疯狂的状态。我不和任何人交流,也不愿意接受治疗。病房的门总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走进来的人替我扫地、给我打针、逼我吃药。那扇门让我觉得危险,可我无法阻止别人打开门走进我的领地。我能做的只有每天蜷在窗下正对门的位置,不睡觉,瞪着门口。因为那里是别人从窗外看病房时的死角,也是有人进门我能最快发现的地方,换句话说,是屋里唯一安全的地方。
只要没人要求我更换位置,我保持清醒时就是安静的。每个人推开门时我都忍不住哆嗦,可我能够控制住不叫出来,不会大声嚷着让他们滚出去。
但我不可能永远不睡觉,不可能永远看住房门。假如我睡着了,而醒来时碰巧有医护人员在病房里,那就是噩梦。我会觉得他们手里都拿着匕首,映着寒光。我会尖叫,会歇斯底里,根本无法停下,直到眼前一片血光,嗓子哑到无法发声。然后又是一轮循环,瞪着门口,不睡觉。
隔壁病房住着一位六十多岁的郑姓老太婆,是我在疗养院最早结识的人。我们的相识大约就从尖叫开始。
每次我一嗓子吼开,她随即以更高的音调加入进来。我俩配合默契,活脱脱女高音二重唱。
郑老太情绪比我激动,吼完了还要出去瞎转悠,逢人便讲她出国在外的女儿。讲完就哭,哭得惊天动地,最后非得让护士给她打一剂镇定,才能安静下来。
二楼的小护士们受不了隔几天一次的折腾,躲瘟神似的躲我。偏生上头对我的安排在那儿,又有宗叔叔护着,没人敢提把我关到特护病房的事儿。
那时候护士长写过一张红榜叫《八大纪律 五项规定》,就贴在护士站告示栏上。每一条每一款都对应着明确的处罚措施,例如:迟到五分钟以上,负责207病房药物注射一周;上班时间玩手机,负责207病房周二例行体检……
有位小护士是迟到惯犯,老被罚来给我打针。估计她迟到三五分钟成了习惯,也不再挣扎,干脆一肩扛了这活儿。事情有转机,正是因为她在我面前混了个脸熟。
小护士迟到虽迟到,做事却认真,对待我这一型易受刺激的病人也足够耐心。我渐渐不那么抵触小护士的靠近,左右也和她说了些掏心窝子的疯话,叫她明白了,我是因为害怕有人在我无意识的时候进出房间,才老犯病。
小护士年轻,刚到岗位不久,她的热血、情怀、责任感、使命感这些东西还没被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给磨坏。于是她越级给院长打了份装锁的报告。
现在想起来,小护士报告写得很敬业,可谓是情真意切,字字泣血。深刻地剖析了无锁的房门带给我的强烈不安全感,以及习惯性尖叫对疗养院管理造成的不利影响。院长二话没说就给批了。
第二天,我的病房就换上了不锈钢大铁门,配了把非老虎钳撬不动的锃亮铜锁。
啧啧,装门时盛况非常,引得众人围观。从二楼楼梯口开始,走廊两侧就站满了人。楼上下来看热闹的小护士还给铁门拍照留念,就差怂恿每个病房给我送挂红幅的大花篮了。
大家纷纷表示,首长闺女就是不一样,在疗养院也能横着走——虽然首长他老人家已经牺牲,骨灰埋进公墓没几天功夫。
当时我的新门锁配了两把钥匙,一把在我手里,一把在院长的保险柜里。后来我的主治谢旭舟医师曾主动提出帮我再配一把,被我婉言谢绝。
如今知道钥匙所在的只有我、宗崎和护工小王。令人不解的是,送奶工每天面对近在咫尺的钥匙,竟然也从没发现它。
因此我常想啊,难怪会有“灯下黑”的说法:总是越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