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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而这一天来到了。
泪水涟涟中,燕卿卿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透过他孤独冷寂的身体,看到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永远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了。
“小淮……”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徐薇没等屋里人应声就拧开房门,她在某一种程度上,比燕淮的亲妈还要了解这个人,心里万分清楚他此刻最在意的是什么,“燕少,宁先生醒了!”
宁初睁开眼时,大大的窗户外面是一片橙红的夕阳,光线刺眼,但他却觉得很暖,世界仿佛在这片熔岩浆中融化下沉,而他却处于一个非常安全的位置,欣赏着这份壮烈。
他觉得开心又安心,但随即胡晓安就拉上了一大半的窗帘。
宁初无声地叹气,这个小姑娘不会看眼色的本性还是一如既往。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燕淮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看着像一只被蹂躏踩踏过的大灰狼,狼狈苍白,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宁初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动嘴巴,就见燕淮艰涩地扯出一抹笑来,笑中藏着些阔别已久的感觉,轻声跟他打招呼:“晚上好,小玩偶。”
他倏地怔住了。
高中刚认识之后有段时间,燕淮沉迷于给他取外号,好几次不顾他反对地把他捏来捏去,那会儿年纪小,脸上还有婴儿肥,被燕淮捏过以后就像是校门隔壁商店里粉红脸蛋儿的玩偶,因此被叫了好长时间。
但他们重逢之后,他从没对燕淮说过这个。
“你……”
“先别说话,喝点水。”燕淮把他的病床调起来,接过护工递来的水杯,扶住吸管抵在他嘴边。
囫囵喝了两口,宁初推开吸管,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你头上的伤怎么回事?还有……你恢复记忆了?”
“恢复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燕淮承认得飞快,眼神让他看不懂,里面的感情太深太痛,他不敢去触及,“先别问,等医生检查了再说。”
宁初缓缓眨眼,他此刻的身体空得很,到处都虚软无力,好在C城这边雨过天晴,傍晚夕阳不错,疼得并不厉害。
只是燕淮恢复了记忆这件事,他是完全没想到的,他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应该不会再记起了,他根本没做好面对以前那个燕淮的准备。
医生询问了他几个问题,一一答完后点头,柔声道:“精神还不太好,不过可以吃一点东西,今晚再好好休息,明天没问题的话,就能进行全身检查了。”
宁初低头攥着被单,听到燕淮说:“好,麻烦你了。”
医生和其他人都开门出去,屋外似乎有些嘈杂的声音,但门再次关上后,良好的隔音隔绝,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心里装着事儿,靠在床头,就着燕淮的手,安静地一口一口咽下肉粥,摩擦着手心的纱布,看着燕淮把碗放好,才问:“你吃过了吗?”
“……在你醒之前就吃了。”
“哦,那你额头怎么回事?是被白星澜打的吗?嘴角也裂口了,有没有上药?”
燕淮心中酸涩,控制不住地俯身覆上他的侧脸,指腹在那颗心头血般的红痣上轻轻抚过:“医生都弄妥帖了的。”
“……那你要问我什么吗?”
他看得出燕淮很难过,但他知道在那一方面上头,自己安慰不了对方,他也知道燕淮不会想要那些安慰的话。
燕淮摇头:“不,我自己都弄清楚了。”
怔怔地对视着,冰凉的手指抵在他的眼下时,宁初才发现自己掉泪了。
他将那些记忆藏在心底那么久,找不到人倾诉埋怨,久而久之都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得不在乎是否委屈了,以为过去的就已经让它过去了,但此刻才发现,原来是因为那个能让他感觉到委屈的人那么多年没有在他身边。
怀里柔软的人哭得安静,眼泪却很快将燕淮胸前的衣服浸湿。
他总觉得抱得再紧都不够,再紧似乎都抓不住这个人,他生命里这一小簇微光火苗,历经了无边的黑暗和冷雨,颤颤巍巍跌跌撞撞地来到他面前,他真的还能留住这簇纯净温暖的火苗不要灭、不要走吗?
那些伤害与时光,他要怎么样才能弥补?
他甚至无法问宁初你当时痛不痛、怕不怕、难不难过、绝不绝望,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所有否定的回答都绝对是假的,那些答案清晰地刻在燕淮心底,每想一秒,都带给他凌迟般的痛苦。
“……你别离开我,宝宝,别离开……求你了……”
巨大的恐慌害怕和心如刀绞如同丝线缠紧了他,这些情绪对于燕淮来说并不陌生,这两天,他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品尝。
但宁初才不懂他这些暗到谷底的情绪,将眼泪胡乱抹在燕淮的病服上,嘟囔道:“前段时间不是就在一起了吗?难不成还会因为你恢复记忆就跑了?求什么求……”
他挣扎着把脑袋从燕淮怀里钻出来,搁在对方肩膀上,眼睛里还含着没流完的泪,像是碎钻闪着光,勾起嘴角:“好久不见啊哥哥,七年前答应我的旅行,我们什么时候去?”
燕淮已经不知道碎成一片渣的心还能再痛到什么程度,但这个人越是只想着那些美好的过往,不提那些残忍难熬的伤害,他就越崩溃,心底坍塌成废墟,却还是贪心地妄图守着中心的那一簇火苗。
“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燕淮咬了咬舌尖,平复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偏头碰了碰宁初柔软的唇瓣,“以后不管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
宁初当晚睡得很沉,尽管昏迷了那么久,但他身体还虚弱着,睡久了也觉得累,醒来时,周围已经尽是白衣飒爽的医生,在对他的一些指标进行简单评估。
他瞥着燕淮比他好不了多少的脸色,想着这几年修修补补的大伤小痛,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哥哥,我想喝水。”
燕淮疾步走过来牵住他,目光在他手背的青青紫紫上一掠而过,嗓音沙哑,像是一夜没怎么睡过:“乖,待会儿要抽血,等一下再喂你喝。”
“哦,那你帮我喝吧,”他仰躺着看向燕淮,“你去喝水吃饭休息,这儿有医生,还有护工呢,等会儿我就呆在床上推来推去,你插不上手。”